崔武
這故事發(fā)生在四十年前,現(xiàn)在說起來好像很遙遠了。
郭文祥原來不是水兵,是個連火車都沒見過的鄉(xiāng)下小子。他的老家在東北偏北的通肯河邊,歸梨花屯管。說準確點兒,離梨花屯還有二里多地,只有五間房,以此為號。十里八村誰提起五間房,就都知道說的是他家。東面南面和北面是一望無際的莊稼地,西面是滾滾滔滔的通肯河。每天,一家人去梨花屯生產(chǎn)隊上工,干完活,回五間房吃飯睡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啥娛樂活動,也沒有啥體育活動。也許是這個原因,他父母在四十五歲的時候,就有了五個孩子,而且,都是帶把兒的,他18歲,四哥19歲,三哥20歲,二哥21歲,大哥22歲。
娶媳婦是美事,生孩子是喜事,要吃要喝是難事。孩子多,日子自然過得就拮據(jù)。前些年,郭文祥家年年是漲肚戶,欠生產(chǎn)隊的柴糧款。這兩年孩子都能掙工分了,不漲肚了,可是還得填前些年虧欠的坑,一分錢也攢不下。轉(zhuǎn)眼五個孩子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紀,兩口子愁得整天唉聲嘆氣。政府宣傳,新社會了,要自由戀愛,不許收彩禮。在農(nóng)村,特別是在這偏遠的農(nóng)村,私下里還是有價的:單眼皮兒八百,雙眼皮兒一千二。除了現(xiàn)金,還有迪卡布,的確良布,尼龍襪子什么的,不花不花,也得一千七八。如果人家再要收音機縫紉機手表自行車四大件兒,就更沒指望了。家里窮,娶一個媳婦的錢也拿不出來,何況五個小子都眼巴巴的等著呢。那年冬天,趕上征兵。媽說,文祥,去當兵吧,工業(yè)學大慶,農(nóng)業(yè)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當解放軍光榮,到部隊好好干,有個出息,好說媳婦。
聽媽的話,郭文祥就來到了部隊。
一
來到部隊的郭文祥,被分配到207艇當槍帆兵。和他一起上艇的還有一個四川兵杜文瑞,當輪機兵。郭文祥只念過三年書,斗大的字也認不了一面口袋,只會歪歪斜斜寫自己的名字。農(nóng)村人實在,通肯河邊的農(nóng)村人更實在,說話像打機關槍,直來直去。杜文瑞高中畢業(yè),能寫會算,講話慢聲拉語,有板有眼的。
上艇第一天,看什么都新鮮,炮長于昌是吉林農(nóng)安入伍的,口音和郭文祥差不多,一口大(米查)子味兒。他領著郭文祥前艙后艙中艙輪機艙駕駛室報務室看了個遍。告訴他,我們的小艇,老百姓都叫炮艇,實際就是長二十多米,寬十幾米載重五十噸的鐵皮船。沒有炮,只有前后后甲板上這兩挺12,7高射機槍。記住,考試時問你12,7高射機槍是多大口徑的,你就答12,7毫米,這是蒙人題,5,6沖鋒槍口徑就是5,6毫米。我剛當兵時就被唬住了,讓他們笑話了半年。郭文祥點頭稱是。炮長把槍衣脫掉,告訴他槍的結(jié)構(gòu),使用方法,他都一一記在心里。炮長說,咱們的主要任務就是使用維護保養(yǎng)這兩挺高射機槍,還有出航的時候瞭望,靠碼頭的時候系纜繩。我不細說了,一口不能吃個胖子,慢慢來。咱們開會去吧。領著郭文祥就去了中倉。
會議由艇長梁峰主持。他操著河南腔說,我們今天會議內(nèi)容是上級布置下來的,憶苦思甜,進行階級教育,大家要積極發(fā)言,牢記階級苦,不忘血淚仇。郭文祥說,我先發(fā)言。要說苦,我可沒少吃,八歲那年通肯河發(fā)大水,顆粒無收。十冬臘月,滴水成冰,家里一點吃的也沒有了,我哥領我去鎮(zhèn)上要飯,肚子沒食兒,身上就沒勁兒,二十多里地,走了一頭晌,飯沒要到,讓大狼狗給掏了。那大狼狗,真叫個大,牛犢子似的……郭文祥瞪著眼珠子白話,艇長聽著聽著,覺得不對勁兒。問郭文祥,你今年多大了。他說我十八歲了,1950年正月初二正晌午時生的。艇長說,竟胡尿整!1949年新中國就誕生了。你生在甜水里,長在紅旗下,哪來的苦。郭文祥說,是真的,撒謊王八蛋,你看看我腿上這疤瘌。說著還擼起褲腿讓大家看。艇長急眼了,說,你就是個王八蛋,不能憶新社會的苦,那是三年困難時期,全國人民都在艱苦奮斗,勒緊褲腰帶和帝修反作斗爭,是心甘情愿的。就像我當年在朝鮮戰(zhàn)場上,一口炒面一口雪,和美國鬼子干,身上留下倆傷疤,那苦吃的值得,那血流的光榮。我們要控訴的,是萬惡的舊社會,憶的是階級苦,民族恨。你們的爺爺奶奶父親母親在舊社會當牛做馬,受盡了剝削,那才是苦膽加黃連,要多苦有多苦。郭文祥說,這扯不扯,我說擰歪了,重說。杜文瑞沖郭文祥撇了撇嘴說,你就別重說了,我說。他不緊不慢,抑揚頓挫,用四川普通話講著他爸爸他爺爺他祖祖輩輩被地主老財剝削,吃不飽穿不暖的悲慘生活,說到激憤處,桌子拍的啪啪響,說到動情處,聲淚俱下。把大家都吸引住了,末了,還給他鼓了掌。
就在這時,杜文瑞把頭轉(zhuǎn)向了郭文祥。他說,郭文祥思想有問題,大家應該就他今天的反動言論,展開革命大批判。艇長馬上擺手,指著杜文瑞說,秀才,停!停!部隊不是造反團,不興這個。咱們都是階級弟兄,可以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但是,不能打棍子,扣帽子,上綱上線。我們十幾個人能從五湖四海來到同一條艇上,不容易,就要同甘苦,共患難,今世同船戰(zhàn)斗,來世也有五百年緣分。然后他對大家說,今天郭文祥的發(fā)言,誰也別當回事,不要傳了。都怪我,沒說清楚。會就到這吧,我們一起背誦毛主席語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杜文瑞還想說什么,艇長沒有搭理,喊了一聲預備——起,大家就齊聲開始朗誦:“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的干部要關心每一個戰(zhàn)士,一切革命隊伍里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聲音不怎么洪亮,而且南腔北調(diào)的,但是,大家朗誦的都很認真,心里熱熱的。
憶苦思甜會開完,該吃憶苦飯了。這天輪到舵長白寶玉做飯。這個湖南兵做的憶苦飯是白菜幫子、蘿卜纓子和包米糠摻在一起煮的粥,連鹽也沒放。鍋蓋一打開,一股豬食味就出來了。大家每人盛了一點,捏著鼻子吃。郭文祥說,我剛才說錯話了,認罰,我多吃點兒。說著,盛了滿滿一大碗,呼啦呼啦就進肚了,把大家吃的目瞪口呆。杜文瑞端起碗來聞了聞就放下了,他實在吃不下去,看見郭文祥吃完了,就把自己碗里的憶苦飯都倒進了郭文祥的碗里。炮長于昌心疼他的兵,就說小杜太不像話了,剛才發(fā)言一套一套的,憶苦飯就不吃了?不吃,咋知道舊社會的苦?杜文瑞臉紅了一下,扭向了一邊。郭文祥一邊往嘴里扒拉一邊說,沒事,沒事。我不會說話,他負責憶苦思甜,我負責吃憶苦飯,我們倆一幫一,一對紅。說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
凹字形的軍港,不大,也不算小。返航的艦艇一艘挨一艘的,停靠在碼頭上,隨著潮水的沖撞,上下起伏,像一匹匹揚鬃奮蹄的烈馬,威風凜凜,時刻準備沖向戰(zhàn)場。
水兵們是沒有禮拜天節(jié)假日的,出航執(zhí)行任務,少則三天五天,多則三月五月,回來就休息三天兩天。出街買點零用東西,理個發(fā),洗個澡,去其他艇上找找老鄉(xiāng),敘敘鄉(xiāng)情,都是可以的。然而,放假可不是放羊,人都走光了不行。大家要輪流出去,始終要有大部分人留在碼頭上,學習、訓練、備航。一聲警報響,幾分鐘內(nèi),戰(zhàn)艇就可以沖出碼頭,駛向茫茫的大海。
207艇也和其他艇一樣,有幾個戰(zhàn)士請假出街了,其他人正常工作,天天讀——學老三篇;天天練——學各崗位的業(yè)務。艇長梁峰對郭文祥和杜文瑞說,水兵可不是水貨,你們要有思想準備,海灶好吃不好消化,要好好進行陸地訓練,過了暈船關,才能當好水兵。學會游泳,才能融入大海。杜文瑞聽著,一個勁點頭,說是,是,是。郭文祥卻大大咧咧的說,沒事,我在通肯河邊長大的,屯子里的人都說我是浪里白條,打飄洋(仰泳)時,小雞子都能露在水面上。艇長瞪了他一眼,告誡他,以后別說小雞子,都長成大家伙了,好說不好聽,就說肚皮能露出水面。大家就笑。艇長說,有什么好笑的,都去干自己的事。大家就散了。
郭文祥擺弄完高射機槍,炮長于昌就領他到訓練場翻云梯,走浪橋,鍛煉他的平衡能力。郭文祥這幾天喜歡上了云梯。于昌說那你玩云梯,我去走浪橋,又囑咐了兩句注意安全什么的,就離開了。
各艇的水兵們來了不少,年輕人到一塊,就免不了說說笑笑,打打鬧鬧。此時,郭文祥已經(jīng)和登陸艇的一個老戰(zhàn)士較上了勁兒,要比賽翻云梯。事兒是郭文祥挑起的。他看那位老戰(zhàn)士蹬著云梯,像燕子一樣上下翻飛,悠然自得,就有些羨慕,也有些不服氣。提出要和人家比賽。老戰(zhàn)士看了一眼郭文祥,撇了撇嘴說,新兵蛋子,不知天高地厚。就回過身去,不搭理他了。這讓郭文祥很不高興,一把拽住那位老兵說,新兵蛋子怎么了?今個我就和你飆上了,比賽,看誰翻得多,我輸了給你跪下磕頭,拜你為師。這時,云梯邊已經(jīng)圍過來不少戰(zhàn)士了,看熱鬧不怕事大,一個個嗷嗷喊著,跟著起哄。都說比,比!誰不比,誰是狗熊。炮長于昌從浪橋那邊聞聲趕來,想制止已經(jīng)來不及了,兩人一人把著個云梯翻上了,炮長于昌只得站在郭文祥的云梯邊,給他做保護。
翻云梯是陸地訓練的一個科目,平常一個人能翻三五十個就不錯了,超過一百個鳳毛麟爪。郭文祥和那位老戰(zhàn)士飆上了,倆人把云梯轉(zhuǎn)得像風車,上下翻飛,一個不讓一個。下邊一幫人,數(shù)數(shù)的,叫號的,起哄的,整個操場都鬧翻了天。翻過一百個,那位老戰(zhàn)士還是那個速度,那樣瀟灑。郭文祥已經(jīng)有些力不可支,氣喘吁吁了。他越翻越慢,越翻越慢,炮長于昌瞅準時機,一下就把云梯停住了,將郭文祥扶了下來。一到地面,郭文祥就蹲在了地上,兩手捂著肚子。緊緊的閉著嘴,不讓自己吐出來。過了好一會,他才晃晃悠悠地站起來,還是覺得腳下沒根,眼冒金星,頭暈惡心。這時,登陸艇的那位老戰(zhàn)士也停了下來,湊過來看,他也挺后悔,一時逞強,真要是郭文祥出點事,就麻煩了。郭文祥見那位老戰(zhàn)士來到跟前,趕緊說,師傅在上,受徒兒一拜。說著兩腿一彎就要跪下去。那位老戰(zhàn)士和炮長于昌急忙把他拉住。老戰(zhàn)士說,都是鬧著玩,別當真。你是好樣的,再練一陣子,肯定比我強。我是登陸艇的趙強,歡迎你去找我玩,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說著,把衣服往肩膀上一搭,轉(zhuǎn)身走了。郭文祥還想拉人家,于昌一把拽住他,說,給你個棒槌就當真(針)了,部隊不行下跪作揖的,走吧。說著,連拉帶拽的拖著郭文祥往艇上走。
難得的冬日的一個暖陽。太陽不怎么亮,照在人身上卻暖洋洋的。一絲風也沒有,大海平靜的像一面鏡子,一群海鷗在海面上盤旋,偶爾有一只海鷗調(diào)皮地俯沖下來,在水面上啄了一下,蕩起一圈圈的漣漪。
回到艇上,于昌就數(shù)落郭文祥,出什么洋相,剛當兩天半兵,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要謙虛謹慎,戒驕戒躁。聽明白了嗎?郭文祥說,沒怎么明白,特別是后兩句。于昌說,這后兩句很深刻,我也是到部隊以后才學的。就是不能窩窩頭翻背——顯大眼兒,吹牛皮。不能驕傲自滿。這驕傲自滿你也不一定懂,我就不解釋了,慢慢你就明白了。言而總之,你就是要苦練基本功,當一個合格的水兵。郭文祥點頭稱是。這時艇長梁峰過來了,問郭文祥:聽說你和人打賭翻云梯輸了?郭文祥紅著臉點了點頭。于昌急忙打圓場:不算輸,他也翻了一百多個呢。梁峰說,還不算輸,都要給人磕頭拜師了!于昌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我們剛回來,這事你怎么就知道了?梁峰說,我是順風耳,啥事也瞞不了我。告訴你們,在上甘嶺老子身上打了兩個窟窿,照樣干,打得鬼子屁滾尿流,尸橫遍野。我的兵就不能輸!凍死迎風站,餓死挺肚皮。聽見了嗎?于昌和郭文祥“咔”的立正,大聲說:聽見了!艇長說,聽見就好,郭文祥,你去再給我練一百個!郭文祥說是!敬禮,轉(zhuǎn)身跑了。于昌站在那,低著頭,等著艇長批評。梁峰卻拍著于昌的肩膀說,老炮,這是個好兵苗子,你好好帶,初生牛犢不怕虎啊,可不能出啥閃失,要不,我們就對不起人家父母了。于昌認真地說,是!我也覺得這是個好兵,就是一根筋,說話辦事不經(jīng)過腦子。艇長說,要引導。引導,你懂嗎?于昌說,我懂。艇長說,那好,騎驢看唱本,走著瞧,看這小子能出息啥樣。
三
世界觀教育,是在全大隊范圍開展的,207艇當然也不例外。一有時間就開會。艇長梁峰說,這世界觀教育面太大。具體到我們這就是理想教育,當兵目的教育。一個人說,大家?guī)椭治?,廣開言路,暢所欲言,不打棍子,不扣帽子。
那次會上,郭文祥不是第一個發(fā)言的,他是第一個舉手的,艇長沒讓他先說話。告訴他,先聽聽大家是怎么說的,然后,再結(jié)合自己的實際,照葫蘆畫瓢就可以了。舵長白寶玉打頭炮。他說,當前,革命形勢大好,世界人民都覺悟了。在亞洲,帝修反四處碰壁,焦頭爛額;在歐洲,社會主義明燈閃閃亮;在非洲,反帝的烈火熊熊燃燒。這些,我就不詳細說了。我的理想就是身在黃海,想著四海,和廣大革命群眾并肩戰(zhàn)斗,我當兵的目的就是解放天下三十億受苦受難的人民。舵長說完,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這個說舵長思想覺悟高,那個說眼光看得遠。炮長于昌接著發(fā)言,他說舵長說的也都是我想的,就不再重復了。再補充兩點,一是要理想和現(xiàn)實結(jié)合起來,干好本職工作。第二點是第一點的補充,要干好本職工作,就要有真本事,所以,在天天練時不能走過場,平時多吃苦,戰(zhàn)時少流血??嗖豢?,想想長征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帝修反雖然是秋后的螞蚱,沒幾天蹦跶了,可是,餓狼更難斗。我們要在戰(zhàn)略上藐視敵人,戰(zhàn)術(shù)上重視敵人,時刻準備打。于昌說完報務員說,接著輪機長說、信號員說。郭文祥看大家都發(fā)完言了,瞅了瞅艇長說,我還說兩句嗎?艇長說,你小子和我叫號呢?你說吧。郭文祥說,聽了大家的發(fā)言,都挺好,都有那么遠大的理想。我都有些抹不開說了。和大家比,我的差距太大了,我得斗私批修。我以前的理想是貪黑起早多干活,多掙工分,攢錢蓋房,娶媳婦。大家轟的一聲笑了。郭文祥沒笑,他說我現(xiàn)在的理想就是當兵,目的就是當個好兵。我媽說,到部隊了,就不能貪生怕死,就不能怕苦怕累,干出名堂來,全家光榮,全屯子光榮,將來退伍也好說媳婦。梨花屯的二牤子,家也窮得叮當響,說不上媳婦。當兵后好好干,當了排長,公社婦女主任都嫁給他了,還是社長做的媒,要不他都不干。大家又笑了。說郭文祥好好干,公社的婦女主任嫁給二忙子了,你找個縣上的婦女主任。艇長說,別瞎起哄,有什么好笑的。我當年當兵就是為了報仇,后來,經(jīng)過部隊教育,我才知道革命是為了天下的窮人報仇,是為了推翻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三座大山,是為了建設新中國,兩者一點也不矛盾。只是要把樸素的階級感情上升到遠大的革命理想,空喊口號是不行的,要腳踏實地,落實到行動上。我覺得郭文祥說的挺好,說要娶媳婦好像就自私了,不是那么回事。當兵就不應該娶媳婦了,革命就該打光棍呀?不對!不過,郭文祥你才十八歲,在農(nóng)村有娶妻生子的了,在部隊考慮這些太早了。再等十年也不晚,我三十了才娶媳婦。娶了,也沒啥大意思,老管著我,我都成了妻管嚴了。說到這,他自己笑了,大家跟著起哄,要艇長講講戀愛經(jīng)過。艇長說,有啥好講的,站起身就走,會就散了。
杜文瑞沒有參加會,今天輪到他做飯。艇上不配固定炊事員,都是大家輪班做飯,每人三天。杜文瑞聰明,做什么事一看就會了。輪機長帶了他幾次,他就能獨立完成任務,而且做得像模像樣,飯是飯,菜是菜,有滋有味,大家都很滿意。郭文祥就不行,心眼來的慢,于昌帶他做飯十幾頓了,悶大米飯不是軟就是硬,炒的菜不是咸就是淡,大家不說什么,他自己著急,嘴上都起泡了。因此,會一散,他就跑廚房來幫廚了,目的是學習。
杜文瑞在鍋里已經(jīng)放好了油,準備炸油餅。海灶比陸軍灶伙食費高許多,大米白面豆油豬肉都是滿足供應的。不過,正像艇長梁峰說的那樣,這海灶好吃不好消化,也是真的。郭文祥來到廚房,杜文瑞一邊揉面一邊說,你就幫我剝剝蔥蒜,摘摘菜就行了,別的你也伸不上手。郭文祥說,我不伸手,我看。于是,就站在鍋臺邊剝蔥。
郭文祥一邊剝蔥,一邊看杜文瑞揉面,還不時地問兩句,怎樣發(fā)面,怎樣使堿。杜文瑞在專注的揉面,隨口應答著郭文祥。鍋里的油已經(jīng)沸了,倆人誰也沒有理會。油沸到了頂點,忽的一聲,火就著起來了,眨眼間就彌漫了整個廚房。杜文瑞驚慌地喊著:火,火!郭文祥說,別動,我來!一伸手端起了已經(jīng)著圓盆了的油鍋,沖出開著的水密門,把熊熊燃燒的油鍋扔進了海里。鍋,在海面上打幾個了旋,就沉到了海底,浮在水面上的油還在燒著。大家沖出來救火時,已經(jīng)煙消火滅了。
一場虛驚過后,戰(zhàn)友們想起了郭文祥,于昌就大聲的喊他的名字。郭文祥在廚房里憨聲憨氣地說,炮長,我在這呢!于昌長出了一口氣說,我還以為你端著油鍋跳海了呢。此時的郭文祥,正指揮著杜文瑞往他的臉上、胳膊上抹大醬。艇長梁峰吼道;亂彈琴,快去衛(wèi)生隊,等死呀!大家才如夢方醒,簇擁著郭文祥登上岸,向衛(wèi)生隊跑去。
值班女醫(yī)生看著臉上胳膊上涂滿臭烘烘大醬的郭文祥,不知怎么處理才好。衛(wèi)生隊長趕來會診。他虎著臉問郭文祥,誰讓你抹大醬的?大家你瞅我,我瞅你,真的,誰也不知道。郭文祥說,我讓杜文瑞幫我抹的,跟我媽學的。小時候,我四哥坐火盆里了,屁股燒壞了,我媽就給他抹的大醬,沒起泡,沒變色,幾天就好了。衛(wèi)生隊長說,算你走運,抹對了,否則,到這時候早起泡了,要感染了,就更麻煩。轉(zhuǎn)過話頭,隊長又問,你小子缺心眼呀,抱著油鍋往海里扔,就不知道油能燙你,火能燒你?郭文祥說,我知道,那也不能眼看著大火把艇燒了呀!隊長說,虎!你拿鍋蓋把油鍋蓋上,火不就滅了嗎?郭文祥瞪大眼睛說,能嗎?早說呀,白瞎那口鍋了!隊長又好氣又好笑,問,你們誰都不知道這個常識?杜文瑞紅著臉說,我知道,把鍋蓋上,沒了空氣,火就滅了。可是,那時火一著起來,我就懵了,腦子里一片空白。郭文祥一點沒耽誤,端起鍋就扔海里了。要批評就批評我吧,不怪郭文祥,都是我的錯。隊長說,這時候還說啥錯不錯的,快送醫(yī)院吧,觀察幾天,要沒事就萬幸了。郭文祥說,我不去,要出航了,我得回艇上去!他求救似的看著炮長。于昌說,聽醫(yī)生的,你就去住幾天院,好了再回艇上來,以后出航的日子多著呢。郭文祥聽了,一聲不吱,回身就跑。隨來的戰(zhàn)友們起身就追。衛(wèi)生隊長看著他們跑出門,搖了搖頭說,這幫兵……
郭文祥一口氣跑回艇上,大喊:艇長救我,艇長救我!梁峰正在和舵長在駕駛室看海圖,做航行計劃。聽到喊聲就都出來了。這時戰(zhàn)友們也都趕回來了。七嘴八舌的向艇長匯報。梁峰對郭文祥說,亂彈琴,少啰嗦,住院去!郭文祥帶著哭腔說,艇長,不能??!你都說了,輕傷不下火線。我這叫蒼蠅蹬一腳就去住院,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呀!梁峰把郭文祥拉到跟前,拽起他的胳膊,仔細看著,沒有起泡,皮膚也沒有變顏色。他問郭文祥,還疼不疼?郭文祥說,不疼是假話,我能挺住,肯定沒事!艇長說,好!那就留下來。回頭對于昌說,老炮,你和杜文瑞再去趟衛(wèi)生隊,找周隊長開些藥,再問問注意事項。其他人準備上水、加油,明天出航!
四
冬季,天亮得晚,六點鐘了,天還灰蒙蒙的,不見光亮。起床號聲已經(jīng)響過,操場上,人影憧憧,一二三四的操練聲,此起彼伏。207艇沒有出操,機聲隆隆,汽笛長鳴,拔錨啟航了。
207艇這次執(zhí)行的任務,是給黃海深處的“以島為家守備連”運送給養(yǎng),順便捎上沿途兩個海島守備區(qū)上島探親的官兵家屬。郭文祥在甲板上忙著,好言好語地勸軍嫂們到艙里去躺著,否則該暈船了。可是她們很不屑,說她們在老家坐拖拉機都不暈,害怕暈船嗎?第一次上島,還不坐在甲板上好好看看大海,進艙里躺著,那不是傻子嗎?!勸不動,只得由她們了,去貨艙拿來幾個馬扎給她們坐。
天不太好,有風,四五級吧。在陸地,這么大的風不算什么。高樓留下些,樹木擋住些,風就刮不起來了。在海上就不行,一望無際,無遮無擋,風就肆無忌憚,像脫韁的野馬,桀驁不馴,橫沖直撞。漁民們說,無風三尺浪,風起浪三丈。平常靦腆的像個姑娘似的大海,此刻,卻像個頑皮的小子,舞弄著潔白的浪花,戲弄著我們的小艇。小艇像一條鯉魚,在波峰浪谷中穿梭、嬉戲。軍嫂們這時才知道,大海可不是好玩的,有人開始嘔吐了。離開碼頭時,一個個還大呼小叫,興奮異常。過了三山島,誰都顧不得看海了,一個個四仰八叉地躺在甲板上,連自己的孩子也顧不得看了。郭文祥幫這個拿條毯子遮風,幫那個端杯水吃藥,忙得不可開交。過了老母豬礁,風浪更大了,一個年輕的軍嫂趴在船舷上嗷嗷地吐著,吐完,一回身不見了放在甲板上的孩子,就忘記了暈船,連哭帶喊:我的兒子,我的兒子!郭文祥聞聲趕了過來,一邊安慰她,一邊幫助她找兒子。風浪大,萬一孩子滾到海里,就出大事故了。
也真奇怪,甲板上都找遍了,就是沒有孩子的影兒,郭文祥都懷疑,是不是那位軍嫂暈懵了,孩子根本就沒從家?guī)怼?墒牵倏茨擒娚┞曀涣叩目藓?,他知道孩子丟了是真的??删凸至耍@光溜溜的甲板,一覽無余,孩子能到哪去呢?他繼續(xù)仔細尋找,終于,在船尾的一個垃圾桶后面發(fā)現(xiàn)了用棉被包著的孩子。這孩子臉上掛著笑,小嘴咕嘟著,還在香甜的夢中。這真是個怪現(xiàn)象,再大的風浪,大人們暈船,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小孩子們卻該吃吃,該玩玩,啥事沒有。兒子找到了,那位軍嫂一把摟在懷里,破涕為笑了。她說她的老家在河南南陽的鄉(xiāng)下,丈夫是守島部隊的連長,工作忙,沒時間休假,兒子都快一周歲了,還沒見他爸爸長的啥樣。要不是孩子想他爸爸,我才不來呢,翻山過海的,多遭罪。說著,她的臉紅了一下。鄉(xiāng)下女人靦腆,不說她想丈夫,說兒子想他爹。一歲的孩子會不會想,她就不管了,反正是個托詞。這時孩子醒了,在軍嫂的胸脯上劃拉著找奶吃。軍嫂一邊撩開大襟,一邊對孩子說,快謝謝爺爺,謝謝爺爺就給你奶吃。一歲的孩子會謝誰呀,拱進媽媽的懷里,捧著奶子就吃上了。這回輪到郭文祥臉紅了,軍嫂是啥眼神呢,他還剛剛十八歲呀!
其實,也難怪軍嫂把郭文祥當做老爺爺。因為他此時穿著工作服。這工作服是老舊軍裝翻新的,穿在他身上,就像剛從朝鮮戰(zhàn)場上回來的志愿軍戰(zhàn)士。要不看臉,還真不知道他有多大年紀?,F(xiàn)在,看臉也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紀了。暈船,使他肚子里翻江倒海,他強忍著不吐出來,臉憋得茄子皮色。終于忍不住了,找個沒人的地方,扶著船舷吐了,早上吃的海灶還沒有完全消化,都吐出來喂魚了。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去艙里躺一會兒,一直堅持著為軍嫂們服務。他記著艇長的話,不能躺下,要度過暈船關。說也奇怪,這些日子,號稱浪里白條的郭文祥,每天長到操場上,翻云梯,走浪橋,不停地鍛煉,還暈船,人家杜文瑞很少去翻云梯,走浪橋,一天捧著本書看,卻不暈船。是人的身體條件不一樣,還是這神奇的大海,有意磨練通肯河邊來的新兵呢?
中午了,風還在刮,浪還在涌,水兵們開始吃午飯了。輪機長也真厲害,杜文瑞在機艙值班。他卻在風浪中給大家蒸出來三屜雪白的精粉饅頭,燒了一鍋土豆牛肉。炮長于昌拿著兩個饅頭,端著一碗肉,遞給郭文祥。郭文祥看了一眼,馬上把頭扭向一邊。他知道,如果再看第二眼,可能又要吐了。炮長說,這熊兵,和人比賽的勁頭哪去了?艇長梁峰說,看來,我的秘方真得傳給他了。說著遞給郭文祥兩個去了籽的紅辣椒。郭文祥拿著辣椒看著艇長。艇長說,看我干什么?吃下去就不暈船了!郭文祥抿了抿嘴,又看了看艇長,像和辣椒有仇似的,一下子把兩個都塞進了嘴里,咬牙切齒地嚼著,辣得直咧嘴,眼淚也出來了??粗南榈膽K樣,水兵們哈哈地笑著。炮長遞給他個饅頭,他三口兩口就吞進肚了。接著,又吞進一個,接著,一碗土豆牛肉也被他風卷殘云了。頓時,就覺得心里有了底,也不暈船了。
大家都很奇怪。艇長這損招兒是他當年剛上艇時,自創(chuàng)的治療暈船的偏方。他說百分之百好用??墒牵簧傩聭?zhàn)士用過,都有上當?shù)母杏X,辣的呲牙咧嘴,暈船照舊。只有靠長期的風浪里摔打,才不暈船的。這郭文祥用了,怎么就不暈船了呢?也許是機緣巧合吧。
五
星移斗轉(zhuǎn),潮漲潮落。一眨巴眼兒四年就過去了。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艇長梁峰已經(jīng)升任大隊長了,炮長于昌也升任艇長了。杜文瑞離開了207艇,調(diào)任大隊新聞報道組了。說起杜文瑞提干,還真的和郭文祥有關。當初,郭文祥吃憶苦飯,和登陸艇戰(zhàn)士比武,把著火的鐵鍋扔進海里,暈船吃辣椒,照顧暈船的軍嫂被稱為老爺爺,都被杜文瑞“新聞敏感”了,寫成了“蘿卜條”“豆腐塊”,登在了軍內(nèi)報紙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郭文祥成了“以艇為家”的典型,入了黨,當上了炮長。杜文瑞也一舉成名,搖起了筆桿子。在歡送杜文瑞的會上,杜文瑞流著淚說,謝謝我們的小艇,讓我有了一個溫暖的家。使我樹立了無產(chǎn)階級世界觀,改掉了身上許多毛病,從一個頭上長角,身上長刺的學生,成長為一個合格的水兵。也感謝郭文祥,他是我的榜樣。他的實際行動告訴我,一個人要真實地活著,活出自我。他在艇上是出力最多的人,他覺得是應該的;誰有困難他都幫助,他沒有目的性,覺得是自己的事,這時,郭文祥說,你別往我臉上貼金了,要感謝,我真得謝謝秀才你,教我學文化,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會寫情書了。大家就笑,就要他把對象的照片拿出來看。他說你們都看了,還看啥,看眼睛里拔不出來。大家就不答應,就你搶我奪,滾成一團。
郭文祥對象了,是回家探親時親戚給介紹的。女孩子叫麥穗兒,戰(zhàn)友們都看到照片了,濃眉大眼,水水靈靈,一看就招人喜歡,雖然不是婦女主任,可也是個赤腳醫(yī)生。用郭文祥自己的話說:配我,能配倆來回!他們都說好了,復員后就結(jié)婚的。
那天是臘月初八,郭文祥記得很清楚。在老家,哄小孩子都說,小孩小孩你別哭,過了臘八就殺豬,年味已經(jīng)濃濃的了。在軍營,卻比平時更緊張了,不過節(jié)日過黨日,人民休息我站崗,是責任最重的時候。207艇接到命令,運送一批戰(zhàn)備物資去黃海深處的一個小島。像平常一樣,小艇汽笛長鳴,劈波斬浪,一會兒就融進波濤洶涌的大海了。
說是像平常一樣,對郭文祥可不平常。他知道,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出航了,返航后,就要下艇集訓,準備復原了。他知道,老艇長現(xiàn)在的大隊長梁峰也曾努力過,讓他留隊提干??墒墙K因他文化水平太低,沒有通過。既然不能繼續(xù)留隊,就退伍吧。這也是他盼望的,家鄉(xiāng)有他的父母兄弟,有他想念的戀人??墒?,四年了,小艇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家,他像熟悉手上的紋絡一樣熟悉小艇,像親人一樣的和戰(zhàn)友們相處,一想起要離開,心就像懸在了半空,忽撩忽撩的不落底。
按理,這天是不能出航的。天氣預報說傍晚有六到七級東到東南風,陣風可能達到十級??刮辶夛L的炮艇,在這樣的天氣出航,是很危險的??墒?,任務緊急,明知山有虎,也只得偏向虎山行了。艇長于昌是這樣想的:在大風到來之前趕到小島,卸完物資,再趕往附近的某島避風,還是來得及的。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這一海區(qū)特有的季風氣候,讓人難以捉摸,風突然就提前了。大海就像開了鍋似的,翻騰著,呼嘯著,張牙舞爪地撲向小艇。小艇避免被大浪掀翻,走著“之”字形。一會被推上浪峰,一會又被摔進浪谷。隨著大風而來的是大幅度降溫,浪打上甲板,立時就結(jié)了一層冰,如果不把冰及時除掉,一層壓一層,小艇就會變成一個冰坨,浪打不沉,小艇也會被冰壓沉了。郭文祥領著幾個戰(zhàn)士,奮力地除冰。
平時五個小時的航程,這天207艇走了七個多小時。趕到小島時,風力已經(jīng)達到七八級,出去避風是不可能了。兩只錨八字形拋下去了,牢牢地抓住了海底,錨鏈子被風拽得咔咔響,隨時都有斷掉的危險。錨鏈子一旦被拽斷,小艇就會失去控制,后果不堪設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防臺攬系在浮橋的系纜柱上,與八字錨形成合力。然而,風力還在加大,小艇被風刮得失去了控制,一會撞在浮橋上發(fā)出哐哐的響聲,一會又被吹離浮橋。要想靠上浮橋已經(jīng)很困難了,防臺纜怎么能拋到岸上去呢?
艇上的冰越積越多,光滑得像個溜冰場,人在甲板上根本無法站立,大家穿著救生衣,匍匐著刨冰。這時,只見郭文祥腰間纏著撇纜繩子,趔趔趄趄地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舷邊挪去。站在指揮臺上的艇長于昌大聲喊著:郭文祥,回來,不能上岸,太危險了!郭文祥似乎沒有聽見,腰彎得像弓,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了船舷。風不是好聲的吼著,浪聲嘶力竭的嘯著,就在小艇被浪推向浮橋的一剎那,郭文祥突然蹬上船舷,借著風勢一躍沖上了浮橋,隨后就摔倒了。他趴在浮橋上,腳蹬著系纜柱,拼命地拽著撇纜。艇上的戰(zhàn)士已經(jīng)把拴在撇纜另一頭上的防臺纜放進了海里。
十分鐘還是二十分鐘,也可能時間更長一點,郭文祥腳蹬系纜柱,使出吃奶的力氣拽著撇纜繩,與狂風較勁,終于把防臺纜拽到了浮橋上,牢牢地固定在系纜柱上。小艇保住了,戰(zhàn)士們的生命保住了,艇上的戰(zhàn)備物資保住了,此時的郭文祥,已經(jīng)精疲力盡,癱倒在浮橋上……
六
207艇出名了,郭文祥凍傷住進了醫(yī)院,杜文瑞帶著報社的記者來采訪他。記者問他,你能夠冒著生命危險,腰纏撇纜,跳上浮橋,當時是怎么想的?郭文祥說,我啥也沒想,就尋思這么大的風浪,幾下子就把艇造零碎了,得想招兒保住它,不能艇毀人亡。記者問,你那時想起了董存瑞沒有?想起黃繼光沒有?你想起邱少云沒有?你是念著“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的毛主席語錄沖上去的嗎?郭文祥說,沒有,都沒有。我這腦子笨,到時候把這些都忘了,光想著別掉到海里,沖上浮橋,把防臺纜拴上,保住我們的小艇。不過,平時,艇長每天都領著我們學習,嘴拜年似的告訴我們要好好干,關鍵時候要沖得上,打得響,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干。你說的這些英雄我都很佩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就要像他們一樣,死也要死得壯烈,死得值得,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好,這才是我的戰(zhàn)士!”隨著話音,大隊長梁峰帶著艇長于昌走進了病房?!按箨犻L,艇長!”郭文祥興奮地喊著,就要下地。被快步上前的艇長按在了病床上。艇長說:“坐下,坐下!在醫(yī)院沒那么多說道?!惫南榭粗箨犻L和艇長,咧著嘴笑。大隊長問:“你小子又打啥鬼主意?”郭文祥說,我就知道你和艇長會來接我出院的。蒼蠅蹬一腳就打針吃藥的,還叫個兵嗎?“后一句他是學著大隊長的口氣說的。大隊長故意虎著臉說:你不要抓我的話把兒,這次必須養(yǎng)好傷再出院?!惫南橐宦牼图绷?,說:“大隊長,不行啊,下禮拜復員兵就集訓了?!蓖чL瞅著大隊長說:“我說的沒錯吧,這小子想媳婦了!”大隊長說:“怪不得這么著急,你小子找對象了。快如實交代,家庭地址?社會關系?”郭文祥紅著臉從枕頭底下拿出麥穗兒的照片,遞給大隊長。
郭文祥告訴大隊長,他大哥已經(jīng)結(jié)婚了,二哥去河西當了上門女婿,三哥也對象了,四哥前年也當兵了,在四川,是鐵道兵。他家里已準備好了,回去就給他辦喜事。大隊長看著麥穗兒的照片說:“挺好個姑娘,好好處。不過,你還是不能出院,把身體養(yǎng)好,再說以后的事!”“他身體已經(jīng)沒問題了,可以出院了!”聞訊趕來的李院長,一腳門里一腳門外接過了話茬。他和大隊長是老戰(zhàn)友,兩人一見面,四只手就緊緊的握在了一起。和院長一起來的科主任告訴大隊長和艇長,郭文祥的凍傷當時處理的及時,沒留啥后遺癥。我們又把他的身體全面檢查了一遍,這小子的身體好,一點毛病也沒有,壯得像個牛犢子。院長奇怪地問,哪給處置的?怎么處置的?艇長于昌說,他自己處置的。告訴我們用雪給他搓凍傷的手和腳,然后,用茄子稈兒燒水泡腳,誰知還真管用了。院長對科主任說,民間就是一座醫(yī)藥寶庫啊,有些凍傷、燒傷、槍傷的驗方都是非常好用的。以后再組織醫(yī)療隊去農(nóng)村巡回醫(yī)療,要注意收集,戰(zhàn)時說不定都能用上??浦魅握J真的點著頭。大隊長梁峰說,還有暈船了吃辣椒,越辣越好,吃兩個保證不暈船!郭文祥說,這招好使,我作證。院長說,去你們的,當年去你們艇蹲點,這小子往我嘴里塞辣椒,差點兒沒把我辣死!好像當年的辣勁兒還在,院長一只手捂著嘴,一只手去揪大隊長的耳朵,惹得大家哈哈的笑起來。
院長和主任走后,大隊長對杜文瑞說,采訪怎么樣了?杜文瑞和記者對了一下目光說,基本可以了。大隊長說,那好,現(xiàn)在我就正式宣布:經(jīng)大隊黨委研究決定,給207艇記集體三等功,給郭文祥記二等功。同時,撤銷郭文祥復原的決定,保送到水面艦艇學校學習。郭文祥一聽就急了,那我媳婦?大隊長說,真是一根筋,媳婦還是你的,沒人和你搶。出院后,你可以先回去探親,然后,去學校報到。不過,結(jié)婚還得等幾年,你可不能先斬后奏??!艇長和杜文瑞也跟著起哄。郭文祥認真地點著頭,紅著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