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昊
人們習慣將美國的政治制度籠統(tǒng)地稱之為民主制度,其實并不準確。在美國,可以看到各種歷史悠久的制度傳承,如總統(tǒng)制度、選舉制度、聯(lián)邦制度、立法和兩黨制度、文官制度、利益集團制度等。其中選舉制度和立法制度自然具有民主政治的原則。但其他的制度,如分權制度、文官制度、聯(lián)邦制度等,都與民主政治八竿子打不著,倒是和加勒比海盜們坐地分贓更像一點。至于行政制度中最重要的總統(tǒng)制,更是直接源于英國都鐸時代的君主政體。
正是因為國家制度細分后,大部分都是非民主甚至反民主的,所以在這些制度下,歧視性、反人權的法律并不鮮見。在美國立國之初,化妝、超短裙、古怪發(fā)飾等均受到法律的禁止;在20世紀初連飲酒也是違法的。當然,歷史上最受詬病的還是種族隔離制度,而這又是司法制度的直接產物。
南北戰(zhàn)爭后黑人平權已成為一種趨勢。但最高法院在1896年“普萊西訴弗格森案”中判定“隔離而平等”為合法,徹底逆轉了黑人平權的趨勢。白人種族主義者充分利用這一判決,在密西西比、路易斯安那等南方各州,學校、工廠、醫(yī)院及軍隊都實行種族隔離制,對黑人人權造成嚴重的打擊。這可以被視為南北戰(zhàn)爭之后南方種族主義者的直接反擊。
直到20世紀50年代,羅薩·帕克斯拒絕執(zhí)行在公交車上給白人讓座的法律并被捕,才引發(fā)了遍及全美的黑人民權運動。對于羅薩·帕克斯的舉動,流傳著很多錯誤說法。最著名的就是人們認為她當時工作一天太累了,以至于不想讓座。但實際上有兩個背景被忽視了:一是羅薩是認識那個公車司機的,之前也曾因種族問題被司機趕下車,并在一年的時間內不再乘坐這個司機開的車,這一次是不小心上了車,所以她知道這個司機就是個種族主義分子;二是羅薩本身是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的會員,這個協(xié)會在全美各地幫助黑人伸張民權,她自己曾經服務于反對種族隔離制度的案例訴訟。
在這些背景下我們才能理解她在自傳《我的故事》中所說的:“人們總說我不讓座是因為我累了,但這不是真相。我并不比以往更累。我也不老,我才42歲。僅僅是因為我對屈服感到厭倦。”也就是說,事件發(fā)生看似偶然,但她對反抗這種不合理的制度早有心理準備,并非一時情緒而為。后來的結果我們都知道了,羅薩·帕克斯因違反種族隔離法律而被捕,引發(fā)馬丁·路德·金博士的憤慨。他號召黑人拒乘公交汽車。黑人在這個問題上展現(xiàn)了驚人的意志和決心,他們寧可走路上班,也不搭乘公交車。長達一年多的非暴力不合作抗爭最終促使最高法院判決公車上的“隔離但平等”措施違憲。
類似的反抗案例到處都在發(fā)生。在堪薩斯州托皮卡市,鐵路工人奧利佛·布朗一家因為是黑人,他7歲的女兒琳達沒有資格上附近的公立小學,只好每天穿過21個街區(qū)去另一所學校上學??吹脚畠旱男量?,奧利佛在全國有色人種協(xié)進會的幫助下,向堪薩斯法院起訴,要求廢除公立學校的種族隔離制度。最終勝訴。為他們辯護的律師古德·馬歇爾也因此聲名鵲起,后來成為美國最高法院首位黑人首席大法官。
從羅薩·帕克斯、奧利佛·布朗等個體的反抗,到金的社會運動反抗,其目標均是去除美國政治制度中黑暗的、不人道的部分。這個過程是艱難而漫長的,不僅金博士自己付出了生命為代價,在民權運動中被白人種族主義者殺害的民權分子更是不勝枚舉。在密西西比,一個14歲的黑人少年因向白人姑娘吹了口哨就被殺害;在另外一個州,有個白人青年向當?shù)厝吮硎就楹谌耍Y果被槍殺。至于燒毀黑人房屋的情況更是屢見不鮮。上述案件的兇手一直沒有受到法律制裁,因為在陪審制度下,陪審團成員都是白人,他們判決這些證據(jù)明顯的嫌疑人無罪。有的兇手一直到上世紀90年代才被繩之以法。
不過,即使制度并不公正,黑人民權運動和美國歷史上的其他社會運動一樣,還是選擇通過憲法進行訴求,而非用暴力反對國家。這一方面是因為黑人精英相信,如果用武力,黑人的損失只會更大;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憲法的司法化,“自由”、“平等”等原則可以在訴訟中被直接使用,讓憲法本身成為足以推動制度進步的強大武器。還有一點就是,民權運動具有宗教背景,領袖也多為牧師,對黑人和白人均都有宗教感召力。在這場以“上帝”反對“國家”的斗爭中,他們首先在價值觀上贏了,然后才獲得了制度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