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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連的伐木工

2015-10-27 13:49柳曉春
參花(下)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福壽伐木

◎柳曉春

十三連的伐木工

◎柳曉春

1

十三連的土塊磚坯已準備得足夠量,可沒有足夠量木材,房子還是沒法蓋。排堿渠也挖得差不多。連長把十三連分成三個排,一個排按兩班倒日夜給荒地澆水排堿,為來年春天播種做好準備。一個排蓋房子,先壘出大禮堂的墻基墻體,也是食堂,既解決大風(fēng)大雨時,露天下人員無法集合開會的問題,更改善惡劣天氣下,露天食堂大灶沒法做飯使大家挨餓的局面。最后一個排,也是十三連的精兵強將,上三十公里外的南山伐木。人員組成基本按原班組不動,個別調(diào)整。拖家?guī)Э诘?,比如吉福壽留在連部做房子。陳立功是單干戶且身強力壯,留在連部澆水班,那是因為三班伐木成員嫌他不要他,其實是田志武跳起腳不肯要他。

連長再一次召開動員大會后,伐木排百來號人由黃國強帶隊,白凱他們拉著四根手腕粗的木棍扎成的“井”字雪爬犁,上面綁個大柳條筐,里面裝斧頭、鋸子、鐵撬杠和行李。伐木人一個接一個在皚皚白雪中拖行,隊伍再一次不見龍頭不見龍尾。其實南山已有333團其他先行連進駐伐木,一個連隊是一個工區(qū),分散在幾重山深處的山谷中作業(yè)。不過,山谷與山谷間,也就是連隊與連隊間,設(shè)有中轉(zhuǎn)聯(lián)絡(luò)站,負責(zé)山里山外的木材運輸和信息傳達。

黃昏到達指定工區(qū),沒等白凱他們安頓好,太陽就收了工,收工不說還下起雪,這使得林海一片混沌。次日上午,才看清密林深處可砍伐情況,下午光線暗得不敢作業(yè)。每天勉強伐木六小時。更著急的是,雪下得不和白凱他們商量,就如紅柳渠通水前,干旱不和白凱他們商量一樣。雪來得比老家湖北厲害也就算了,可如戈壁灘上的龍卷風(fēng)一樣狂野。這使得白凱他們縱有十八般武藝,也如被綁了手腳施展不開。團部連隊知道伐木困難,給出的工作任務(wù)是,第二年,半數(shù)人員能住進有屋頂?shù)耐聊痉孔?。白凱他們先把原始森林里大風(fēng)吹倒的樹木拖出來。找不到風(fēng)倒木后,才砍伐適合建房的樹木。伐木是開荒、挖大渠的延續(xù),只要戰(zhàn)斗精神在,白凱他們怎么可能不遠遠超出工作定額?這樣一干也是四個月。

2

越到工期收尾,大家越有使不完的勁。這天,白凱和田志武依然趕著牛拉木頭,不知是牛連續(xù)幾個月太累,還是別的原因,反正這天牛老是發(fā)牛脾氣,不是一般的不聽話,上坡不肯前行,下坡任性亂跑。又一個彎道,田志武在后推木頭,白凱在前牽頭帶路,可牛不被駕馭,讓拖行的原木直沖下來,不僅撞上牛腿,還差點把白凱鏟出去?!岸汩_,快躲開。”就在田志武朝白凱喊的一剎,牛掙脫繩子,瘋狂跑出去,倆人怕沒牛沒法干活,也瘋了一樣深一腳淺一腳跑去捉,還沒跑出十幾步,田志武又喊:“快拉我一把,白凱,拉我。”白凱扭回頭,茫茫一片雪山,哪有人影?白凱再一次狠狠嚇一跳,立即丟下越跑越遠成為一團黃色的牛,轉(zhuǎn)身按剛才走過的腳印找,一個深深的雪窩里,田志武舉著一只手,半個頭被埋著。白凱慌手慌腳解下拖行木頭的繩子,一頭綁在雪窩附近的樹上,中間綁在自己腰上,另一頭扔給田志武套上手腕,雪外的人死勁拽,雪里的人死勁爬,一點一點,頭出來了,上身出來了,田志武出來了,倆人坐下喘氣。

“牛跑了,等會咱倆把這根木頭拖下去?!?/p>

“牛丟了,會不會處分咱呀?十三連好不容易才有兩匹馬三頭牛?!?/p>

“丟不了,放心,老馬識途,牛一樣。何況深山老林,哪里跑?就是闖進另外工區(qū),別的連隊也會還。你要把我丟了,那才是要命的事?!碧镏疚漕┮谎勖媲吧钌畹难└C,一笑。白凱也瞟一眼面前深深的雪窩,卻沒笑。白凱想,這雪窩像一口黑洞洞的深井,要是剛才繼續(xù)找牛不找人,那雪井真能一口把田志武吞吃掉,絲毫不含糊。

倆人好不容易快到駐地,聯(lián)絡(luò)站的哈薩克林管員和幾個牧民朝他倆喊:“牙爾達西,恰達克的有,哈麻斯開臺。局爾!”(維吾爾語:同志,有險情,全部離開,快點!)白凱一句不落地聽清楚了,但剛從險境里出來,以為說的就是剛才的雪窩之險。白凱沒接話。田志武沒反應(yīng)。其中一個牧民顯得很著急,手指山頂雪峰,做身體倒地的姿勢。白凱明白了,倆人立即扔下拖行的木頭,迅速把要出大險況的信息匯報給黃國強。黃國強鎮(zhèn)定地說:“咱們是兵團人,有嚴格組織,一切行動要聽上級指揮,比不得老鄉(xiāng),沒有最新命令,誰也不得擅自撤離?!?/p>

田志武聽了這話,很不高興,對黃國強喊,他剛才如何從雪窩里逃生,如果大家都被雪埋起來,誰救誰?黃國強依然鎮(zhèn)定自若,指揮大家清掃駐地積雪。白凱一言不發(fā),去拖扔下的木頭。田志武看著山谷對面,也是小路對面,白凱一人雙肩套著繩子,低頭含胸,身子前傾,努力拉著木頭前行,那根木頭越來越接近十三連的木料存放點。存放點前期的風(fēng)倒木早被運到山下做房子,所以存放點的樹木堆得不太高。田志武賭氣站著,雙眼瞪著大家,沒做任何事。

就在白凱碼好原木,解下繩索,返身跨過小路,走向大家時,“轟隆隆”一聲悶雷低沉喑啞地從遠處傳來。所有人全部停下手中的活,警覺地四處張望,對面山頂?shù)拇笃e雪快速向下滑動,柔軟的雪花早已堆積成銳利的雪板,以排山倒海之勢,咆哮著翻滾著向山底撲來,山谷的小路瞬間被吞沒,木料堆瞬間被吞沒?!鞍讋P,快跑,白凱,快過來?!彼腥她R聲高喊,可群體的聲音再大,照樣被雪崩的怒吼吞沒。

十三連現(xiàn)場的人眼睜睜看著飛跑著的白凱被白皚皚的雪吞沒掉。

林海安靜下來,死一樣沉寂。

“白——凱——”田志武朝白凱被埋的方向撕心裂肺地喊。這一聲喊比雪崩更嚇人,熊聽見了,熊會喪膽;虎聽見了,虎會亡命。

“快救白凱。大家不要慌,快去拿鍬?!庇秩腌?,黃國強醒過神發(fā)出命令。

大家開始向死神宣戰(zhàn),以最快速度最大力度刨雪,一茬人慢下來另一茬人搶著上。喘過幾口氣后,有人說:“應(yīng)該快挖到白凱了,鐵鍬再用會鏟傷人,木鍬前面來?!?/p>

沒那么多木鍬,田志武雙手瘋一樣刨雪?!翱吹搅?,快,快,白凱的帽子出來了?!碧镏疚湓僖宦暫?,這一聲喊透出一絲由衷的喜悅。

木鍬也扔了,大家圍著白凱七手八腳地用手刨。

“白凱!白凱!白凱!”一人一聲叫白凱,可是白凱不答應(yīng)。白凱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全被雪糊住,他神智不清。積雪從側(cè)后方把他砸倒,他呈單膝脆地,雙臂揮動,扭頭回望雪崩的樣子。

田志武把白凱五官的雪渣清理干凈,雙手拍打白凱的臉,雙手搖白凱的頭。

“白凱,你可得醒來。白凱,剛才你沒丟下我,救了我,現(xiàn)在大家也沒丟下你,把你救出來了,你快醒來。白凱,咱們可是今生今世的難兄難弟,我們誰也不能丟下誰。你聽到?jīng)]有,白凱,聽到了你吱個聲呀!”

終于,白凱輕輕地,輕輕地蠕動了一下嘴唇。所有人松了口氣。

有經(jīng)驗的人告誡:“快背著白凱在空地上轉(zhuǎn)圈,等緩過氣來再進地窩子暖和暖和,絕對不能馬上烤火?!?/p>

大家把白凱抬出來,田志武將白凱摞到背上,左三圈右三圈地轉(zhuǎn)。

為救白凱,好幾個人著急刨雪,什么也顧不得,赤著雙手,冰雪使他們的十指迅速凍成十根透明通紅的胡蘿卜。疼痛難忍,奇疼無比。

有經(jīng)驗的人告誡:“雙手馬上對搓,手心手背緩過來,再用稍有點溫度的熱水泡。千萬記住水溫不能太高,千萬記住不能馬上烤火?!?/p>

白凱在田志武背上,終于微弱地吐出一句話:“我們誰也不能丟下誰。志武,我聽到了?!卑讋P睜開眼:“我活過來了,志武,我自己下來走動吧,累壞你了。”

下午,黃國強和幾個班組長開會決定,派三名有雪山行路經(jīng)驗的人,身穿皮襖腳綁雪橇,乘晚上溫度低雪崩不易發(fā)生,連夜下山,回連部匯報,伐木任務(wù)已超額完成。并請示,山上發(fā)生險情,全體人員可否撤離?還要求,十三連伐木人員存糧完了,送最后一批救命糧上山。

三人帶著大家的希望出發(fā)后,天空的雪花越飄越大,光線全暗下來時,再一次變成鵝毛大雪。

晚上,白凱和田志武依然按哈薩克林管員教給大家的辦法入睡。褪掉長筒氈靴,把棉褲腰繩解開,一條褲腳用腰繩扎緊,不脫里面的夾褲單褲和襪子,雙腿同時放進這條棉褲褲管里,褲腰和褪掉的另條棉褲褲管拉平折好,墊在腰下和后背,棉襖不脫,棉帽子不脫,棉大衣橫著搭在身上。田志武同樣法子在另頭睡下。倆人背靠背緊緊貼在一起,兩床棉被緊緊合蓋在一起。被子兩頭各留一個細小的透氣口呼吸。早晨睜眼能看到呼氣的被頭,結(jié)出一層明顯的白冰。醒來鉆出被窩需要毅力。走出地窩子棉帳篷去伐木,更需要理想和信念來支撐。

鵝毛大雪一下三天三夜。溫度從零下二十多度驟降為零下四十度。又一次酷寒襲擊著大家。下山的人遲遲沒消息送上來,特別是糧食不能補足,本來每天只有兩餐,每餐每人兩個苞谷饃。雪崩后,每餐只有一個苞谷饃,而且比原來小。白凱忍耐著從沒有過的饑寒交迫。其實是沿江支邊人遭遇著從沒見過的饑寒交迫。老家湖北的寒冷,零下5度就是破天荒的“凍死了”。而在林海,無數(shù)倍于老家的“凍死了”,反而沒人把這句話掛在嘴上說。白凱知道,那是所有人心底對“生”的渴望。

大家圍著爐堂取暖,沒人說任何話。火苗被寒冷的空氣抽得絲絲作響。絲絲的火苗,是深山雪林里唯一不怕酷寒的生命。

第五天只有一餐飯,是半塊苞谷饃。

第六天晌午,呼號的寒風(fēng)夾雜著間有間無的叫喊聲,白凱他們沖出地窩子,看到一人扛著半袋糧食一步一挪走上山,那人一看到十三連的伐木人就體力不支倒下來。瘦削黑黝的臉上,一雙白白的眉毛又粗又大又長,下巴的胡茬掛著一串串透明的冰溜子,臉頰布滿凍傷的水泡,大小不等,明晃可見,嘴角被寒風(fēng)吹裂,傷口滲出暗紅的血跡。全身僵硬,只有嘴唇蠕動,唇齒間吐出一口熱氣,這口熱氣瞬間溫暖了所有在場人的心窩,這口熱氣像一朵雪蓮花,一朵世上最珍貴的生命之花:“連部讓我傳達命令,同志們可以撤退下山了。連部很關(guān)心伐木組,第一批送糧小分隊,早在前天出發(fā),他們可能……迷路了……我是第二批送糧小分隊四人之一,很高興終于走到工區(qū),見到同志們。請轉(zhuǎn)告連長,十三連交給我的任務(wù),我吉福壽光榮地勝利地完成了!”

“嗚——嗚——嗚”寒風(fēng)凍雪席卷著他肩上的半袋糧食。

“嗚——嗚——嗚”寒風(fēng)凍雪席卷著所有支邊人。

“嗚——嗚——嗚”寒風(fēng)凍雪席卷著白茫茫一片的林海,天白茫茫,地白茫茫,天地白茫茫。

白凱掉下了眼淚,白凱從雪崩里被大家救出沒掉眼淚,但此刻,白凱掉下了眼淚。田志武掉下了眼淚,田志武從雪窩里被救出沒掉眼淚,但此刻,田志武掉下了眼淚。黃國強看到大家忍饑挨凍沒掉眼淚,但此刻,黃國強掉下了眼淚。所有在場的人,全掉下了眼淚……

“吉福壽,你老婆兒子還等你下山呢,你快醒來。”

“吉福壽,你快醒來,你在,大家才有福氣長壽咧?!?/p>

白凱他們要把吉福壽留住,把溫暖留住。所有人心照不宣,齊心協(xié)力再次向死神宣戰(zhàn)。他們立即把吉福壽抬進地窩子,放在遠離火爐的地方,衣服扒光,用雪在他的全身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搓動。

黃國強通知食堂把所有能吃的食物匯合燒熟分給大家,每人一個小苞谷饃。他吩咐,所有工具全部留在山上,只帶各自鋪蓋卷下山。隊伍保持間距,為防雪崩不得大聲喧嘩。

“行李放下!不要拿行李!”田志武給三班的人吼。“別再聽黃國強的狗卵命令,再聽,大家都要見閻王。如果我們按哈薩克老鄉(xiāng)說的,早就安全下山了,哪至于白搭幾條送糧人性命!”

吉福壽活過來了,他沒說話,只重重地點了點頭。

“我們即便回到連部,百來號人都沒行李,在哪兒睡呀?還是會挨凍。”白凱看著三班沒人聽田志武的建議,棉被捆的捆,褥子綁的綁。“反正咱倆一個被窩卷,你不肯拿,我拿吧?!?/p>

“走出深山是頭等大事!”田志武恨恨地瞪一眼白凱和三班的人,甩手走出地窩子。

順著吉福壽來時的路,大家在齊腰深的雪海里掙扎。

翻過第一道山,白凱漸漸體力不支,他拿出那個凍成冰疙瘩的苞谷饃,看看,咬一小口,立即塞進口袋。沒舍得再咬,他要留在最餓時吃。

再走,一個雪人一語不發(fā)把白凱肩上的行李搶走了,仔細一看,原來是田志武,他沒扔下白凱不管,雖賭氣走在前面,并沒走得太遠。

白凱看一眼田志武,也一語不發(fā)。但他想起,雪崩后他被救出,田志武說的話,他倆是今生今世的難兄難弟,誰也不能丟下誰。

田志武向白凱揮一下手,意思讓白凱在前頭走。白凱松口氣接著前行。

翻過第二道山,白凱想接過行李,換田志武緩下體力??吹缴砗蟮纳碛埃粋€個經(jīng)過身邊,但田志武還沒趕上來,白凱不由得擔心起來。雪海里行走萬萬停不得腳,白凱只能走得更慢些,終于,等到田志武,想接過他肩上的行李,卻發(fā)現(xiàn)不是他倆的。田志武把肩背上的重物卸下,扔在雪堆上。

“白凱,我們的行李,我做主扔在聯(lián)絡(luò)站了。已經(jīng)很遠了,不要回頭去找。天變暖時,我負責(zé)上來拿。”田志武精疲力竭地看著白凱:“這行李是咱三班另外人的,這個不能做主也扔掉,嘿嘿,幫他背一程,放在這兒,等他經(jīng)過,自己會拿上。走吧,咱們向前走吧?!?/p>

翻過第三道山,白凱和田志武,每見負重走不動的,都分別幫著把行李帶一程。可這出山的路,變得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越來越多的人,一聲不吭地倒在行進的途中,姿勢各種各樣。有的是當天想出山的十三連成員,白凱認識。有的是幾天前想出山,其他工區(qū)伐木支邊人,白凱不認識。還有人莫名其妙掉進雪窩子,悄無聲息留在了山中。

吉福壽身影在前面。白凱發(fā)現(xiàn)他在前面的山梁坐下了,白凱想,吉福壽雖然沒有行李,但他連續(xù)上山下山,體力早已消耗殆盡。得快點趕到他身邊,為他鼓勁,強調(diào)無論如何不能坐下。白凱一心想快,可雙腿快不了,急死人。等吉福壽的身影越來越近,白凱發(fā)現(xiàn),吉福壽已永遠閉上了眼。

閻王猙獰的面容,越來越恐怖地在白凱眼中放大。他想回頭對田志武說一句,堅持就是勝利。他一回頭,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田志武歪在身邊的雪堆上,不知誰的行李壓在他的肩背上,白凱猜,田志武一定是想把負重卸掉,接著前行,白凱立即返身,幫他一把。然而,田志武歪著,白凱把鋪蓋卷挪到雪堆上,他的身子也沒能繼續(xù)站直,一只手還套在行李繩索里。

“志武,你不能丟下我。田志武,你快醒來?!卑讋P一搖他的手臂,田志武整個人僵直地倒向出山的方向,行李卷翻滾下來,重重砸在田志武后腰上。

“志武,你不能丟下我。志武……你不能說話不算數(shù)……”

白凱費盡氣力,想把田志武扳起來。田志武完全變成了吉福壽送達糧食時的模樣。濃濃的眉毛,是一對白白的長長的粗粗的眉毛,雙頰布滿凍傷的水泡,四個月沒剃的滿臉胡子,結(jié)成長長的冰溜子掛滿胸前。

白凱覺得自己的血液在凝固,從四肢向心臟一點一點凝固,全身骨骼發(fā)麻酸脹疼痛,然而,最疼痛的是心。

三班從后面趕過來的、同住地窩子的人拉起白凱:“走吧。這行李的主人已留下了……可惜田志武不知道,白白消耗這么多體力。害得他自己也……”

“誰也不能丟下誰!”

那人扯著白凱不松手:“走吧。再不走,我們也會留在這……”

“誰也不能丟下誰!”

那人強拽著白凱:“走吧?!?/p>

白凱忽地想起三姑,三姑說過,逢兇遇難,念念她的話,一定會大難不死。

“蘇武留胡節(jié)不辱!

雪地又冰天,苦忍十九年。

渴飲雪,饑吞氈,牧羊北海邊。

心存漢社稷,旄落猶未還。

歷盡難中難,心如鐵石堅。

夜坐塞上時聞笳聲入耳痛心酸……”

白凱想,他支邊離開老家湖北黃梅時,正是春天,他在黃燦燦的菜籽花的山野唱這首歌,姆媽聽得見。整整一年后,他在白茫茫的新疆林海唱這首歌,雖沒氣力唱得雄壯嘹亮,但他愿意在心底反復(fù)唱響,白凱想,姆媽也能聽得見,一定聽得見。

3

回到十三連,白凱看到連部大禮堂已做好,就在連部五星紅旗旗桿的正面。走進禮堂,仰頭看到屋頂那一根根嶄新的木梁,他露出了欣慰的笑臉。參加連部大會,發(fā)現(xiàn)伐木組成員少了很多很多。能坐回會場的不過十多人,連長說,還有一部分人在團部醫(yī)院。其實后來,白凱一打聽,333團凍傷截肢的人確實有幾十人,但屬十三連的并不多,黃國強是其中之一。雪崩后下山請示連部的三人組,兩人截肢,另一人沒走下山。送糧組八人全部遇難。第一批四人被雪崩埋在上山途中。第二批除吉福壽的另三人,在上山的強寒風(fēng)雪里迷路。

333團有了十四連。這是最新成立的龐大連隊,不需要師部、團部的特別請示和批準。十四連設(shè)在南山林場腳下。那是長一百四十米、寬四百米的土包方陣,一堆堆土包前分別站立著木牌,木牌是由土包下的支邊人親手砍伐出的木材做成,上面寫著來自五湖四海各種各樣的姓氏名字,大部分木牌記著姓名人籍貫、生卒、原屬連隊。他們是營長、連長、排長、班長,更多的是普通支邊人。木牌行是行,列是列,如龍騰虎躍的生前模樣,他們再也不必懼怕酷暑嚴寒和饑渴,整齊劃一昂首挺立在曠野下。春天的風(fēng)呼呼吹過,夏天的風(fēng)嘩嘩刮過,秋天的風(fēng)唰唰響過,冬天的風(fēng)嗚嗚咽過,猶如十四連日夜不息在開露天大會,聲勢浩大地討論,如何把新疆變成美麗新家園。

白凱收到了信,其中一封是田志芳的來信。

白凱是分發(fā)信件的當即,在連隊大禮堂拆開看的,他讀得又哭又笑。陳立功很少有信,所以坐在白凱旁邊,不停伸長脖子瞄,等白凱看完低頭悄悄抹眼淚時,陳立功一把搶過去,躲到人堆的另個方向,向著大家朗聲念道:

哥:

近好!

終于又收到你的來信,不勝喜悅。只是前段時間太忙,沒有及時回復(fù)。

得知你已按母親心愿,與白凱結(jié)成比“同年”還親的兄弟關(guān)系,為你們高興。你們互幫互學(xué),在十三連很有作為,不斷得到開荒、挖紅柳渠的嘉獎,我真心為有你們這樣的親人感到無比自豪和光榮?,F(xiàn)在,你們還在南山伐木吧?祝愿你們做出更大成績。

母親告訴我,她恨你偷偷支邊,主要是放心不下你,要你在萬里之外的紅柳灘多注意安全。你在來信中說,很不好意思,把白凱的衣物穿得太破了,都沒法遮羞了。唉,我要在身邊多好,可以幫你們縫補。不過,母親已把你支邊離家前沒帶出的換洗衣物全部寄給你了。還有,包裹里夾有二兩大米,母親心疼你一年到頭聞不到米飯香。不要嫌少,這是糧荒里,母親和大哥從自己嘴里摳出來的。收到包裹后,依然與白凱共穿共用吧。你說了,此生你們是一對再不分開的難兄難弟,有好事時,千萬不要忘記于己有恩的人。

我在南疆一切都好,不必掛念。

特別告訴你一個喜訊,你現(xiàn)在當舅舅啦,我已生下一對雙胞胎兒子,老楊說我為五團立下了特等功呢。他非常疼愛兒子,給他們

起名:楊衛(wèi)新、楊衛(wèi)疆。老楊說,讓他們快快長大,不久的將來,幫他一起保衛(wèi)咱們的新疆。

記得有空多給母親寫信。

愿一切安好!

妹:志芳

1960年4月30日

陳立功以為是那個東疆女人寫給白凱的信,念幾句感覺不對,想停下來,卻發(fā)現(xiàn)大禮堂異常安靜,所有人雙眼盯著他,雙耳聽著他,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大聲讀下去。

讀過一半,吉福壽的遺孀、吉福壽的兩個兒子放聲大哭起來,現(xiàn)場所有人都默默掉下眼淚。

陳立功讀完,把攤開的信紙隨意朝白凱的頭頂扔去,白凱和大家一樣,坐在土塊上,只是白凱雙臂相抱扣在雙膝上,頭伏下臉埋在雙臂里,雙肩抽動。白凱不知陳立功把信紙扔過來,沒能去接,信紙便如一朵薄薄的雪花,打著飄,緩緩落在白凱腳邊。倒是另外的人拾起,折好塞進白凱手中。

陳立功坐回他的位置時,沒和大家一樣掉淚,反倒是嘴角浮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其實,他心里同時在罵,只是大家聽不見:“哼,不肯讓我去,死了活該!報應(yīng)!”

連長聽完信后,判斷這個寫信人是個粗心的女人,猜測,她同時寫給田志武和白凱兩信封,分裝信封信紙時裝反了。他一邊抹淚,一邊在嶄新木桌上的那堆來信中翻找,果然還有來自同樣地址的另封信。連長把這封寫“田志武收”的信,把惟一包裹、寫“田志武收”的包裹,一并遞給白凱。

白凱拿著信,抱著田志武生前穿過的衣物包裹,仿佛再一次摟著田志武,不由自主放聲大哭……

(羅與之推薦)

(責(zé)任編輯徐文)

在省級以上報刊及各類網(wǎng)站發(fā)表小說、散文、詩歌、辭賦等50萬余字。《水塘深處》《我想回去》《不,我不是水水》《春寫春》等作品獲省級獎,《一滴水》獲“2012全國散文、中短篇小說”年度評選散文類二等獎。

2012年公開出版散文集《春風(fēng)拂柳》。2013年簽約湖北省作協(xié),創(chuàng)作長篇小說《白棉花》。2014年入湖北省文聯(lián)優(yōu)秀中青年文藝人才庫。

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民俗學(xué)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文藝理論家協(xié)會會員、湖北省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出席中國民俗學(xué)會30周年慶典暨學(xué)術(shù)研討會、湖北省作協(xié)60周年慶典;湖北省作協(xié)工人作家班學(xué)員、湖北省民間文藝首屆專業(yè)班學(xué)員、2014湖北民間文化高研班學(xué)員、湖北省文藝理論第二屆高研班學(xué)員。

作者簡介:柳曉春,網(wǎng)名漠柳。祖籍湖北黃梅,出生新疆兵團,定居湖北武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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