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要論及的1980年代詩歌視閾中的“江南”已經(jīng)不再是政治經(jīng)濟地理版圖上的長江三角洲,而是經(jīng)過了詩性主體創(chuàng)設和文字構(gòu)造成的精神圖景和文化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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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當年的魯迅作為典型的江南人曾對江南表現(xiàn)過不滿,如他所說的“我不愛江南,秀氣是秀氣,但小氣”,但是無論是對于眾多的南方本土作家還是對于外省尤其是北方作家而言,江南顯然已經(jīng)不單是一個地理概念和地域形象,而更多帶有文化氣象和文學性格的象征,“較之地理、行政和經(jīng)濟概念,作為文化區(qū)域的江南更難界定。因為江南是一個特定的名字,是一種流行的詩意暗示、想象出的豐富形象”[1]。
作為一個江南之外的旁觀者,我不能避免像浙江的一個小說家曾經(jīng)批評的那樣帶有刻板印象和慣見,“吳越這一塊,也慘得很,被蒙上了不白之冤。而今人們(尤其是北方的同志)談起吳越文化,就只曉得它的風花雪月、小家碧玉、秦淮名妓、西湖騷客”[2]。但無論如何“江南”在中國先鋒詩歌地理版圖上已經(jīng)成了一種特殊的文化場域和文學想象的空間,“我不禁迎了上去:對,到江南去!我看見/那盡頭外亮出十里荷花,南風折疊,它/像一個道理,在阡陌上蹦著,向前撲著”(張棗:《到江南去》)。而出生于重慶的柏樺在到過江南之后更是在2005年7月寫給北島的信中激動而自豪地高喊——“我剛到過偉大的江南”。北島也對江南文化由衷地贊嘆,“如果說江南文化是個獨特的氣場的話,那么在其中凝聚著當代漢語詩歌的巨大能量,蓄勢待發(fā)”[3]。
柏樺有一個關(guān)于詩歌地理和風水不斷南移的說法,即首先是北京的“今天派”(1978~1985),接著風水轉(zhuǎn)向四川(1985~1992),此后則詩歌風水繼續(xù)東移抵達江南(1992~)[4]。從這種判斷出發(fā),柏樺不能不對“江南”另眼相看,“當?shù)氐慕显娙思肮沛?zhèn)風景令我產(chǎn)生了一個信念,那就是中國的詩歌風水或中國詩歌氣象不僅已經(jīng)轉(zhuǎn)移到江南,而且某種偉大的東西就要呼之欲出”[5]。我基本同意柏樺說的文革之后的先鋒詩歌確實存在著由北京漸次向西南的位移和地方性的變化,但是說1992年之后詩歌風水在“江南”是我所不能完全認同的。首先,柏樺所提出的詩歌風水在“江南”是基于他個人的詩歌觀察和感受,而柏樺是一個明顯有著濃重的“江南”情結(jié)的詩人。因為他的氣質(zhì)和詩歌精神正需要想象和文化中的“江南氣象”予以補充和印證。另一方面柏樺的“詩歌風水在江南”的這個說法是專為南方的楊鍵、龐培、陳東東、小海、長島、王寅、潘維等7位詩人的詩集所寫的文章。這更多是朋友間的相互賞識,而不具備更大視野下對中國詩歌的綜合考察。這僅為一家之言,還缺乏應有的佐證。當然江南詩歌的文人雅集傳統(tǒng),尤其是二十世紀初期柳亞子等南社詩人在虎丘的雅集,以及二三十年代的鴛鴦蝴蝶派在蘇州的文學聚會,確實是南方文學氣象的文脈之一。蘇州確實以其安靜、陰柔、溫潤和清雅成為文化和文學滋生和成長的最為合宜的城市。
不管90年代的詩歌風水是否在“江南”,我們應該予以關(guān)注的是,無論是江南還是北方正在遭受著前所未有的城市化和去地方化時代的挑戰(zhàn)和損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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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六朝古都、東南重鎮(zhèn)的南京(又稱金陵、秣陵、建康、建業(yè)、昇州、上元、白下、江寧、集慶、應天,通過這些名字即可看出南京的政治和文化根基以及動蕩)卻在抗戰(zhàn)淪陷后漸漸失去了曾經(jīng)的光輝和顯赫的地位。而今我們更多的是在文學和詩歌記憶中回想當年南京的繁華,“城里幾十條大街,幾百條小巷,都是人煙湊集,金粉樓臺。城里一道河,東水關(guān)到西水關(guān),足有十里,便是秦淮河。水滿的時候,畫船簫鼓,晝夜不絕。城里城外,琳宮梵宇,碧瓦朱甍,在六朝時,是四百八十寺;到如今,何止四千八百寺!大街小巷,合共起來,大小酒樓有六七百座,茶社有一千余處”[6]。南京也曾在詩歌史上譜寫過一次次傳奇,如南齊竟陵王蕭子良移居南京雞籠山西邸后所形成的雅集唱和以及文人集團,也即以沈約、謝眺、王融為代表的竟陵八友。
南京東倚鐘山、北臨長江。六朝古都、金陵春夢的南京曾因為李后主的“隔江猶唱后庭花”、歷來南渡和游歷的著名詩人的歌詠以及曹雪芹的“秦淮風月憶繁華”而成就了漢語古典詩歌美學的經(jīng)典之地。即使在工業(yè)和商業(yè)油污泛濫的今天,這個城市仍然會給我們在不經(jīng)意間顯現(xiàn)它曾經(jīng)偉大而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詩意、清雅和嫻靜的一面,“每年四月半后,秦淮景致漸漸好了。那外江的船,都下掉了樓子,換上涼篷,撐了進來。船艙中間,放一張小方金漆桌子,桌上擺著宜興砂壺,極細的成窯,宣窯的杯子,烹的上好的雨水毛尖茶”[7]。余懷在《板橋雜記》中也曾盛贊南京“秦淮燈船之盛,天下所無。兩岸河房,雕欄畫檻,綺窗絲障,十里珠簾”。而張岱對秦淮河的描述更是極盡語言之能事,“河房之外,家有露臺,朱欄綺疏,竹簾紗?!保按鐮T龍火蜃,屈曲連蜷,蟠委旋折,水火激射。舟鏾鈸星鐃,宴歌弦管,騰騰如沸”[8]。而南京的繁華、脂粉氣和某種消頹的沒落貴族氣也使得這里的文人不免有些“英雄氣短”。難怪當年的詩人薩都剌登上石頭城會發(fā)出這樣的慨嘆“一江南北,消磨多少豪杰”,也無怪乎后來的魯迅所揶揄的“滿洲人住江南三百年,便連騎馬也不會騎了,整天坐茶館”。南京盛產(chǎn)亡國之君,如南朝梁武帝蕭衍、陳后主陳叔寶和五代南唐后主李煜,也未必全是歷史的巧合。這個金粉之地甚至連歌妓都是如此的出名,美其名曰“秦淮八艷”(柳如是、陳圓圓、董小宛、李香君、馬湘蘭、卞玉京、顧橫波和寇白門)。
占水資源83%的南方其氤氳漫延的水氣所形成的詩歌氣候顯然與北方有著明顯差異。期間,江浙一代的詩歌曾一度在新文學史上有著重要的地位,“如果說五四時期文學的天空群星燦爛,那么,浙江上空的星星特別多,特別明亮。這種突出的文學現(xiàn)象應該怎樣解釋?除了越人自古以來自強不息、恥為人后這些文化心理因素之外,是不是和最近100多年浙江得風氣之先,反清救國走在前列,去外國的留學生也特別多有關(guān)系呢?”[9]而更廣泛意義上的“南方”曾長期代表了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發(fā)源地和令人浮想聯(lián)翩的精神葳蕤之地,“在每一個國家,南方并不是一個地理位置,一般來說更不是工業(yè)發(fā)展的條件。它卻象征著藝術(shù)創(chuàng)作的地方。在那兒,個體的人通過想象力的表現(xiàn),在一個封閉的和工匠式的方式中來反抗主流文化。在這個意義上說,南方代表了典型的藝術(shù)空間,一個反抗外部環(huán)境的個人的想象空間?!盵10]
江蘇詩歌在百年漢語詩歌版圖上無疑具有著重要地位,劉半農(nóng)、卞之琳、朱自清、辛笛、唐祈、杭約赫、瞿秋白、聞捷、沙白等成為詩歌夜空璀璨的星辰。尤其是以1986年為標志的“第三代”詩歌運動甚至成了江蘇青年先鋒詩人集體登場和狂歡的舞臺。在1986年的中國現(xiàn)代詩群體大展中,江蘇以9個詩歌群體和流派(共涉及24位詩人)而屈居四川之后。他們是韓東、丁當、小海、于堅、小君、普珉的“他們”,海波、葉輝、祝龍、林中立、亦兵的“日常主義”,柯江、閑夢的“東方人詩派”,朱春鶴、趙剛“新口語”,川流、姚渡的“超感覺詩”,楊云寧、糜志強的“闡釋俱樂部”,王彬彬、靜靜的“色彩派”,貝貝、岸海的“呼吸派”,程軍的“新自然主義”。這在當年的詩群大展甚至是中國漢語新詩史上都是非常罕見的現(xiàn)象。而新世紀以來舉行的“三月三”詩會顯然成為“江南”詩學的再次復蘇,“三月三是一個古代詩歌的節(jié)日,作為她地理上的原樣,江南水鄉(xiāng)所扮演的,甚至超過了詩詞歌賦本身。農(nóng)歷三月三,江南鶯飛草長,楊柳岸曉風殘月,垂柳拂動所有中國各省詩人的臉龐,仿佛是陶淵明《桃花源記》之外又一段佳話。多數(shù)出席者甚至不是沖著詩歌,而是沖著這塊土地上神秘的節(jié)令而來……1633年(癸酉春)中國江南省就有了地球上最早的詩歌節(jié)?!盵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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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江浙為代表的“南方”詩歌可能像陳東東所說的帶有更多的感性成分,更熱烈、柔媚、繁復和細致,也更有夢和幻想的成分。而相較言之北方則更為理性、神圣、冷峻、剛毅、簡明、粗礪以及清醒和現(xiàn)實[12]。然而可惜的是,由于諸多原因,在當代漢語詩歌史上,南京很長時期處于“無聲”的存在。這是否也在更為內(nèi)里的層面暗合了江南詩歌隱逸的古典傳統(tǒng)?南京在當代詩歌歷史中曾經(jīng)在文革時期留給我們一首轟動一時的《知青之歌》(原名為《我的家鄉(xiāng)》)——“藍藍的天上,白云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xiāng),/啊……雄偉的大橋橫跨長江威武雄壯,/巍峨的鐘山就虎踞在我的家鄉(xiāng)。//告別了媽媽,再見了我的家鄉(xiāng),/金色的學生時代(就伴隨著青春的史冊一去不復返/啊……未來的生活多么艱難多么漫長,/生活的道路就奪去了我的理想)/已載入了青春的史冊一去不復返,/啊……未來的生活多么艱難多么漫長,/生活的腳步深淺在偏僻的異鄉(xiāng)”//跟著太陽出,伴隨著月兒歸,/沉重地修理地球是我那終生的職責我的命運,/啊……(心上的人啊告別了你奔向遠方,/愛情的花朵就永遠不能開放)/用我們的雙手繡紅地球赤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會到來……。這首歌的作者是畢業(yè)于南京第五中學(66屆高中生)的任毅,當時是在他下鄉(xiāng)插隊江浦縣時寫成的。任毅卻因為當時蘇聯(lián)莫斯科廣播電臺播放這首歌而身陷囹圄。而此后,南京詩歌也只是在1980年代的先鋒詩歌大潮中才開始涌現(xiàn)了一批有個性的詩人。
當我一次次看到韓東1980年代照片的時候,這個瘦弱的南京詩人一貫地戴著他的眼鏡,一貫的休閑服裝和面無表情。這種波瀾不驚的內(nèi)隱和理性的影像正好與那些成都詩人和上海詩人產(chǎn)生了不小的反差。這似乎也顯示了某種因為地方和文化性格所帶來的詩歌美學和詩人行為上的差異。1985年韓東在北京見到了北島、多多和駱一禾等詩人。1985年3月《他們》正式出刊。當韓東等“他們”詩人已經(jīng)在南京甚至南方詩歌聲名赫赫的時候,另一位西南詩人柏樺才于幾年之后在南京與韓東相遇。這位西南詩人才開始驚訝于南京之美和江南詩歌風水的溫潤與偉大。
南京曾在一個時期里給那些從外地來到這里的詩人留下了極其曖昧的印象。這個城市曾經(jīng)有過的繁華、榮光連同苦難似乎一起被隱藏在歷史的深處。它留給詩人們的只是中國地理版圖上的一個省會城市,一個普通的世俗之地。而對于張棗而言,南京這座城市的存在更多是因為這里有他的一個朋友,一個從重慶來這里工作的詩人兼大學教師柏樺,“你已經(jīng)是一個//英語教員。暗紅的燈芯絨上裝/結(jié)著細白的芝麻點。你領(lǐng)我/換幾次車,丟開全城的陌生人。/這是郊外,‘這是我們的住房——/今夜它像水變成酒一樣//沒有誰會看出異樣?!療?,用門/抵住夜的尾巴,窗簾掐緊夜的鬃毛,/于是在夜寬柔的懷抱,時間/便像歡醉的蟋蟀放肆起來。/隔壁,四鄰的長夢陡然現(xiàn)出噩兆。……我冥想遠方。別哭,我的忒勒瑪科斯/這封迷信得瞞過母親,直到/我們的銅矛刺盡她周身的黑暗”(張棗:《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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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南京的夏天酷熱難耐。據(jù)相關(guān)材料顯示已經(jīng)有六七百人死于這場空前的酷熱。
而在漸漸清涼的八月末的一個晚上,來自重慶的詩人柏樺在南京登岸。他即將開始為期四年的南京生活。
到達南京的當晚,柏樺來不及整理行裝就在一個并不顯眼的住宅小區(qū)瑞金北村5樓見到了韓東。這也開始了對于柏樺而言一生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游歷和詩歌寫作時期。盡管此時已經(jīng)是1980年代的尾聲,轟轟烈烈的“第三代”詩歌運動已經(jīng)草草偃旗息鼓,而理想主義的詩歌年代也即將收場,但是韓東和柏樺的這次見面仍然是典型的80年代式的。他們互相交換剛剛完成的詩稿,閱讀、點評、交流、飲酒、喝茶。我相信南京給柏樺的第一印象正呈現(xiàn)了曾經(jīng)有著極其輝煌和燦爛歷程的江南詩歌文化一樣,南京在骨子里是如此契合這位詩人的精神氣象。而當年南京所展現(xiàn)給柏樺的已經(jīng)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自然風景,而是文學、文化以及詩歌想象的風景。這種風景的無窮無盡的安靜展開恰恰呈現(xiàn)了詩歌地理文化因子的遺存力量,盡管今天看來這種力量正在經(jīng)受全球化時代野蠻推土機的摧毀。在此我將柏樺第一次到南京時的心理感受和詩意文化的影響和震撼直接抄錄于此。我想它的力量遠遠超過我的聒噪和曲意的闡釋。
我的詩歌在江南等待著新的出發(fā)點?!粤T精致的素面和一盤豆腐干絲我們登上寺后的古城墻,墻上生長著齊腰高的荒草,在爬滿青藤的城墻下面,曾流傳過多少古代此刻的傳奇——他們就是從這密林殺出重圍,輕身躍過水中的小橋去某間密室做最后的一刺。我們漫步于長長的城墻,直到日影西斜、落霞散金,這時我已完全忘卻了旅途的疲勞。晚間我們?nèi)チ朔比A如織、燈火通明的夫子廟,汽車運送著游客,店鋪五彩流光。紅樓、暗樹、風俗、綢衣、摩肩接踵的人流在古色古香的秦淮河兩岸一點也不顯得擁擠,倍添人間之趣。我們在平凡而親切的熱鬧間漫步勝于信步在幽寂的閑庭,韓東引我走上一座“車如流水馬如龍”的石橋,石橋的對岸就是典型的“秦淮人家”的深巷。月色朦朧下的烏衣巷依稀可見。[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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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當時柏樺工作的南京農(nóng)業(yè)大學緊鄰著中山陵,在春夏秋冬不同的季節(jié)里柏樺感受到“可怕的美已經(jīng)誕生”。這種曾有的帝王氣象和難以言說的山水樹木,明孝陵的布滿青苔的拱門以及黃昏深處的民居和蒼老的城樓都給這位來自重慶的詩人上了一次生動的文化地理課。而更為可貴的是在南京這座時刻讓人充滿寬懷和想象力的城市仍然時時閃現(xiàn)出古典遺風的神韻。剛到南京不久,柏樺在騎著老舊的自行車穿過中山門。此時,成千上萬的市民正涌向城外到梅花山賞梅踏春。我們能夠在一次次的江南古詩的行間里想象這種難得的詩意之美,江南之美。
南京特有的山楂酒調(diào)濃了一個外來詩人的詩意和愁緒。
不久之后,柏樺寫下了他到南京后的第一首詩作《往事》。在南京這座平和、安靜又有著理性和滄桑的“中年”之美的城市,秋風中微醺的詩人似乎感受到了毛澤東時代早已結(jié)束,一切都將成為往事。一個新的時代也即將在南京這里不可阻擋地開始,“這些無辜的使者/她們平凡地穿著夏天的衣服/坐在這里,我的身旁/向我微笑/向我微露老年的害羞的乳房//我曾經(jīng)多么熱烈的旅途/那無知的疲乏/都停在這陌生的一刻/這善意的、令人哭泣的一刻/老年,如此多的鞠躬/本地普通話/溫柔的色情的假牙/一腔烈火//我已集中精力看到了/中午的清風/它吹拂相遇的眼神/這傷感/這坦開的仁慈/這純屬舊時代的風流韻事//呵,這些無辜的使者/她們頻頻走動/悄悄叩門/滿懷戀愛和敬仰/來到我經(jīng)歷太少的人生”。1988年夏末初秋,柏樺在南京寫下的這首《往事》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詩歌應有的節(jié)制和平和,而與此前柏樺詩歌的尖銳有了不小的差別。這既是當時詩人游歷江南最初的觸動,也帶有個人命運和南京的特殊氣息,“其中彌漫著南京的氣味,樹木、草地、落日的氣味,江南游子、身世飄零,其間又夾著一點洋味。是我如此,還是江南如此,仿佛有某種命運的契合”[14]。在柏樺看來詩歌中的地理是容納廣泛的,這些地名已經(jīng)不再是簡單的地貌和氣候、環(huán)境,而是在新的指意系統(tǒng)中有了豐富的所指,“這便是一詞多義或符號多價性的結(jié)果。如我的一行詩‘好聽的地名是南京’,這里‘南京’這個能指已經(jīng)包含了多個所指,如江南、漢風、古都、中國哀愁、甚至我熱愛的明代的二個文人,如南京的王月生、柳敬亭,他們也流動在‘南京’這個能指之中”[15]。
盡管柏樺在南京的時間只有四年,但是這些時日的南京顯然以其難以言說的地方文化和詩歌氣象深深影響甚至改變著像柏樺這樣一個詩人以及寫作。而近些年引起激烈爭論的云南詩人雷平陽的《瀾滄江在云南蘭坪縣境內(nèi)的三十七條支流》將詩歌和“地理”的關(guān)系推到了極致,此外還有陳先發(fā)的《魚簍令》等。至于當年柳永的“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更是因為對杭州的極盡詩意的描述和空前的繁華景象而引起金主完顏亮投鞭渡江之意(《鶴林玉露》)??梢娫谝欢ǖ臈l件下,一個地方會產(chǎn)生奇妙的心理影響和文化的集體無意識,“它使我過去的尖銳變得柔和,既硬又軟,或許南京的地理及風物潛在地影響了我。我曾說過我在南京經(jīng)歷了一次風景整容術(shù)”。至于柏樺南京時期的這些詩作“那是我對南京——我心目中最美麗的城市的一次獻禮!至于對南京的感受是如何獲得的,這就一言難盡了。但我曾生活在那里,我的飲食起居便順應那里的節(jié)律,日復一日,連續(xù)四年,我自然就有了一點‘金陵春夢’的味道”[16]。
注 釋:
[1]高彥頤:《閨塾師——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江蘇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23頁。
[2] 李杭育:《理一理我們的“根”》,《作家》,1985年第9期。
[3] 陳東東編:《將進酒》,封底,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年版。
[4]柏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23頁。
[5]柏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231頁。
[6] 吳敬梓:《儒林外史》,第二十四回“牛浦郎牽連多訟事鮑文卿整理舊生涯”,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36頁。
[7] 吳敬梓:《儒林外史》,第四十一回“莊濯江話舊秦淮河沈瓊枝押解江都縣”,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第186頁。
[8] 張岱:《秦淮河房》,《張中子小品》,魏崇武選注,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6年版,第52頁。
[9] 嚴家炎:《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區(qū)域文學叢書總序》,李怡:《現(xiàn)代四川文學的巴蜀文化闡釋》,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6頁。
[10] 于堅:《滇風·主持人的話》,《上海文學》,1997年第4期。
[11]2010年泰和江南江陰三月三“半農(nóng)詩會”宣傳冊。
[12] 陳東東:《二十四個書面問答》,《明凈的部分》,湖南文藝出版社,1997年版,第239頁。
[13]柏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年版,第188-189頁。
[14] 柏樺:《今天的激情:柏樺十年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00頁。
[15] 柏樺:《今天的激情:柏樺十年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48頁。
[16] 柏樺:《今天的激情:柏樺十年文選》,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7-25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