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正銀
一座陌生的城市
喧囂的暮空
我攀上高樓
望川流人群
燈火闌珊處
我知道總有你——
邁出門檻,我的一雙眼睛就極不老實地東瞄一下,西窺一眼,引來一片警惕的目光。一位姑娘與我對過眼立刻就報了警,說是碰上了壞人。
我被捉進(jìn)派出所后馬上就出來了。畢竟,我那目光再壞,也只是看了別人一眼,并沒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派出所抓人是要講證據(jù)的,看人一眼有啥證據(jù)呢,那目光就一道光線而已,看過就沒了,不可能成為指控我的證據(jù)?!翱慈艘谎垡卜阜ǎ俊蔽曳磫柧?,所以,警察只得把我放了。
吃過一次虧后,我依然沒有半點改變,出門依然東瞄西窺。這也怪不得我,來這座城市,就是為了用我這一雙眼睛,尋找出藏在這座城市中的一個秘密。
其實也不能叫秘密。不能叫秘密的原因是,秘密應(yīng)該是隱藏著的不讓人知道的。而我要尋找的這個秘密是一開始就是這座城市廣為人知的,只是大家都在找,大家都在藏,使得原本極其簡單原本該大白于天下的東西變成了秘密。這讓我想起了小孩子與大人捉迷藏,小孩子藏起來的時候,大人一下子就能找到;輪到大人藏起來的時候,小孩子怎么也找不著。找不著發(fā)現(xiàn)不了就成了秘密。
我來到這座城市已經(jīng)3個月了。我接觸了很多人,目光掃描過很多人,但是,要尋找的那個秘密依然是個謎。
我也知道,我這種尋找方法很類似于小孩與大人捉迷藏,小孩一門心思要找到隱藏的大人,大人卻千方百計地躲藏嚴(yán)實,他不出來,小孩要找到隱藏的大人,真的不容易。
大學(xué)畢業(yè)來這座城市的時候,我做過艱難的選擇。本來,當(dāng)?shù)匾患液懿诲e的單位已經(jīng)下了聘書,但是,為了尋找當(dāng)年未尋找到的秘密,了卻心愿,我還是決然來到了這座陌生的城市。
我在郵政快遞公司找了一份工作。選擇這份辛苦而收入并不高的工作,就是為了方便尋找那個秘密。我堅持相信,既然秘密在這座城市里,就一定能找到。
信念來源于我的生活經(jīng)歷,來源于一條道走到黑的執(zhí)著性格。初中畢業(yè)的一個暑假,一個遠(yuǎn)在貴州的僅一面之交的陌生人發(fā)來邀請,我欲去看看,身邊的所有人都說不能去,怕是陷阱。我固執(zhí)地去了,結(jié)果人家是要給我資助,試試我這娃兒有沒有膽量,看看我是不是值得資助。我去的原因也很簡單,我相信當(dāng)今社會好人多,傾己之力,贏溫暖之心。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黒了。我又累又餓,打算燒一壺開水,泡一盒方便面湊合一頓。去廚房打水回來,剛把水壺電源插上,門便被輕輕的“磕磕”聲敲響。開門一看是房東老頭,心里不免有些不悅。還沒等我開口,老頭先說話了:“小伙子,注意隨手關(guān)燈?!蔽疫@才想起廚房的燈忘記關(guān)了,臉微微一紅,說道:“不好意思,忘記關(guān)了,下次注意?!蹦克屠项^離開。
房東老頭姓張,叫張文華,60多歲,看上去很精神,只是……我隱約覺得自己在心底里有些討厭這老頭。租住這房子完全是因為房租便宜,我能承受得起。條件也比一般出租房好些,更關(guān)鍵的是屋子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凈凈,看著順眼。來這座城市的時候也想過,邀約幾個年輕人合租一套房,年齡相仿好相處。可是人生地不熟的到哪兒去邀約伙伴呢,碰巧有這個便宜的去處,就租下了。還好,除了房東老頭,再沒有其他人進(jìn)出,倒也清凈。只是這老頭事事計較,很多時候讓人不爽心。比方用水吧,我吃完飯洗碗喜歡開大水龍頭,用水沖著洗。我認(rèn)為那樣洗碗干凈??墒抢项^看見了,不吭聲走過來,伸手就把水龍頭關(guān)小了。嘴里還說,小伙子,節(jié)約用水。弄得我很是尷尬。再比如用電,臨睡前,我喜歡開著燈看一會兒電視。老頭發(fā)現(xiàn)了,便提醒說“看電視可以把燈關(guān)了”。 還有更打臉的事,老頭也做得出來。那天我下班回來,正碰上老頭在吃晚飯,“來來來,一塊吃吧?!崩项^熱情招呼。我正餓著,老實不客氣,就吃了,誰想不小心掉了兩粒飯在桌子上。當(dāng)時也沒在意。一兩粒飯,在鄉(xiāng)壩頭,再窮也沒當(dāng)回事,可老頭先是看了飯粒一眼,再看看我。我沒理會,埋頭吃飯。他見我沒反應(yīng),再盯著飯??戳四敲磶酌腌姡谷划?dāng)著我的面把飯粒撿來吃了。我當(dāng)時就一張臉緋紅。那回過后,我再沒吃過老頭一次飯。這些事,你說,放誰身上好受呢?
算了,忍忍吧,誰讓在別人屋檐下過日子呢,我這樣告訴自己。當(dāng)然,我并沒有被老頭的苛刻嚇退,因為要找尋的秘密還沒有找到,心中的疙瘩沒有解開。對老頭的不快是短暫的,第二天起來,我又恢復(fù)了昨天一樣的精神。
我騎著電動車滿城市瘋跑。
我來到香泉村嚴(yán)家嘴。這里是城鄉(xiāng)結(jié)合部,幾年前離城里還老遠(yuǎn),現(xiàn)在城市擴展,把整個香泉村都占了。嚴(yán)家嘴稍遠(yuǎn),屬最后被占的部分。但是征地補償已經(jīng)完成,拆遷已是早晚的事。眼前破敗的墻上,就寫著大大的“拆”字。我來的這戶人家是個熟客戶,已經(jīng)接過幾次郵件。主人是一個老人,70多歲年紀(jì),清瘦,??葞Т?,走路顫巍巍的,很讓人擔(dān)心會被風(fēng)吹倒。郵件差不多都是上門來拿,再寄出去的。衣服褲子匯款單。收件人雜亂無章,沒有一回是同一個人。這回是寄包裹,一個厚厚的包裹,物件欄填寫的是衣物,寄往貴州習(xí)水的三元鎮(zhèn),收件欄是一個孩子的名字。我知道那是個大山區(qū),山里還窮,這應(yīng)該是給孩子過冬用的。
這樣的包裹我很熟悉。小學(xué)到初中,我收到過很多。是這樣的包裹,幫我度過了最寒冷的冬季,最困難的歲月,溫暖了我。
我覺得是不是找到了要找的那個秘密。
我一直在注意老人的一切信息,所以,老人有需求,我跑得特別快。老人的每一個郵件,我看得特別仔細(xì)??墒牵恳淮慰吹侥莻€寄件欄“吳明”的署名,我又有些失望。
我要找的秘密其實就是一個人,找一個叫鐘華的人。這個吳明是不是就是“鐘華”呢,我反復(fù)問自己。
我心里犯著嘀咕,吃不準(zhǔn)這位老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我調(diào)查,然后吃驚?!皣?yán)家嘴那老頭嗎?人家姓嚴(yán),叫啥高,對了,叫嚴(yán)龍高?!崩先说拿质羌俚模唤袇敲?。吳明——無名,我突然明白老人用這個名字的含義。既然不是真名實姓,就有可能是要找的人??墒?,幾次的郵件署名都沒有變過,從沒用過鐘華的名。我旁敲側(cè)擊地問過老人,認(rèn)不認(rèn)識一個叫鐘華的人。老人先奇怪地看看我,然后笑笑,說自己也在找呢。所以,我無法確定。
我出生在一個窮山溝里,8歲死了父親,母親拖著我們3兄妹過活,生活特別艱難。我是靠鄉(xiāng)親們接濟(jì)長大的。從讀初中一年級起,我就收到一個人寄來的學(xué)費。每期開學(xué)前,學(xué)費總會按時寄到,直到大學(xué)畢業(yè)。每一次匯款單上,署名都是鐘華,郵戳上的地址,都出自這座城市。這個叫鐘華的人,讓我有機會讀書,讀完大學(xué)。
高中畢業(yè)的時候,我丟下考卷就來到了這座城市。6年了,那個人一直寄來錢,卻連面也沒見過。我不是一個忘恩負(fù)義的人。我決心要找到恩人,當(dāng)面向恩人致謝。我要謝謝他(她),謝謝對我的幫助。
我按照記下來的匯款地址,找到那個地方,沒想到,那地方竟是一個活動廣場。我傻了眼。原本以為很順利的事,卻一下變得撲朔迷離,到哪兒去找這么個人呢?根據(jù)筆跡,我推定是一個上了年紀(jì)的人,而且應(yīng)該是男性,但又吃不準(zhǔn),原因是女人男性化的筆跡也不少。于是, 50歲上下的男的女的,我都觀察。
城市很繁華。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我發(fā)現(xiàn),看誰都像自己要找的人。
我在郵局蹲守三天,沒有看見叫鐘華的人出現(xiàn),于是我去茶館,去濱江廣場,去跳廣場舞的地方……我早出晚歸,問遍了所有能問的人。
“鐘華?我曉得?!?/p>
聽到這話,我心里一陣狂跳,終于有眉目了!
“在哪兒?”我急切地問。
“我曉得這個名字。好多人都找過,沒找著。”
這不是白說嗎,像開玩笑似的。一句話又把我打蒙了。
我在這座城市里整整找了半個月,連鐘華的影子也沒見著。萬般無奈,我去了派出所,請求幫忙查找名字叫鐘華的人??墒菦]想到的是,叫鐘華的人倒是有七八個,除了三個成年以外,余下的都還是孩子。成年的三個人也都很年輕,兩個在外讀大學(xué),常年不在這座城市。一個雖然常住這座城市,卻收入很低。連養(yǎng)活自己都困難,根本不可能寄出錢資助別人。
這些人不是我要找的人!難道真的找不到?
我在江邊徘徊,在去與留,在繼續(xù)尋找還是離開這座城市之間徘徊。江風(fēng)輕輕地吹著,江水一刻不停地流走。我走到水邊,站在卵石灘上,清清的江水照出倒影來。多好的江水,多美的城市!不能放棄,一定得找到!我下定了決心。
為什么不找電視臺幫幫忙呢。窮盡一切辦法之后,有人這么提醒我。
我猛一拍腦袋,走進(jìn)電視臺,講述了自己的經(jīng)歷。
“好人,你在哪里!”電視臺播出了尋人節(jié)目。
我充滿信心。我相信自己很快就能見到要找的人。“真笨,怎么早先沒想到用這個方法呢?!毙睦?,生出對自己大大不滿。我有確信的理由。試想,人世間有誰不想看看自己幫助過的人長得怎么樣?有誰付出了不想得到回報得點好處?哪怕是一點點。至少,“好人”這樣的名譽應(yīng)該想要吧,人的本性啊!于是,我等著。一天,兩天,三天……沒有動靜。電視臺反復(fù)播放著。整整二十天過去,沒有人站出來,我的期望落空了!
難道是鐘華沒看電視?難道是我不夠真誠?
該上學(xué)了,我懷揣失落,很不情愿地離開了這座城市。
這回來,一定要找到這個人。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從嚴(yán)家嘴出來,我把包裹拿回公司,趕時間發(fā)出去。一路上心神總不安寧,起初不知道為什么,想想突然有所悟,趕快又折回嚴(yán)家嘴。我想去看看老人。拿包裹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老人面色有些不正常,說話的聲音也小了許多,有氣無力的,看樣子病得不輕。為什么不上醫(yī)院呢,家里還有別的人么?我懷疑,所以要回去看看。
“磕磕”,我輕輕敲門,好一陣,沒有動靜。難道這么快就出去了?我加重了些,再敲。這回有了動靜,聽見了遲緩的腳步聲。又等了一會兒,門才開了。開門的還是那位老人??匆娛俏?,有些意外?!拔彝私o郵資了嗎?”老人閃著不確定的眼神問。“不不,你給郵資了。我看你老氣色不太好,回來看看。家里還有人嗎,要不要去醫(yī)院,我陪你去吧?!迸吕先苏`會,我趕忙一口氣說完。
老人扶著門框,端詳我好一會,用力迸出一句“好后生”,強顏笑笑,說“沒事,老了,就這個樣子,謝謝你?!蔽铱粗先岁P(guān)上門,這才離開。
接老城區(qū)的郵件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一個新客戶,女的。打電話聯(lián)系的時候,說在家等著,叫快點過去。
上午10點過,正是上班時間,除了全職家庭主婦,退休后的老年人,誰有空閑在家呆著呢。寄件人應(yīng)該是兩類人中的人。我猜想著,問明地址門牌號碼,騎上電瓶車就往老城區(qū)跑。
到了一看,的確是個女的,但年輕著呢,看樣子不到四十歲。寄出的郵件是兩件包裹。收件人是兩個學(xué)生,地址是云南魯?shù)榭h龍頭山鎮(zhèn)小學(xué)。這不是剛剛地震過的地方么!我不免多看了女人幾眼,再仔細(xì)看看寄件人署名——陽光。真名么?我的目光里,再次透出懷疑。
干嘛這樣看我?年輕女子感覺到了我的目光,有些不悅。害怕再次被當(dāng)著壞人,我趕快收斂。
匆匆趕回單位,把包裹交辦好,取上要送的郵件趕快往外走……下午6點過鐘,我送完了新到的郵件。今天早一點,心里有事,腳下跑得快,所以比平時提前了一點。我沒有直接回家,也沒來得及吃晚飯,再次去了老城區(qū),去了上午接郵件的那個地方。我要去問問,寄郵件的年輕女子到底叫不叫陽光。
“誰啊?我們這兒好像沒有聽說誰姓陽。”看見一位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我上前問,老人仔細(xì)打量我好一陣,才回答說。我哪點又不對了么?我問自己,以為又是被懷疑了。
我道過一聲謝謝,回頭去門衛(wèi)室,報上單元門牌號碼,請保安幫忙查查戶主姓名,說是有郵件要送?!按螂娫挵 S幸?guī)定,業(yè)主的信息不能隨便泄漏。”保安回答說。
查不到,我不死心,就在樓下守著,看見樓上有人出來,便去打聽。終于,我問到了實情。一個年輕女人聽到我的問話,有些驚訝?!岸悄羌已?,女的姓劉噻,好像叫劉什么蘭,對,就叫劉蘭,沒聽說有姓陽的?!?/p>
又一個假名。我懵了,這座城市到底有多少人在用假名,藏了多少秘密呢!
往回走的時候我有些泄氣。正如所猜疑的,我不知道在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在用不同的名字做著同樣的事。要找到鐘華,看來的確不是件易事。
我繼續(xù)著,繼續(xù)著找尋要找的人。
一個星期后。一天上午,我來到公司,整理好要送的郵件,放到電瓶車的后座上,匆匆地往外走??爝f郵件增加得很快,剛來時一天兩趟輕松跑完投遞,現(xiàn)在要跑三四趟,才能把郵件送完,所以很忙。
我推著電瓶車往外走的時候,被兩個警察擋住了去路?!澳憬腥A夏是吧,有件事需要你協(xié)助調(diào)查?!眱擅炝撩魃矸荩瑳_我說。我腦子立刻轟的一聲,不知道又是什么事被警察盯上了。
我說過上次被警察捉進(jìn)過派出所,雖然立即就被放了出來,但是在我心里留下了陰影。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處,特別是對被報告流氓嫌疑的人,警察個個冷臉相向,不怒自威。即使啥事沒有,從那里出來,外邊的人也會給你一個鄙視的眼神。
“什么事???我這么大堆郵件等著送呢?!?/p>
“要耽擱一會,郵件嘛,等會兒再送吧?!?/p>
我很無奈。我不知道自己什么事被要求協(xié)助調(diào)查。我知道協(xié)助調(diào)查是什么意思,說白了就是嫌疑人,自己被當(dāng)成嫌疑人了!
“怎么啦,到底什么案子要我協(xié)助調(diào)查?”
“去派出所還是在你這兒找個地方?”
警察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質(zhì)問,而是向我征詢意見,找詢問的地點。
聽警察這樣說,我心里稍稍松了口氣??梢哉业胤蕉皇欠且ヅ沙鏊f明事情沒有想象的那么嚴(yán)重。警察并沒有什么真憑實據(jù),等問明到底是什么事,三句兩句說清楚,還得去送郵件呢。
“你去過香泉村嚴(yán)家嘴沒有?”
坐下來,警察第一句話就問。嚴(yán)家嘴?這下我明白了,肯定是那老頭出了啥問題。
“嚴(yán)家嘴,去過呀,接送過郵件?!?/p>
“最后一次見到姓嚴(yán)的老人是什么時候?”
“一個星期前,上午10點過吧。老人怎么啦?”
“死了!說說當(dāng)時的情況吧?!?/p>
那是接包裹的第二天,我又去了趟香泉村。老人拿出伍元拾元疊在一起捏得皺巴巴的500元錢,讓我?guī)兔某?。我拿出匯單,遞上筆,讓老人填寫。老人接過筆只寫了兩個字,便停下了,手顫得厲害。在老人的要求下,我?guī)兔μ詈脜R單,讓老人簽了字。老人停頓好久,才用顫抖的手在署名欄再次寫下了吳明兩個字。當(dāng)時我沒在意,可回來把錢寄走后,感覺老人氣色很不對……送完郵件后我抽空返回嚴(yán)家嘴,想再次看看老人,確定一下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可是,敲了半天門沒人應(yīng)。門沒上鎖,我輕輕推開,進(jìn)去看看,屋子里靜靜的沒有人。我喊了幾聲嚴(yán)大爺,沒有人答應(yīng)。我又把幾間屋子都看了看,只有幾件破舊的家具,依然沒有人。我只得退出來,帶上門,回來了。
“就這些?”
“是啊,老人好久死的,在哪兒呢?”
“有一個星期吧。就在家里?!?/p>
“我第二次去怎么沒見著?”
“那屋是雙排的,你可能只看了前邊的屋子,他死在后排的屋子里?!?/p>
“多好的老人,可憐,可惜!”
“你確定自己說的全是實話?”
“你們不是在調(diào)查么!”
我臉色灰暗,再不說話。
在詢問筆錄上簽完字,緊趕慢趕把郵件送完,回家時天已經(jīng)麻黑麻黑的了。
走到樓梯口,發(fā)現(xiàn)梯間扶手斜靠著一個人。我拍亮感光燈,一看是房東老頭,上前看了一眼,繼續(xù)上樓。我今天心情不好,對房東老頭又沒有好感,覺得老頭無大礙,或許在那兒休息,所以自顧走了。租住的屋子在4樓,小高層的屋子沒有電梯,我得繼續(xù)往上爬。走了兩步,又趕忙停住,感覺不對勁,老頭既沒有抬頭看我,也沒有出聲招呼,這不符合習(xí)慣。我退回一步,但馬上又停下,遲疑著??催€是不看呢……正在我停頓猶豫的時候,身后傳來突的一聲,是東西與樓梯碰撞的聲音。響聲雖不大,但驚人。我急忙回頭,老頭已經(jīng)倒在了樓道上!
“怎么啦,老人家?”
來不及多想,我急奔上前,伸手扶起老人,伸手一探,老人氣息微弱。我趕緊蹲下身子,背上老人沖出小區(qū),招來一輛的士,直奔醫(yī)院。來不及掛號,我把老人直接背進(jìn)了急救室,說明危急,看到醫(yī)生開始搶救,才去掛號繳費。
兩個小時過去,老人呼吸趨于平穩(wěn),但仍然昏迷著。我當(dāng)著醫(yī)生的面,去掏老人的手機,打算找找老人兒女或親友的聯(lián)系電話,通知他們。當(dāng)我的手從老人上衣口袋里伸出來時,多了一把紙條。一看是幾張匯款單存根,匯出的日期就是今天,看樣子是從郵局匯款回來。收款人有貴州的、湖南的、云南的,都是在校學(xué)生??铑~都不大,幾張匯款單加在一起才3000多元.。我的眼睛,盯在了匯款人的名字上,“鐘華”兩個字,震撼得我動彈不得。我沒有料到,自己苦苦尋找不得的恩人,竟然就在身邊,就跟自己住在同一屋檐下!竟然會是這種方式,這樣的地方出現(xiàn)在面前。
“他就是鐘華?!”醫(yī)生們驚訝,頓生敬佩。
我傻傻地愣了半天,突然醒悟,雙膝突地跪在了老人病床前。我不再找老人兒女親友的聯(lián)系電話,提起筆,在入院親屬簽字那一欄,重重地寫下了“兒子鐘誠”四個字。
耳畔,響起一個聲音:心如江海。納百川萬派,澄清無礙。渺渺淵源幾人知,情無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