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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來西方時人對“大清王朝”的認知

黃建平，王惠

(安慶師范學院政治學院，安徽安慶246133)

摘要：西方時人對不同時期大清王朝的評價，不管是拒斥、贊頌還是抨擊，都暗含了西方人價值取向與現(xiàn)實利益，其目的既在于證明西方體制的合理性，更在于證明西方文明的優(yōu)越性，企圖以此去推動中國進入一個完全以西方規(guī)則為標準的世界秩序之中。

關鍵詞：大清王朝；評價；近世西方

收稿日期：2015-02-16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

作者簡介：黃建平，男，安徽宿松人，安慶師范學院政治學院講師，碩士；王惠，女，安徽舒城人，安慶師范學院政治學院講師，碩士。

中圖分類號：K249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3.024

近世是中西遭遇的重要時期，也是中西交流日益增強的重要歷史時段。從清政權的初步確立至康乾盛世，從“大清國”的衰落至“大清王朝”的崩潰，西方時人曾對“大清國”作出過大量的評價。評價到底如何，以及為何如此評價，是值得研究的問題。

一、清初西方時人對“大清國”的認知

清初，西方時人對清廷統(tǒng)治之評價主要體現(xiàn)在此時期來華的傳教士或早期對東亞作殖民試探的殖民者言論中。明末清初滯留于中國的西方傳教士，不僅經(jīng)歷了明清替換的變局，更親身感受到明清政權統(tǒng)治的不同。不過，令人驚奇的是：他們似乎也經(jīng)歷了一個對清初清廷統(tǒng)治中國的抵制過程。更準確地說，就是他們對于清初滿族人入主中原、統(tǒng)治中國，在思想觀念上也經(jīng)歷了一個類似東方“臣民”“華夷大防”的心理抵制過程。為何出現(xiàn)如此現(xiàn)象，筆者認為，主要原因有以下三點：第一，明代尤其是明末明廷對西方傳教士所持友好政策給他們留下了相當深刻的印象。明末士大夫?qū)ξ鞣絺鹘淌克鶐淼摹疤鞂W”知識的認同，以及對西方宗教普世意義的某種認可使這些來華的傳教士對中國人產(chǎn)生好感；相反，清初滿清政權對西方傳教士以及傳教政策的相對限制，甚至粗虐對待使這些來華傳教士在心理上更偏向于明廷的統(tǒng)治，而對滿清的統(tǒng)治加以排斥。第二，明代漢人統(tǒng)治及其所取得的輝煌成就也使明末清初來華傳教士對其多有好感。在來華傳教士看來，鄭和下西洋等活動不僅是中國開始向外開放的征兆，還是明廷統(tǒng)治輝煌成就的象征。而對于清初滿清統(tǒng)治，這些西方傳教士一方面出于對這一“邊夷”民族的陌生，另一方面也出于對這一文明開化程度遠不及漢民族的少數(shù)民族的蔑視，他們大多不抱好感。第三，清初滿族政權制度的不成熟、政策上的失誤，以及清兵屠殺搶劫等行為也給這些西方人心理上留下了相當大的陰影。他們對滿清的中國統(tǒng)治幾乎與已經(jīng)充分儒化的朝鮮、日本一樣，不予認可。概言之，清初西方時人對滿清統(tǒng)治的認知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譴責清廷官員無官不貪。在西方早期來華傳教士看來，清廷統(tǒng)治下的官員都非常貪婪。如1636年前后來華的葡萄牙傳教士安文思就稱：“每天都看得見古代有關羅馬的說法：萬物均可出售。一城或一鎮(zhèn)的官職，想得到的人，無不花費幾千克朗，有時兩三萬，按比例及于其他大小官職。一省的總督即州長，在得到正式任命前，得付出兩三萬甚至六七萬克朗。而這種錢，皇帝一丁點兒都沒收到，他根本不知道這種丑行——這些往往都是國家的大臣、閣老，即國之參議、朝廷的六部的官員干的。他們私下把官職賣給總督和各省的大曼達林?！盵1]84-85

第二，批評清初清廷統(tǒng)治下的中國執(zhí)法不公。安文思稱：“如果曼達林在審判的過程中按律法辦事，符合皇帝之意，那么中國會是世上最完美、治理最好的國家。但實際上他們外表一本正經(jīng)，內(nèi)心則是虛偽、邪惡和兇殘的。他們干了無數(shù)詭詐欺騙之事，罄竹難書?！倍颓逋⒆罡叩乃痉ú块T刑部而言，清初來華傳教士也認為它是一個腐敗異常、非常糟糕的司法衙門：“第五個部叫做刑部，類似Toumelle，即法國議會刑事庭，權力及于全國。他們按國法審查、拷問和懲處罪犯。國法大都是極公、正當和符合理性的。那么如果這個部的曼達林，還有其余各部的，均能正當遵法守紀，就不會每天發(fā)生非法和暴虐的事件。因為現(xiàn)時很少有案件是按照理性和律法審訊的。誰給了錢，誰就總是對的，直到另一個給的錢更多，那么他就更有權利?！盵1]110

二、盛世時期西方時人對“大清國”的認知

鼎盛時期西方時人對大清國的評價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方面：

第一，對清廷統(tǒng)治者的贊揚。張誠(P.Jean)在自己日記中就認為康熙帝非常節(jié)儉：“這里的宮苑確實精致，但卻不富麗奢華……他的私人費用和賞賜都極有節(jié)制，雖然他毫無疑問是當今世界上最富有的帝王?！盵2]75就雍正帝而言，雖然他曾對傳教士進行過嚴厲的管制，但他們?nèi)越o他以較高評價。法國神父龔當信就稱：“雍正皇帝不知疲倦地勤政治國。他日日夜夜想著如何明智治國，為他的臣民造福?！盵3]131-132對于乾隆帝，此期間出入清廷的傳教士基本上也予以贊揚。法國神父汪宏達就稱：“(乾隆)皇上高大英俊，而且和善，又令人肅然起敬……他是一個偉大的君王，他親自過問一切。不管冬夏，天一亮，他就上朝，開始處理政務?！盵3]223-224

第二，對大清國法律制度的認可。此時期西方時人對清朝法律的認可不僅體現(xiàn)在一般來華傳教士的口中，更體現(xiàn)在西方思想家的筆下。如伏爾泰就對“大清國”司法給予了較高的評價：“如果說曾經(jīng)有過一個國家，在那里人們的生命、榮譽和財產(chǎn)受到法律保護，那就是中華帝國。執(zhí)行這些法律的機構越多，行政系統(tǒng)就越不能專政。盡管有時君主可以濫用職權加害于他所熟悉的少數(shù)人，但他無法濫用職權加害于他所不認識的、在法律保護下的大多數(shù)百姓?！盵4]461而盧梭更對清廷統(tǒng)治下的司法運作給出了近乎夸大的評價：“在中國，皇帝的座右銘是裁決官民爭議時務須順應民意。在任何省份里，如果糧價過高，該省的長官就得關進監(jiān)獄?！盵5]137-138總之，此時期大清王朝的法律體制、司法體制給西方時人的總體感覺是：“中國法律建立起來的優(yōu)良秩序是無與倫比的。如果所有的官員都不放縱自己的感情，而是嚴格依法辦事，人們還可以肯定地說，世界上沒有一個王國會有這里這么快樂?！盵6]257

第三，對清廷統(tǒng)治下國富民強、物產(chǎn)豐富的贊美。似乎明清換代并沒有給此時期西方時人帶來多大影響，在他們看來，此時期大清帝國仍是一個國富民強、物產(chǎn)豐富的帝國。如這一時期對東方實行殖民式航行的巴奧達勒波索·托斯卡內(nèi)里在其日記中就記錄了他第一次考察中國時的印象。他稱：“那里人多富有，邦國、省區(qū)、城邑之多不計其數(shù)。”[7]335-339而1675年俄國使節(jié)尼·斯·米列斯庫(羅馬尼亞人)出使大清帝國后，在其所著《中國漫記》一書中也稱：“總之，別國的稀有景象，在中國這里卻俯拾皆是，再找一個像中國這樣的國家，只能是枉然。中國的許多東西都是舉世無雙的，因此可以說，中國猶如鑲嵌在戒指上的稀世寶石?！盵8]23-24

三、西力東漸下西方時人對“大清國”的批判

自16世紀始，中西之間不僅進入了一個交往不斷增強的時代，而且也進入了一個相互碰撞的時代。如果說西方人對18世紀以前的大清帝國還心存敬意、不敢小視的話，那么進入19世紀后，這一情況已經(jīng)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一方面，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形成和殖民帝國的成長，它們開始渴望對外進行殖民擴張；另一方面，隨著康乾盛世的結束，大清帝國江河日下，帝國自身所暴露出的衰敗、腐朽、無能均給西方各國以機會。此前西方世界曾暗藏于心的貿(mào)易渴望和對帝國閉關鎖國的不滿，一下子爆發(fā)出來。而隨著19世紀以來相互之間的一系列碰撞和清廷在沖突中的一再敗北，更進一步刺激了西方人及西方世界對大清國的批判。從此以后，他們在新的宗教理念的支配下，用新的文明標準去“開化”中國，并力圖用西方世界新的體制和價值理念去重新塑造出一個新的世界秩序。在此背景下，西方時人以及西方世界對落日余暉下大清國之評價與盛世時期相比可謂一落千丈。在他們看來，不僅清廷為代表的中國的典章制度、法律章程是落后的，就是中國人的性格、品質(zhì)、素質(zhì)相對于所謂開化國家而言也是落后的。

第一，政治腐敗、司法不公。馬士就曾指責清朝政治腐敗、司法黑暗：“中國法律的精神與實施脫節(jié)的另一個原因，是由于中國縣官和法官的出名的腐敗。因為他們是嘴里講‘理’而心里要錢，他們的裁判是望著荷包任意處理?！盵9]129而晚清時期《倫敦每日新聞》對大清國官員的腐敗行為所發(fā)出的譴責，更為駭人聽聞，稱:“即使是他們在買東西的過程中，行賄受賄現(xiàn)象和貪污行為也比比皆是?！痹搱筮M一步批判稱：“日本人向我們展示出了已經(jīng)病入膏肓的政治腐敗、深入骨髓的野蠻習性和無可救藥的愚昧無知正在怎樣地讓這個腐爛之中的巨獸搖搖欲墜，而這就是我們崇拜至今的大清帝國。”[10]108-109

第二，軍事落后。19世紀西方人認為清朝在軍事上也是十分落后的。裨治文就稱：“天朝的聯(lián)合艦隊無能力驅(qū)趕一艘只配備數(shù)名歐籍武裝人員的貨船。我們已經(jīng)見識過一些他們自吹自擂的英雄們，可以斷言，英國兵只要有一個團，就可以擊退他們幾個省的軍隊。”[11]251875年10月2日《紐約時報》對大清帝國的軍事給予這樣的評價：“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國的軍事力量像大清國這樣脆弱。擁有巨大人力資源的大清國，其士兵數(shù)量相對來說少之又少，并且，這些所謂的士兵，其中大部分都名不符實。他們裝備極差，而且?guī)缀跞姸既狈栏竦能娛掠柧?。他們在軍容嚴整的歐洲軍隊面前恐怕抵抗不了五分鐘?！盵10]215-217

第三，中國科舉乃至文化落后。19世紀西方人對大清帝國的科舉乃至文化也進行了嚴厲的批判，他們認為中國的科舉和文化是阻礙中國進步的重要因素。如1875年7月6日《紐約時報》就批判了中國“士”的無知。該報指責(中國士人)：“反對電報、鐵路以及一切新鮮的東西。他們閱讀的經(jīng)典著作是孔夫子時代創(chuàng)作的……從那以后，華人就一直在不斷地咀嚼著那幾塊干骨頭，并且，如果有任何其他知識的小舟敢于向他們靠近的話，他們就會咆哮不止。”該報還稱：中國“把教育模式限制在如此狹窄的道路上，致使人的心智就像大清國女人的小腳一樣被擠壓而萎縮。”[10]90-92

第四，對中國人的批判。19世紀中國的失敗、清政府的腐敗無能都進一步刺激西方人對中國的批判。他們不僅批判中國體制、文化，還對中國人的品格、特點進行批判，企圖借此證明，中國在19世紀的衰敗，不僅是體制問題，而且也是種性的問題。如衛(wèi)三畏稱：中國人“確實很可憐，因為一方面他們既敏感又驕傲……而另一方面，他們對于治理國家的一些最簡單的方法還不清楚?！盵12]234明恩溥也稱：“要改造中國，就要找到中國人性格的根源?！彼麄?“沒有時間觀念”，他們那“誤解的天性”和“理智混亂”，使得他們“沒有同情心”且“互相懷疑”[11]311-312。

四、帝國即將崩潰或崩潰后西方時人對“大清國”的評價

在近代西方時人看來，大清帝國的崩潰或許可以使中國重新走上富強發(fā)達的道路。但是辛亥革命后的事實卻告訴他們：大清帝國崩潰后，近代中國不僅沒有馬上振興起來，相反卻進一步陷入四分五裂、家國沉淪的困境。如此景象給此時期的西方人以下印象：大清國的沉淪還在繼續(xù)，這一沉淪在很大程度上與清廷一直以來的閉關鎖國、盲目自大密切相關。此時作為勝利者的他們遂認為，大清帝國的保守統(tǒng)治不僅造成了近世以來中華文明停滯不前，而且還導致了它在面對西方?jīng)_擊時，在對策和具體交涉的運作上，僵化保守，沒有還手之力。更為重要的是，作為勝利者的西方人甚至還認為，大清國的中國統(tǒng)治不只是導致了具有幾千年歷史的中國文明從此停滯不前，而且還導致了近代中國的腐敗、野蠻、落后。立足于此等論調(diào)，西方學者遂認為，對近代中國遭受侵略負主要責任的應該是清廷而不是西方。

第一，對滿族統(tǒng)治保守頑固的批判。如羅茲曼稱：“因出身蠻族，清廷的正統(tǒng)性頗遭世人懷疑，它對此一直憂心忡忡。這也許就是驅(qū)使它更加固執(zhí)和昏頑的原因?！盵13]26

第二，晚清統(tǒng)治者的無能進一步導致了對“帝國”衰敗的批判。如馬士就稱：“甚至在一八〇〇年前后，帝國的情形對于敏銳的觀察家如馬戛爾尼和阿美士德以及他們使團里的歷史作家們也曾產(chǎn)生過一種非常良好的印象。但是這個文明被阻止了而不能有任何進步；而且自從嘉慶在一七九六年登位以后，帝國竟不幸出了一連串軟弱的君主，在他們統(tǒng)治之下，行政變得腐敗，道德也墮落；最后經(jīng)過太平天國的蹂躪，國家陷于一種困苦與無政府的狀態(tài)?！盵14]433

第三，對清廷統(tǒng)治導致中國思想、文明停滯不前的批判。如拉鐵摩爾稱：“在滿洲人最后突破萬里長城之前，歐洲人制造的大炮在同滿洲人作戰(zhàn)中曾經(jīng)打過大勝仗。這次勝利可以看作是有象征性的。雖然槍炮很快地就在中國普遍地為人知曉，甚至在中國也制造過粗陋的滑膛槍。但滿洲族的政治家可以說在很大程度上仍然企圖在中國依靠弓箭維持貴族政治，而不管整個世界正在發(fā)生的變化?！盵15]

第四，對大清帝國在晚期遭受侵略所提出的一種“合理性”詮釋。此時期某些學者認為，至大清國滅亡之際，中國已經(jīng)不再是文明國家了；西方對它用武，迫使其開化、進步，是應該的。如馬士就稱：“用和平的手段是不是可以獲得更有利的結果；我們不能認為滿意的進展，其過失是不是可以追溯到自從康熙時代以來外國人在中國所做的那些不公正而又邪惡的行為；如果公正、中和與誠信，雙方都遵守，是不是會好些，這些不是今日可以決定的問題。假使我們著手回憶一下，而把已往所做的一切罪行和錯誤設法補償起來，我怕我們的前途不致有多大的進展。我們只能接受現(xiàn)實，借經(jīng)驗而獲益；如果從經(jīng)驗可以獲得任何教訓的話，那個教訓就是，忍耐和勸說都不曾在這一個國家里把文明事業(yè)向前推進一步過?！盵14]485

第五，對近代中國無法回應西方?jīng)_擊的批判。費正清就認為，中國近代化的失敗，關鍵在于它的統(tǒng)治階級和它的體制——作為士紳階層的那些政府官員，他們的生活方式同講求效率的西方化生活方式不相容[16]。而何偉亞則認為，由于“中國的文化注定被置于與西方的現(xiàn)代性相抗爭的地位，而且恰恰是由于這種文化主義僵硬的特點，它無法創(chuàng)造性地回應西方?！盵17]62

五、結　語

滿清統(tǒng)治的“大清國”大致經(jīng)歷了一個初期政權確立、中期鼎盛、晚期沉淪和最終滅亡的過程，在以上各階段，西方時人都對它作出了大量的評價。歷史證明，由于利益與價值的取向，決定了西方時人對大清國各階段的評價是別有用心的。其目的既在于證明西方體制的合理性[18]，更在于證明西方文明的優(yōu)越性[17]，企圖以此去推動中國進入一個完全以西方規(guī)則為標準的世界秩序之中，與中國人對大清國為代表的中國體制、中國精神、中國思想加以抨擊，力圖通過脫胎換骨的方式重振中華的思想迥然有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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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校：徐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