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曉夢
已經開始數九了
這日頭咋還那么長
長得看不到月上枝頭
后花園的花草樹木
全都亂了性情。陽光像頭猛獸
闖進這四面高墻的籠子
野蠻蹂躪薔薇、桂花和三角梅
最后在墻角的陰暗處
獨自回味,流淌口水
午睡起床的小姐
手拿昨夜沒看完的《西廂記》
轉身走進這春光明媚的后花園
眼前的光景,小姐有些自慚形穢
身上的貂皮大衣多么不合適宜
她想寬衣解帶,卻被火紅的薔薇吸引
她想翻動書頁,卻被桂花的芬芳迷醉
不知不覺,小姐迷失在花園深處
午后慵懶的陽光,野獸一樣喘息
香汗淋漓的小姐
在季節(jié)錯亂的后花園里
獨自流連忘返。躺在墻角的陽光
耳聽墻外叫門的書生失望遠去
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
綿綿冬雨到底什么時候
落滿這偌大的后花園
倚窗遠眺的姨太太
想得有些偏頭疼——
現在不是追究這雨責任的時候
重要的是老爺就在樓下
下雨天的老爺,喜歡關在書房
烤著火爐,也不讀什么書
就那么迷瞪著雙眼
看著滿墻裝模作樣的書籍
旁邊的窗戶里,后花園盡收眼底
那條彎彎曲曲的小路盡頭
低矮的側門若隱若現
一場不期而遇的冬雨
冷得倚窗遠眺的姨太太害了頭疼病
也冷得后花園門外的戲子直打噴嚏
天色已黃昏
老爺的前列腺炎又犯了
坐在西式馬桶上的老爺
被突然而來的便秘急得焦頭爛額
七姨太的腳步聽起來
震得樓板搖搖欲墜
震得馬桶上的老爺青筋暴裂
那腳步顯然預謀已久
算準了老爺突如其來的便秘
現在腳步已經沖下樓
拐了一個彎,穿過偏廳
有些空曠,應該是進了后花園
最后是開門的聲音
吱呀——
憤怒的老爺剛想起身
便秘卻突然通了——
這個夜晚注定會發(fā)生什么事
其實老爺早已有預感
睡不著覺的老爺
沒有像往常樣到書房翻箱倒柜
也沒有到姨太太們的房間調情
老爺借著天幕上幾點星光
怎么就轉悠到了后花園
這個夜晚,花園靜寂如初
突然的聲響嚇了老爺一跳
側耳聆聽,原來是隔壁老貓在叫春
老爺感到一陣莫名心跳
老眼有些昏花,往事影影幢幢
仿佛大太太手持佛珠走來
仿佛三姨太從枯井里冒出來
又仿佛捉迷藏的小姐從假山探出頭來
老爺這才懊悔該拿盞燈多好
兩手空空的老爺,怎么就
走到了靜寂如初的后花園
在若隱若暗的星光下
長滿浮萍的水塘跟草坪一個樣
老爺想起該回房加件衣裳
這路怎么就變寬了?老爺無奈搖搖頭
抬腳往前筆直走去……
忠誠的老管家正在睡夢里
重物落水的聲音將他驚醒
他仔細聽了聽,原來是——
隔壁子的老貓在叫春
那日應該是這樣一幅光景:
細雨蒙蒙,冷如刀割
劃在天空,四合的院子剖成一個井字
劃在臉上,刻出一條條不反光的皺紋
分不清是牛犁過的田壟還是蟲爬過的溝壑
墻上相框里,地主老爺的照片表情怪異
導游堅持說,那是生鐵刻在老爺臉上的年輪
大邑縣志卻記載:這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午后
叫地主的老爺,趁著酒后的微熏
坐在冷風細雨剖出的天井邊上
像是在小憩,又或是漫不經心
瞅著如刀細雨分割朦朦天際
有幾分酒色過度腫脹的眼
看不清是睜還是閉。但是老爺真會挑地方
四個方向的太太臥室都在眼皮下
外院給老母親慶壽的宴會還沒散席
七親八戚的猜拳聲此起彼伏
沒人知道老爺聽的是哪一出
天井里故意沒修假山水池
四個角落盆栽的小葉榕
枝繁葉茂,也不覺得冷
倒是老爺收回迷瞪的眼
下意識緊了緊七姨太縫的貂皮大衣
一些并不新鮮的往事紛至沓來
在酒精的加速下如血上涌
老爺趕緊閉上眼,調整呼吸
想把那些年輕時的荒唐壓下去
也就在老爺閉眼的當頭
天井對面七姨太的房門開了一條縫
一個白衣的男子閃身出了門
——導游說,老爺突然睜開眼
一口氣沒能提上來,再也沒能合上眼
如今我就站在地主老爺的天井
七姨太的房間就在對面
游人進出,并沒有聽到開門的聲音
旁邊全力對付氣血攻心的老爺
正在打通任督二脈的緊要關頭
一道白光劃過細雨蒙蒙的天井
老爺下意識睜開眼,氣血跟著就跑了出來
——他的眼睛便再也沒能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