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坡

摘 要：《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從〈甲寅〉到〈太平洋〉的政論研究》，以五四時期的民初留英學人社群為研究對象，依據(jù)《甲寅》、《太平洋》等留英學人同仁雜志，記述了社群聚攏歷史過程，及其思想脈絡，并以此與五四時期思想進行互動。該書探索了學術界較少關注的重要問題，在研究方法與史料上均有亮點。

關鍵詞：《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書評；五四思想史

中圖分類號：Z121.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07-0226-03

《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從〈甲寅〉到〈太平洋〉的政論研究》（以下簡稱陳著），陳友良著，于2013年12月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

在推進近代中國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的進程中，中國留學生在東西文明之間扮演著中間人的作用，對于實現(xiàn)中國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至關重要?？梢哉f，沒有中國留學生對中華文明的深刻反省以及對新思想的傳播，中國難以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轉(zhuǎn)換。陳友良先生的《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從〈甲寅〉到〈太平洋〉的政論研究》，全書30余萬字。該書對于從民初到五四的留英學人群體的活動及其思想特色的挖掘和討論多有前人所未發(fā)之處，在史料的使用、研究方法的運用方面，亦有進一步討論的余地。概而言之，陳著有如下四點創(chuàng)新之處。

一、對以往較少關注的知識群體的發(fā)現(xiàn)

近代中國的改革運動，深深烙印著中國留學生的印記，從不同國家歸來的中國留學生群體都有著不同的群體特征。在內(nèi)憂外患的近代中國，在傳統(tǒng)的中華文化中找不到解決中國問題的辦法之時，越來越多的知識分子開始向西方國家尋求解決中國問題的辦法。隨著留學生的人數(shù)增長，帶著西方新思想的歸國留學生越來越對五四運動產(chǎn)生了巨大的推動與引導作用。其中幾個主要留學國家對于中國的改革運動的影響尤為深刻。對中國影響最為深刻的國家是當時最為強盛的大英帝國，當時著名的翻譯家林紓的三分之二的譯著都來自英國文學，而嚴復的全部譯著都來自英國著作。到了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隨著幾個美國、日本、法國不同國家的中國留學生的增多，美國、日本、法國對于中國的影響逐漸增強，相對而言英國對中國的影響逐漸變小。具有不同國家留學背景的留學生歸國后積極宣傳自己的所學所思，都帶有不同國家的文化、政治、經(jīng)濟特點。在當時倡導向西方學習的浪潮無疑對中國政治、文化、經(jīng)濟等方面的影響是巨大的。因此，把具有共同留學背景的知識分子作為一個群體進行研究，有利于理清不同留學背景的學人對于五四運動思想發(fā)展的影響。

與留美學生、留日學生、留法學生相較，留英學人對五四時期的政治與文化所起的作用有限的。但是，陳著認為僅從“影響”的角度來評價他們的歷史貢獻是狹隘的。辛亥到五四期間留英學人的思想發(fā)展是一種存在，那么它就算有意義的。更為重要的，留英學人成為陳著的研究對象除了“時常出現(xiàn)”“思想邏輯上有其意義”，這個群體所具有的的特殊性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陳著指出：“在精神狀態(tài)上，留英中國學人既具有傳統(tǒng)中國士大夫憂國憂民的入世使命感，更因他們曾經(jīng)比較系統(tǒng)地接受西方社會政治思想的影響，已具有西方近代公共知識分子的精神?！蔽逅钠陂g，中國的啟蒙運動的倡導者們對于思想運動有著極強的緊迫感，因此在思想啟蒙運動中也常常夾著感性與混亂。1921年杜威在《亞洲》雜志上指出：“這場運動的情感成分多于思想成分，它還伴隨有夸張、混亂以及智慧與荒謬的雜合。這一切都不可避免地使這場運動在開始階段具有急功近利特征?！绷粲W人主張學習西方，英國19世紀中期的政治改革，以及思想界的發(fā)展都與留英學人思想發(fā)展有著深層的關聯(lián)。在這場思想大啟蒙運動中，留英學人更加重視對學術理論的討論，對國際時局的理性思考。尤其留英學人在地方主義和聯(lián)省自治、對于一戰(zhàn)后期政治思潮、外交思想、國際主義的探討都極大豐富了五四運動思想的廣度和深度。也因此，才顯得留英學人在五四運動思想史中的特殊性。他們加重視學術，使得他們對中國政治思想的貢獻和作用更為持久。

在研究對象的視角方面，陳著也有著新亮點。學界對于五四運動思想史的研究往往是以個體為研究對象。以自由主義思想研究為例，學界往往局限于個體自由主義者的研究，沒能從個體中研究他們的共性，因此也就很難達成一致意見。而陳著通過具體探析個體留英學人并把具有共性的民初留英學人作為整體研究對象，開拓了研究視角，對五四運動思想史研究具有啟發(fā)意義。

二、國際史研究方法的嘗試

陳著指出：“所謂‘國際史，是傳統(tǒng)外交史領域下的一個新興子學科。與傳統(tǒng)外交史方法不同，國際史是要超越國家層面的分析，而將整個世界作為研究框架。它關注的是大歷史，即除了傳統(tǒng)外交史問題，文化和社會也是關注對象；還探討國際權(quán)力體系和某種特殊文化觀之間、民族主義與國際主義之間、民族抱負和集體失意之間的關系?！敝袊陌l(fā)展進程正是伴隨著西方資本主義的入侵而推進的，中國的政治革命、思想運動往往是受到了資本主義全球擴張的刺激并結(jié)合自身實際而產(chǎn)生的反應。五四運動的發(fā)生正是一戰(zhàn)后的國際大背景的刺激而發(fā)生的。因此通過時人尤其是有著扎實學理基礎的留英學人對于國際政治的思考對于了解國內(nèi)政治、思想運動的國際背景有著重要的作用。陳著運用了國際史的研究方法，還運用史料實證研究，從外交事件和世界政潮的角度考察留英學人政治思想上的反應。首先，陳著闡釋了留英學人對于當時主要國家的政治運動與思潮的思考，關于戰(zhàn)時大英帝國的政治改革；關于俄國革命及其演變；關于美國、日本憲政問題；關于戰(zhàn)后的“代議制之改造”思潮。這些國際主要政治運動與思潮刺激著留英學人，對留英學人的國內(nèi)政治改革有很大啟示。其次，陳著以《太平洋》雜志為中心，闡釋了留英學人面對“五四”前后東亞國際秩序的重建過程，對于國際政局的判斷，并由此表達的對外態(tài)度和政治主張：關于參戰(zhàn)論和修約論，關于警惕日本的侵華政策，關于與英美合作，關于“親俄”的外交主張：“主張戰(zhàn)后中國應開展主動外交，不畏事，多嘗試，努力收回國權(quán)，并維護主權(quán)不受侵犯；同時積極于戰(zhàn)后國際社會中尋求一個正當?shù)膰H地位，然后才能發(fā)揚國際主義精神，在主權(quán)平等和互相尊重的基礎上，與其他國家進行合作?！弊詈螅愔摷傲粲W人的國際主義思想。留英學人對于威爾遜等的國際主義表示出極大的熱情，并對戰(zhàn)后國際聯(lián)盟的成立和中國參與抱以關注的態(tài)度。陳著作提醒：“留英學人對國際主義及國際聯(lián)盟的認識和接受，似乎與“五四”以后的激烈的民族主義思潮并不相容，但他們以國際主義作為攻守的武器，爭取中國的國家主權(quán)和國家人格的意識卻值得注意?！睂W界對于五四思想史的研究大都局限于國內(nèi)思想的研究，忽略了整個國際的思想背景以及國內(nèi)思想運動的國際思想資源。在近代國際關系對中國國內(nèi)政治、思想運動走向的影響越來越明顯。因此以國際史的視角研究留英學人的國際主義、國際政治觀，為我們思考當時國內(nèi)政治、思想運動提供了全面的國際背景和思想資源。

三、對非核心報刊史料的挖掘

最近的研究成果表明，“五四運動”是一個復雜現(xiàn)象，“它不是一個單純不變，組織嚴密的運動，而是許多思想分歧的活動匯合而成，可期間并非沒有主流”[3]。在許多研究者看來，五四運動思想史經(jīng)過90多年的研究，學界所著論文書刊可謂汗牛充棟，但五四運動思想史研究多是一種單線挖掘。陳著正是基于五四運動思想史的研究現(xiàn)狀，指出：“對五四時期的核心材料、領導性的社團的過度詮釋也已經(jīng)形成一些學者所詬病的無所不包的‘五四運動史歷史敘述的架構(gòu)。在這種架構(gòu)下，對于其他‘思想分歧的活動，迄今學者的研究雖然不少，但是整體上仍為《新青年》的強勢話語所遮蔽。”“借思想文化解決問題”成為一種強勢話語。但是，陳著也指出：“對思想、倫理、道德問題的重視并非五四知識分子言論的全部內(nèi)容，即使是在思想文化最為“活躍”的五四時期，依然存在著從政治法律、財政經(jīng)濟、社會問題以及國際政治與外交等方面來思考中國問題的思想言說?！痹僬?，核心史料的的使用，未能與其他史料互相印證，這種管中窺豹的歷史方法，所得的成果也就不能還原歷史的全貌。對于五四運動的核心史料《新青年》，首先必須將其置于晚清以降的報刊大潮中，方能理解其成敗得失。

陳著所使用的核心材料是1914～1915年的《甲寅》和1917～1925年的《太平洋》雜志。之所以選用此兩份雜志，一則正是對于學界既往研究側(cè)重于“五四運動史”模式的影響，對于核心雜志《新青年》研究扎堆，而對于一些非核心但是重要的期刊雜志未能給予足夠的重視，因而容易產(chǎn)生疏漏。再則，之所以選用《甲寅》、《太平洋》雜志是作者考證兩份雜志發(fā)現(xiàn)，沒有把聚攏在《甲寅》、《太平洋》雜志上的留英學人視作一個“自在”的社群?！敖Y(jié)合兩份雜志宗旨所見，這些材料與留歐學生在法國創(chuàng)辦的《旅歐雜志》，留美生在美國創(chuàng)辦的《留美學生月報》不同，它們是留英學人有意識地模仿英國的《愛丁堡評論》，希望做成中國的獨立評論雜志。還有一點不同，它們都是由已經(jīng)歸國的留英學人創(chuàng)辦、編輯，并在國內(nèi)出版，而在讀的留英學人亦積極參與，這一點說明它們與國內(nèi)的社會政治思潮的聯(lián)系有著更為密切的聯(lián)系?！绷粲W人注重觀察西方政治改革，研究政治理論，謀求國家的發(fā)展。因此，陳著依據(jù)《甲寅》、《太平洋》等留英學人主持的同仁雜志，梳理這一社群聚攏的歷史過程以及他們在內(nèi)政改革與走向世界兩個面向上的思想規(guī)劃；同時將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與“五四運動史”對接，這對于豐富多元的五四思想具有重要意義。

四、加深對英式經(jīng)驗主義的認識

通過對史料的挖掘，探析前人的思想世界，以此作為解決當今現(xiàn)實問題的思想借鑒，是思想史研究的意義所在。陳著強調(diào)，留英學人更加重視對于學理的思考以及國際政局的考量，因此對于探求中國立國之道更為理性，所留下的思想遺產(chǎn)在當今更具有參考價值。陳著指出：“民初留英學人的政治思想里面有兩個面向，一是內(nèi)向的政治改革規(guī)劃，從關注中央層面的內(nèi)閣、國會等，到呼吁地方層面的改革，研究地方制度，推動聯(lián)省自治運動；另一個是外向的走向世界的規(guī)劃，在外交上擺脫不平等條約束縛，爭取國家完整之主權(quán)，成為國際社會平等一員。英國作為近代自由主義最先得到發(fā)展的國家，自然對于留英中國學人的思想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标愔撌隽宋鞣綉椪碚摗?nèi)閣制和比較溫和的“調(diào)和立國論”，并且在第四章重點討論了留英學人的地方主義與聯(lián)省自治。這些自由主義思想豐富了尋找立國之道的思想內(nèi)容，助推了五四運動的思想啟蒙運動，對于當今尋找立國之道也有其現(xiàn)實意義。同時，留英學人重視研究國際時局以及如何處理各個國家的關系，探尋中國在國際社會中的地位，對國家的進步是有現(xiàn)實意義的。

近年來，留學史的研究受到了學界的重視，獲得了頗為的成果，但在眾多的學術成果中有新突破的卻少之又少。如果通西學而知新方法，又能扎實專注于史料的解讀以獲新知，所獲定是良多。陳友良先生便是這樣一位學者，采治學之新方法，專注史家基本之史料功夫，所獲頗豐。

參考文獻：

〔1〕陳友良.民初留英學人的思想世界——從《甲寅》到《太平洋》的政論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

〔2〕舒衡哲.中國啟蒙運動——知識分子與“五四”遺產(chǎn)[M].北京：新星出版社，2007.

〔3〕周策縱.五四運動史[M].岳麓書社，1999.

〔4〕陳平原.觸摸歷史與進入五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

（責任編輯 王文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