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仁慶
青紅皂白
趙仁慶
二南說,我永遠都會記著在里面認識的第一個哥們兒。
那哥們兒對二南說的第一句話是:我活不了多長時間了,吃不吃已經(jīng)不重要了,你要是餓得厲害,我的這個饅頭給你了。
二南咬了一口他饋贈的饅頭,好奇地問,哥,你犯了什么事?
那哥們兒輕咳一聲說,殺了人。
二南嘴里嚼著半個饅頭,問,哥,你多大了?
那哥們兒回答,才二十一,還小。
二南把饅頭吞了下去,吭了下嗓子,說,哥,我才十五,殺人時,才十四。
那哥們兒愣了,看定二南,說,你看看,這東西比什么年齡呢,好像我們多沒心沒肺。知道吧,不管你是老是少,殺人,就是死囚牢里的貨!
二南也看定他,目光呆滯,傻了。
那哥們兒說,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人都抓進來了,后悔也晚了,所以我不后悔。
那哥們兒說,我現(xiàn)在傷心的事只有一個,就是惦記我媽,感覺心總是懸空著。
那哥們兒說,這是我第二次進來了,也就要永遠消失在這里了。
那哥們兒說,我第一次進來是因為入室搶劫。那時候還是少年犯,像你現(xiàn)在一樣,我爸媽就很努力地往外 “辦”我,所以才判了四年。我爸為此下煤井去掙快錢,結(jié)果被砸死了,補償了十多萬,才還上饑荒。所以放出來以后我感覺特別內(nèi)疚,就剩媽媽一個人了,就想好好做正經(jīng)事,多多掙錢,讓媽媽省心。
那哥們兒說,可是,出來沒多久,感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知不覺又跟以前那幫狐朋狗友來往上了,也不去上班了。因為手頭缺錢缺得厲害,又動了搶劫的念頭。那天晚上,我們?nèi)齻€搭上一輛出租車,拿刀逼司機掏錢,那司機是個生瓜蛋子,倔巴啦哧,死腦瓜骨,我看著來氣,照他后背攮了兩刀,沒想到他不一會兒就咽了氣。
那哥們兒說,我們是第二天被抓的,當時我們正在吃烤串兒,研究再干一把大的。二南弟,說出去太讓人笑話了,我們一共搶了二百零三塊錢,結(jié)果卻要了那個司機的命。我知道你會說,我們太不值得了,那司機太背了,不過,我現(xiàn)在想的不是這個丟人的事。
那哥們兒說,二南弟,我給你講講我現(xiàn)在的感覺吧,就是等死的感覺。這個感覺就像在漆黑的夜色里走進一條死胡同,兩邊是水泥磚墻,摸一把冰涼冰涼,寒到心口窩,路越走越窄,前邊不遠就是盡頭,回頭看一眼,胡同口剛才忽閃著的微光消失了,再看頭頂,月光也被云翳完全遮住了,夜色徹底黑下來了。這時候,你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走。向前走,已經(jīng)沒有幾步路了。調(diào)頭向回走,根本沒有可能了。走進這條死胡同,就再也沒有調(diào)頭重來的可能了!你懂我的意思嗎?調(diào)頭、重來的可能統(tǒng)統(tǒng)都被堵死了!堵死了!
那哥們兒說,我呀,對不起養(yǎng)育我的爸媽,更對不起那個司機和他全家。因為我不學好,不走正道,毀了我全家,又毀了他全家。我錯了,我錯大了!
那哥們兒說,二南弟,知道嗎,我現(xiàn)在特別想我媽。告訴你,我媽包的餃子可好吃了,韭菜餡兒的,芹菜餡兒的,每次都先問我,聽我選擇,我想吃什么餡兒她就包什么餡兒,要不然我不樂意。呵呵。
那哥們兒說,二南弟,我媽烙的餅也好吃,糖餅,一咬一口糖水,燙燙的,流到下巴頦,特別甜。呵呵。還有,我媽做的掛漿地瓜,拔絲的,抻起來老長老長,站在椅子上抻也抻不斷。還有,烤地瓜片,撒上點方便面調(diào)料,跟小賣店買的包裝袋的烤薯片一個味兒!要多好吃有多好吃!呵呵。
那哥們兒說,二南弟,現(xiàn)在說這些都是臭氧層子了,一點用也沒有了,再也吃不著了。二南弟,你知道嗎,我要走了,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回不來了。你知道嗎,我其實并不想去……
二南坐在角落里,屈膝抱頭,吭吭哧哧嗚嗚嚶嚶地哭成了淚人。
半晌,那哥們兒看二南越哭越厲害,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說,二南弟,差不多行了,哭壞了可不比在家里,沒人疼你的。聽我的,歇一會兒。
二南抬起頭,滿臉的淚水,也不擦,說,哥,你進來了,外邊還有人惦記著,我呢,沒有媽了,我媽叫我克死了!她啊,怎么也想不到我會被抓到這里!跟你說你可能不信,我媽包的餃子包子、烙的糖餅餡餅是什么滋味,我現(xiàn)在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一點一點也想不起來了!我不想我爸,我恨他還恨不過來呢。他也不會想我,他只會教訓我!要是想的話,我就想我二爸,還有他家我小丫妹妹……
那哥們兒扯動兩下下巴,說,哦,是這么回事啊。不過,有個人恨或者有個人惦記都好,總比心里什么人都沒有強。
二南就又深受刺激地埋頭痛苦起來,傷心的程度直叫同號的其他幾個哥們兒側(cè)目。
二南就跟那哥們兒講了他的事情。
二南說,哥,我的事得先從小龍說起。我和小龍可以說是一見如故,十分有緣。上了六年級以后,我倆經(jīng)常被欺負,高頭大馬威猛有力的校內(nèi)外大孩子天天管我倆要錢。他們知道我爸是蓋樓的,有錢,就盯著我不放。小龍為我打抱不平,說他們欺負人,結(jié)果就接連挨了五六回揍。他們?nèi)硕啵械拿媸?,有的沒見過,有的掄書包,有的動拳腳,打得你蒙頭轉(zhuǎn)向,也分不清、記不住是哪個打得狠,哪個動沒動手,就是想以后尋仇都找不到主兒。
二南說,就這樣,有一陣子天天被欺負,兜里的零花錢都叫他們刮走了。小龍抹著眼淚說,你告訴老師去吧,今天就告訴,讓他們出面管管??删驮谶@時,大孩子嚇唬我們,要是敢告訴學校老師和班主任,我們一定饒不了你倆,以后見一次打一次,老師不能上學放學吃飯睡覺每時每刻都為你們撐腰。當天,他們把我倆逼到廁所東墻根的大楊樹后,用褲兜里硬如刀尖的東西頂住我的小肚子,要多兇狠有多兇狠,要多殺氣騰騰有多殺氣騰騰,就要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二南說,哥啊,我當時真是嚇壞了,磕頭告饒說不告訴老師,指定不告訴老師。怕就怕他們一刀尖刺破褲兜,扎進我肚子,麻煩就大了,回家沒法交代。小龍不服氣地叫嚷,說你們欺軟怕硬,等我找人收拾你們!那幾個大孩子圍攏上去,照他腦袋一頓拍打。小龍蹲在地上,手抱頭,團成團兒,哎呀哎呀地慘叫。這時候,一個男老師路過這里,在他的喝令下,大孩子們翻墻跑了。那個男老師著急去廁所,沒顧得上來過問,借這個空檔,我扶著小龍溜回了教室。
二南說,小龍是我鄰班的,他班的紀律亂得一塌糊涂,班主任用教鞭啪啪地抽打桌子才能獲得幾秒鐘短暫發(fā)言的時間。如果發(fā)言內(nèi)容缺少吸引力,同學們又嗡嗡哄哄地自娛自樂了,不捋你那套胡子。當時這個班主任實在干不下去了,換了下一個,又干了三個月,到最后畢業(yè)前的兩個月,又換了一個,是學校一個副校長,這你就可以想象到他那個班的紀律狀況差到什么程度。
二南說,相比小龍班,我們班好多了,班主任是我二爸,區(qū)優(yōu)秀教師,市骨干教師,教得挺好,什么奧數(shù)了,能從一年級教到六年級,沒有不會做的題。作文更厲害,大小考試,全年級同學的作文都是由他判分。我比較喜歡的課,一個是美術(shù)課,不用動腦筋,第二個就是作文課。我二爸經(jīng)常說,怎么能寫好作文?就一條——敢寫,敢落筆!你不寫出來,怎么知道你寫得好不好?所以有時我寫作文就可著作文格子寫,啥時候?qū)憹M了啥時候算結(jié)尾。
二南說,我不敢跟我二爸講老是被人劫錢的事,問我干什么去了,有時騙他說去網(wǎng)吧了,有時騙他說玩別的去了,就是沒敢說實話?,F(xiàn)在想想,不如說實話告訴他了,也許他會給我撐腰的,他畢竟是我二爸,不比普通的老師。不過,一旦把事情說出去,背地里恐怕還要再挨大孩子幾次揍,也說不定,就稀里糊涂混過去了。
二南說,過了沒多久,小龍就不念了。他家里單親,爸爸早就不在了,媽媽說是在燒烤店打工,三更半夜回來算早的,有時還不回來睡,娘倆兒見一回面都不容易。姥姥又管一不管二,就把小龍慣野了,直到退學半年后,家里人才知道他現(xiàn)在正四處給人 “扛活兒”,也就是半年前那些大孩子干的活兒。小龍跟他們說,我受不了欺負,我得混出個樣兒來,回到學校讓他們一個個看看我小龍是個什么人,不是熊包蛋,不是好欺負的!就這樣,小龍離開了校園,踏入了社會。
二南說,在老師眼中,小龍和我這樣的人已無可救藥,在家長眼中,我們不爭氣,長大了也不會有出息,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橫挑鼻子豎挑眼。其實我們也不甘心這樣啊,他們憑什么瞧不起我們,就因為我們學習成績不好嗎?我們也不想學習成績不好啊,誰讓考試題出得那么難呢!我們不守紀律有錯,老師沒管好我們就沒錯?他們是干什么吃的?我們也希望得到尊重,天天差生、差生、淘氣包、淘氣包、死孩子掉井、死孩子掉井地叫你,你高興嗎?
二南說,從那以后,我特別羨慕小龍,特別想跟他一起出去混。他們每天游游逛逛的,特別自在,不用動太多腦筋,不用算什么X、什么Y,什么正負得負、負負得正,亂糟的,一點用沒有。沒錢的時候接點 “小活兒”、“大活兒”,不是給人尋仇,就是為人解恨,手里寬寬綽綽的,想吃點什么就吃點什么。玩夠了,累了,回家睡大覺,天王老子老大我老二。這樣的日子沒什么愁事,沒人管,感覺特別快活,特別有意思。
二南說,就說那次吧,我二爸告狀,我爸把我一頓毒打,打得我渾身上下屁股疼,不想去上學,就跟著小龍他們?nèi)チ藴?。湯城那些學校的學生雖然也很野,但怕下手狠的,我們?nèi)鞎r間劫了七百多塊,回驛丞以后足足寬綽了一個星期。吃自助餐,溜旱冰,打臺球,看錄像,哎呀,那日子過得,特別滋兒。等玩膩了溜達夠了,我才回家。你猜怎么著,我爸和我二爸翻遍全世界找了我好幾天,也累屁了,不僅沒打我,還一臉的和氣生財。哈,這讓我明白,敢情大人們也懼怕硬、橫、沖,稀啦面軟!
二南說,不過,時間一長,拱不動的、硬碰硬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小龍即使是混成了小頭目也時常被撅,就感覺不得不把命扔開,下死手,才顯得更有魄兒,骨頭茬子更硬。那以后,他下手比從前狠了一倍,身上隨時揣著刀子,遇上稍微難啃的就用刀子說話。剛開始我還擔心他,怕他惹出流血人命官司,可是,不是我吹牛,小龍用刀子開路,砍了三四個月,捅了小半年,放了七八個人的血,竟然越砍名氣越大,越砍越有人買賬。
二南說,搬到我媽家住以后,我本來是想換一種生活方式的,可是你知道,我和我媽出了車禍,我媽為了保護我,抱住我的頭,她的頭卻被磕壞了。我的生活剛理順了一陣子,又亂套了。等我重新和小龍等朋友聯(lián)系上,發(fā)現(xiàn),小龍的名頭已經(jīng)響當當?shù)牧?,圈子里的人都很給他面子,在網(wǎng)吧、燒烤店、小超市等各家門店掛賬打條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我作為他的鐵子,地位也一下子被抬高,小兄弟們見到我,除了點頭哈腰還要一口一個二南哥、二南哥地叫。
二南說,這時候我就特別想跟小學時那些校外混混兒們耍耍威風,隨后去了幾次星光小學,遇到幾次 “場面”,又沒事找事地制造了幾次 “沖突”,賺回了相當多的面子。小龍幾乎成了那一片的大哥大,原來欺負我們的那些人聞風而逃,消失得無影無蹤。也是他們識相,他們要是敢露面,估計不是被砍就是被扎,總之會很受傷。從那以后,我時常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你是李南,二南,二南哥,你以后的發(fā)展和別人不一樣,你會很強的!
二南說,這期間除了結(jié)識了 “雞冠頭”大壯等鐵子小弟,也結(jié)下了不少 “梁子”,十天或者八天總有送上門的,我們就呼喊著 “你是不是活擰歪啦”、“你要是牛逼就來整死我啊”一類的口號去對戰(zhàn)。真不是吹,我們就跟大神兒似的,逮誰滅誰,連打了七八仗,就沒遇到一個像點樣兒的對手。我們太開心了,知道硬的怕橫的、橫的怕沖的、沖的怕不要命的是真理,放開膀子四處橫晃???,其實啊,叫哪個豁出命去都不太好對付?,F(xiàn)在想想,“你要是牛逼就來整死我啊”真是要多傻有多傻、要多虎有多虎、要多一加一有多一加一!
二南說,那時候我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混下去,混出名堂,混出地位,永遠不缺錢,四處吃得開,別人有什么我們就會有什么。說起來,我這人天生的實心眼,說腦袋瓜兒不夠用也行,與小龍和大壯成了鐵子以后,只要一句話,說干就拎著刀去干,總是搶在頭前,從來不落后。結(jié)果,我的名氣隨著膽子變大也越來越大,街頭拐角的毆斗纏打中,我掄上幾刀,基本就可以結(jié)束戰(zhàn)斗了,仇家們不是落荒而逃就是抱頭屈膝告饒。
二南說,說起來,于芬娜就是個喪門星!那時她在網(wǎng)吧里玩 《傳奇》,是個不小的幫會的頭目,說話有一點權(quán)威,就以為自己很了不起了,凡事都欠巴登的煩人。有一次,她因為沒錢上網(wǎng),偷了網(wǎng)吧電腦的內(nèi)存條,是小龍幫她跟老板打的招呼,人家才沒有報案。這樣,于芬娜就跟著小龍身前身后起膩,差不多就要以身相許了。于芬娜后來又偷老板抽屜里的錢,被當場抓住,派出所民警也來了,可老板還是給了小龍和大壯面子,沒追究。于芬娜這個不省油的燈!敗家老娘們兒!
二南說,就是她,老跟我們煽乎,要想不被人欺負,只能比他們更厲害,更狠!這根本不用她啰嗦,明擺著的事兒嘛!可煽乎來煽乎去,為了增強實力,我們和一伙年齡更大,“裝備”更好,更敢下死手的 “社會大哥”有了密切來往,開始有目的有組織地幫他們 “看場子”、“搶飯碗”、“鬧局子”。知道教父那個感覺吧?如果你知道你身后有若干個片區(qū)的大小教父給你撐著腰桿子,你就虎啦吧嘰的啥事都敢干!我們管這叫 “趟江湖”。
二南說,那時候已經(jīng)沒法繼續(xù)上學了,去學校除了招惹點是非也沒別的好干的,就跟學校叫號說要開除就痛快開除吧,求求你們了,我早念夠了。附中的老師、領(lǐng)導看在我是教工子弟的情面上,對我格外照顧,遷就了一段時間,不過,要是不出大事兒,被開除或者勸退也為時不晚了。附中的老師人都不錯,我那時是太能欺負老實人了,以為老虎不發(fā)威就是病貓。
二南說,說說這把大事兒吧。說這話,“趟江湖”沒多久,小龍因為多處 “掛號”,不得不躲到外地去了。他人一走,我心里空落落的,感覺特別孤單。眼看快過年了,我二爸來電話說過了年我就搬到他家去住,由他看著我學習。我尋思那可完了,到了他家,除非離家出走,和小龍、大壯等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就不大了。我二爸當了二十年老師,管人這方面還是有一套辦法的,何況還生活在一起。我爸樂得合不上嘴,張牙舞爪地威脅恐嚇我說,這回看你還往哪跑,看你還學不學好?靠,真沒正經(jīng)的。
二南說,年前就定好的了,初三晚間和大壯、于芬娜他們聚一下,不想那天,我二爸死乞白賴地非要我到他家去吃飯,還讓我小丫妹一遍遍打電話央求我。我就叫大壯他們先去吃,我在二爸家應(yīng)酬完再過去。結(jié)果他們那邊的飯局吃到尾聲,都喝得閃腳了,大壯打電話說他挨扁了,得二南哥你出場撈撈面子。我二爸不讓我走,我沒好意思當即就走。不想,于芬娜二次來電話說,他們不僅挨扁了,對方還貶了小龍和你,說不管有哪些社會大哥罩著,今天就一對一挑你們了,不換人!有種的趕緊打車過來,他們報銷車費!
二南說,我最不愿意聽吹牛、叫板、拉弦兒的話了,就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去。大壯和于芬娜他們說,約好了,晚上七點半,新概念迪吧,單挑或者群架,隨他們的大小便。又喝了不少酒,我尋思黑燈瞎火打起群架來不好占便宜,就想搞個突然襲擊,干一票,出出氣,殺殺對方威風再說。趕到新概念,大壯指認好人,也沒言語,就干脆利落地辦完了事。
二南說,咳,后來才知道,我真是太虎了,我是叫于芬娜給玩兒了。這小娘們兒真不是個物兒,不是她前頭惹的禍,也沒有后來這些事??梢哉f是她一個人把大家都給毀了。后來有人告訴我,大壯跟我撒謊了,是于芬娜先撩的騷兒,那男孩兒以為她對他有那個意思,就過來嬉皮笑臉逗殼子。于芬娜仗著人多,脾氣漲,竄掇大壯動手歸攏歸攏他,結(jié)果沒討到便宜,才給我打的電話搬救兵,以為三嚇唬兩嚇唬能把他們鎮(zhèn)住,哪承想,整上茬了。
二南說,也有人說,即使于芬娜不挑起禍端,大壯知道壓事,闖大禍、出大事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我現(xiàn)在倒是相信這話。大壯不說了,對了錯了也是咱哥們兒,咱們肩膀頭一般齊出來 “扛活兒”,就是為了這個稱呼,頂天立地,男子漢大丈夫??捎诜夷人闶裁礀|西?靠??龋粋€人什么樣,一眼就能看出來,媽的,你看于芬娜,耷拉個眼梢子,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就不是個好玩意兒!咱兄弟們之間的好事,都讓她給毀了!媽的,等著,要是有機會出去,我就干他一票,讓她上半身癲癇,下半身癱瘓,后半生牢牢長點記性!
二南說,這一年多來,我特別想小龍,恨大壯。我們兄弟三個在一起經(jīng)歷了很多,可以說風風雨雨吧,所以我常想,我們并肩打了那么多架,砍了那么多刀,就是有一天出事了,一塊坐牢了,我心里也不叫屈,畢竟兄弟們在一起??裳巯履?,小龍你在哪?大壯你以為這事就算完了嗎?于芬娜你好好等著,我先讓你臭美幾天,只要我有機會,我不會忘了把這事說明白,到時你最好別賴賬,你個臭不要臉的傻逼娘們兒!
二南說,咳,要說不后悔是扯淡,如果我媽不出意外去世,如果我爸不蓋大樓當老板,如果我兜里沒有那么多零花錢,如果我不和小龍?zhí)幍脕?,如果我對考試題有點興趣,如果我老老實實上學,如果我不那么重義氣,如果我不那么愛動拳腳,如果我膽子再小一點,性格再內(nèi)向一點,如果我不凡事都和我爸擰著勁兒反著來,如果我聽一點我二爸的話,如果那天我留下來陪我小丫妹再玩一會兒,再看一會兒電視……
二南說,咳,我知道,我選的這條 “趟江湖”的路是沒出息的,早晚有這一天。小龍,我想跟你說,學好吧,走正路,犯法的事不能干,要不然沒有好果子吃。人犯錯誤往往都是一時沖動,就像我攮上去的那幾刀。小龍,你知道,我出的這個事是天大的事。人家家長就要我的命,不要錢,所以每當想到那個不認識的男孩兒被我兩刀攮死了,我就想趕緊死了給人家抵命?;钪€有什么意思?我爸看著我眼睛發(fā)綠,仇家看著我眼睛發(fā)紅,于芬娜和大壯怕我亂咬,看著我眼睛發(fā)藍……
二南說,也不知道小龍現(xiàn)在在外面怎么樣了,希望他凡事要多加小心,今后雖然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但我會天天保佑他。如果他能聽到我說話,我要跟他說,記住,千萬不能再“趟江湖”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透了,打打殺殺根本不是正路子???,說起來還是后悔,后悔咱們以前干的那些傻事。知道我為什么裝得一點也不后悔嗎,那是裝給我爸和我二爸看的,他倆,尤其是我爸,要是知道我后悔了,服軟了,說不定會怎么劈頭蓋臉地笑話我,譏諷我。我跟你說,他老沒正經(jīng)的了,能氣死你。
二南說,再有,我還想告訴小龍,女人這東西,不能碰。少碰。最好少碰。知道嗎,于芬娜他爸是賣豆腐的,雖說開了間廠子,大小也算個廠長,但在我心里,她家就是開豆腐坊的,就是賣豆腐的。有于芬娜這個女兒,他爸這輩子就別想在我心里抬起頭!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回家的第二天就逛了幾家網(wǎng)吧,打聽了七八個人,打聽小龍、大壯,特意打聽了于芬娜的下落。真的,我的本意就是想好好教訓她一頓,沒有她,哪來這么多羅爛?只可惜一時沒找到人。哥啊,你也不用勸我,勸我也沒用,就兩個字——報仇。好好解解氣。媽的,小娘們兒坑苦了咱兄弟。小龍,你可記住了,要加萬分的小心吶!
二南說,對了,還有個事兒挺有意思,回來的第二天我就去了我們的 “老臥子”,遇到了原來跟我們混過幾天的一個小兄弟,也不上學了,正當網(wǎng)管呢??礃幼油π惺聝海餐φ塘x,沒收我網(wǎng)費,又把我送到門外老遠,弄得我心里像喝了北方佳賓似的發(fā)熱發(fā)脹???,突然感覺還是當江湖大哥好啊,身后跟兩個保鏢,走到哪里只要手一揮,二句話都不用費,立刻擺平,一馬平川,溜光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