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斐
大衛(wèi)·芬奇的電影,是藝術性和商業(yè)價值相互結合的最佳產(chǎn)物。大衛(wèi)芬奇的每部影片,在充滿著濃郁的風格的同時,也創(chuàng)造著令人驚嘆的商業(yè)票房。無論是《返老還童》《社交網(wǎng)絡》,還是《七宗罪》《搏擊俱樂部》,這些影片都成為電影史上不可忽略的經(jīng)典作品。
七宗罪源自于天主教義,東西方文化中的“七”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東方文化的中7有著光明和吉祥的含義,而西方文化中的“七”卻充滿著神秘甚至是詭異的色彩?!妒ソ?jīng)》中,上帝七天造人,亞當?shù)牡谄吒吖潜簧系廴〕鲎兂闪讼耐?,而亞當和夏娃產(chǎn)生了原罪。甚至在早期的基督教義中,出自第七根肋骨的女性則代表著罪惡。而暴食、貪婪、懶惰、縱欲、嫉妒和憤怒,則是七種原罪。
電影《七宗罪》則是利用人類的七種罪惡來闡釋的一部商業(yè)電影。影片并沒有非常宗教的闡釋七種原罪觀,而是采用兩位具有爭議性的警探的視角進行的,原罪的丑惡,以及這個社會的黑暗和丑陋盡收眼底。商業(yè)廣告片出身的導演大衛(wèi)·芬奇在蟄伏了3年之后,以在影片中充分的展示著自己的才華,拍出了這部載入世界電影史的經(jīng)典之作。源自七種原罪的線索推進帶領著觀眾走進一個扣人心弦的世界里。大衛(wèi)·芬奇將黑暗美學風格盡情的展示了出來,用自己的方式詮釋出了對電影的理解。
黑色電影充滿了人性的殘酷和暴力,大衛(wèi)·芬奇的《七宗罪》并沒有直接的暴力場景,而是將暴力畫面采用一種隱晦卻又含蓄的方式展現(xiàn)出來,讓人們體會到那種暴力,甚至對這種暴力有種不寒而栗的驚悚感。相對那種純粹以暴力為賣點的電影,大衛(wèi)·芬奇展示給觀眾的,并不是暴力爆發(fā)的那一剎那所帶來的害怕與不安,而是利用血腥的方式來展現(xiàn)一種與眾不同的視覺沖擊和富有哲學意味的犯罪動機思考。
《七宗罪》可以說是集藝術性與商業(yè)性于一身的電影。大衛(wèi)·芬奇在電影的開端就用血腥和暴力來訴說這個社會的丑惡和陰暗。一個人被殺死了,另一個警官用司空常見的口吻說這不過只是男女吵架,女的失控就把男人殺死了。利用對白來展示暴力,將暴力以及暴力的嚴重后果用平常的口吻說出,更令人有一種不寒而栗的驚悚感。
在影片中,第一個關于原罪的展示,鏡頭就令人不舒服。身材胖碩到驚人的死者,慘白的皮膚上可以看到青黑色的血管,頭趴在盛著面條的大碗里,手腳被緊緊的捆著,桌子下面則是一桶令米爾斯警官作嘔的嘔吐物……米爾斯警官用自己的言行表現(xiàn)出了觀眾對于這個場景的態(tài)度和感受,使得觀眾禁不住主動去想這是怎么回事,這個男人,怎么會以這種怪異的死法出現(xiàn)。而隨著影片的開展,胖到可以改寫吉尼斯世界的男人原來是死于暴食。影片中并沒有直接呈現(xiàn)一個男人暴飲暴食的鏡頭和畫面,而是直接以暴食后的野蠻而且粗暴的后果展示給觀眾,那就是腸子被漲破致死。這種通過暴力的后果所展示暴力,更有一種深深的恐怖感和刺中觀眾靈魂的力量。
《七宗罪》留給觀眾一個印象除了七種原罪,另一個則是影片中沒完沒了的下雨天以及灰暗的光線,似乎整座城市每天都在下雨,而白天也陰暗如夜晚。一個骯臟的城市里,下雨天則更容易將這種隱藏的骯臟暴露出來那些隱藏著的垃圾在雨水的沖擊下無不漂浮在街面上,塵土變成泥漿,垃圾變成了水面的漂浮物,下雨天的丑陋城市更使人感到厭煩和不安。大衛(wèi)·芬奇將影片的故事安排在飄搖的雨天,采用陰暗的光線營造一種丑惡的人性黑暗之地。
在影片中,外景幾乎全部都是連綿不斷的陰雨天氣以及陰暗骯臟的街道,這也是多數(shù)暴力發(fā)生的地方。《七宗罪》里摩根·弗里曼飾演的老警探直言連降大雨的城市簡直就像個骯臟腐爛的臭水溝,道德隱喻不言自明。而在內(nèi)景的選擇上,陰暗的角落和毫無個性沉悶無比的物體也是其中最常利用的道具。如在暴食者死亡的現(xiàn)場、懶惰者死亡的現(xiàn)場,觀眾幾乎被那些臟亂和充滿污穢的家具布置中感到絕望和不安,而在貪婪者的死亡現(xiàn)場,卻是奢華的金色,這種奢華的金色帶著一種血淋淋的味道,從屏幕中似乎直接可以沖向觀眾。
除了取景的陰暗和城市的街道特征,大衛(wèi)·芬奇在《七宗罪》中也極少使用自然光,而是采用大量的人造燈光和色彩,用來配合影片的基調(diào)和所要傳達的光影效果。影片中,光線整體比較陰暗,唯一的明亮之處就是米爾斯夫婦的出場,而整部影片看起來更讓人有一種黑白片的感覺。幾乎所有的鏡頭都是陰暗的世界,即使稍微有點光亮的米爾斯夫婦,也穿著淺色的幾乎等于灰白色的衣服。但是大衛(wèi)·芬奇的極端之處在于,他在故事最高潮最使人覺得恐怖和悲觀的結尾,采用了一個明朗的陽光的場景,這種極端的對比更使人感到影片所帶來的極大的震撼力。
大衛(wèi)·芬奇的電影在視覺美學表現(xiàn)上有著其他電影難以企及的優(yōu)點,但是他的電影卻不僅僅依靠視覺的暴力來獲得觀眾的認可,而是可以達到從靈魂深處直擊的力量?!镀咦谧铩凡⒉皇呛唵蔚膶ψ诮唐叻N罪行的殺戮和闡釋,而是可以引發(fā)觀眾的思考,并展開對人性的質(zhì)問。
暴力作為一種美學,被很多導演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來。日本導演北野武的電影所采用的暴力美學充滿了血淋淋的真實感。例如在拍攝一段斬斷手指的鏡頭時,中國典型的動作是人物惡狠狠的舉起刀的特寫,然后特寫一下手指,隨著角色的大叫,鏡頭結束,而北野武的電影,則是對刀從最高處到落下的過程的特寫,刀在快要接觸到手指的一剎那鏡頭閃過。北野武的暴力鏡頭使觀眾可以感受到刀一步步的逼近手指的那種緊迫感,這種緊迫產(chǎn)生一種難以克制的不安感和不適感。而大衛(wèi)·芬奇的暴力美學,更多的是帶給觀眾一種思索和靈魂深入般的力量,讓你去忽略暴力本身,而是去體驗這種暴力的嚴重后果。
而大衛(wèi)·芬奇在處理七宗原罪的暴力時候,直接暴力的鏡頭幾乎沒有。如大衛(wèi)·芬奇不會像很多電影會去做的那樣采用犯罪者不斷的喂食貪食者致死的鏡頭,甚至于連基本的鏡頭都沒有,而是采用兩個警官的視角來看待犯罪后的現(xiàn)場,采用兩個警官對話和分析的方式來讓觀眾想象和體驗那種犯罪過程,而在這種想象和觀眾的自動空白補充中體驗那種慘絕人寰的暴力情境。在律師的妻子發(fā)現(xiàn)畫掛倒后,兩位警官順理成章的找到了很多手印所組成的“help me”,結果卻發(fā)現(xiàn)組成這個手印的并不是兇手卻是被兇手割斷手指的受害者。而真正的犯罪者杜·約翰要折磨的“懶惰”者,卻并不是真正的懶惰者,而是一個劣跡斑斑的皮條客,杜·約翰為了讓其符合“懶惰”這一原罪,將之固定在床上整整一年,利用抗生素來維持他最基本的生命。
留白是中國畫中的最高境界,對于大衛(wèi)·芬奇的電影而言,類似于中國畫一般的留白也展現(xiàn)著大衛(wèi)芬奇對于黑色電影的把握力度。大衛(wèi)芬奇并沒有直接展示翠西的頭顱或者翠西被殺死的場景,卻是通過米爾斯的憤怒和老警官恍然醒悟般的表情,讓觀眾感受到了那個箱子里究竟裝著什么,電影的發(fā)展究竟該是怎么樣的劇情和主人公會陷入多么恐怖而又深深掙扎都難以擺脫的絕望境地。這種絕望境地帶著觀眾走向影片的高潮,然后戛然而止,在影片結束后只能不斷的回顧和思索。
在《七宗罪》中,宗教雖然不是影片最主要的表達內(nèi)容,但是宗教的思想和教義卻是一直都存在的?;浇痰摹霸镉^”強調(diào)每一個人都是生而有罪的,而暴力則在影片中不斷被呈現(xiàn)出來。從一些似乎并不引人注意的細節(jié)處來體現(xiàn)這個丑陋城市的暴力,是大衛(wèi)·芬奇電影的另一個特征。影片的開始是男人女人吵架所導致的激情殺人。而老警官在坐出租車去圖書館的路上,窗外一閃而過的,則依然是暴力的場景,穿著雨衣的幾個人拉扯著,然后有人倒在地上。而老警官對這一切都習以為常。而老警官在與翠西的談話中,更是表現(xiàn)出他對于這個社會的態(tài)度。他說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出生在這樣的世界中,而說服女友打掉孩子,甚至于現(xiàn)在他也不后悔當初自己的選擇。睿智沉穩(wěn)如老警官的話中有一種對于這個暴力社會的深深絕望和無奈。而在案發(fā)的現(xiàn)場,大衛(wèi)·芬奇設置了更多細節(jié)和內(nèi)容進行展示,如殺手所留下的信息,每一次都不一樣,都與殺戮方式和罪行有著密切的關系,充滿了罪行的審判的力量。杜·約翰用鮮血和油脂留下字跡,用律師妻子的眼睛來展示殺戮的下一個信息,這些都經(jīng)過了精心的安排和挑選,而這種通過細節(jié)來展現(xiàn)連環(huán)殺手的鏡頭使觀眾一步步的走進大衛(wèi)·芬奇所設置的游戲里,隨著兩位警官一起迫切的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樣的殺手,冷靜、理智、極端卻又非常的可怕。
另一個細節(jié)則是米爾斯和翠西所居住的房子,米爾斯有著改變世界的激情和天真的勇氣,而翠西是整部影片中最為溫柔的一面,她對愛情執(zhí)著,眼神柔和卻有著淡淡的悲哀,與米爾斯不同的是她一直沒有適應這個城市,而這似乎也注定了她的悲劇。影片在出現(xiàn)翠西和米爾斯的鏡頭時,大衛(wèi)·芬奇一改整部影片的陰暗色調(diào),而是賦予他們一種微弱的光亮,但是這對夫妻卻是住在不斷搖晃和轟轟隆隆的地鐵上面,幾乎每5分鐘他們的聲音就要被淹沒一次,而整個房子的家什,也被晃動得毫無辦法。這幾乎預示著他們在這個城市的飄搖和注定被淹沒。而從翠西終于成為杜·約翰嫉妒的犧牲品,而米爾斯,則宿命般的陷入了“憤怒”的原罪中,從而讓自己成為了兇手設局的犧牲品。這種幾乎帶有宿命般的影片結構處理方式,使觀眾在體驗到“暴力”這種深入骨髓的無奈感和痛苦感。
《七宗罪》通過影片所展示的,還有對于人性的深深懷疑。杜·約翰是個連環(huán)殺手,但是殺死的人無論是犯了“暴食”罪行的肥胖者,還是犯了“貪婪”罪行的律師,以及懶惰者皮條客、妓女、模特,都算不上什么好人,而杜·約翰的殺戮行為,有著替上帝行刑的意味。但是大衛(wèi)·芬奇卻并不是暴力主義者,他用暴力美學的方式展示他的電影,但是他卻又不是在宣揚暴力。大衛(wèi)·芬奇的暴力更像是一種存在的證明,杜·約翰在臨死前的那種冷靜和帶著一些邪惡的智慧幾乎令人不寒而栗,而杜·約翰與米爾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正義的代表和光明的象征米爾斯在杜·約翰所設的局面前不可自控,米爾斯無法抵御懷孕的妻子被殺害的憤怒,一步步走進了圈套中,完成了七宗罪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犯了“憤怒”罪行。
正義的象征卻犯了不可饒恕的罪行,成為了犯罪者的工具。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并不是犯罪者,而是每個人都可能是犯罪者。聰明睿智的老偵探對這個世界有著自己的看法,他認為:“在任何大城市,人們都習慣于少管閑事,在女性防身課程中,第一條就是遇到暴徒時,不要喊救命,而要大叫,著火了,喊救命沒人會理你的,大吼著火了,他們才會過來?!彼目捶ㄔ绞钦_越令人感到恐怖和無處躲藏。城市的發(fā)展帶來的并不是文明,而是隱藏在城市街角巷尾的丑陋和犯罪。在這個瘋狂的世界里,天真充滿著理想的米爾斯最終淪為魔鬼的一員,而生活在城市里的每一個普通人,都可能會被現(xiàn)實惹怒而變成恐怖的人。老偵探說:“如果我們抓住了杜·約翰而他本人就是魔鬼和撒旦的話,那也許是我們所期望的。但他不是魔鬼,他只是一個人……”普通人可以因為極端的思維以及被觸怒而變成魔鬼一樣的可怕,這正是《七宗罪》中對人性惡的深刻闡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