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昆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福建 泉州362000)
略論古代中外舶人的航海生活
李玉昆
(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福建 泉州362000)
古代中外舶人的航海生活非常艱苦。在漫長的航行過程中,船上所需之淡水、糧食等食物,啟航時(shí)攜帶一些,沿途需要補(bǔ)充,船上也種植蔬菜、養(yǎng)豬、釀酒等。淡水實(shí)行配給制。他們采用煮、沙礬過濾,使淡水不變質(zhì);用曬干、醋浸保存魚肉等。在船上生病者,送棄山邊,死者沉入大海。而福建的閩南海船遇到死人則要打撈,將尸體運(yùn)回海邊萬善宮,定期埋葬或火化。舶人奉請神明上船供奉,放彩船禳人船之災(zāi),遇險(xiǎn)時(shí)祈求各種神靈護(hù)佑。船上有練武、游戲、下棋、飲酒等娛樂活動以減輕精神壓力。
舶人;飲食居住;宗教活動;醫(yī)療;娛樂
舶人指船上的水手船工、商人等,他們的航海生活包括飲食、居住、醫(yī)療、娛樂活動、宗教活動等,現(xiàn)略加論述,敬請方家指正。
船在海上航行,海水鹵咸,不可入口,食即令人泄,淡水十分珍貴,攸關(guān)生命。徐兢云:“蓋洋中不甚憂風(fēng),而以水之有無為生死耳”。元至元二十九至三十年(1292~1293),史弼、高興征伐阇婆,經(jīng)月不得登岸,船中乏水,軍士失措。舟至爪哇杜板,海灘有一小池,甘淡可飲,傳云是圣水。傳言史弼、高興二人拜天祝曰:“奉命征蠻,天若與之則泉生,不與則泉無。禱畢,奮力插槍海灘,泉水隨槍插處涌出,水味甘淡,眾飲得全。此殆天賜也,至今存焉?!笨梢姷畬胶U咧陵P(guān)重要。
船上一般設(shè)水柜以蓄淡水。據(jù)道光《廈門志》載,“凡舟船將過洋,必設(shè)水柜,廣蓄甘泉,以備食飲。”水柜有木制,也有鐵鑄,大多安裝在船艙底部,“唯于底安灶與水柜,正當(dāng)兩檣之間也”。有的用桶裝淡水,《職方外紀(jì)》云:“海中最難得水,須裝淡水千余桶,以足千人一年之用,他物稱是”。有的船上設(shè)水艙,如宋代“泉州貨船結(jié)構(gòu)第7艙叫中垛,用途裝水用。每隔艙板最底部留有一個12×12厘米的方孔,為平時(shí)洗船艙溝通污水至中垛,以便排出船之外?!泵鞔疃υ妒沽鹎蛴洝芬灿涊d出使的船只中,“稍后為水艙,凡四井”。井為面積單位,一華井為13.987平方米。清代荷蘭船有甜水井,應(yīng)系水艙。屈大均《廣東新語》載:“賀蘭船亦嘗至廣州,予得登焉。舶腹凡數(shù)重,縋之而下,有甜水井、菜畦”。有的船水艙、水柜、水桶兼用,《中山傳信錄》載:“一號船,水艙四,水柜四,水桶十二,共受水七百石。二號船水艙二,水柜四,水桶十二,共受水六百石?!庇械挠弥褡友b淡水,“蘆葦叫做竹。我們用棍杖穿通各節(jié),只留下最下面的一節(jié),把水灌進(jìn)去,用塞頭塞住,我們就用這種方法,取到了多達(dá)兩噸的淡水運(yùn)到船上。”而大規(guī)模航海的船隊(duì)則有專門運(yùn)水的水船,如隨鄭和下西洋的鞏珍所撰《西洋番國志·自序》就說:“水船載運(yùn),積貯倉儲,以備用度,斯乃至急之務(wù),不可暫弛?!?/p>
船舶攜帶的淡水和柴木有限,而且淡水存放的時(shí)間也不能太長,需沿途補(bǔ)充。據(jù)《兩種海道針經(jīng)》記載,尖筆羅、釣魚臺、龜山、麻錄水可取柴水。《島夷志略》“淡洋”條云:“舶人經(jīng)過,往往乏水,則必由此汲之,故曰淡洋?!薄稏|西洋考》引用《星槎勝覽》“靈山”條亦云:“往來販舶于此樵汲,以濟(jì)日用”。宋使船進(jìn)入高麗海域,高麗人以甕載水,各以茶米酢之;日本船只航行至中國途中,“必與五島取水,將近中國過下八山、陳錢之類,必停船換水。所以欲換者,冬寒尚可耐久;若五六月,蓄之桶中二三日即壞,雖甚清洌,不能過數(shù)日也”,若“煮泉一二沸,置之缶,能令宿而不壞,然亦不過半月,久則不能也”;荷蘭船只“水柜水垢濁,以沙礬濾之復(fù)清,懸釜而炊”。若船舶中途斷水,則須等待下雨再補(bǔ)充淡水。此外,還可煮海水為淡水,具體方法為“汲海水置鍋內(nèi),上架酒甑,如造酒法,熾火煮之,則水氣升騰,甑內(nèi)側(cè)孔流出,即成淡水,可食矣?!?/p>
船上淡水實(shí)行配給制,水柜鑰由專人管理。李鼎元《使琉球記》云:“取淡水滿四井止。井各受二百石。封錮之,以鑰交陳都司”。法顯《佛國記》云:“遂經(jīng)七十余日,糧食水漿欲盡,取海咸水作食。分好水,人可得二升,遂便欲盡?!比毡緢A仁《入唐求法巡禮行記》云:“今日始主水司,以水倉水充舶上人;官人已下,每人日二升;傔從已下水手已上,日每人一升半。十八日,改食法,日每人糐一升,水一升?!薄度毡究肌吩疲骸胺操链畞恚咳藥陌俳?,約八百碗,每日用水六碗,極其愛惜,常防匱乏也”。奉使琉球封舟中“僅二使盥漱,余止限給與飲食”,或“命親丁啟閉,人置名簽,驗(yàn)簽給水,日二次,涓滴不妄費(fèi)也”。
船上的食物有大米、面、家畜、鳥、魚、海龜、蔬菜、水果、酒等。有啟航時(shí)帶去的,有在海上抓捕的魚,有到島上補(bǔ)充的食物,也有在船上種植蔬菜、釀酒、養(yǎng)豬等,有的使船還受到外國的饋食。宋朝朱彧《萍洲可談》就有舟人捕魚的生動記載:“商人言舶船遇無風(fēng)時(shí),海水如鑒。舟人捕魚,用大鉤如臂,縛一雞騖為餌,使大魚吞之,隨其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風(fēng),則棄?;蛉〉么篝~不可食,剖腹求所吞小魚可食,一腹不下數(shù)十枚,枚十?dāng)?shù)斤?!弊ゲ栋捉莾呼~,其魚“善窺飛魚之影,伺其所向,先至其所,開口待啖,恒相追數(shù)十里,飛魚急,輒上人舟,為人得之,舟人以雞羽或白練飄揚(yáng)水面,上著利鉤,白角兒認(rèn)為飛魚躍起,吞之,便為舟人所獲?!庇械膹埦W(wǎng)在內(nèi)陸的水中捕魚,捕到好魚,其肉結(jié)實(shí),還有其他的魚,有些狀如大馬哈魚,味美而肥。有的船員們脫下襯衣,張布在流水中,把鰻魚捕捉在襯衫內(nèi),其味極佳。釣魚也是獲得食物的手段之一,據(jù)萬歷年間出使琉球的蕭崇業(yè)《使琉球錄》記載:“余二人倚艕而觀,一篙工謂有魚數(shù)頭逐舟游。夷梢熟海者,往來常具鉤餌行。于是垂六物取之,輒獲鮮鱗二;頷下中數(shù)創(chuàng),尚跳躍不即僵。顧其色青綠,閃爍有光耀;較中國恒魚異。余欲生之;旋間,僵不可旋也矣。庖人強(qiáng)烹之,味果佳;弟終詫,不欲多食也?!比f歷間出使琉球的夏子陽《使琉球錄》也載:“過姑米山,有二巨魚逐舟;漳人戲垂釣,獲一重可二百斤。余聞,逐令釋之;時(shí)為眾蹂躪,業(yè)已先仆,遂入舟人釜中,殊為恨”。
到島上補(bǔ)充食物在航海中相當(dāng)常見,各國船員根據(jù)各自的愛好補(bǔ)給大米、牛奶、牲畜、水果等,荷蘭人還會采取蠔和螺、棕梠樹葉、捕魚、海龜、鴿子等?!拔覀兠刻焐习叮勉~鈴、湯匙、銅柄小刀和有孔小珠等交換牛、羊、大米和牛奶”,“我們再到大船停泊的那個島上,又獲得了一些檸檬、蘋果、牛奶、大米和香蕉。”他們還到島上采集小蠔和螺“每人采集盈袋”,“我們又找到了棕梠樹,其樹梢柔嫩,如同燈心草的心,我們也把這些東西割下來,把可供食用的帶回去”;“命令八人張網(wǎng)在內(nèi)陸的水中捕魚”;“我們大約弄到了兩百只(鴿子)”,“我們在小船內(nèi)裝了大約一百只海龜,運(yùn)到大船上”。此外,還有在船上種植蔬菜的記載,如《伊本·白圖泰游記》記載水手們“并在木槽內(nèi)種植蔬菜鮮姜”,屈大均也見到荷蘭船上有菜畦。中國的船只上帶耕種工具,大多不是在船上耕種,而是怕船漂流到別島,耕種以自給,如張學(xué)禮《使琉球記》云:“前朝舊例,封舟出海,恐漂流別島不能復(fù)回,隨帶耕種工具”。至于在船上養(yǎng)豬、家禽、釀酒,在宋代就已有記載,如周去非《嶺外代答》云木蘭舟“中積一年糧,豢豖,釀酒其中”。郭汝霖《重編琉球錄》也有琉球封舟中養(yǎng)家禽牲畜的記載。而奉使海外的使船往往會得到奉使國饋贈的食物。如宋宣和五年(1123),路允迪、傅墨卿、徐兢等奉使高麗,“使者入境,而群山島、紫燕洲三州,皆遣人饋食……食味十余品,而面食為先,海錯尤為珍貴”。
船上家禽和動物的吃法和保藏方法也有講究。如荷蘭人把鴿子或煮或烤來吃,“我們大約弄到了二百只(鴿子),或煮或烤,給病員吃,也給健康人吃”,海龜“我們用大馬士革葡萄干同這些海龜一道煮來吃,這種葡萄干,我們從荷蘭帶來很多”,“用木棒烤鳥,把龜肉中熬出的油脂涂在上面,其味鮮美,食之堪稱一樂”;胡椒“可用作吃蠔的良好調(diào)味品,也可大大地暖胃”。有人將食物曬干或浸在醋里以便保存,“我們業(yè)已大量儲備了一切東西,有海龜和鳥類,還有魚,那是船員捕來曬干的。我們在艙內(nèi)有了一整桶的野鵝,浸在醋里,是半生半熟的,另外還存有大量的魚,浸在醋里保藏”。而唐朝時(shí)波斯船養(yǎng)鴿以報(bào)平安,如李肇《唐國史補(bǔ)》云:“舶發(fā)之后……海船必養(yǎng)白鴿為信。舶沒,則鴿雖數(shù)千里亦能歸也?!倍纬墒健队详栯s俎》亦云:“波斯船上多養(yǎng)鴿,鴿能飛行數(shù)千里,輒放一只至家,以為平安為信?!?/p>
船只長期在大海中航行,由于沒有補(bǔ)充新鮮的食品和蔬菜,很多船員患壞血病。如達(dá)·伽馬率葡萄牙船隊(duì)在海上長期航行,160名船員中約有100人患壞血病死去。維爾霍記述云:“我們逗留在海上,總共三個月缺三天,因?yàn)槌3E龅綗o風(fēng)和逆風(fēng)。我們大家都生著重病,牙床腫得很厲害,以至全部牙齒都被包住,因而我們不能吃東西,腳也浮腫起來了,又在身上出現(xiàn)了大膿瘡。這些膿瘡使健壯男人即使沒有什么別的病,也變得虛弱,以至死亡。”麥哲倫率西班牙船隊(duì)開創(chuàng)環(huán)球航行也發(fā)生壞血病。“起初,牙床開始浮腫;接著開始出現(xiàn)牙齒松動、脫落,嘴里出現(xiàn)膿腫;疼痛難忍”。因此,船上多有醫(yī)官,主一舶之疾病。奉使琉球的封舟有兩名醫(yī)生同行,備藥物,防疾病。船在海上航行,時(shí)有顛簸,不習(xí)水性者會暈、嘔吐、昏迷欲倒。夏日酷熱,易中暑生??;冬日嚴(yán)寒,“持舵時(shí)身為咸水所拍,北風(fēng)裂之?!贬t(yī)生用“蜜半斤、淡酒三十斤、防風(fēng)、當(dāng)歸等藥末半斤,煎湯浴之;一夕而愈矣。 ”
不過,古代船上的醫(yī)療條件差,經(jīng)常會死人,因此有的船上還有“制造棺材的工匠”。不過,船上最忌人死于舟中,因而往往將即將病死之人投于海中?!镀贾蘅烧劇份d:“舟人病者忌死于舟中,往往氣未絕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沉,用數(shù)瓦罐貯水縛席間,才投入,群魚并席吞去,竟不少沉”。或?qū)⒉≌咚蜅壣竭?,《夷?jiān)志》載,宋泉州商客余,時(shí)常持誦救苦觀音菩薩,飲食坐臥,聲不絕口,人稱為余觀音?!叭皇切幸玻烹x岸三日而得疾,旋即困忌。海舶中最忌有病死者。眾就山縛茅舍一間,置米菜燈燭并藥餌,扶余入處,相與訣別曰:‘茍得平安,船回至此,不妨同載’。余悲泣無奈,遙望普陀山,連聲念菩薩不已。眾盡聞菩薩于空中說法,漸覺在近,見一僧左手持錫杖,右手執(zhí)凈瓶,徑到茅舍,以瓶內(nèi)水付余飲之,病豁然脫體,逐復(fù)還舟?!比毡敬瑔T的處置方法亦同,《入唐求法巡禮行記》載:開成四年五月二日,“水手一人,自先沉病,將臨死。未死之前,纏裹其身,載艇送棄山邊。送人卻來云:‘棄著岸上,病人未死,乞飯水’,語云‘我病若愈,尋村里去。’舶上之人莫不惆悵”。甚至把死人、死人骨骸扔進(jìn)海里?!稏|印度航海記》載:“十八日,我們把前一天晚上死去的一個人拋入海里?!薄抖醵嗔⒖藮|游錄》記載把死人骨骸扔進(jìn)海里,“船上足有七百人,連同船員和商人在內(nèi)。偶像教徒有這樣的習(xí)慣,入港前他們要搜查整個船艙,以弄清船上有什么東西;如果發(fā)現(xiàn)有死人骨骸,他們就馬上扔進(jìn)海里,因?yàn)樗麄冋f船上有這些東西將招來死亡的大禍?!?/p>
閩南的航海風(fēng)俗與此不同。船在海上航行若遇浮尸,又稱“好兄弟”、“人客公”、“頭目公”,不論認(rèn)識與否,都要放下工作,進(jìn)行打撈。尸體打撈上船后用帆布蓋住,打撈時(shí),取布將船的“龍目”遮住,用棕缞衣蓋住船頭的頭巾,桅桿上懸掛一件棕缞衣作記號,別的船見到,也用布遮住“龍目”,以防兇煞不吉的事發(fā)生。運(yùn)載尸體的船進(jìn)港時(shí),其他船燒金銀紙,放鞭炮,驅(qū)除晦氣,辟邪迎祥。漁民如打撈到尸骨,必須撿拾運(yùn)回,集中放在海灘邊的萬善宮內(nèi),定期進(jìn)行埋葬或火化。
船在江河湖海航行,為保證船航行平安,舶人信奉各種船神。據(jù)唐朝段公路《北戶錄·雞骨卜》載:“船神呼為孟公、孟姥,其來尚矣?!焙髞砗胶U吆蜕搪秒s祀水神、地方神為船神,如媽祖、觀音、關(guān)帝、玄天上帝、三官大帝、水仙、拏公、尚書、魯班、柔懿夫人、順正王、蕭太傅、普庵祖師、周宣王、楊令公、老仙人、圣姑娘娘、臺灣倪神、住吉大神、霹靂神等?!俄橈L(fēng)相送》中《地羅經(jīng)下經(jīng)祝文》呼請的神靈有:指南祖師、軒轅皇帝、周公圣人、陰陽仙師、青鴉仙師、鬼谷子、孫臏、袁天罡仙師、楊救貧、王子喬、李諄風(fēng)、陳摶、郭樸仙師、歷代過洋知山知沙知淺知嶼礁精通海道靈山認(rèn)澳望斗牽星古往今來前傳后教流派祖師、羅經(jīng)二十四位向尊神大將軍、定針童子、轉(zhuǎn)針神童、神針大將、夾石大神、下針力士、走針神兵、水神者、換水神君、羅經(jīng)坐向守護(hù)尊神、魯班大師、天妃、茅竹、茅仙師、楊奮將軍、最舊舍人、白水都公、林使總管、千里眼順風(fēng)耳部下神兵、山神、土地、里社正神、今日下降天神、糾察使者、虛空過往神仙、當(dāng)年太歲尊神、地方守土之神等。自宋以來,媽祖成為最重要的航海保護(hù)神,當(dāng)船遇險(xiǎn)時(shí),舶人多祈求媽祖保佑。如鄭和下西洋時(shí)乞求媽祖保佑,鄭和云:“海洋之狀,變態(tài)無時(shí),”“值有險(xiǎn)阻,一稱神號,感應(yīng)如響,即有神燈燭于帆檣,靈光一臨,則變險(xiǎn)為夷。舟師怡然,咸保無虞”。嘉靖十三年(1534)琉球冊使陳侃、高澄,萬歷七年(1579)蕭崇業(yè)、謝杰,萬歷三十年夏子陽、王士禎,崇禎元年(1628)杜三策、楊倫以及清康熙二年(1663)張學(xué)禮、王垓,康熙二十二年汪楫、林麟焻,康熙五十八年海寶、俆葆光等,封舟或“發(fā)漏,水滿艙中”;或桅、檣、舵拆,舵葉失去,舵索斷,龍骨半斷;或針路錯,幾至落漈,幾觸礁等。他們“呼禱”、“虔禱”,“為文以告”,“請立碑”或“捐千金購(楠木)刻神像”。虔禱之后,“忽有紅光燭舟”、“二雀集舟”、“二燕一青蜓飛繞船左右”、“水面忽見神燈異雀來集”,之后,風(fēng)平浪靜,導(dǎo)船航行。
當(dāng)船遭風(fēng)浪時(shí),不同宗教信徒采取不同方式祈求神靈保佑。有的投生豬羊等,如汪楫《使琉球錄》載:“薄暮過郊,風(fēng)濤大作,投生豬羊各一,潑五斗米弼,焚紙船,鳴鉦擊鼓,諸軍皆甲露刃,俯舷作御敵狀,久久適息。”也有放小舟、彩船之舉,如宋朝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云:“每舟各刻木為小舟,載佛經(jīng)糗糧,書所載人名氏,納于其中,而投諸海,蓋禳厭之術(shù)一端耳。”陳洪照《吧游紀(jì)略》記載更詳細(xì):至七洲洋,“乃具牲饌、籠錢,陳于木板,投諸海而焚之,以祀海神。繼鳴金鼓,焚楮帛,以祀所過名山之神。”至煙筒大佛山“先以木板編竹為小船,帆用雜色彩紙,陳牲饌、香燭、金錢以祭。祭畢,將牲饌等物置小船中,放諸海以厭之。其小船瞬息不見,則過此平安,謂之放彩船?!敝晾?,“必設(shè)饌祭如七洲洋”。放彩船時(shí),敲鑼打鼓,唱《送彩歌》。
佛教徒在海上遇險(xiǎn)時(shí),作法、頌佛經(jīng),稱念十方佛、觀世音菩薩,或向神明立誓,許以飾塔廟,設(shè)水陸道場為謝。如東晉高僧法顯到印度求法,附海船歸國,“值暴風(fēng)水入,眾皆惶懼,即取雜物棄之。顯恐棄其經(jīng)像,唯一心念觀世音,及歸命漢土眾僧,舶任風(fēng)而去,得無傷壞”。唐開元二十九年(741),釋不空等附昆侖舶離南海,行至訶陵國界,“遇大黑風(fēng),眾商惶怖”,不空右手執(zhí)五股菩提心杵,左手持《般若佛母經(jīng)》夾,“作法誦《大隨求》一遍,即時(shí)風(fēng)偃海澄”。又遇大鯨出水,噴浪若山,甚于前患?!氨娚谈市奈胀白鞣?,令慧巧誦《婆竭龍王經(jīng)》,逡巡,眾難俱息”。南朝宋印度僧人求那跋陀羅,泛海師子國時(shí),中途淡水?dāng)嘟^,舉舶憂惶。跋陀曰:“可同心并力念十方佛,稱觀世音,何往不感。乃密誦咒經(jīng),懇到禮懺。俄而信風(fēng)暴至,密云降雨,一舶蒙濟(jì)”。中國和印度船員在海上遇到天氣驟變或擔(dān)心海盜時(shí),向伊斯蘭教什葉派創(chuàng)始人阿布·伊斯哈格許愿,祈求保佑。當(dāng)船平安抵大陸時(shí),要向道堂交納許愿金?!兑帘尽ぐ讏D泰游記》載:“中國的乘客們,習(xí)慣上每遇氣候驟變或擔(dān)心海盜時(shí),便對阿布·伊斯哈格許愿,把每個人所許的愿記錄下來,一俟安抵大陸,道堂的仆役到船上來取。凡從中國或印度來的商隊(duì)都會有幾千個第納爾的許愿金。”
船在海上長期航行,險(xiǎn)象環(huán)生,危機(jī)四伏,因此需要適度的娛樂以減輕精神壓力。有些船上有練武、游戲、作劇的場所,如泉州灣宋代古船船艙中出土了20枚木制象棋子,而明代的船上也有“地平板之外則虛,其中百步以為揚(yáng)帆習(xí)武游戲作劇之地?!?/p>
酒能暫時(shí)調(diào)劑舶人的緊張心理。《嶺外代答》載:木蘭舟“釀酒其中,置生死于度外……人在其中,日擊牲酣飲,以忘其危”。泉州灣宋代海船出土的小口瓶,許清泉先生認(rèn)為是船員裝酒用的。當(dāng)船舶經(jīng)過艱難困苦的歷程平安后,舉酒相慶。萬歷年間蕭崇業(yè)出使琉球,迷失方向,見山時(shí)“舟中之人無不拍手大歡,各排愁破慮,舉觴慰勞,稱見山酒云”。嘉靖年間李鼎元使團(tuán)在大魚夾舟助行時(shí),也有“舟人舉酒相慶”。嘉靖四年,趙文楷奉使琉球,在航海中作《渡海放歌行》、《五月七日開洋》、《舟出五虎門》等詩篇。趙文楷說:“舟至大洋,從人皆懼,吐者相枕藉,因登舟后將臺,歌以作其氣”。
舶人航行于海,若遇傳統(tǒng)節(jié)日,也會有慶祝之舉。宋代路允迪奉使高麗使船到達(dá)竹島時(shí),適逢中秋節(jié),“夜靜水平,明霞映帶,斜光千丈,山島林壑,舟楫器物,盡作金色。人人起舞弄影,酌酒吹笛,心目欣快,不知前有海洋之隔也”。《東印度航海記》則記載了荷蘭船上人們過復(fù)活節(jié)的情況,“那天下午,我們在船上宰了一頭水牛和一頭豬,因?yàn)榈诙煲獞c祝復(fù)活節(jié)。十六日復(fù)活節(jié)……中國帆船上的人都到我們船上來聽布道,并留在船上吃午餐,吃牛肉?!辈叭擞袝r(shí)還在船上垂釣,捕捉海鷗消遣。
舶人在船上有娛樂活動,但不能私帶賭具賭博?!墩憬闻d平湖縣給商船示約、崎館海商條約》一書中記載發(fā)給乾隆七年(1742)十二月二十一日出航的“浙嘉平字第拾號商陳子、船戶梅萬盛實(shí)貼”商船示約共六條,其中第三條是“商人舵手無論在洋還是在船,均不得私帶賭具賭博,不許嫖妓爭奸與酗酒打降等事”,違者將受到懲處。
注釋:
[1][3](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卷33《供水》,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14頁。
[2](明)馬歡著,萬明校注:《明鈔本〈瀛涯勝覽〉校注》,“爪哇國”條,北京:海洋出版社,2005年,第18~19頁。
[4](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卷34《客舟》,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17頁。
[5][23][50][意]艾儒略著,謝方校釋:《職方外紀(jì)校釋》卷5,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第156、151、150頁。
[6]莊為璣:《泉州宋船結(jié)構(gòu)的歷史分析》,《廈門大學(xué)學(xué)報(bào)》1977年第4期。
[7][18](清)李鼎元著,韋建培校點(diǎn):《使琉球記》卷3,西安:陜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2年,第67、68頁。
[8]胡文中:《地名單位“井”考》,《羊城今古》,2002年第7期。
[9][16](清)屈大均:《廣東新語》卷18《舟語·洋舶》,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82頁。
[10](清)徐葆光:《中山傳信錄》,臺灣文獻(xiàn)叢刊第306種,臺北:臺灣銀行研究室,第5~6頁。
[11][24][26][荷]威·伊·邦特庫著,姚楠譯:《東印度航海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57~58頁。
[12](明)鞏珍:《西洋番國錄》,北京:中華書局,第6頁。
[13](元)汪大淵著,蘇繼庼校釋:《島夷志略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237頁。
[14](明)張燮:《東西洋考》,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74頁。
[15][21](明)李言恭、李杰著,汪向榮、嚴(yán)大中校注:《日本考》卷1《倭船》,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29頁。
[17](清)李增階:《外海紀(jì)要》“蒸海水法”條,《廈門海疆文獻(xiàn)輯注》,廈門:廈門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221頁。
[19](晉)法顯著,郭鵬譯:《佛國記注譯》“回向廣州”條,長春:長春出版社,1995年,第143頁。
[20][38][日]圓仁撰,顧承甫、何泉達(dá)點(diǎn)校:《入唐求法巡禮行記》卷1,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45、57頁。
[22][36](宋)朱彧:《萍洲可談》卷2,鄭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49、150頁。
[25]轉(zhuǎn)引自楊邦勇、謝必震:《略論清代中國人使琉球的航海生活》,《海交史研究》2012年第1期。
[27][48][摩]伊本·白圖泰著,馬金鵬譯:《伊本·白圖泰游記》,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491頁。
[28](宋)周去非著,屠友祥校注:《嶺外代答》卷6“木蘭舟”條,上海: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1996年,第121頁。
[29](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卷33《饋食》,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14頁。
[30][35][39][55][荷]威·伊·邦特庫著,姚楠譯:《東印度航海記》,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57~58、43、91、93頁。
[31](唐)李肇:《唐國史補(bǔ)》卷下,北京:古典文學(xué)出版社,1957年,第63頁。
[32](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前集卷16,北京:中華書局,第154頁。
[33]張箭:《從〈佛國志〉的斷句和航海病辨法顯“航海美洲”》,《海交史研究》2012年第2期。
[34]楊邦勇、謝必震:《略論清代中國人使琉球的航海生活》,《海交史研究》2012年第1期。
[37](宋)洪邁:《夷堅(jiān)三志已》卷2《余觀音》,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318頁。
[40][意]鄂多立克著,何高濟(jì)譯:《鄂多立克東游錄》,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9頁。
[41]向達(dá)校注:《兩種海道針經(jīng)》,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1頁。
[42](明)鄭和:《通番事跡記》,見錢谷:《吳都文萃續(xù)集》卷28《道觀》。
[43](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卷34《虎頭山》,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19頁。
[44](清)陳洪照:《吧游紀(jì)略》,引自陳佳榮:《陳洪照<吧游紀(jì)略>——清初記述爪哇的另一要籍》,《海交史研究》1994年第2期。
[45](梁)慧皎撰,湯用彤校注:《宋高僧傳》卷3《宋江陵辛寺釋法顯》,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第87頁。
[46](宋)贊寧:《宋高僧傳》卷1《唐京兆大興善寺不空傳》,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7頁。
[47](梁)僧佑:《出三藏記集》卷14《求那跋陀羅傳》,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547~548頁。
[49]陳泗東:《泉州灣宋船沉沒原因及帶有文字的出土物考證》,《泉州文史》第4期(1980年)。
[51](宋)周去非著,屠友祥校注:《嶺外代答》卷6“木蘭舟”條,上海: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1996年,第121頁。
[52]泉文:《泉州灣宋代海船有關(guān)問題的探討》,《海交史研究》1978年第1期。
[53]楊邦勇、謝必震:《略論清代中國人使琉球的航海生活》,《海交史研究》2012年第1期。
[54](宋)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jīng)》卷36《竹島》,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7年,第125頁。
[56]王振忠:《清代前期對江南海外貿(mào)易中海商水手的管理—以日本長崎唐通事相關(guān)文獻(xiàn)為中心》,李慶新主編:《海洋史研究》(第4輯),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12年,第166頁。
〔責(zé)任編輯 蔡惠茹〕
A Brief Discussion on the Voyage Life of Sailors at Hom e and Ab road in Ancien t Tim es
Li Yukun
In ancient times,the voyage life of sailors at home and abroad was very tough.During the long voyage,the food and drink needed on the ship,such as grain and freshwater,would be carried at the beginning of the voyage and supplied on the way.On the ship,vegetables were grown,pigs fed and the wine made as well,and freshwater was rationed. Sailors kept the water fresh by methods of boiling and sand-alum filtering,storing the fish and meat by sun drying and vinegar soaking.The patients on the ship were abandoned near themountains and the dead sunk into the sea.However, when finding the dead,ships of Minnan would carry the body toWanshangong Temple near the sea,buried or cremated on the regular basis.Sailors consecrated the gods on the ship,sent color-ships in order to eliminate disasters and prayed for the blessing of gods in distress.And to relieve sailors’mental stress,there were a number of amusements on the ship such as practicingmartial arts,playing games,playing chess and drinking w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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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昆(1941~),男,福建省泉州人,泉州海外交通史博物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