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嶠
【摘要】農村留守老人是中國社會變遷過程中的特殊群體,其精神需求困境十分突出,需要得到社會的重視與解決。文章從探討留守老人精神需求困境的意義出發(fā),深入分析了留守老人精神需求面臨的主要困境,以及困境形成的原因,并在此基礎上,提出了建立政府支持、社區(qū)服務、家庭支持三個系統的策略。
【關鍵詞】留守老人 精神需求 困境 探析
【中圖分類號】D923.2 【文獻標識碼】A
改革開放以來,大量農村剩余勞動力遷往城鎮(zhèn)以謀求更好發(fā)展,而其年邁父母則被滯留在農村,形成了中國社會轉型中的特殊群體—農村留守老人。據民政部2013年統計,中國農村留守老人已超過5000萬人。
近年來,在農村社會轉型和人口老齡化的雙重壓力下,農村留守老人晚年生活問題日漸突出。在以往研究中,學者較多關注留守老人的經濟收入等物質生活問題。然而,隨著農村經濟狀況的改善以及“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與“新型農村社會養(yǎng)老保險”等社會保障制度的推廣與實施,留守老人的物質生活得到了較大提高。但是,由于子女離巢帶來的一系列精神困境卻難以解決。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到“健全農村留守兒童、婦女、老年人關愛服務體系”。關愛農村留守老人,尤其是關愛他們的精神生活,不僅是老人安度晚年的重要保障,而且是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重要一環(huán)。因此,深入研究留守老人精神需求,以及精神需求面臨的困境有著較強的現實意義。
農村留守老人情感和精神需求面臨的主要困境
農村留守老人有著強烈的情感和精神需求,一方面,他們渴望子女的體貼與照顧,渴望參與更多的社會交往,期盼豐富的精神生活;另一方面,他們?yōu)榧彝ズ蜕鐣瞰I了畢生精力,也理應在晚年得到家庭的情感回饋和社會的尊重。但是當前,子女離巢使留守老人的精神需求難以很好解決,面臨諸多困境,體現在以下幾方面:
留守老人比其他老年群體更難適應從“壯年期到老年期”的社會角色轉變。畢生發(fā)展理論認為,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發(fā)展涵蓋整個生命周期,發(fā)展是畢生的過程,任何發(fā)展均有生長和衰退。當個體進入老年期,生理、智力和思維全方位衰退,個體也因此逐漸退出社會生產領域,回歸家庭領域。在這一生命歷程中,個體社會聲望降低、社會角色邊緣化,自我認同弱化,心態(tài)變得脆弱,甚至必須面對親友的死亡。所以,在此過程中,僅靠個體本身的力量,往往需要很長時間來調整自己以適應社會角色的轉變。
農村老人隨著年齡增高,勞動能力下降讓他們再難以找到勞動帶來的價值感,回歸家庭領域后,子女的精神慰藉在很大程度上成了老人社會角色轉變適應的重要支柱。頻繁的心理交流和情感關懷是幫助老人更好適應晚年生活的最好方法。但是,農村留守老人由于長期“獨守空房”,難以得到子女的精神支持,因此在從“壯年期到老年期再到晚年期”的生命歷程中,比其他老年群體更難調整自己以適應新的人生角色。
家庭代際溝通的匱乏引發(fā)留守老人的精神孤獨。與西方家庭的“代際接力”模式不同,傳統中國的家庭代際倫理關系為“反饋模式”,即父母撫育子女,子女贍養(yǎng)父母。受此影響,留守老人將子女撫育成人后,渴望得到子女的孝敬,即在物質生活方面,有兒孫的供養(yǎng),在精神方面,也能愉快地與晚輩進行情感交流。調查顯示,在子女對留守老人的物質和精神贍養(yǎng)中,留守老人普遍得到了子女的物質供養(yǎng):中國絕大多數外出務工勞動力會持續(xù)性地向家庭匯款,而這已成為農村老人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①。但他們與子女情感交流的意愿卻難以實現:據相關調查表明,51.9%的留守老人希望子女提供精神交流,但僅有19.8%的老人獲得了這一需求②。這說明,空間的區(qū)隔導致代際溝通難以實現,從而使農村留守老人精神需求的滿足急劇下降。
另一方面,不少務工人員常常忽視父母的精神需求,由此出現了子女對老人的精神贍養(yǎng)責任單方面解放現象。滿足父母的精神需求主要依靠回家探望和電話慰藉的方式完成。但調查顯示,64.7%的外出務工人員一年只回家一次,21.3%的人員幾年回家一次;89%的留守老人通過電話與子女保持聯系,但54.7%的老人與子女通話時間在3分鐘以內,且很少涉及情感交流③④。
總之,對留守老人而言,現實中代際溝通的匱乏與理想中“子孫繞膝”的憧憬構成巨大反差,使其產生心理失衡和焦慮,從而孤獨感倍增。數據顯示,有51.56%的留守老人不同程度的感到孤獨⑤。
留守老人閑暇娛樂活動單一,難以實現精神生活的多元化。留守老人是農村的邊緣群體,其閑暇生活主要靠自娛自樂,看電視、聽廣播、打牌等,或依照親緣關系和地緣關系建立起親屬交往和鄰里交往⑥,情感生活十分單調,文化娛樂活動十分匱乏,多元化的精神需求難以滿足。值得注意的是,一些留守老人為尋找新的精神寄托,開始沉溺于賭博,或頻繁參加封建迷信活動,甚至走上邪教迷信的不歸路。
農村留守老人情感和精神需求出現困境的原因
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市的遷移是留守老人精神需求問題產生的社會根源。劉易斯在其“二元結構理論”中提出,發(fā)展中國家內部人口的城鄉(xiāng)遷移比較普遍,這源于傳統農業(yè)與現代工業(yè)并存的現象:一方面,傳統農業(yè)生產效益增長緩慢,但農業(yè)人口又持續(xù)增加,出現了“零值勞動力”。另一方面,現代工業(yè)規(guī)模持續(xù)增長,對勞動力的需求同步增加,這就使傳統農業(yè)部門的剩余勞動力流向現代工業(yè)部門成為必然。中國長期存在城鄉(xiāng)二元結構,改革開放以來,農村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實施,釋放了大量剩余勞動力;而城市經濟體制改革的推進,又加快了工業(yè)和服務業(yè)的發(fā)展,出現勞動力不足的現象,這就造成了中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向城鎮(zhèn)轉移。
一方面,農村勞動力的遷移數量大、時間長,但這種遷移并不是永久性遷移,而是一種空間循環(huán)遷移⑦;同時也不是舉家遷移,而是一種個體遷移:他們在城市工作,卻無法真正在城市立足,只能定期循環(huán)流動于農村家鄉(xiāng)與城市之間。而他們的父母則留守在農村—農村留守老人問題由此產生。老人本是社會弱勢群體,理應得到更多家庭關懷,但留守老人不僅無法感受家的溫馨,而且還要承受為親人的擔憂,精神需求出現多種缺失。
另一方面,農村勞動力向城市的遷移也加速了農村社會老齡化。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顯示,按照常住人口的統計口徑,農村50歲以上老齡人口和預備老齡人口占農村總人口比重已達到34.7%,而城鎮(zhèn)相同口徑的人口比例為27.0%,農村老齡化已高于城市⑧。造成這一現象的重要原因就是大量農村青壯年向城市遷移??焖俚睦淆g化使農村本來就匱乏的社會和家庭養(yǎng)老資源捉襟見肘,養(yǎng)老服務只能單一停留在物質供養(yǎng)上,無法擴展到滿足老人的精神需求方面。
傳統孝文化的衰退使留守老人的情感滿足更加困難?!白鹩H敬老”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部分。但是,這一傳統道德在當今社會意識形態(tài)下,面臨嚴峻挑戰(zhàn)。首先,“長者本位”的家庭倫理已趨瓦解。在農業(yè)社會,家庭是一個生產單位,履行著農業(yè)生產的功能,家中長者掌握著分配生產資料和組織生產的權力,同樣也獲得了與該權力相匹配的至上地位,久而久之,形成“長者至上”的倫理規(guī)范。而現代工業(yè)社會,社會分工明確,生產的社會化已成主流,以家庭為單位的生產大量減少,故家庭中長者不再掌握經濟支配權;相反,青壯年憑借其體力和智力的優(yōu)勢贏得了社會競爭,為家庭做出更大貢獻。此消彼長,“長者本位”的觀念開始瓦解,老人地位下降已成為必然。
其次,“代際平等”的現代家庭倫理成為趨勢。當今民主社會,“人人平等”的新思想已深入青年人心里,受此影響,他們在家庭交往和代際溝通中,開始把自己放在與長輩平等的地位,傳統倫理中“父母至上”的觀念已不能再約束他們。
再次,受市場經濟利趨利性和獨身子女政策影響,中國家庭代際關系開始出現“逆傾斜”現象,即家庭關系開始由“老人本位”向“兒童本位”轉變,出現了“尊老不足”,但“重幼有余”的情況⑨。
傳統孝道的蛻化是社會變遷的結果,影響著每一個社會成員,外出務工人員也不例外。他們不可能再遵循傳統孝道倫理,把贍養(yǎng)父母列為首要任務:一方面,他們?yōu)榧彝砜捎^收入,其實際家庭地位較父輩更甚;另一方面,他們久居都市,受到了“平等”、“求利”思想的影響,比起關注父母的生活,他們更重視自己和子女的前途。加之空間的區(qū)隔帶來了彼此價值觀的疏離,與父母的情感交流逐漸減少,父母的精神需求經常被忽視。
在機會成本壓力下,外出務工人員無暇顧及父母精神需求。滿足父母的精神需求與向父母提供物質供養(yǎng)不同,后者可以通過匯款方式直接達到目的,時間消耗低;但滿足父母的精神需求的核心是代際情感溝通,通常是通過回家探望或電話慰藉的方式完成,這些方式都需要耗費較多時間,這就意味著外出人員必須把本可以做其他事情的時間用在滿足父母的情感需求上,這對于正在進行事業(yè)打拼的青壯年而言,是一筆開支不小的機會成本。所以,從機會成本考慮,不少外出子女難以顧及父母的精神需求。
中國社會的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制度不健全,缺乏留守老人精神生活的制度保障。中國已步入老齡化社會,社會養(yǎng)老體系正在完善。目前的養(yǎng)老體系中,對老年人的物質贍養(yǎng)體系已初成規(guī)模,而對老年人的精神贍養(yǎng)體系的建立尚處于起步階段,針對農村留守老人的精神贍養(yǎng)支持更是空白:既缺乏有效的政策扶持,又缺乏非政府性社會力量參與,如社會工作者、自愿者團體的介入。
農村社區(qū)文化建設滯后,難以為留守老人提供精神生活所需的物質保障。豐富的文化娛樂活動,有助于緩解空巢老人的精神空虛。在城市社區(qū),有許多專門針對老人的文化娛樂場所。但在農村社區(qū),公共文化活動十分匱乏,社區(qū)普遍缺乏娛樂活動場所。這種狀況下,就難以找到專門針對老年人精神生活的物質設施,如老年圖書館、棋牌室等,所以農村老人的精神生活普遍單一。而農村留守老人的問題更為嚴重,他們既不易獲得子女的情感支持,又難以在社區(qū)得到豐富的精神生活,其精神滿足接近空白狀態(tài)。
滿足農村留守老人精神需求的策略與建議
政府從宏觀層面上,營造有利于留守老人精神生活的社會氛圍,建立留守老人精神需求的政府支持系統。首先,留守老人是中國二元結構下的特殊群體,因此,要解決留守老人諸多問題,還須破除中國二元結構體制,推動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就短期規(guī)劃來看,應著力落實十八大報告中提出的“增強中小城市和小城鎮(zhèn)產業(yè)發(fā)展、公共服務、吸納就業(yè)、人口集聚功能”。小城鎮(zhèn)的發(fā)展可以創(chuàng)造更多就業(yè)機會,能在空間上縮短務工人員的遷移距離,使其離土不離鄉(xiāng),便于他們更好的照顧父母。
其次,政府應建立一套完善的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制度及相關贍養(yǎng)政策。中國的人口老齡化問題突出,完善的老年人精神贍養(yǎng)制度,不僅最大程度的滿足了當代老人的精神需求,更是為所有中國人的未來謀取福祉。
發(fā)揮農村社區(qū)服務功能,建立留守老人精神需求的社區(qū)支持系統。首先,推進鄉(xiāng)風文明建設,推動農村社區(qū)開展有利于豐富留守老人精神生活的文化活動。十八大報告中,提到“豐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加大對農村和欠發(fā)達地區(qū)文化建設的幫扶力度,繼續(xù)推動公共文化服務設施向社會免費開放”。根據這一指示,結合本研究,社區(qū)可免費增設老人健身房、老年活動室等,為留守老人的人際交往、休閑娛樂提供平臺。同時,針對留守老人的年齡需求,還可開展有意義的公共文化活動,如聯絡“文化下鄉(xiāng)”、組織廣場舞、扭秧歌、打拳等。
其次,動用民間社會力量,增配專業(yè)社會工作者介入留守老人群體,定期開展個案工作和小組工作,重點幫扶有困難的老人。一方面,使他們能積極適應子女遷移后的新環(huán)境,減少對子女的精神依賴;另一方面,讓他們能追求新的精神生活,做到精神上的獨立與自強,發(fā)揮余生的自我價值,這才是最高層次的精神需求。
重塑孝道文化,建立留守老人精神需求的家庭支持系統。家庭是留守老人活動的第一場所,如果家能為其提供愉悅的生活環(huán)境,對滿足其精神需求必不可少。因此,建立留守老人精神生活的家庭支持系統十分重要,其核心內容就是對衰退孝道文化的重塑。然而,傳統“孝”文化的一些觀點,如“移孝作忠”等思想已不適合當今時代發(fā)展,這就需要我們批判地繼承,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具體來說,適應現代社會的“孝”應包含三點內容:
一是感恩和敬愛。父母與子女的“撫育贍養(yǎng)”關系不是簡單的“成本收益”會計核算問題,因此子女對父母的“孝”也不僅是對父母生養(yǎng)自己的成本支付,而且是對他們撫育之情的感恩回報。所以“孝”的前提是對父母的敬愛。農村外出務工人員也須懷著敬愛之情孝順父母,只有這樣,留守老人才能感到他們獲得了家庭的尊重,從而得到精神滿足。
二是平等溝通。科學的代際關系不是建立在傳統的“老人本位”或是現代的“重幼輕老”基礎上,而應以“代際平等”為前提。留守老人也應和子女平等溝通,相互理解,這樣就能最大限度的減少二者由于空間區(qū)隔造成的心理代溝,從而彼此獲得高質量的情感慰藉。
三是“大孝”之道。微觀上的“孝”是對自己父母的孝順,宏觀上的“大孝”則是從敬愛父母到推己及人,尊重所有老年人。這就需要當今青年擁有社會正義感,懂得關懷弱勢群體,傳播社會正能量。放在本話題上,農村青壯年應學會關心周圍所有留守老人,努力為他們營造美好精神環(huán)境。
(作者單位:西華大學政治學院;本研究得到了“四川省農村鄉(xiāng)村文明建設研究中心”重點課題支持,項目編號:scxf201403)
【注釋】
①賀聰志,葉敬忠:“農村留守老人研究綜述”,《中國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②③方菲:“勞動力遷移過程中農村留守老人的精神慰藉問題探討”,《農村經濟》,2009年第3期。
④⑥李春艷,賀聰志:“農村留守老人的政府支持研究”,《中國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
⑤盧海陽,錢文榮:“農村留守老人生活調查與影響因素分析”,《調研世界》,2014年第3期。
⑦朱力:“農民工階層的特征與社會地位”,《南京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年第6期。
⑧李楊:《2014年中國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
⑨廖小平:“中國傳統家庭代際倫理的現代轉型和重構”,《東南學術》,2005年第6期。
責編 /張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