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旭
章 旭 畢業(yè)杭州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國畫山水專業(yè),杭州師范大學美術學院國畫山水專業(yè)研究生
歷任職務
中國美術學院高級研修班 任國畫外聘教師
杭州師范大學老年大學 任國畫教師
西冷印社“西冷印吧” 任國畫特聘教師
世界藝術品網(wǎng)公司 任展覽策劃及專業(yè)畫師
宇宙浩瀚,一切事物無時無刻不在發(fā)生改變,故而“道法自然”的中國古代哲學亦非常講究“變化”。以至于“無間于外,無息于內”,從而“明白四達”的渾然化境。
老子說:“道之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作為貫通于世間萬物使其通流不息的“道”,其旨難以言之,更不能以概念定義之。道之難以把握,是因為萬物經(jīng)常變化,我們常被已有的認知或是事物的表象所束縛,在面對無常的變化或者新鮮的事物時,不能變而通之。石濤說:“世知有規(guī)矩,而不知夫乾旋坤轉之義,此天地之縛人于法,人之役法于蒙,雖攘先天后天之法,終不得其理之所存。所以有是法不能了者,反為法障之也?!比魏问挛锒加苫痉▌t組成,法則是認識“道”的過程中不可少的部分,但對法則過于的依賴,從某種程度上說反而會阻礙人們對“道”的認識。這是何等的矛盾,然而確是如此。
細數(shù)在中國藝術史上能做到出于法度而又不限于法度,取象不惑而至化境的人可謂鳳毛麟角。然而,八大山人在這方面可以說是當之無愧。八大山人在他早期的《傳綮寫生冊》中的一幅《玲瓏石圖》中題詩道:“擊碎須彌腰,折卻楞伽尾。渾無斧鑿痕,不是驚神鬼?!逼渲小皽啛o斧鑿痕”一語,道出了八大山人對藝術追求的一種境界。到了晚年,更是把此境界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同八大山人齊名為“四僧”之一的石濤說道:“淋漓奇古之如南昌八大山人?!?;清秦祖永在《桐陰論畫》中亦評價八大山人道:“神情畢具,超出凡境,堪稱神品?!庇贮S賓虹先生《畫學篇釋略》中說:“八大山人筆情縱恣,不拘成法,石濤也佩服他?!庇纱丝梢姲舜笊饺怂囆g境界高妙渾然。八大山人所表現(xiàn)的并不是如清代“四王”所常提到的某家之筆意,亦不是僅僅表現(xiàn)現(xiàn)實的物象之美,而是通過其不拘一格的筆墨,呈現(xiàn)出與造物者同游,通達無惑的內心境界。如在《渴筆山水冊》(圖1)中,八大山人的筆墨語言極盡奔放之勢態(tài),而又有含蓄之韻致。無論是山石、樹木,皆不拘一格,似聚還散,似淡又濃,筆墨出于胸,渾然而不見端倪。山石皴法上,似披麻,又似解索;似卷云,又似折帶,表現(xiàn)如此豐富,卻又不雜不亂,高度統(tǒng)一。在筆墨意境上,似子久之古樸溫和,又含云林之幽澹出塵,似米家煙云之飄渺,又俱叔明林壑之深幽,含各家之妙而融于一身,渾然天成,無一絲造作刻意之嫌。其若不深諳變通渾化之道,恐難成也。學至化境,則面貌不期而至。黃賓虹先生論元四家,說元四家皆從董源、巨然取法而來,但面貌各異,自成一家。何以自成一家?“變通”之故也。在文藝創(chuàng)作上,古今之人講究古法傳統(tǒng)的也有,崇尚面貌創(chuàng)新的也有。或十日一山五日一水,不敢越古人半步;或積學不深,刻意求新求變,此皆不能為山水傳神。即失之于法則,又失之于不明法則。惜乎,悲乎?!兑住吩唬骸靶味险咧^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化而裁之謂之變,推而行之謂之通?!比瞬荒芫心嘤凇捌鳌敝?,亦不可僅尚“道”之虛。惟心性澄明,執(zhí)小而體大,由“器”至“道”,從有法至無法,方入變通之化境,出入于各家而不受限于各家??鬃釉唬骸熬硬黄鳌贝酥^也。以俗眼觀畫,則自分模樣,自別門派。以俗心學畫,則學子久必有礬頭,筆筆披麻;學云林唯恐墨之不淡,筆之不逸;學八大將落于疏狂;學賓虹則每每障染,殊不知圖像之內有“境”存焉。
八大山人通達善化的思想,貫穿于其山水、花鳥、書法等各個藝術領域之中。在《魚鳥圖卷》(圖2)中八大山人題文道:“東海之魚善化,其一曰黃雀,秋月為雀,冬化入海為魚,其一曰青鳩,夏化為鳩,余月復入海為魚?!卑舜笊饺嗽诖祟}文中所述魚與鳥互相轉化的故事是從《莊子·逍遙游》中所來,北冥的魚化成了鵬鳥,魚可以是鳥,鳥可以是魚,世間一切都在變化,卻又彼此聯(lián)系。若不通達其中之道,則魚是魚,鳥是鳥,山是山,水是水,何以有弦外之響。所以,超脫于外在之形,而又具萬象之神,這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最具有思辨的哲學境界。
饒宇樸題在《個山小像》中:“予嘗謂,個山子每事取諸古人,而事事不為古人所縛,海內諸鑒家,亦既意喙同聲矣?!卑舜笊饺松钪吧苹敝芾?,故能通達,不為一物一象所拘。其所表現(xiàn)的山川、花卉等,具古人之法度,而脫去畫家之習氣,乃合自然之神趣。八大山人每每于不經(jīng)意之中含天地之微茫,渺渺發(fā)人神思。八大山人晚年所作的《蘭亭詩畫冊》,共十七開,山水共六頁,在其中一冊題詩云:“齋閣值三更,寫得春山影。微云點綴之,天月偶然凈?!比鼤r分,八大山人在自己的書齋畫閣里,看到那夜晚的春山之影,浮云相與,月光灑落。此時萬籟俱靜,一切的藝術語言與外在物像在八大心中已化而為無,在這寂靜之中,八大所體會到的是那么的空靈澄靜,無悲無喜,而又如此的親切樸實。正如其畫中之境,泉幽而路隱,云微而山空,真是可愛極了。
注釋:
饒宗頤,《國畫史論集·畫(寧頁)》,時報文化出版企業(yè)有限公司,1993年第一版,第413頁。
陳鼓應譯注《中國古典名著譯注叢書·老子譯注及評價》,見《二十一章》,中華書局,1984年5月第一版,第145頁。
俞劍華,《中國古代畫論類編》,見《苦瓜和尚畫語錄·了法章第二》,人民美術出版社,2007年11月第二版,第14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