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永烈
1940年生于浙江溫州,1951年開始發(fā)表詩作,1960年出版第一本著作。1987至2000年任上海市作家協(xié)會專業(yè)作家。已出版長篇紀實、科普作品、小說集、散文集等150余部。
《東方華爾街》是一部準備了多年的長篇小說。記得1993年作家出版社推出5卷本“葉永烈自選集”后,《東方華爾街》便列入了他們的選題計劃。然而由于一直忙于長篇紀實文學的創(chuàng)作,《東方華爾街》的寫作便一拖再拖。
每一座城市,都有自己鮮明的特色。每一座城市的作家,都會以飽滿的熱情書寫自己所生活的城市,誠如西安作家賈平凹寫《廢都》,北京作家陳建功寫《皇城根》,作為在上海生活了半個多世紀的作家,我一直想寫上海的外灘風云。
外灘——昔日的東方華爾街,隔著上海的母親河黃浦江,外灘對岸是浦東陸家嘴——今日東方華爾街。外灘的23幢百年歐式老建筑與陸家嘴崛起的一幢幢玻璃幕墻摩天大廈,組成了上海外灘風云交響曲。
我曾經(jīng)多次讀過1937年出版的《上?!半U家的樂園》,這本書揭示了上海外灘的滄桑。那些當年的冒險家們的后代——“冒后代”們,如今重返上海,又演繹出怎樣的傳奇?我正是從這一視角切入,書寫上海外灘風云。
《東方華爾街》于2015年7月完成,全文35萬字,這里只是節(jié)選部分章節(jié)。
——作者說明
飛越太平洋
勞倫斯踏上中國東方航空公司客機的一剎那,沒有露怯,雖說他對客機抵達的那一端——上海,是一片空白。
作為好萊塢的替身演員,勞倫斯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拍攝驚險鏡頭,但像這樣只身前往萬里之外(準確講是16753公里之外)完全陌生的國度、完全陌生的城市(僅讀過一本關(guān)于這座城市的過時的書《上?!半U家的樂園》),何況他不是去旅游,而是要在那里開辟新的生活,不能不說是一次冒險。
面對一個陌生的國家,勞倫斯的優(yōu)勢在于他會充滿新鮮感,因而目光會變得敏銳;劣勢則在于對這個陌生的國家毫無經(jīng)驗,對那里的人們?nèi)狈α私猓蚨錆M風險。
勞倫斯登機牌上的座位是36排A座,他特意挑選了靠窗口的座位,以便能夠在未來13小時的長途飛行中,細細觀賞浩瀚的太平洋。
“Excuse me, could I get past?”(勞駕,讓我過去好嗎?)勞倫斯對36排B座的旅客說道。
B座是一位黃皮膚、黑頭發(fā)的姑娘。他真擔心,她是一位把“Excuse me”說成是“kiss me”的中國姑娘。
那位姑娘站了起來,優(yōu)雅地把黑色長波浪朝后一掠,勞倫斯見到一張秀美的東方面孔,粗眉大眼,黑色的眼珠又大又亮,如同黑寶石。她穿一件深藍色連帽的絨布衫,一條藍色牛仔褲,運動鞋,臉上施淡妝,很隨便,不像勞倫斯的老板娘、上海姑娘朱莉婭那么時尚講究,也沒有那股巴黎香水氣味。
她讓出空間給勞倫斯進去,勞倫斯連聲致謝。
姑娘說了一句:“You are welcome!”她說的是美式英語,非常標準。
鄰座能夠操一口美式英語,勞倫斯喜形于色,這樣在漫長的旅行中,可以跟她聊天。尤其她是位中國姑娘,可以幫他把關(guān)于中國、關(guān)于上海的空白,填補一些。
勞倫斯乘坐的是波音747的經(jīng)濟艙,一排10個座位,按照3-4-3排列。此后,36排C座來了一位西裝革履、系著領(lǐng)帶的美國小伙子。在美國,只有大公司的上班族才這樣正裝上班,然而乘坐飛機畢竟不是上班,美國人隨便慣了,很少在飛機的經(jīng)濟艙里作這等打扮。小伙子坐定之后便從手提包中取出ipad,聚精會神地讀起電子書來。
咔嚓,勞倫斯扣好安全帶,波音747呼嘯著直奔云端。客機很快就把洛杉磯甩到后面,機翼下出現(xiàn)湛藍無涯的太平洋。勞倫斯開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出國之行,冒險之旅。
“小姐,冒昧地問一下,您是上海人?”勞倫斯試著用英語跟鄰座的姑娘交談。
“是的,我在上海長大,大學畢業(yè)才來美國讀研究生?!惫媚镉糜⒄Z流利地回答道,“您常去上海?”
“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一次去上海,所以要向您請教?!眲趥愃拐f道。
“不客氣,我會盡我所知告訴您?!敝袊媚锖軣崆榈卣f,“您是去上海出差?”
“是的,公司派我去上海。不是短期的出差,而是要在上海住一段時間。對于我來說,上海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p>
“不要緊的。上海是一座中西方文化交融的城市,很多人會講英語,尤其是年輕人。外灘矗立著一大排歐式建筑,路標、商店的招牌也往往是中英文對照?!鄙虾9媚镎f道。
“難怪您英語這么好,而且是純粹的美式英語。”勞倫斯說。
“我小學就開始學習英語,然后在中學、大學繼續(xù)學。我是復旦大學化學系畢業(yè)的,先是通過TOEFL,然后通過GRE,獲得加州理工學院的全額獎學金,攻讀化學碩士、博士。很多上海大學生像我這樣通過TOEFL、GRE來到美國。”上海姑娘說起了自己的經(jīng)歷。
“我的漢語如果能夠像您的英語這么好,在上海生活就很方便了??上?,我一句漢語都不會說?!眲趥愃垢袊@說。
“如果您在上海待下去,天天跟上海人在一起,您很快就會講中國的普通話,甚至會講上海話?!惫媚锕膭顒趥愃?。
“講‘阿拉上海話!”勞倫斯照著幾天前從朱莉婭那里學會的“阿拉”說了起來,惹得那位姑娘哈哈大笑,笑得鄰座的鄰座——埋頭看ipad的美國小伙子,也抬頭看了看他倆。
“您會說‘阿拉?”
“是從我朋友的中國太太那里學的。我只會講上海話的三個詞——‘阿拉、‘儂、‘伊,除此我不會講別的?!眲趥愃拐諏嵳f道。
“儂也太‘退班(差勁)了。”冷不丁的,美國小伙子冒出一句純正的上海話。
“儂會‘港(講)上海閑話(上海話)?”上海姑娘驚訝地用上海話跟美國小伙子講話。
“我的‘家庭教育很好,因為我的另一半是上海人。”美國小伙子用英語說道,“所以我算半個上海人。我來上海多年,已經(jīng)在上海安家。”
于是,勞倫斯跟B座、C座一路聊天,一路聊上海。
“請問,匯中飯店在上海什么地方?”勞倫斯問道。
“您連匯中飯店都知道?”上海姑娘感到奇怪,“現(xiàn)在上海的年輕人,已經(jīng)很少有人知道匯中飯店。我家就在匯中飯店附近。聽長輩說,匯中飯店是二十世紀初的飯店,原本是外灘一幢英國式三層樓房,是英商匯中洋行建造的,所以叫匯中飯店。在當時,算是上海二三流的飯店。后來匯中飯店拆掉了,1908年在原址建成一幢6層的歐式大樓,頂上有兩座巴洛克式的亭子,掛出Palace Hotel(宮殿酒店)的招牌,是上海第一幢安裝了電梯的大樓,成為上海第一流的飯店。不過,上海老百姓還是叫慣了匯中飯店。重建的匯中飯店當時是不許中國人進入的,一直到1930年,才對中國人開放。1965年,那里并入著名的和平飯店,叫做和平飯店南樓?!?/p>
在上海姑娘講述匯中飯店的歷史時,不僅勞倫斯聽得津津有味,就連C座那位“半個上海人”也不看ipad了。
“我還想請教,華懋飯店在上海什么地方?”勞倫斯又問道。
“您問的怎么都是關(guān)于老上海的問題?”上海姑娘回答說,“華懋飯店又叫沙遜大廈,跟匯中飯店隔著南京路遙遙相對。華懋飯店由華懋地產(chǎn)股份有限公司經(jīng)營,所以用華懋飯店這個名字。華懋公司是新沙遜洋行下屬的房地產(chǎn)公司,老板是維克多?沙遜,所以又叫沙遜大廈。華懋飯店在南京路外灘,面對黃浦江,樓高13層,是當年上海首屈一指的大飯店,住在華懋飯店是富豪們身份的象征。1956年華懋飯店改名為和平飯店?,F(xiàn)在上海的年輕人只知道和平飯店,不知道華懋飯店。您怎么會知道上海的這些‘老古董?”
勞倫斯笑道:“我讀過《上?!半U家的樂園》,我的種種上海知識,都是從那本書里來的。書里頭寫了一個叫‘狗頭軍師的英國人,來到上海之后,住在匯中飯店,而在名片上印著‘暫寓華懋飯店?!?/p>
美國小伙子也笑了:“我在來上海之前,也讀了這本書?!?/p>
上海姑娘咯咯笑了:“這是一本老掉牙的書?!?/p>
勞倫斯打趣地問:“我到了上海,如果也想住在匯中飯店里,在名片上印著‘暫寓華懋飯店,行嗎?”
上海姑娘笑得眼淚都出來了:“這本書里的上海,跟今天的上海相隔十萬八千里!今天,華懋飯店是和平飯店北樓,匯中飯店是和平飯店南樓,都屬于和平飯店?!?/p>
等上海姑娘笑夠了,勞倫斯正色道:“書中那位‘狗頭軍師愛德華先生是我的高祖父,我是愛德華先生的玄孫?!?/p>
上海姑娘聽罷,說道:“難怪您對華懋飯店、匯中飯店情有獨鐘。”
美國小伙子說道:“如今的和平飯店,是上海著名的五星級酒店。如果您到了上海,想學您的高祖父——那位‘狗頭軍師,在名片上印著‘暫寓和平飯店,而實際上應該住在‘我家酒店——My Home?!?/p>
“一個半”上海朋友
“我家酒店?”勞倫斯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家酒店的名字。
“我家酒店是中國一家大眾化的連鎖酒店,雖然沒有‘星,但是很干凈,服務也不錯,價格比五星級的和平飯店便宜多了。我剛到上海的時候,就是住我家酒店。中國人用‘賓至如歸形容那些像家一樣溫馨的賓館,所以這家賓館叫做‘我家酒店?!泵绹』镒咏忉尩馈?/p>
勞倫斯剛才問匯中飯店在哪里,還以為當年“狗頭軍師”住的地方一定很便宜?,F(xiàn)在終于打聽到了經(jīng)濟實惠的我家酒店,顯得很高興。他行囊中的美元有限,不能不處處節(jié)儉。勞倫斯問:“我家酒店有餐廳嗎?”
“有?!泵绹』镒踊卮鹫f。
“貴不貴?”勞倫斯又問。
“廉價酒店里的餐廳,當然不會貴。”
勞倫斯說:“好,我就住我家酒店。”
勞倫斯的大實話,使鄰座的上海姑娘感到這個美國人很坦率,也很老實,一點也不擺譜。
勞倫斯跟上海姑娘相鄰而坐十幾個小時,仿佛只過了十幾分鐘,何況還有那位美國小伙子加盟聊天,使勞倫斯在飛機上的時光過得飛快。
兩位在飛機上邂逅的陌生朋友,都對第一次前往上海的勞倫斯伸出援手說:“在上海有什么困難,打電話找我!”
就這樣,在客機即將到達上海浦東機場的時候,勞倫斯自我介紹說:“我叫Ben Lawrence Williams(本?勞倫斯?威廉姆斯)?!?/p>
上海姑娘在勞倫斯的筆記本上留下芳名以及上海的手機號碼:英文名字Jessica(杰西卡),中文名字劉婧。
劉婧對勞倫斯說:“我在美國已經(jīng)拿到了博士學位,這次回上海看望母親。如果能夠在上海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在上海就業(yè)了。我家就在上海最熱鬧的南京路外灘附近。如果您要去外灘,去南京路步行街,我可以當您的義務導游。”
美國小伙子拿出名片,給了勞倫斯一張,也給了劉婧一張。名片正面是用英文印刷:
勞倫斯看不懂中文。劉婧看著名片上的中文,笑了:“David Maurice White 先生,您的名字漢語音譯應當是戴維?莫里斯?懷特,怎么用了‘馬漢庭這樣一個中國化的名字?”
莫里斯說:“我的上海太太說,戴維?莫里斯?懷特這姓名太長,中國人記不住,應當隨鄉(xiāng)入俗,取一個中國化的名字,所以她就給我取名‘馬漢庭?!?/p>
劉婧問勞倫斯:“勞倫斯先生,您的名片呢?”
勞倫斯幽了一默,說:“我的‘暫寓華懋飯店的名片還沒有印好!”
劉婧和莫里斯都大笑起來。
劉婧對勞倫斯說:“上海有上百家我家酒店連鎖店,您‘暫寓的華懋飯店附近也有,你可以住在那里。這樣,您住在上海市中心,辦事很方便,旅游也方便?!?/p>
勞倫斯很高興:“那我就‘暫寓上海南京路我家酒店!”
劉婧說:“您人地生疏,下飛機之后,我們一起乘坐出租車,我順路送您到南京路我家酒店‘暫寓?!?/p>
莫里斯則送給勞倫斯一件寶貴禮物——一張中英文對照的上海市地圖。這張地圖后來幫了勞倫斯大忙:莫里斯作為過來人知道,中文版的上海地圖勞倫斯看不懂,而英文版的上海地圖無法跟上海的中文路名相對應,只有中英文合璧的上海地圖,才是初來上海的美國人最需要的。
勞倫斯一一連聲感謝。
真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劉婧和莫里斯成為勞倫斯結(jié)識的“一個半”上海朋友——莫里斯只是“半個上海人”而已。
上海的美國影子
戴著鴨舌帽,拖著一個拉桿箱,勞倫斯踏上了上海的土地。他的身邊,是背著雙肩包的上海姑娘劉婧和一身西裝、拎著公文皮包的莫里斯。按照他們的提示,勞倫斯把手表的時針朝后撥了3小時——上海與洛杉磯的時差15小時。
勞倫斯發(fā)覺,浦東機場航站樓高大、漂亮,而且每一個指示牌在中文之下都寫著英文。
過關(guān)時,勞倫斯、莫里斯跟劉婧分開了:勞倫斯、莫里斯持美國護照,排在外國人的隊伍里。劉婧持中國護照、美國綠卡,排在中國人的隊伍里。
過關(guān)之后,他們仨又走在一起。在傳送帶旁等行李的時候,莫里斯聽見兩個同機到達的上海女旅客在用上海話議論西裝筆挺的他:“這個‘老外好帥!”
不料,莫里斯用一口字正腔圓的上海話對她們說:“阿拉是上海女婿,不是‘老外!”
頓時,那兩位女旅客先是驚訝,然后是面紅耳赤,萬萬沒有想到這個高鼻子、藍眼睛的美國人,居然會講上海話。
劉婧在一旁也哈哈大笑。只有勞倫斯傻乎乎的,不知道劉婧在笑什么。
俄頃,行李來了。莫里斯和劉婧從傳送帶上各拿了兩只大箱子,用手推車推著,而勞倫斯并無托運的行李。
莫里斯太太穿一件猩紅色的上衣,在出口處接機的人群之中顯得格外搶眼。莫里斯太太乍一看上去像個“老外”,她把黑發(fā)染成了略帶紅棕色,皮膚細嫩,已經(jīng)明顯發(fā)胖,但是她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戴著墨鏡,看上去很精神。她駕著私家車前來迎接丈夫莫里斯。她的身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黃頭發(fā)、黑眼珠的混血孩子,在看到莫里斯推著行李車出現(xiàn)的時候,兩個孩子齊聲用上海話高喊:“爸爸!爸爸!”
莫里斯親吻孩子之后,用英語向太太介紹:“這是我的美國朋友勞倫斯。這是上海的劉小姐?!?/p>
莫里斯太太跟勞倫斯點一下頭,然后跟劉婧握手,用上海話問道:“伊是儂的先生?”
劉婧連連搖頭。
看著莫里斯和太太、孩子一家那么熱鬧,勞倫斯投以羨慕的目光,因為勞倫斯跟莫里斯年紀差不多,但至今還是光棍一個。
莫里斯在臨別時,再三叮囑勞倫斯:“有困難,找我‘馬漢庭!我家在上海西部的虹橋,歡迎到我家做客。”
勞倫斯跟著劉婧去乘出租車。劉婧告訴勞倫斯,她父親已經(jīng)病故,家中只有母親,母親的身體也不好,所以她來來去去,從來不要母親接送。她很想這一回能夠找到合適的工作,以便照料母親。
出租車坐椅上鋪著白布套子,顯得很干凈。劉婧坐在前排右座,勞倫斯坐在后排座位上。出租車行進在浦東的高速公路上,勞倫斯很驚訝地見到飛馳的轎車大都是美國的福特、凱迪拉克,日本的本田、豐田,德國的梅賽德斯-奔馳、大眾、寶馬,還有韓國的現(xiàn)代,英國的賓利、勞斯萊斯,意大利的法拉利,瑞典的沃爾沃……勞倫斯感覺仿佛行進在美國的高速公路上。
公路兩邊不時閃過一幢幢住宅大樓,大都是二十多層的高層大廈。
“劉小姐,”勞倫斯沒有稱她Jessica,而是按照中國的習慣稱她劉小姐,“從浦東機場到南京路我家酒店,要多少時間?”
“大約一小時?!眲㈡捍鸬溃捌謻|,是指黃浦江的東面,黃浦江是上海的母親河。南京路是上海最繁華的街道,在黃浦江的西面。”
勞倫斯打開莫里斯送他的地圖,在地圖上找到浦東機場、黃浦江、南京路,開始明白大致的方位。
漸漸進入上海市區(qū),幾十層的高樓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劉婧告訴他,上海的高樓,數(shù)目是紐約的兩倍,洛杉磯更沒有辦法跟上海相比。
不時有“Bank”(銀行)字樣的招牌從眼前閃過。劉婧告訴勞倫斯,應該到銀行把美元換成人民幣。人民幣是中國的貨幣,1美元大約可以兌換6元人民幣。勞倫斯記住了這個關(guān)鍵性的數(shù)字。此后他在上海不論買什么東西,總是把人民幣數(shù)字除以6,以便與洛杉磯的物價相比。
劉婧還告訴勞倫斯,在上海,花10美元(60元人民幣)就可以買到一張手機卡,往手機里一插,就有了上海手機號碼,這比用美國的手機卡打上海電話要便宜多了。
出租車沿著圓弧形的上行車道駛上一座宏偉的吊索橋。劉婧說,這是南浦大橋,橋下就是黃浦江。勞倫斯第一次看到淡黃色的緩緩流動的黃浦江水。在那本《上海——冒險家的樂園》里,一次又一次寫及黃浦江。黃浦江上輪船穿梭,而黃浦江兩岸則高樓林立。
劉婧跟司機講著上海話。出租車駛?cè)虢髦新分?,停在一家招牌上有著英文“Home inn”的賓館前。不言而喻,勞倫斯“暫寓”的南京路我家酒店到了。酒店的外墻用黃色與藍色裝飾,在眾多的建筑物之中顯得很鮮明。
劉婧陪著勞倫斯走進我家酒店大堂,勞倫斯見總臺小姐能夠講一口流利的英語,便不敢再耽誤劉婧的時間。勞倫斯返身把劉婧送上出租車,再三致謝。
出租車一轉(zhuǎn)彎,就沒了蹤影,而勞倫斯的耳中還回蕩著劉婧臨別的聲音:“給我打電話!”
勞倫斯重新回到總臺,從總臺小姐那里得知,由于這家酒店地處上海鉆石地段,所以不在三天前預訂,很難有空房??偱_小姐看在他是“老外”的份上,格外開恩,給了他一間客房——另一位黑人“老外”剛剛退房。這家酒店的房價也比別的我家酒店貴,每天420元人民幣。勞倫斯飛快地心算一下,哦,70美元,還算可以——當然,10天就是700美元,一個月就是2100美元,那也夠嗆,所以只能“暫寓”。
就這樣,勞倫斯在我家酒店302房“暫寓”下來。
放下拉桿箱,勞倫斯就按照劉婧的囑咐,去兌換美元,買手機卡。
勞倫斯從我家酒店帶著地圖踱了出去。他發(fā)覺上海的每條馬路上都豎立著藍底白字的路牌,不僅中文路名之下標著英文,而且路牌兩端用英文標明方向,或者是“E”、“W”(東、西),或者是“S”、“N”(南、北),這給他帶來莫大的方便。
勞倫斯很快就找到了南京路,終于見到這條商鋪林立、行人如過江之鯽的大街。他想,在這條大街上,曾經(jīng)留下“狗頭軍師”無數(shù)腳印。
勞倫斯在南京路上看到Bank of China(中國銀行),辦了一張中國銀行卡,他拿出一萬美元兌換成六萬多元人民幣,把人民幣打進卡里,只在身邊留些許人民幣現(xiàn)金。他認識人民幣上印著的頭像——毛澤東,就像美鈔上印著華盛頓的頭像。
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買手機卡。他見到一位大學生模樣的小伙子,用英語詢問,果真小伙子會講英語,雖說并不十分流利。小伙子熱心地帶他到一個掛滿雜志、擺滿報紙的報刊亭,在那里居然就買到了上海手機卡。店主還幫助勞倫斯把手機卡裝好。
順順利利解決了這兩項燃眉之急以后,初來乍到的勞倫斯未敢遠行,依照原路回到了酒店。
在回酒店的途中,勞倫斯悠閑多了。他的眼睛在街上“漫游”,他既看到麥當勞巨大的“M”,也看到肯德基的“KFC”,哦,還有墨綠色的圓形雙尾海神——美人魚圖案——Starbucks(星巴克)的店徽。看得出,在上海到處都有美國的影子。
兩位上海小姐
勞倫斯在我家酒店的餐廳吃晚餐——這是他來到上海之后的第一頓飯。
雖說餐廳服務員之中,有一位能講“半吊子”英語的,能夠翻譯“蒸雞蛋”、“炒肉片”、“炒青菜”之類簡單菜名,可是遇上“宮保雞丁”、“紅燒烤麩”、“響油鱔絲”、“茨菰炒黑木耳”之類那就抓瞎了,即便是“看圖識菜”——照著菜單上的圖片,依然說不明白什么是“宮?!?、什么是“烤麩”,也說不明白什么是“鱔絲”、什么是“茨菰”。
勞倫斯已經(jīng)很餓,隨便照圖片點菜,點了一個“外婆紅燒肉”、一個“清蒸鱸魚”、一個“小蔥拌豆腐”、一個“西紅柿蛋湯”,還指了指米飯。
沒有多久,服務員就把三菜一湯和一碗米飯端上勞倫斯的餐桌。肉、魚、西紅柿、蛋,勞倫斯在美國也常吃,上海的烹調(diào)很合他的口味。他特別喜歡小蔥拌豆腐,不僅一清二白,色彩漂亮,而且小磨麻油很香。服務員每上一道菜,他就跟著學這道菜名。服務員見這個“老外”這么喜歡漢語,也就熱心教他。勞倫斯頗有語言天賦,一頓晚餐用畢,就學會了漢語中肉、魚、西紅柿、蛋、豆腐之類常用名詞的發(fā)音,也學會了“你好”、“謝謝”、“再見”。
結(jié)算時,服務員說這頓晚餐60元人民幣,相當于10美元,勞倫斯覺得不貴。他給了服務員10元人民幣小費,服務員搖手,勞倫斯才明白,中國與美國不同,是不收小費的國家。不過,在他看來,光憑剛才服務員的“漢語教學”,也該收這10元人民幣。
回到客房,勞倫斯拿出自己那個安裝了上海卡的手機,分別給“一個半”上海朋友劉婧、莫里斯發(fā)去短信:“這是我的上海手機號碼。晚安。勞倫斯?!?/p>
勞倫斯打開電視機,電視頻道倒是不少,不過電視節(jié)目中講的都是他聽不懂的漢語,電視屏幕下方出現(xiàn)的也都是他看不懂的方塊漢字。偶然,耳際響起熟悉的、親切的英語聲,一看,那是中國中央電視臺的英語新聞頻道,勞倫斯便鎖定這個頻道。
時差造成的疲憊,襲上身體。
勞倫斯打開淋浴房的水龍頭,洗去旅途的困倦,關(guān)掉電視,八時半就上床睡覺了。他的腦袋剛碰上枕頭,鼻孔里便發(fā)出了鼾聲。
翌日清晨,直至陽光曬到臉上,熱辣辣的,勞倫斯醒了過來,這才發(fā)覺昨晚臨睡時忘了拉上窗簾。
勞倫斯習慣地打開手機,發(fā)現(xiàn)有一條昨晚8時16分發(fā)來的短信。
哦,是劉婧:“明天上午如果您想逛外灘,我愿當義務導游?!?/p>
勞倫斯欣喜萬分,因為他到上海之后的第一打算,就是去《上?!半U家的樂園》中反復提到的外灘,這次有上海姑娘作陪,是何等的幸運。
勞倫斯一看手表,早上6時半,怕劉婧尚未起床,便不打電話,給劉婧回復短信:“上午8時,我請您在我家酒店附近的那家星巴克喝咖啡,然后去外灘,好嗎?”
很快,勞倫斯就收到劉婧的回復:“OK!”
勞倫斯戴好鴨舌帽,往雙肩包里放進照相機,如約來到星巴克。他發(fā)現(xiàn)劉婧已經(jīng)坐在那里,她的身邊還有一位女友,看上去比劉婧年輕。劉婧穿藏青色上衣,她的女友穿粉紅色上衣,一個冷色調(diào),一個暖色調(diào)。劉婧的臉如同昨天那樣,淡妝而已,她的女友則粘了假睫毛,涂了色彩很濃的口紅。她的頭發(fā)金黃色(更準確地說是枯黃色),顯然是染色的“勝利成果”,不過沒有莫里斯太太那略微染成紅棕色的頭發(fā)看上去舒服。她鼻梁高高的,是不是韓國整形手術(shù)的“勝利成果”不得而知。其實那位女友柳眉星眼,身材婀娜,前凸后翹,長得算是不錯的,只是過度打扮,反而不及劉婧那么清新自然。另外,那位女友的顴骨略微顯得高了些。
劉婧向勞倫斯介紹說:“這是我的鄰居,也是我的閨蜜,喬虹小姐。她知道我從美國回來,昨天晚上來看我,聽說您是第一次來上海,一定要我給您發(fā)短信,愿意跟我一起陪您到外灘走走?!?/p>
勞倫斯跟喬虹握了一下手,算是認識了。勞倫斯注意到喬虹十個手指甲都閃耀著銀色的光芒,如果不是她的手指白白,會令人誤以為那是美國大片《終結(jié)者》中機器人的金屬光澤的手。
當勞倫斯用小勺攪拌咖啡時,喬虹用帶有明顯上??谝舻挠⒄Z問道:“勞倫斯先生,上海的星巴克咖啡,味道跟美國一樣嗎?”她的英語不如劉婧那么流暢,語速也比劉婧慢,但是還算可以。
勞倫斯笑道:“哦,道地的、純正的美國星巴克咖啡味道!此刻我仿佛正置身于洛杉磯的星巴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