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穎

（安徽建筑大學 法律與政治學院，安徽 合肥230601）

劉勰《文心雕龍·明詩》說：“人稟七情，應(yīng)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1］173花卉草木是構(gòu)成自然的一個重要部分，草木榮枯、花開花謝，容易喚起人生死、盛衰、成敗的感應(yīng)，更何況花木之為物，身旁眼前隨處可見，所以古今文人所寫的關(guān)聯(lián)牽涉到花木的作品極多：“凡交情之冷淡，身世之飄零，皆可于一草一木發(fā)之。”［2］5由于文人反復(fù)地描寫，中國文學中一些重要的花木意象已經(jīng)具有固定的意趣，成為某種人格類型的象征。清代的張潮在《幽夢影》中說：“玉蘭，花中之伯夷也，高而且潔?？ㄖ兄烈?，傾心向日。蓮，花中之柳下惠也，污泥不染?！保?］54同樣地，一提到菊，我們就會想到其簡淡自然、凌寒而開的風致，就會聯(lián)想到陶淵明。一提到梅，就會想到其清高芳潔、傲雪凌霜的特質(zhì)，就會聯(lián)想到林逋。

松柏是花木中比較特殊的一類，其生性耐寒，品性貞剛，天然具備能暗示、象征主體品格內(nèi)涵的特征，因此成為中國文學中一個非常突出的意象，累積起豐富的文化意蘊，成為君子人格的象征。在一定程度上，松柏成了我們民族理想人格的符號，是“樹”立的中國人。比德在各個時代都是松柏題材和意象文學表現(xiàn)的重點，說明這個符號不斷地被重復(fù)、強化，表明了中國文人對節(jié)操的堅守和高潔人格的向往。

一、先秦松柏比德的形成

松柏四時常青，沒有色彩的變化，也不像一般植物春榮秋零，容易引發(fā)人生盛衰的感慨，松柏在植物王國中是以比德見長的。松柏比德的起源很早，在先秦時期就獲得了明確的人格內(nèi)涵?！墩撜Z·子罕》記錄下孔子關(guān)于松柏比德的經(jīng)典之言：“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4］92《莊子·讓王》引孔子語并對其進行闡釋：“故內(nèi)省而不窮于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保?］173將松柏的生物稟性與人物的道德品格直接聯(lián)系起來?！盾髯印ご舐浴分幸灿嘘P(guān)于松柏比德的言論：“君子隘窮而不失，勞倦而不茍，臨患難而不忘細席之言。歲不寒無以知松柏，事不難無以知君子無日不在是。”［6］1305松柏耐寒、常青的本性被推演出道義自守、臨難不移的氣節(jié)操守之義，成為混亂之世中君子人格的象征。

松柏樹干峭拔蒼勁，材質(zhì)密實堅韌，文人賦予其“有心”的品質(zhì)，象征君子內(nèi)心的堅貞不屈。《禮記·禮器》首次提出松柏“有心”之說：“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二者居天下之大端矣。故貫四時而不改柯易葉。故君子有禮，則外諧而內(nèi)無怨，故物無不懷仁，鬼神饗德?！边@里“有心”當理解為內(nèi)在的貞剛之性。唐孔穎達在為《禮器》中的這句話疏解時即云：“人經(jīng)夷險，不變其德，由禮使然，譬如松柏凌寒而郁茂，由其內(nèi)心貞和故也?！保?］448指出松柏貴在“有心”，惟其“有心”，才能歲寒不改、獨立高標，成為君子志士的象征。

先秦儒家關(guān)于松柏“歲寒后凋“和“有心”的言論，揭開了松柏比德篇章的第一頁，成為對后世影響深遠的文學命題。此后隨著它們在文學作品和社會生活中的廣泛應(yīng)用，逐步上升為文化符號，代表著困苦危亂之境中的不屈之節(jié)與堅貞之心。

二、魏晉六朝松柏比德的新變

魏晉六朝，松柏不但“歲寒后凋”的象征意義被繼承和豐富，如：

張威伯歲寒之茂松，幽夜之逸光。（《世說新語·賞譽第八》）

梁顧悅與簡文帝同年而早白，簡文問曰：“卿何以先老”答曰：“蒲柳之姿，望秋而落；松柏之姿，隆冬轉(zhuǎn)茂。”（《世說新語·言語第二》）

“歲寒茂松”比喻張威伯儀表清朗、稟性堅明，松柏“隆冬轉(zhuǎn)茂”形容簡文帝老當益壯、老驥伏櫪的風采；而且人格寓意獲得了新的發(fā)展，由貞心勁節(jié)的君子轉(zhuǎn)而到灑脫俊逸的名士，由對人道德的關(guān)注變?yōu)閷︼L韻的呈現(xiàn)。如：

南陽朱公叔，飂飂如行松柏之下。（《世說新語·賞譽》注引《李氏家傳》）

世目李元禮，謖謖如勁松下風。（《世說新語·賞譽第八》）

“飂飂”，形容松風強勁凜冽，比喻朱穆嫉惡、矜嚴的性情?！爸q謖”，擬聲詞，形容風吹松林發(fā)出的肅肅之聲，比喻李元禮為人嚴明剛正，其聲威有如松濤，遠播遐邇。羅宗強先生在《玄學與魏晉士人心態(tài)》一書中對此有精辟的分析：“用‘飂飂如行松柏之下’來形容朱穆，完全是從一種對于風神儀態(tài)的感覺出發(fā)來評論的，行于松柏之下而覺其肅穆、搖曳，這是一種情韻的體驗，用來狀人，顯然是指朱穆情操的高潔，表現(xiàn)在風神上，便有一種肅穆的風韻?！薄八^‘謖謖如勁松下風’，是指由內(nèi)在道德情操所表現(xiàn)出來的風神氣貌，給人以剛正不阿、不可侵犯的感覺?！保?］50

《世說新語》里這樣的例證還有不少，如：

庾子嵩目和嶠：“嶠森森如千丈松，雖磊砢有節(jié)目，施之大廈，有棟梁之用。”（《賞譽第八》）

嵇康身長七尺八寸，風姿特秀。見者嘆曰：“蕭蕭肅肅，爽朗清舉?！被蛟疲骸懊C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山公曰：“嵇叔夜之為人也，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將崩?！保ā度葜沟谑摹罚?/p>

請看這些修飾松柏的詞語，“森森”“肅肅”“巖巖”，既是形容松柏，又是譬喻人。以“森森”之松狀和嶠，既有挺拔偉岸的形象展示，也有棟梁之材的能力比附，有形神兼?zhèn)渲小！懊C肅”，形容松風爽快清勁，用以比喻嵇康清正剛烈的人格?！皫r巖”，雄偉高大的樣子，比喻嵇康像孤松般傲然獨立，令人一見傾心、肅然起敬。魏晉六朝文獻中類似的描寫還有不少。如：

桓帝時，南陽語曰：“朱公叔肅肅如松柏下風?！保〞x·袁山松《后漢書》卷三《朱穆傳》）

（嵇康）德行奇?zhèn)?，風勛劭邈，有似明月之映幽夜，清風之過松林也。（晉·李氏《吊嵇中散文》）

以上例子都是借松柏喻人，這些比喻是建立在對松柏姿態(tài)、形體、顏色等物色美欣賞的基礎(chǔ)上的，是由物及人的一種美感聯(lián)想。

魏晉六朝松柏比德的新變，與魏晉名士崇尚玄學、鐘情自然之風密切相關(guān)。這一時期文人的自然審美意識獲得超前的發(fā)展，形成以自然美形容人物美的風氣。這時的人物品藻很少見單純的道德評價，而是著意對人的風姿、格調(diào)和才情的品評。在魏晉六朝松柏比德的具體例證中，松柏青翠挺拔的身姿與名士瀟灑飄逸的風度、特立獨行的氣質(zhì)表里輝映，自然之美與主體之美融為一體，形態(tài)之美與神韻之美打成一片，很難分別開來。

三、唐代松柏比德的豐富

唐代松柏比德的內(nèi)涵進一步豐富，松柏成為文人托物自喻、感物詠懷的載體，是渴求世用而又不失自尊與個性的文士的象征，既飽含激情、信心，渴望建立功業(yè)，又耿介、孤直，不為世俗所容。

唐人在對松柏的描寫中表現(xiàn)出個人昂揚的激情和強烈的自信。這在詠松詩中表現(xiàn)得猶為突出。如張說在《遙同蔡起居偃松篇》中說：“不借流膏助仙鼎，愿將楨干捧明君。莫比冥靈楚南樹，朽老江邊代不聞。”此詩詠懷與詠物并重，表現(xiàn)出積極進取的精神和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具有博大的情懷和高昂的格調(diào)。張宣明《山行見孤松成詠》托物言志：“青青恒一色，落落非一朝。大庭今已構(gòu)，惜哉無人招?！苯鑼滤傻拿鑼?，寄托了身世之感和對自身才能的自負，流露出希求用世的志向。至于李白《南軒松》中的“何當凌云霄，直上數(shù)千尺”的南軒松，則是詩仙才高氣盛的形象寫照?？傊?，奮發(fā)昂揚的精神風貌成為唐代松意象的主要格調(diào)。

這一點在對“歲寒后凋”典故的認識和應(yīng)用上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在唐以前，“歲寒后凋”多用來贊譽在亂離之世、危難之際依然能夠保持節(jié)操、堅定如一的人生態(tài)度，表現(xiàn)為以高尚的道德情操來指導、約束自我行為的自律、自強，精神雖然可貴，卻難免給人一種堅忍、沉重的感覺。唐人對松柏“歲寒后凋”的認識中有了新的變化，透露出了向上、樂觀的積極心態(tài)。在唐人筆下，“歲寒”往往成為松柏展示風采、異于群芳的特殊機遇。如：“翠色本宜霜后見，寒聲偏向月中聞”（韓溉《松》），“好是特凋群木后，護霜凌雪翠逾深”（王?！端伞罚?，“唯助苦寒松，偏明后凋色”（錢起《松下雪》），都寫出了松柏利用不利環(huán)境來表現(xiàn)自己的主動精神。

唐代文人特立獨行的氣質(zhì)個性也在對松柏人格化的描寫中展現(xiàn)出來。在吟詠松柏時，唐人常將他們對現(xiàn)實的不滿與批判寄寓其中，還將不合流俗的耿直、不甘淪落的倔強，也融入到松柏形象的塑造中。謝偃在《高松賦》中發(fā)出悲嘆：“嗟美材之無用，悲側(cè)路之崄巇。動跬步而致阻，投一足而必危。傷拙目之眾毀，慨名工之獨知?！保?］1593詩中那棵孤立無援、獨處危境的高松分明是人物形象的寫照：耿介孤傲、動輒得咎，與世俗格格不入。李紳在《寒松賦》中說：“負棟梁兮時不知，冒霜雪兮空自奇。諒可用而不用，固斯焉而取斯?！保?0］474詩中的寒松讀來多么像一位空懷抱負卻無處施展才華的文人！盧仝《與馬異結(jié)交詩》用“千歲萬歲枯松枝”比喻馬異：“半折半殘壓山谷，盤根蹙節(jié)成蛟螭。忽雷霹靂卒風暴雨撼不動，欲動不動千變?nèi)f化總是鱗皴皮。此奇怪物不可欺?！L姿骨本恰如此?！痹姼柚心强每耧L暴雨撼不動、雷霆霹靂擊不倒的“千歲萬歲枯松枝”便是馬異不隨流俗、卓然挺立的主體人格的象征。至于孟郊《罪松》中獨立不羈、我行我素的松樹則是詩人自我形象的塑造，詩歌正話反說：“天令既不從，甚不敬天時。松乃不臣木，青青獨何為?！泵黠@是借指責松樹來抒寫自己堅守正道卻不為世俗所容的憤懣之情。

如果說先秦松柏人格象征偏重的是倫理道德的評判，魏晉六朝松柏人格意蘊注重的是風度個性的體現(xiàn)，唐代則兼而有之。唐代松柏意象中既寄托了唐代文士 “以天下為己任”的社會責任感、建立不世功業(yè)的宏偉抱負心，又再現(xiàn)了個體精神世界的豐富多彩和性格的獨特魅力。

四、宋代松柏比德的成熟

宋代儒、佛、道三家融合，儒學吸收了佛學隨緣任運的人生哲學和心性方面的理論，又融合道家注重自我超越和自我實現(xiàn)的內(nèi)在精神，形成了內(nèi)外兼修、圓轉(zhuǎn)自如的時代文化精神。在這種時代精神的滲透和影響下，宋代松柏比德思想發(fā)展成熟，松柏意象融合儒家的操守氣節(jié)、佛家的超逸精神和道家的灑脫豁達，衍生出新的比德意義。

首先，松柏意象中寄托了文人士大夫?qū)胍恪偞蟮娜逭呷烁竦淖非?。在宋代，松柏格外受到尊崇，其道德象征之義被進一步凸顯。種松被視為“種德”，如林景熙《賦雙松堂呈薛監(jiān)簿》曰：“昔賢種松如種德，柯葉馀事根本豐?！庇械纳踔撂嵘健罢暋薄罢薄罢浴钡葮O富理學色彩的范疇加以闡釋，如范仲淹《謝黃總太博見示文集》中言松桂：“金石有正聲，詎將群響隨?！崩顝?fù)《后園雙松》曰：“堅姿不可回，正色少媚嫵。”趙蕃《郊居秋晚五首》其四曰：“松柏有正性，風霜無橫侵?！彼砂仄犯裰泄?jié)義、貞剛、操守的一面被大力弘揚，用來比擬松柏的多是像叔齊、伯夷、“三君”“八俊”之類品德高尚的前世圣賢，如李廌《松菊堂賦》曰：“嘗見美于仲尼，謂不凋于歲寒。猶稱伯夷與叔齊兮，遂與賢人而并傳?！保?1］1908劉才邵《松》曰：“更與清風同烈烈，便先八俊繼三君?！被蛘呤怯掠凇皻⑸沓扇省薄吧嵘砣×x”的仁人志士，如宋張方平《詠松》詩云：“君子正容色，烈士全節(jié)操?！敝祆洹栋咸K文定公直節(jié)堂記》云：“庭中有老柏焉，焚斫之余，生意殆盡，而屹立不僵，如志士仁人，更歷變故，而剛毅獨立，凜然不衰者。”［12］可以說，松柏身上寄寓了宋人對貞節(jié)、剛正的儒者人格的追求。

其二，宋人在松柏“歲寒后凋”的比德傳統(tǒng)之外，生發(fā)出“青青自若”的精神內(nèi)涵。先秦儒家著眼于松柏不畏嚴寒的本性賦予其“歲寒后凋”的比德寓意，用以象征君子臨難不移、威武不屈的人格。宋人在繼承這一傳統(tǒng)比德的同時，又由松柏四時常青、不與群芳爭艷，生發(fā)出不隨流俗、“青青自若”的含義。如鄒浩的《四柏賦》：

其四時也，謝群芳之爭艷，憩薰風而暑釋。篩蟾光之十分，封雪霜而玉礫。若乃瓊花兮一本，芍藥兮十畦，蕙蘭馥郁乎亭檻，錦綺焜煌乎涂泥。上由刺史，爰逮黔黎，咸擇地而置酒，紛踵繼以車馳。曾此柏之不顧兮，其青青固自若也。豈以此自少而遂衰？及夫時運遄往，木帝無為。驟雨滂沱以滌蕩，狂飆奔騰而摧折。昔蕃鮮兮何在，今寂寞兮空枝，使當年之好事，慘搔首以興悲。獨此柏之不顧兮，其青青固自若也，亦豈以此自多而增奇。嗚呼！柏之所以為柏兮，其常德若茲，仆幸得之而深兮，勝老馬以為師［13］2628。

既描寫了柏樹不被狂風驟雨而摧折的可貴，又肯定了其不為熱鬧繁華所打動的淡泊，所謂的“青青自若”“常德”，既包含凌寒不改的操守氣節(jié)，又具有超世越俗的內(nèi)在精神，體現(xiàn)了儒、道合一的理想人格。

其三，宋人在“松柏有心”的傳統(tǒng)比德基礎(chǔ)上，又發(fā)展出“無心”“無情”之義。如張耒《太寧庭柏》曰：“誰能悟斯道，來此契無心?！表n維《和子華見寄》曰：“松柏無心自后凋，此心無物更寥寥。”“無心”也就是“無情”，因為無情，所以能不受外界影響，保持真我。松柏“無心”之說，打破了松柏“有心”的傳統(tǒng)寓意，與佛、老“無心合道”“無心才能得道”的理念正相契合。

其四，宋人在松柏棟梁之才的常見比附外，又演繹出不求材用、安分隨時的新理念。如蔡襄《古寺偃松》云：“須知才短為天幸，江上婆娑得所宜?！睏顣r《巖松》云：“臃腫不須逢匠伯，散材終得盡天年?！蓖ㄟ^描寫怪松因不能為世所用而免于斤斧，表達了不求材用、安于現(xiàn)狀的觀念，體現(xiàn)出道家全真保素、修身養(yǎng)性的哲學思想對松柏比德的滲透。

其五，宋人在松柏貞剛的比德主流外，又提出清與貞、剛與柔、高與卑應(yīng)和諧一體的完備人格。如葉適《和答錢廣文蘭松有剛折之嘆》借寫松表達了過剛易折的深刻哲理：“蘭居地之陰，藹藹含華滋。此本不以剛，而為剛者師。松無棟梁具，何用稼冰雪。終風撓長林，常恐浪摧折?！碧K籀《靈巖寺偃松》則融合儒、莊二家，提出一種完備的人格：“揉剛為謙屈，至高而聽卑。橫秋老氣逸，軼材那紲羈。高可容冠輿，清甚生泠飔?！备哐哦种t卑，溫和而又剛強，傲岸而又清逸，這些原本相反的兩極，在松的個性中奇妙地統(tǒng)一起來，達到平衡蘊藉的狀態(tài)。范仲淹在《君子樹》中稱贊松：“可以為師，可以為友。持松之清，遠恥辱矣；執(zhí)松之勁，無柔邪矣；稟松之色，義不變矣；揚松之聲，名彰聞矣；有松之心，德可長矣。”“君子樹”集“清”“勁”于一身，剛?cè)峄パa、相輔相成的理想人格，構(gòu)成了宋代士大夫人格追求的普遍范式。

總之，宋代松柏比德發(fā)展成熟，不僅體現(xiàn)了宋人精神世界的深邃、內(nèi)省和對道德名教的重視，而且反映出有宋一代儒、道、佛三家思想融合對民族精神的塑造與完善。

五、明清松柏比德的承續(xù)

明清易代之際，松柏歲寒愈青的品性成為激勵愛國志士舍身取義的原動力。如明遺民方文屢以歲寒不移的松柏為喻，自道懷抱或贊頌他人，如：“不是生來松柏性，誰人耐得此嚴寒?！保ā堆┲邸罚爸癜靥烊淮洌L霜耐爾何。”（《響山訪梅杓司及令弟昆白次日談長益至各賦二首》）“不是繁霜后，誰知松柏青?！保ā端揸愐碇冽S頭》）清初杜濬《古樹》則是直接為浙東抗清志士所譜的頌歌：“松知秦歷短，柏感漢恩深。用盡風霜力，難移草木心?！彼砂厣星矣小靶摹?，知感恩義、風霜不移，更何況人呢？

明清文學中有關(guān)松柏意象的作品數(shù)量眾多，雖然比德方面并沒有實質(zhì)性的創(chuàng)新和提高，但不乏松柏比德的集成、總結(jié)之作。如明代的何喬新以松為“益友”，其《友松詩序》云：

觀其蒼然黛色凜乎不可狎也，則思所以潛消吾暴慢之氣；觀其霜枝雪干挺乎其不可撓也，則思所以益勵乎貞介之操；觀其貫四時而不改，越千歲而不衰也，則思所以誠吾恒久之心；仰焉而睇俯焉，而思其有益于吾之進修多矣。松良吾友也，非特世俗之所謂友也［14］。

對松柏比德的內(nèi)涵進行了全面的概括：歲寒后凋、勁挺有節(jié)、堅貞有心、恒久之志，松從形象到本性都給人以道德的啟示，令人仰觀俯察之際，涵養(yǎng)品德、改進氣質(zhì)。明姚綬《三松記》更借“松”標舉文人理想的性格與人生：

養(yǎng)利器于盤錯，保貞心于歲寒：眾皆靡靡，吾獨挺挺；眾皆營營，吾獨舒舒；眾皆競?cè)A敷榮，吾獨完貞葆素！不炫材力而材力饒，不求聞達而聞達茂［15］13。

不隨流俗、孤貞?yīng)毷兀皇廊素澑偢∶?、因循享樂之時，獨振作警醒；世人追名逐利、奔走鉆營之時，獨養(yǎng)性怡心；世人炫耀展示之時，獨養(yǎng)晦韜光；以身作則，無為而至，最終才名遠播、顯揚聞達。

總之，松柏比德源遠流長，先秦時松柏是有道君子的象征，魏晉六朝時是名士風度節(jié)操的體現(xiàn)，唐代被托喻為渴望才用又個性鮮明的文士，宋代是士大夫完美人格的象征……。正直端方的君子一直是松柏人格寓意的主流，也是各個時代社會生活的中堅力量。和其他植物意象君子人格象征，如竹、蓮、菊等相較，松柏在體現(xiàn)君子人格上有著獨特的優(yōu)勢，它兼?zhèn)渲裰憚?、蓮之高潔、菊之淡泊。華夏民族精神中的一些重要素質(zhì)，如重節(jié)操、重道德、堅韌不拔、自強不息、安貧樂道、淡泊名利、人格獨立等，在松柏意象的人格內(nèi)涵中都有表現(xiàn)?？梢哉f，松柏的生物特征顯著，是文化中陽剛堅貞的經(jīng)典。研究松柏比德，為我們研究中國文化提供了一個切入口。

［1］詹瑛.文心雕龍義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