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熙

(西華師范大學，四川 南充 637009)

得漢城又稱得漢城山、安輯寨，位于四川省巴中市通江縣永安鎮(zhèn)。四面峻壁，峭絕千仞，其上中高四周平衍，平面呈橢圓形。曾鎮(zhèn)守得漢城的明代官員林俊有詩云:“天然樓堞護云低，萬壁丹青眼近迷。兩漢英雄傷舊事，二巴晴雨問前溪。入關(guān)有約今誰定，與仲徒多鳥自啼。辟谷病余曾漫夢，裹尸瀕老撫征西。”［1］詩中所述“天然樓堞護云低，萬壁丹青眼近迷”便是指得漢城形貌;“兩漢英雄傷舊事，二巴晴雨問前溪”則是指得漢城歷史。這樓堞如何天然、丹青是否萬壁、兩漢英雄如何留在了這二巴晴雨里，答案便在得漢城的摩崖題刻之中。

得漢城摩崖題刻位于得漢城東、南門外崖壁上，為明清時期的題刻、題記23幅，這些石刻題記出自明代右都御史林俊，書法家余誠、朱導，清代徐廷鈺等名家之手。其中可供釋讀的題刻有21幅:

題名3幅:

其一:安輯寨 嘉慶壬戌年孟冬月 關(guān)左徐廷鈺題

其二:山高水長 嘉慶七年之冬 楚南王曰珍題書

其三:雄鎮(zhèn)巴西 嘉慶癸庚仲春 通江縣尉

對聯(lián)3副:

其一:固國不以山谷險，成城全憑眾志和。

嘉慶歲次壬戌小陽月谷旦 候補丞牧權(quán)知通江縣事閬中縣徐廷鈺題

其二:俠起行龍帳，云歸放鶴臺。見素①

其三:地環(huán)三玉澗，天鑄一銅城。見素

其他5幅:

其一:石工梁賢閬中人氏

其二:大明弘治六年四月二十八日 徐公友 榆路

其三:活捉田頌堯(紅軍題刻)

其四:活捉荷東林(紅軍題刻)

其五:計開

查辦收發(fā)四境一切防剿團練招撫，糧運雜差事件司昏鐘福

總司防守招撫糧運稿案 楊宗珍 王屏

司理本寨糧站救發(fā) 李光前 李有

口糧運寄重件運丁 李珍 朱貴

管理新昌里一甲楊柏河糧站運丁 關(guān)錦

管理麻巴里一甲開冠寨糧站運丁 趙玉書

管理安仁里五甲張家寨糧站運丁 黃清

管理麻巴里三甲瓦室鋪糧站運丁 傅貴

管理新昌里四甲天保寨糧站運丁 劉升

管理軍火器械守本寨東門門丁 王升

稽查本寨南門出入門丁 劉發(fā)

防守本寨樓子門門丁 劉珍

防守本寨西門門丁 杜海

嘉慶七年季冬月下浣 合渤

詩詞10幅，下文會述及，限于篇幅，故此不俱列出，如:

其一:

臨

壁立巖宕四面同，金城天府未為雄。

臨車須信攻難破，蒸士誰言計極工。

活水遠分溝洫滿，重門深拒犬羊通。

吸方城郭皆如此，百世皇圖守不窮。

大明正德戌寅孟秋望次八日

浙東 朱導書

其二:

美哉得漢城頭境，雖善良工描不整。

登臨上下轉(zhuǎn)顧間，不覺身懸在天頂。

往年行師名才輩，督集雄兵百萬隊。

怒臂螳螂偵有防，孚棄杖甲成投戴。

天生形勝不須鑿，四山環(huán)抱渾為車。

口口欽慕古人風，無事金城享安樂。

朝朝對口口口春，俯臨三澗聲流急。

我愛蜀川山水佳，花口口口肯口口。

口浦江倪仁峨乎，此城恍各天齊入。

游平口口口怡云，飛風起曾閃朱旗。

萬民仰揖千方口，口口峰聳翠列堅。

爭卡白云口出設(shè)，玉澗乎口口口斯。

勝境天下之稀叨，陪嘗罷聊賦短題。

慶陽 余誠

正德丁丑盂冬谷旦 誠

一、得漢城摩崖題刻的互文性敘事

得漢城摩崖題刻的內(nèi)容有諸多提及得漢城的地理形貌、歷史人文，這與得漢城實貌以及史料記載、民間敘事互文共現(xiàn)，相互補充構(gòu)成得漢城的敘事整體。

(一)讀石觀貌，依勢而為

南門有楚南王曰珍題書曰:“諾水靈鐘群山陡，礴磅郁起峙坤厚……穴壁構(gòu)廬奠室家，依山作障凌星斗”、“天生形勝不須鑿，四山環(huán)抱渾為車?！?慶陽余誠 正德丁丑盂冬谷旦)得漢城處于群山的懷抱之中，高度和坡度皆小于周圍的山，且山頂較平，宜居宜耕種，憑借著天然的地理優(yōu)勢，成為古代南來北往的咽喉所在，米倉古道自東門攀巖而上，上沿至山頂，至西門煢煢而下?，F(xiàn)今的公路、房屋大多沿宕水河(注入渠江)呈帶狀分布，古代的村寨房屋卻都集中于山上，以峭壁為城墻，棧道為城門，天然的屏障，易守難攻，所謂“依山作障凌星斗”是也。

“地環(huán)三玉澗”(見素)

修斯城之俊極，水繞山環(huán)。端合漢南、川北、巴西而作鎮(zhèn);

惟此寨之靈長，民安物阜，宛偕朱雀、青龍、白虎似成形。

(嘉慶癸寅小春 署通江縣事董曾持題書)

民間將漢城山比作一只大烏龜。這龜山三面(東、南、北)環(huán)水，比周圍的任何一座山都矮(海拔700米不到)，屁股(東)又靠著河，所以被當?shù)厝朔Q作“上水龜”，龜頭前方(西)矗立的重重山峰被人們比作耕地的犁鏵(當?shù)厝苏J為犁鏵有辟邪的作用)，這犁鏵似阻礙了這只烏龜往上爬的步伐，防止烏龜爬走，即所謂“端合漢南、川北、巴西而作鎮(zhèn)”?！巴鹳芍烊浮⑶帻?、白虎似成形”指的是三個方位的神靈:南朱雀、東青龍、西白虎，獨缺北玄武，玄武乃黑色的龜蛇，龜即是得漢城山。體現(xiàn)了得漢城絕佳的風水位置。在龜尾處有一口古井，叫作涼水井，此井井水冬暖夏涼，所以南來北往的“背二哥”(以背運東西為生的人。又稱背老二。見于一些交通不便的山區(qū)。)無不在此歇腳解渴。由于立于川陜交通要道，所以說起涼水井，川北這一帶無人不知，這井旁還有一棵“黃包柏”，說來也怪，這黃荊樹中央長出一棵碗口粗的柏樹。確為對聯(lián)所云:“惟此寨之靈長，民安物阜”。

(二)以石證史，以史映石

《永安鄉(xiāng)志》對得漢城的歷史有較為全面的記載。得漢城歷史可遠溯至漢，南門有已風化石刻，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專家認為可溯至漢代。據(jù)記載:秦末漢初，漢高祖劉邦曾“據(jù)此以通餉道”［2］，公元前206年，漢王引兵東定三秦，蕭何派人留收巴蜀租，［4］得漢城因此得名?！暗脻h城東二十里山頂上有石城，周三里，相傳三國時鑄，謂之擂鼓城?！保?］漢壽亭侯關(guān)索守擂鼓城，其妻鮑三娘駐得漢城，有警則擊鼓相聞。

宋時得漢城始為抗金之所，后為擊蒙重地，得漢城的基本形制于此時形成。四川安撫制置使余王介于1249年及次年曾兩度至此，儲糧建邑，都督制張實躬率將因險形壘，恢復舊疆之規(guī)。［2］明代書法家石崖在東門題刻150字五言詩，詩中提到“斷巖留古碑，磨苔認前宋”，今未見碑，但亦可從后代詩中知宋代人士也曾在此留下石頭史書的痕跡。

明正德年間(1509-1513)鄢藍農(nóng)民起義，四川巡撫都御林俊(字見素)為鎮(zhèn)壓起義，遷通江縣衙于得漢城，稱頌此地為“地環(huán)三玉澗，天鑄一銅城”。余誠于正德丁丑盂冬谷旦題書:“往年行師名才輩，督集雄兵百萬隊。怒臂螳螂偵有防，孚棄杖甲成投戴。天生形勝不須鑿，四山環(huán)抱渾為車?！庇浭隽水敃r林俊督集百萬雄兵于此鎮(zhèn)壓起義，依仗得漢城這個絕佳的戰(zhàn)略防御基地取得勝利。

清嘉慶年間(1797-1809)徐廷鈺縣令、董曾持、劉銓常移縣于得漢城，更名安輯寨，并駐軍安輯寨。南門就有徐廷鈺題名“安輯寨”三個大字，遠遠望去一目了然。這個時期題刻最多，僅在嘉慶壬戌年(1802年)這一年間便新增8個題刻。這個時期白蓮教多次圍攻甚至攻占此城在題刻上也有反映，

并統(tǒng)稱此為“妖氛”。南門上題有“計開”，即在妖寇入侵之年對各個政府職員相應(yīng)職責的具體安排一一陳列公示。通江縣儒學教論陳輯邦的《安輯寨七言》描述了白蓮教圍攻時的慘景:“何物妖魔震地吼，惡氣到處人急走?？眹@群丑入通江，一炬室廬幾無有。嗷嗷哀鴻遍野鳴，風聲鶴哭也魂驚。”江南直穎海州贛榆縣乾隆癸卯科舉人，奉辦麻巴里團練，候補知縣董曾持的《安輯寨五言》中則記錄了白蓮教愚氓自各處踴躍而來，聞風色變，無法抵抗而棄寨奔逃的情形:“策馬出都門，于徒通江縣。邑人駭妖氛，聞風神色變……愚氓知何方，踴躍自不倦。無怪易漢城，寨以安輯棄”。署通江縣典吏薛灝的《安輯寨五言律詩二首》則寫于“寇靖烽煙熄，氛消鼓角休”之后，卻是“無心云出岫，近水月當樓”的閑情雅致。另還有營山處士鐘正開題的五言詩，較為完整地描述了始末，作了一番總結(jié):

為何得漢城 旋改安輯寨 陽院起妖氛 生靈夷草芥

若無良臣謀 安望救凋瘵 自從邑侯來 咸聞群黎快

結(jié)寨羅靄峰 穴碉棲空界 團練俱土崩 人和絕瓦解

恩流浹閭閻 化洽變?yōu)榭?保障恃歲強 寇盜成癬疥

官軍捷風雷 招撫倏忽界 衽席由此登 邑人永不誡

開晏賀升平 衣冠蕭公雁 迥許筆橫空 李杜詩豪邁

廷麻盈幾前 無棄請管蒯 要知撫此邦 有基方無垠

嘉慶壬戍孟冬

營山處士鐘正開題

這首詩講了得漢城之所以改為安輯寨的緣由在于白蓮教的侵入，團練土崩瓦解，群黎生異心，一派生靈涂炭。良臣邑侯的到來挽救了得漢城的災(zāi)難，趕走了賊寇，讓這里重回升平安世。最后還批評了先前的團練棄寨而逃，治理無方。

近現(xiàn)代以來，得漢城的傳奇依然在繼續(xù)，“安輯寨”依然不安。石刻上的痕跡則不如古代那么豐富，僅有紅軍題刻兩處:“活捉田頌堯”(國民黨陸軍上將，20世紀二三十年代時，田盤踞川西北，派兵征稅、強迫種煙土，引發(fā)眾怒)、“活捉何東林”(當?shù)卮蟮刂?。紅軍在這里發(fā)生過什么，山上的民居或許能幫我們解答，鑒于超出此文范圍故不述及。

二、得漢城摩崖題刻敘事的藝術(shù)特點

(一)詩歌:詩文結(jié)合

得漢城摩崖題刻的敘事，在體例上多以詩歌或者對聯(lián)為主。在記敘的同時兼顧詩歌的審美性:對稱、韻律、情景交融等，具有較高的文學造詣。

詩歌有10首，按照內(nèi)容分有:史詩，如營山處士鐘正開于嘉慶壬戍孟冬題的五言詩、通江縣儒學教論陳輯邦的《安輯寨七言》、楚南王曰珍題的《右安輯寨七言》、候補知縣董曾持題的《安輯寨五言》;寫景抒情詩如:署通江縣典吏薛灝《安輯寨五言律詩二首》、慶陽余誠于正德丁丑盂冬題的七言律詩，石崖的五言律詩、朱導名為《臨》的七言詩、林俊題的五言絕句以及名為《行營夢》的七言律詩。下列兩首賞析:

生前夢里憶趨陪，隨葉玄城事轉(zhuǎn)哀。

詩草長風吹北去，鄉(xiāng)心流水順東回。

馬鳴小隊轉(zhuǎn)行帳，花落平溪繞舊臺。

萬里雙魂自靈氣，扌爲河瑞為老兒來。

壬河屢捷尚遲收，得漢彌孤兩月留。

地盡關(guān)山曾夢到，野清營壘有神游。

風塵九死丹心在，燈火三更老淚流。

拜祝師成還睡舊，不煩巴嶺恨林鳩。

先考妣來視感懷 見素

林俊此詩前四聯(lián)寫景敘事清新脫俗，在詩草長風和馬鳴小隊、花落平溪中寄寓淡淡的哀思，思鄉(xiāng)之情油然而生;后四聯(lián)意緒難減，由小哀思進入大憂愁，隨著失眠和夜深進入了苦悶的傷心，壬河未收復，還得繼續(xù)彌留在得漢城孤苦無依，暗自淚流到天亮。景語的轉(zhuǎn)換牽動著情語的轉(zhuǎn)換，愁緒逐次遞增。意識伴隨著時間由晚上到天明的流動，娓娓道來的哀愁仿若一只孤鴻消失在夕陽的盡頭。

署通江縣典吏薛灝安輯寨五言律詩二首

其一

諾水牽系此 妖氛入寇年 古城啟地環(huán) 雄寨鎖山巔地墜山河壯 人河壁壘堅 上宿民父母 安輯自無偏

其二

作吏辭乃筆 山城紀宦游 無心云出岫 近水月當樓

寇靖烽煙熄 氛消鼓角休 口陪公口后 已曲愧相酬

嘉慶壬戌冬月 鐫題

薛灝安的這兩首五言律詩亦值得人細細品味。詩一簡潔但明了地講述了安輯寨人文地理，字里行間皆透露出作者對安輯寨的熱愛和自信;詩二一句“無心云出岫，近水月當樓”化用典故，既表現(xiàn)了此地風景的優(yōu)美:云、水、月、樓的組合令人心醉，又傳達了詩人此時閑逸超然的情懷，“無心”二字頗有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悠然心態(tài)。

駐足拈來一首詩歌，細細品讀，感受詩人的細膩情感，這為得漢城又增添了不少人文情懷，使之鮮活有生命。

(二)書法:書文結(jié)合

得漢城摩崖題刻圖片，多為填色后所拍，摩崖題刻的自然、古樸一面不免被掩蓋，甚為遺憾。從留存狀況看，明正德、弘治及清嘉慶題刻最多，作為表現(xiàn)得漢城摩崖題刻的書法藝術(shù)，多為當?shù)卣拔娜藭宜}。書體以楷書、行草書為主(題刻中涉及到民間書風，另文再敘)，其書法美學風格也呈現(xiàn)多樣變化。

1.清靜雅致與超然高古

圖1為時任明代右都御史的林俊自作詩詞《行營夢》。林俊號見素、云莊，福建莆田人，他為官清正廉潔，政績顯赫，深受老百姓愛戴，《明史·列傳第八十二》中曾有記載:“俊歷事四朝，抗辭敢諫，以禮進退，始終一節(jié)”、“性侃直，不隨俗浮湛”。其摩崖題刻、石像在四川通江縣、重慶大足縣等地尚有留存。

明代書法風格大致可分為三個時期:

明代初期深受科舉制度實行“八股文”的影響，其書法則大勢流行帝王喜好的“臺閣體”，呈現(xiàn)出雍容、典雅、華貴的審美意趣。到了明代中期，隨著書法活動中心的移位，文人書風漸盛，形制規(guī)整、刻板的書風漸漸讓位于以抒發(fā)個人情感為目的的書風，以“吳門四家”(祝允明、文征明、陳淳、王寵)、唐寅等人影響最甚。晚明時期，由于禪宗思想對書家思想滲透，書家更加注重個性的張揚與情感的宣泄，這一時期以董其昌為先導，其他代表書家如徐渭、張瑞圖、黃道周、倪元璐、王鐸等人在這一時期甚至整個中國書法史上影響深遠。

圖1 《行營夢》

可以說，明代中期是明代整體書貌的轉(zhuǎn)型期，即由取寵于帝王的規(guī)約書風轉(zhuǎn)向遵從自我心性的表達。作為生活在這一時期的林俊，這幅行草書在章法布局上亦有宋元書札風貌，呈現(xiàn)出一種高古之氣;受時代書風的影響，多有“吳門四家”之一的文征明書法的秀麗，顯得文氣濃郁;或許是受禪宗思想的熏陶，作品將文體敘事中的無奈從戎、孤苦寂寞以一種空靈之氣灌注其間，使其書法風格與其詩文敘事相得益彰，暢達內(nèi)斂而不失古雅。而圓轉(zhuǎn)用筆取法“二王”，但沒有徑直走入媚俗，難能可貴;書家在處理繁忙的軍務(wù)的同時，還能如此從容進行書法創(chuàng)作，作品中流露出的一種閑適的美學意趣，實屬不易。

2.雄渾大氣與自然天趣

以下兩幅題刻(如圖2、圖3)均為清代嘉慶時期當?shù)卣?。如果說明初盛行“臺閣體”，那么清初就是將這種“臺閣體”進一步延伸，只不過改稱“館閣體”。在清初書法名家中，多為書寫規(guī)整的“館閣體”高手。加之貼學之風盛行，貼學之風仍占主流，以貼學兼雜館閣體書風盛行一時。到了清中期，隨著金石考據(jù)研究的興盛，加之篆刻藝術(shù)的長足發(fā)展，以康有為為代表的“廢貼學興碑學”之風成為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而清晚期則是貼學又重新回歸書家視線，出現(xiàn)一種碑帖兼容的書法風尚。

圖2 安輯寨

圖3 雄鎮(zhèn)巴西

以上兩幅題刻均以榜書這種形式呈現(xiàn)。榜書的原型可追溯到秦朝丞相李斯;榜書一般在用筆上取圓轉(zhuǎn)用筆和方筆兩種，在石刻中，較有代表性的有《石門頌》、《西狹頌》等。嘉慶年間的書法風貌，追求一種碑帖兼容的藝術(shù)效果。即便如此，同樣年代的題刻、同樣圓轉(zhuǎn)的用筆在書法風格上卻有著不一樣的審美追求。

題刻“安輯寨”為時任通江縣令徐廷鈺所書，此幅題刻為清嘉慶壬戌年所作，其書風取法董其昌，上承顏真卿，以圓筆書寫，力厚豐腴，筆意內(nèi)含，結(jié)構(gòu)緊致，于端莊凝重中不失俊逸瀟灑，進而顯得雄渾大氣。題刻“雄鎮(zhèn)巴西”(落款處“通江縣尉”以下應(yīng)有署名，但已抹去。)從審美取向上完全體現(xiàn)了自然天趣的美學意蘊。這種“尚意”書風來源于宋代，有“宋四家”之稱之一的米芾對書法要求“穩(wěn)不俗、險不怪、老不枯、潤不肥”。這幅題刻力沉奇倔，欹側(cè)取勢而無霸氣，顯得自然生動，給人以“中和”之美;章法上重視整體靈動，強調(diào)局部變化，書寫過程中隨機應(yīng)變，拙中見巧。從布局上看，“雄鎮(zhèn)”二字字繁而疏朗、“巴西”二字字疏而緊密;這種章法上的空間處理，更顯得整幅題刻意趣盎然。

三、得漢城摩崖題刻的審美價值

(一)時間與空間交織

從媒介來看，語言文字本身是一種時間性的敘事媒介，在空間表現(xiàn)方面較為薄弱。然而當它以題刻這種盡情展現(xiàn)漢字特有的空間美的媒介呈現(xiàn)出來時，就加強了文字本身的空間表現(xiàn)力，產(chǎn)生一種時空交織的獨特美感。題刻的空間美表現(xiàn)在:1.形式和諧。漢字是單音節(jié)字，這在根本上保證了詩歌或者對聯(lián)的對稱性，也就保證了題刻整體的美觀:既可整齊一致，又可在雜亂中求和諧，如下圖。2.圖像美。漢字是一種具有指事、會意功能的象形文字，它本身的形式就傳達了一定的意義;書法題刻不僅放大了漢字形式上的圖像美，還增強了漢字指事會意的功能，達到形神皆備的圖像效果。

當然也并非否定語言文字的空間表現(xiàn)能力，從內(nèi)容來看，得漢城摩崖題刻的敘事既包含了從漢、宋、明、清至近現(xiàn)代歷史的時間敘事又包含了得漢城空間地理的敘事，得漢城摩崖題刻以一種多層次的立體交織的敘事方式呈現(xiàn)了得漢城這個整體。

(二)實用與審美并存

雖然得漢城摩崖題刻的敘事上至漢代，下至20世紀30年代，但其實體本身粗具形制應(yīng)始于宋代抗蒙防御體系修建之后，沿著懸崖處修筑的矮墻和城門、炮臺等防御系統(tǒng)的加入使石刻后期的延展擴建成為可能，所以提到摩崖題刻不得不提古城墻。這被稱為“川中八柱”之一的得漢城，在軍事防御史上戰(zhàn)果無數(shù)，立下汗馬功勞，關(guān)鍵在于險要的地理位置:四周絕壁，山頂較平。既利于防御又利于生產(chǎn)生活，于是以最簡便節(jié)省的方式構(gòu)筑起了最實用有效的古城堡城墻。限于地形，巴蜀一代古城堡充分體現(xiàn)了因地制宜的理念。

相較于西方的古城堡擁有高樓林立的建筑群而言，得漢城偏于精簡，借助天然的崖壁為城墻，隱沒于綠樹叢林之中，遠觀幾乎看不見人造痕跡，只在城門處有石塊堆砌而成的防御設(shè)施。體現(xiàn)了蜀人“天人合一”、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哲學理念，充分借助天賜優(yōu)勢，而不是在地面上陡然突出人工痕跡。

在規(guī)模形制上雖不及西方的宏大精致，但巴蜀古城堡也不失風姿，得漢城摩崖題刻充分說明了這點。城門附近的摩崖題刻所展現(xiàn)的美也是獨一無二的，與城墻相互輝映，共同構(gòu)成巴蜀地區(qū)古城堡建筑實用與審美并存的特色。

(三)民間與官方協(xié)奏

圖4 東門題刻全貌

在這壁摩崖題刻(如圖4)中，有一處題刻雖然不大，但仍舊很顯眼，兩排八個楷體字刻著:“石工梁賢閬中人氏”。將石工自己的名字刻于上面，這在摩崖題刻中實屬罕見。不僅如此，其右邊題著“楚南王”，左邊題著“通江縣侍董曾持”，最上面還有關(guān)左徐廷鈺題的“安輯寨”三個大字。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一個區(qū)區(qū)石工的名字竟能與代表官方權(quán)威的大人物并列于此，其身份又多了幾分神秘感，也向我們展示了得漢城摩崖題刻的另一個獨特的審美價值——官方與民間協(xié)奏。

四、結(jié)語

通常情況下提到城墻首先會想到的是它的防御功能，這是一種對外的功能，對內(nèi)則是象征著權(quán)威與秩序;而摩崖題刻則是城墻文化中審美功能的一種外化形式。得漢城摩崖題刻涉及地理、歷史、軍事、人文、藝術(shù)等諸多領(lǐng)域，在審美空間轉(zhuǎn)換上是一種特殊的敘事方式，也形成了一種書文互成的美學敘事風格，本文以跨媒介敘事的視角全方位多層次對得漢城進行立體呈現(xiàn)，從而使得漢城摩崖題刻的史學地位和藝術(shù)價值得以彰顯。

注釋:

①見素:林俊，字待用，號見素。福建莆縣人，明成化十四年進士，芷德四年巡撫四川，五年駐得漢城。后升為右都御史。見素學識淵博，字效懷素書法，得漢城石壁有其題刻四幅四種字。

［3］ 【明】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DB/OL］.中國基本古籍庫.卷六十八.

［4］ 李宗琦.永安鄉(xiāng)志［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