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婷
探究“動詞+哭”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王艷婷
作為當代句法學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題元理論是原則與參數(shù)理論中的第一個重要的模塊理論?!翱蕖钡恼撛Y構在與動詞合并之前后明顯發(fā)生了變化。關于論元結構及其題元角色的這一變化值得深入探究。本文在題元理論的基礎上,對動詞“哭”和復合動詞“動詞+哭”的論元結構進行分析:結合動詞“哭”的例句,從哭的語言使用著手,由淺入深,探究單個動詞“哭”和復合詞“動詞+哭”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題元理論 句法特征 V+哭 論元結構
研究漢語動詞的論元結構,對分析句子的結構,發(fā)現(xiàn)動作的施事、受事等語義成分跟主語、賓語句法成分之間的關系有著十分重要的作用。分析漢語的句子結構和語義解釋之間的關系也會促進論元結構的研究?!靶≌f看哭了媽媽”這個句子以其獨特的句法結構吸引了大批語言學者的注意。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對其進行了分析。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借助生成語法的框架,從題元理論的角度著手,進一步剖析單詞素動詞“哭”,復合動詞“動詞+哭”的論元結構和句法特征。
作為一種常見的復合動詞,“動詞+動詞”結構在漢語研究中得到了廣大學者的關注。在過去的幾十年里,各個語言學派,語言學家都從自己熟悉的角度對“動詞+動詞”這種復合結構做了大量的分析,眾多學者在各自的領域對中動結構進行討論和闡述。施春宏(2003)采用配價理論對動結式的配價層級及歧價現(xiàn)象做了深入研究。熊仲儒(2006)提出功能范疇假設,預測動結式的論元實現(xiàn),并解釋其句法行為和歧義現(xiàn)象。對于“小說看哭了媽媽”這一類型的動結式,宋文輝(2003)從動結式的概念結構出發(fā)解釋了該類動結式的配價現(xiàn)象,指出概念結構中的運動事件和變化事件有自動事件和致動事件之分,致動事件的主事件增加了使事這個概念成分。沈家煊(2004)從認知語言學的概念結構出發(fā),預測了該類動結式的解釋。
漢語語法研究一直受到喬姆斯基轉換生成語法的影響。喬姆斯基的研究理論和研究方法也為漢語學習者提供了一種新的研究方向。黃龍(2012)在生成句法學框架里,借鑒Chomsky最簡方案中的輕動詞理論,具體分析例句“小說看哭了媽媽”,分析證明“小說看哭了媽媽”和“小說把媽媽看哭了”的深層結構具有一致性,唯一的區(qū)別是:前一句中不存在顯性的輕動詞,所以提升合并后的“看哭了”作為輕動詞,充當致使語義;而后一個“把”字在句子中是一個顯性的輕動詞,所以“看哭了”就不再移位合并至輕動詞“VP”位置。這種研究方法有效地解釋了“動詞+動詞”這種復合結構的句法特點。商燕、林立紅(2011)將功能語類的概念引入生成語法來解釋復合動詞。功能語類符合生成句法的基本假設——語言具有普遍性,變異只在功能語類。這一定程度上說明了動結式對補語謂詞的論元偏愛,使它先獲得論元,然后主動詞再根據(jù)情況,實現(xiàn)自己的論元。“小說看哭了媽媽”為最好例證,“達到”和“致使”這兩個功能語類在幫助論元實現(xiàn)的過程中表現(xiàn)出了動態(tài)變化的一面。動結式的論元實現(xiàn)亦如此,論元的個數(shù)不同,謂詞的論元實現(xiàn)情況也不同,但在此過程中,補語謂詞的論元實現(xiàn)占優(yōu)先地位。功能語類正是利用了這個特點,結合最簡方案的合并和位移,實現(xiàn)了復合式動詞的論元分配。
論元不僅是一個數(shù)學概念,也是語言學的基本概念。論元與謂詞的關系可以用函數(shù)簡單地表示為y=f(x),其中y是因變量,x是自變量,f是函子。而在語言學中,謂詞就相當于函數(shù)的函子,論元則相當于自變量。謂詞一般主要由動詞性成分充當,通常充當句子的謂語;而論元往往由名詞性成分充當,在句中通常充當句子的主語、賓語、介詞賓語和部分表語。不同謂詞具有不同的語義特征,表示不同類型的動作或狀態(tài)。因此,不同謂詞會選擇不同的連接成分,這個連接成分即論元或主目。根據(jù)謂詞所聯(lián)系的論元數(shù)目,可以將謂詞進行分類。只帶一個論元叫一元謂詞,帶兩個論元叫二元謂詞,同理,帶三個論元的謂詞被稱為三元謂詞。到目前為止,所謂的論元角色(也稱題元角色或語義角色),大家普遍認為有施事、述題、感受者、受益者、目標、來源、方位、受事或當事。一個詞的論元結構就是該詞項所能擁有的一組已經(jīng)標有論旨角色名稱的論元。動詞的論元結構與動詞的主目結構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動詞的主目結構規(guī)定了動詞要求的最少主目數(shù)量,一個合乎語法的句子必須有足夠的主目語以滿足主目結構的要求。動詞的論元結構要求動詞的主目語不但要達到動詞所要求的數(shù)目,而且還必須能勝任動詞所分派的角色。
單詞素動詞“哭”往往被認為是不及物動詞,它主目語的數(shù)目最低要求是一個。不及物動詞除了“死、來、沉”這類非賓格動詞,還有一類就是非作格動詞,如“哭、笑”的唯一論元無論是在深層結構中,還是表層結構中,都處于主語位置,即“NP+V”,它們通常不能出現(xiàn)于“V+NP”結構,比如“她哭了”可以說,但“哭了她”則不能說。既然是不及物動詞,也就意味著后面是零受事,即沒有賓語。那么,要滿足單詞素“哭”的最低主目語數(shù)目,就只能給它配主語。主語在此承擔的論元角色應該是“述題角色”,所謂“述題”指的是受到動詞所表示之動作或狀態(tài)影響者。因此,由單詞素“哭”參加組成的句子義為“XXX因痛苦悲哀而流淚”。它所要求的充當其主目語的名詞一般是有生命、有情感的事物。
分析復合詞之前本文先對“動詞+哭”這類復合詞所表示的事件結構及其語義結構作個簡單的說明。大部分研究這類詞的句法結構和語義關系的文獻,都將它看成一個復合結構,代表的是一個復合事件,即致使事件,又稱使役事件,它由使因事件和使果事件這兩個子事件整合而成,分別由構成動結式的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來代表;兩個子事件之間存在著一種致使關系。在致使結構中,一般將致使關系的引發(fā)者即致使者稱作致事,將致使關系的承受者即受使者稱作役事,以區(qū)別于底層動詞(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所支配的施事和受事。在現(xiàn)代漢語中,由于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是緊鄰的,其間沒有句法位置,因此,這種語義關系和結構方式會影響到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所支配的論元的句法配置。各種理論背景對動結式的語義結構或概念結構及其句法配置的分析都是或隱或顯地建立在這種認識的基礎上。
日常生活中,“動詞+哭”這種語言現(xiàn)象極其普遍,通常被認為是動補結構,是動結合成詞的一種。一般認為該類合成詞語有“V1+V2”或“V1+形容詞”這兩大類?!皠釉~+哭”應屬于前一類,即“V1+V2”類是復合動詞。前者“V1”表示動作,后者“V2”說明“V1”產(chǎn)生的結果,如“氣哭”“凍哭”“罵哭”“打哭”“急哭”“愁哭”等。根據(jù)結果補語V2的語義和功能差異,Ross(1967)將漢語動結合成詞分成三類:表述型、方位型和成就型。這樣看來,“動詞+哭”應歸屬于第三類,即成就型合成詞。所謂成就型合成詞指的是“V2”由“到”“死”“住”“懂”“過”“開”“掉”“動”“會”“著”等成就型動詞擔任,以此表示目標的取得(許菊,2007)。從其定義可以看出,成就型合成詞的“V2”可以是自由語素,也可以是黏著語素。如果動詞“哭”是自由語素,那么“動詞+哭”構成復合動詞?!皠釉~+哭”基本上是由兩個自由語素組成的復合動詞,諸如此類的合成詞的論元結構該如何分析呢?我們認為“動詞+哭”可以分為兩類:“行為動詞+哭”和“心理動詞+哭”。為了表述方便,暫且把這兩類都用“動詞+哭”代替,下文不再另作說明。“動詞+哭”中的“動詞”和“哭”都是自由語素,合成詞的詞化程度弱,所以通常情況下“動詞+哭”的論元結構與“動詞”和“哭”各自的論元結構關系密切。如:
(1)吳京片場打哭女演員。
(2)她罵哭了剛進單位的小年輕。
(3)冬夜的寒冷凍哭她懷里的嬰兒。
(4)丟了500塊錢把大娘急哭了。
(5)看著這么多的作業(yè),小明都要愁死了。
(6)小伙子的蠻不講理氣哭了那個姑娘。
需要說明的是,例(1)(2)(3)屬于“行為動詞+哭”類型,例(4)(5)(6)則屬于“心理動詞+哭”的類型。例(1)中,動詞“打哭”由“打”和“哭”組成,動詞“打”是二元謂詞,如“吳京打了女演員”,其中“吳京”是動詞“打”的施事,“女演員”是“打”的受事,而“哭”往往被認為是一元謂詞,如“女演員哭了”,“女演員”是述題,“打”和“哭”二者的論元結構分別為[吳京,女演員]和[女演員]。合成詞“打哭”的論元結構[吳京,女演員],也是“打”和“哭”各自的論元結構的合并。例(6)與例(1)有所不同,“小伙子的蠻不講理氣哭了那個姑娘?!敝?,“氣哭”由“氣”和“哭”組成,都是一元謂詞。既然如此,那么“小伙子的蠻不講理”充當?shù)氖鞘裁搭}元角色呢?“小伙子的蠻不講理”應該是使“那個姑娘”感到“氣”的原因,被分派的應該是“致事角色”。例(6)可以分解成“小伙子的蠻不講理氣那個姑娘”“那個姑娘哭了”,從兩個分解句可以看出“那個姑娘”被指派了兩個論元角色,在前一句充當“氣”的受事,在后一句充當“哭”的施事。Chomsky的論元角色標準提出了論元的語義角色分配原則,即“每一個論元帶且僅帶一個語義角色,每一個語義角色分且僅分給一個論元”(Chomsky,1981)。例(6)中,“氣”和“哭”共享一個論元“那個姑娘”,這是否違背了Chomsky的論元準則呢?事實上,例(6)中的動結合成詞“氣哭”的論元結構同樣是“氣”和“哭”的論元結構的合并?!皻狻钡恼撛Y構是[小伙子的蠻不講理,那個姑娘],“哭”的論元結構[那個姑娘],合并后的論元結構為[小伙子的蠻不講理,那個姑娘]。由此可以看出,題元角色與論元都與動詞有關,但二者不是一對一的關系?,F(xiàn)代漢語中諸如“V+哭”類動補結構往往是一個論元被指派了兩個題元角色。
“心理動詞+哭”與“行為動詞+哭”的語義特征的不同在于,前者側重心理動詞,用“哭”說明“急、愁、氣”的程度,而后者側重“哭”這樣一個結果,行為動詞表明“哭”的原因或方式。綜合以上“動詞+哭”的具體事例,諸如此類的成就型動結合成詞的詞化程度以及論元結構類型因V2的形態(tài)差異而改變(許菊,2007)。總之,“V+哭”的論元結構充分吸收了作為自由語素“V”的論元結構信息,同時,因為“哭”也是一個自由語素,所以,它們的論元結構信息可以完好無損地再現(xiàn)在合成詞的論元結構中。
總之,動詞+哭的論元結構可以有如下所示的a、b、c三種分析方法:
a.簡單事件結構1+簡單事件結構2=復合事件結構
b.簡單語義結構1+簡單語義結構2=復合語義結構
c.動詞1的論元結構+動詞2的論元結構=復合動詞的論元結構
該理論就可以用來解釋“吳京打哭女演員”這句話:
事件1“吳京打女演員”+事件2“女演員哭”=復合事件吳京打哭女演員
單詞素“打”+單詞素“哭”=打哭
打[吳京,女演員]+哭[女演員]=打哭[吳京,女演員]
據(jù)施春宏(2003;2005)的分析,“動詞+動詞”論元結構的整合過程都遵循著下面這一基本原則:
界限原則(Boundary Principle),由于受動結式語義關系的制約,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之間似乎存在著一個句法界限,限制著動結式整合過程中底層論元的提升方式和提升上來后的論元性質、結構位置及同指論元的疊合方向。也就是說,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間似乎存在著隱性的句法界限,影響著底層論元向高層論元結構投射的過程。
大體說來,在界限原則支配的底層論元提升過程可歸納為三條下位層次的規(guī)則:
規(guī)則一:當?shù)讓觿釉~無同指論元時,V1的論元向界限之前提升,V2的論元向界限之后提升。規(guī)則二:若底層動詞有同指論元,則需要疊合,主題論元疊合后提升到界限之前,成為動結式的致事;其他論元疊合后提升到界限之后,成為動結式的役事或與事。規(guī)則三:當V的客體論元跟R的所有論元都不同指時,需要在拷貝動詞的幫助下提升到動結式之前。(施春宏,2006)
根據(jù)上面“界限原則”中的第二條原則,“打哭”表示“吳京打女演員,女演員哭”的語義結構時,只能形成如下句法結構:吳京打女演員,使女演員哭了。大凡研究動結式的句法結構和語義關系的文獻,都將它看成復合結構,代表的是一復合事件,即致使事件由使因事件和使果事件兩個子事件整合而成,分別由構成動結式的述語動詞和補語動詞來代表;兩個子事件間存在著一種致使關系。在致使結構中,一般將致使關系的引發(fā)者即致使者稱作致事,將致使關系的承受者即受使者稱作役事,以區(qū)別于底層動詞所支配的施事和受事。根據(jù)規(guī)則二,若底層動詞有同指論元,則需要疊合,主題論元疊合后提升到界限之前,成為動結式的致事;其他論元疊合后提升到界限之后,成為動結式的役事或與事;“打”的外論元與內論元分別為(吳京,女演員),“哭”作為不及物動詞是一位謂詞,它的論元為女演員,所以“吳京打哭女演員”這個句子表達的語義為“吳京打女演員,女演員哭了”。女演員并不是主題論元。兩個分句中的論元“女演員”疊合,移到了哭的后面。
而關于論元移位后兩個動詞的組合情況,則可以根據(jù)關于最簡方案中的輕動詞理論進行解釋。運用Chomsky最簡方案的移位合并和vP殼原理,分析小句“V1+V2”這一類動結式的生成機,解釋其原因。研究發(fā)現(xiàn),存在一個雙VP Shell結構,輕動詞v和“達成”義特征吸引V1移位到V的位置并與之合并,進而與V2合并發(fā)生詞化。最后“V1+V2”移位和“CAUS”合并。
“V+哭”這類動詞復合結構在漢語中使用頻繁。這類結構得以如此廣泛應用,其生成機制是什么?我們就以“吳京打哭女演員,小說看哭了媽媽”這個句子作為分析對象,來分析它的題元結構:句中有兩個題元,一是以“吳京”為論元的動詞“打”構成的題元:打:[NP[+AGENT]NP[+ThEME]](吳京打女演員);二是以“女演員”為論元的動詞“哭”構成的題元:哭:[NP[AGENT]](媽媽哭了)。Chomsky(1995)在最簡方案中指出外論元若在[Spec,V]的位置上,VP殼可以用來表示外部論元的施事或致使角色。就是說,V有兩個語義特征:達到(Bec)和致使(Caus)。兩個題元結構在V的語義特征作用下結合成:[CausP小說[Caus[Caus[BecP[媽媽]—[Bec[Bec][VP[哭][看]]]]]]]?!翱蕖敝詴汀按颉焙喜?,是因為動詞“打”和“完成”義(BEC)輕動詞合并,但其中輕動詞還具有另外一層語義特征即“致使”義(CAUS)。繼第一次和“達成”義合并后,又接著和“致使”義合并,即存在一個雙VPShell結構。“哭”只能作為結果謂詞表達“達成”義的完成狀態(tài),如果不是,那么很難找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這樣,“打”和“哭”兩個單詞素動詞就組合成一個“V+哭”的復合動詞結構。
在探討“動詞+哭”這種復合結構的句法生成過程中,首先分析了“動詞”和“哭”語法語義,并在探究論元結構整合過程中的界限原則及其下位規(guī)則的要求下,分析“動詞+哭”這種動詞的復合結構與其組成部分論元結構的不同。之后運用生成句法中的移位理論并采用最簡方案中的輕動詞理論對兩個單詞素動詞合并成復合動詞結構的過程加以描述,希望對更好地理解這種特殊句式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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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艷婷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外語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