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志國

家長：孩子究竟怎么了？

這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咨詢案例。

來訪者是一個男孩和他母親。初步溝通后，我了解到男孩從小學到初中，一直都是尖子生，中考時以班級第一的好成績，考進一所重點高中實驗班。但是男孩進入高中后優(yōu)勢不再，考試名次一再下降，最差的一次考了年級的第500多名?，F(xiàn)在的問題是，男孩不想上學了，家長很著急。

看到男孩的母親非常著急，于是我先和她做了單獨溝通。

男孩的母親告訴我，起初孩子成績下降，家長怪孩子不努力，批評教育，但是不見效果，孩子的學習狀況依然沒有好轉，考試名次沒有上升。家長當然著急，就想和他談談?？墒羌议L開口說一句，孩子就能回擊十句，結果親子關系非常緊張，孩子不僅沒有找回初中時的優(yōu)勢，且狀態(tài)更加不好。他提出退出實驗班，并說都怪當初進了實驗班，讓自己失去了優(yōu)勢，弄得課聽不進去，作業(yè)完成不了，學習大大退步。

更讓家長頭疼的是，孩子不接受別人的意見，總認為自己有理，和家長沒說兩句就會爭辯起來。明明是他的問題，他總認為是父母不對。父母成了他抱怨、抨擊的對象，只要一張口就會遭到他的激烈反對。父母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緘默不語，低頭認輸。

最近，男孩說他感覺自己患上了強迫癥，經(jīng)常想起初中時一個同學欺負他的事，說中考之前就有過，現(xiàn)在又來了。他抱怨家長不關心他，眼看又該考試了，可是他的強迫癥狀又來了，所以不想考試，不想上學了。

家長心急如焚，輾轉找到我，趕緊預約來訪。

男孩：強迫癥讓我很痛苦

為了解具體情況，我與男孩進行了單獨談話。

男孩見我就說：“請您幫幫我，強迫癥讓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你別著急，給我詳細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這樣。初一時，我們幾個男生在一起開玩笑，一個男生伸手推了我一把，說了句難聽話，‘讓你顯，讓你顯’。以前，我因為學習好，一直在老師和同學中很受寵，沒人敢這樣不給我面子。他居然這樣對我，我接受不了，想罵他一頓或者干脆揍他一頓，但是他長得高大，能打架，我沒敢，忍下了，雖然心里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丶液?，我忍不住和媽媽說起此事，媽媽不理解我，只是說‘忍下來就對了’。這件事慢慢過去，我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它忘掉了。

“但是中考之前，我忽然想起此事，還聯(lián)想起和其他同學發(fā)生沖突的事，沒完沒了地想。中考過后，才算慢慢不怎么想了。我的中考成績很優(yōu)異，這讓我又有了優(yōu)越感。

“我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也習慣了比別人優(yōu)越。沒想到，上高中后，第一次考試我的名次才排到100多，最近一次落后到500多，太慘了！就這樣，我的狀態(tài)不好了，又想起和我發(fā)生沖突的那個男生。我怕總想這事耽誤學習，就和自己斗爭，想方設法不去想?？墒窃竭@樣越想，弄得我非常難受。有時候，我真想去找那個男生，和他說清楚或者干脆和他打一架……”

說到這里，男孩有些激動，一臉怒氣，雙手握拳，讓人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情緒在涌動。此刻，不是和男孩討論是非對錯的時候，而應該引導他把積壓的消極情緒宣泄出來。

于是，我把沙發(fā)上的一個抱枕遞給男孩，讓他想象這就是那個男生，讓他盡管出出氣。男孩起初不好意思，經(jīng)過引導，他終于放開自己，掄起雙拳猛砸抱枕，把積壓已久的怨氣、怒氣一股腦地宣泄出來。停手后，他喘著粗氣，好久心情才平靜，眼角卻有淚水流了下來。

我發(fā)現(xiàn)，男孩確有強迫癥狀。強迫癥狀的背后，是某種困擾或壓力。也就是說，當人在某方面遇到困擾或壓力時，往往會形成某種強迫癥狀，來暫時逃避現(xiàn)實壓力。一般說來，存在強迫型人格障礙的人，容易出現(xiàn)強迫癥狀。因為這樣的人，以要求嚴格和追求完美為主要特點，一旦受到強烈刺激或持續(xù)壓力，就容易導致強迫癥狀。男孩的情況正是如此，他本身具有強迫型人格障礙，結果遇到壓力時就出現(xiàn)了強迫癥狀。

面對強迫癥狀，人們往往想控制它，打壓它，不讓它出現(xiàn)，最好消滅它?？墒?，人的心理活動常常是，你越是不想讓它出現(xiàn)，它越是要出現(xiàn)，你越是和它斗爭，它越是表現(xiàn)強烈。所以，你越是想控制、消滅自己的某些心態(tài)或意念，越是把注意力放在這上面，它反而越是揮之不去。

所以，當人出現(xiàn)強迫癥狀時，最好順其自然，不去控制它，不去克服它，不去消滅它，允許它的出現(xiàn)和存在，帶著它照常去做應該做的事情。而它一旦沒有了阻力，反而會逐漸淡化甚至消失。

男孩很聰明，當我把意思表達清楚后，他很快明白，表示以后會學著順其自然。

咨詢師：莫非是要挫敗我？

應該說我們合作得不錯，當我感到初步合作成功，準備結束第一次咨詢時，男孩卻突然說：“我覺得我的問題主要是人際關系?！?/p>

這句話給了我當頭一棒。我定定神，不得不提出疑問：“你不是要我?guī)湍憬鉀Q強迫癥問題嗎？怎么又跑到人際關系上了？”

沒想到，男孩似乎找到了對手，當即和我辯論起來，堅持說他的問題就是人際關系上的問題，把開頭提到的強迫癥扔到一邊，不提了。這樣，我原本打算順利結束的第一次會話卡住了。這在我的心理咨詢工作中，還真的沒有遇到過。我內(nèi)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挫敗感。

沉靜片刻，我只好以時間所限，約定下次繼續(xù)接著討論。

第二次，男孩自己來訪。男孩依然從談論強迫癥開始，經(jīng)過討論交流，男孩理解了除順其自然，還要從化解心理壓力著手。應該說合作也還順利。但是，當要結束咨詢會話時，男孩再次將問題引到人際關系的麻煩上，而且表現(xiàn)出強烈的爭辯傾向，不肯結束咨詢。

可以說，第二次咨詢幾乎是重復了第一次的咨詢。怎么會這樣？我很納悶，莫非男孩來訪，就是為了挫敗我？這讓我忽然意識到，男孩似乎有給咨詢師出難題的意思，我想他不會是故意為難我，也不是故意挫敗我，他之所以如此，背后一定有他心理上的緣由。

是什么？

對這個問題，我雖然有了初步判斷，卻還需要進一步確認。為此，我約定第三次咨詢請他們?nèi)乙煌瑏?，以便更全面地了解情況，做出診斷。

診斷：偏執(zhí)型人格在作怪

男孩一家三口如約來訪。首先，我請他們同時做一份問卷，選出與男孩平時表現(xiàn)相符的項目。問卷內(nèi)容如下：

1. 廣泛猜疑，常將他人無意的甚至友好的行為，誤解為敵意或歧視，或無足夠根據(jù)，懷疑被人利用或傷害，因此過分警惕與防衛(wèi)。

2. 將周圍事物解釋為不符合實際情況的“陰謀”。

3. 易產(chǎn)生病態(tài)嫉妒。

4. 過分自負，若有挫折或失敗則歸咎于他人，總認為自己正確。

5. 好嫉恨別人，對他人的過錯不能寬容。

6. 脫離實際地好爭辯與敵對，固執(zhí)地追求個人不夠合理的權利或利益。

7. 忽視或不相信與自己想法不相符的客觀事實，因而改變自己的想法。

一家三口很快做完了問卷，結果是：父親選了3項，母親選了4項，男孩自己給自己選了5項。

這份問卷是用來診斷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依據(jù)相關的診斷手冊，符合其中3項，就可以確診為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這個問卷的結果印證了我的判斷，男孩的問題根本上是人格問題，主要是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在作怪。

所謂偏執(zhí)型人格，是一種以猜疑和偏執(zhí)為主要特點的人格障礙，多發(fā)生在男性身上。日常生活中，由于頭腦里的非理性觀念的作用，這樣的人遇事偏激，固執(zhí)己見，敏感多疑，心胸狹隘，好嫉妒，好記仇，習慣抱怨指責別人，過多過高要求別人，認為別人存心不良，對挫折失敗過于敏感，又常常將失敗原因歸咎于別人，有較強的自我中心傾向，自我評價過高，認為自己特別重要，拒絕接受批評，不認為自己有錯。他們遇到批評容易爭辯，常常處于戒備和緊張狀態(tài)中，尋找多疑偏見的所謂根據(jù)，對他人中性或善意的行為，也會歪曲理解甚至懷有敵意，人際關系不好。

不難看出，男孩對同學的嫉恨，對父母的抱怨，以及對自己究竟存在什么問題偏激、固執(zhí)的態(tài)度，都是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表現(xiàn)。可以說，是男孩的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導致了他所謂人際關系上的麻煩，至于他在咨詢過程中似乎要為難我的做法，也是這種人格障礙的表現(xiàn)。不難理解，這樣偏激固執(zhí)的人格特征，正是容易誘發(fā)強迫癥狀的心理背景。

當我說出這樣的診斷后，一家三口異口同聲地表示認同，男孩自己更為肯定。

男孩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人格障礙呢？

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形成，應該說原因是多方面的。就外在因素說，通常這樣的人，小時候往往有過愛的缺失，日后生活中往往有過受挫的經(jīng)歷。就內(nèi)在因素說，這樣的人往往自我評價過高。這些因素，都會導致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形成。

那么，男孩的具體情況怎樣呢？

在隨后的交流中，男孩的父母坦言，兩人曾經(jīng)離婚，幾年后又復婚。離婚時，男孩不到10歲。男孩在和母親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母親由于對父親的抱怨，說了很多偏激的話，比如“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個世界不可信”之類的話，讓男孩感到周圍的人都不可信。

很明顯，前面談到的導致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幾個因素在男孩身上幾乎都存在。一是父母離異給男孩帶來了負面影響，讓他從小感受到親情的缺失。二是后來和同學的沖突，讓他感到心理嚴重受挫，內(nèi)心缺少安全感，導致防衛(wèi)過度。三是男孩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讓他自我評價過高，難以與人友好相處。在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逐漸形成了今天的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

矯正：逐步進行自我調(diào)整

鑒于此，我為男孩制訂了心理調(diào)整策略：在化解強迫癥狀的同時，逐步矯正人格障礙。關于化解強迫癥狀的辦法，前面已經(jīng)談過，一是順其自然，二是緩解壓力。接下來，重點就是幫助男孩逐步矯正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了。

男孩可以從多方面著手逐步進行自我調(diào)整：

一是心理換位法?？创龁栴}，人們都容易以自我為中心，具有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人自我中心傾向就更嚴重，更習慣于站在自己的角度看問題。所以，這樣的人應該主動破除自我中心意識，學會換位思考，凡事多站在別人的立場上看問題。

二是暗示調(diào)節(jié)法?？梢赃@樣進行自我暗示：“自己一定要改掉固執(zhí)多疑的缺點，沒人整天與我過不去，我不用總是懷疑別人，我要用寬容的態(tài)度對待別人，相信他們也會這樣對待我……”這種自我暗示，最好在大腦皮層興奮度較低的早晨、午休或就寢前進行。可以在默念中，盡量運用想象，這樣自我暗示的效果會更好。

三是化解敵意。經(jīng)常提醒自己，世上還是好人多，同學、朋友都是好人，都可以信賴，不應該對他們盲目懷疑；否則，自己就會失去他人的信任。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發(fā)生沖突是難免的，要學會包容。

四是觀念改造法。通過自我分析，改造非理性觀念，阻止偏執(zhí)行為。先列出非理性觀念，如：1.我不能容忍別人一絲一毫的對不起我。2.世上沒有好人，我只相信自己等。把這些非理性觀念加以改造，除去極端成分，如：1.我不是說一不二的君王，別人偶爾對不起我，我應該原諒對方。2.世上還是好人多，我接觸的大部分人都是值得信任的。

五是交友訓練法。多和別人進行良好的溝通與交流，就容易理解他人，信任他人，減少敏感和懷疑。所以，應該積極主動地交友，在交友中學會信任別人，并獲得內(nèi)心的安寧。

我和男孩、男孩父母進行了具體的交流和現(xiàn)場練習。男孩有了初步領悟，表示回去要好好練習，慢慢改變自己的不良人格。其父母也表示，以后他們會努力幫助孩子改變自己。臨別時，我表達了對男孩的信賴和支持。

這事急不得，得慢慢來。偏執(zhí)型人格障礙的矯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需要當事人的長期努力。因此，我也想提醒廣大家長朋友：當發(fā)現(xiàn)孩子心理上有偏激和固執(zhí)的傾向時，不要只是認為孩子是在耍性子，要及時尋求專業(yè)人士的幫助，防患于未然。

【編輯：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