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文秀
村支書喜歡吃羊。
一般村支書頭天吃了羊,第二天一大早便喜滋滋地提著米和油去慰問留守婦女,一進去就是大半天。
村里的羊挨個挨個被他吃完、留守婦女被他慰問多次后,村支書的腎就出了大問題,整天的疼著,腰也直不起來了,失去了昔日的威風(fēng)樣。
他聽說只有吃了活取的羊腎,才能康復(fù)。
偏偏不巧的是,村里已沒有羊,全被他吃光了。
這天他弓著腰在村里四處晃蕩,路過村東頭二奎家那兩間破屋時,他聽到了羊的叫聲,咩咩的太動聽了。他停下腳步,把耳朵豎起來,屏住氣息,真真切切地又聽到了悅耳的聲音。
村支書的眼睛頓時亮了,腰也隨之挺了起來,他猛地吐了口痰,高聲喊道,二奎,二奎,在家么?
二奎正在羊圈里忙著,聽到村支書的聲音,不迭聲地應(yīng)道:在咧,在咧!便趕緊拖著粗壯的身子,一瘸一瘸地蹭到村支書面前,一臉討好地笑,說,支書,你不是來慰問俺的吧?
去去去,你好好的一個老光棍,慰問你個啥!村支書嘴上應(yīng)付著,卻拿眼使勁往羊圈里瞄。
果然有一只羊正在圈里悠閑地吃著青草。
二奎察覺出村支書的心思,頓時惶恐起來,趕緊用身子擋住他的視線,連連說,支書,這可使不得,你看俺娘正在床上癱著。羊正懷著崽,全指望它下崽了換錢看病哩!
村支書一把推開二奎,徑直走進羊圈,上前愛撫地摸了摸羊的頭。羊并不領(lǐng)情,上前狠狠地頂了一下他肚皮。村支書疼得哇哇直叫,惡狠狠地對羊吼道:不識好歹的東西!
支書又朝地吐了口痰,狠狠地刮了眼二奎,說,老子今兒來就是想告訴你,今年有幾個吃低保的名額,你狗日的把老子好心全當(dāng)驢肝肺了。
說完,村支書背起雙手, 踱著步子走了,留下二奎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瞌睡聲從里屋傳來。誰呀?二奎他娘問。
二奎回過神,支支吾吾道,沒什么,沒什么。
日頭偏西的時候,二奎瘸著腿在院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陽光在他頭上不停地打著圈。
二奎看了看臥在床上的娘,又看了看圈里的羊,再看了看自個的瘸腿,突然就來了點豪氣,也學(xué)著村支書的樣子,猛地吐了口痰。
羊圈里,羊被明晃晃的陽光刺傷了。
很快,二奎從廚房里拿出菜刀來,在磨刀石上一遍又一遍磨著,時不時用大拇指掄試著刀鋒。
二奎邊使勁邊想,刀啊,鋒利點,再鋒利點吧,這樣我的羊就不會那么疼了。
羊伸長脖子,望了望遠(yuǎn)處的山坡,青草上的露珠兒正慢慢跌落下來……
傍晚,二奎鉆進羊圈,用繩子將羊套住,綁在板凳上。在他舉起菜刀的一瞬,腿一軟,撲騰跪了下來。二奎痛苦地喊道:羊啊,對不起,誰讓村支書看上你了。隨著羊的哀叫,鮮紅的血噴向二奎掛滿淚水的臉。
那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很快就渲染開來,圖騰成一只羊的模樣。
羊圈外的牛,低下了頭,無聲地滾落出淚水。
二奎忍住悲傷,取了羊腎,跌跌撞撞地去了村支書家。
回到家,二奎一言不發(fā)??粗乖诘厣系难?,想著即將出生的羊崽,一顆顆滾燙的淚又砸在臉上。
二奎抹了抹眼淚,跪倒在羊旁,輕輕地將羊身上的血擦拭干凈。然后抱上羊,瘸著腿一步一步朝后山走去,把它埋在后山這塊遍地青草的地上。
回來以后,二奎像丟了魂似的,睡在了羊圈里。
第二天,村里就炸鍋了,說村支書吃了二奎的羊腎后,居然瘋了,不會說人話,爬在地上翹著屁股學(xué)羊跑,嘴里還不停叫喚著,咩咩,咩咩,咩咩……
都說這事邪乎。
沒過多久,村支書死了,死于腎病。
村支書死后,二奎也瘋了。
瘋了的二奎,整天不說話,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瘸一瘸地來到后山,坐在一個土堆前發(fā)呆。
這個土堆下,埋著那只被他親手屠宰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