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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的滋味

2015-09-10 22:55[俄]謝·魯羌年科
科幻世界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伊戈爾氣味

[俄]謝·魯羌年科

月臺空無一人。

我看著單軌火車的小車廂,在彩色混凝土地上站了一會兒。兩扇透明的車門慢慢合在一起,車廂晃動了一下,在單軌上稍稍升起,平穩(wěn)地朝前駛?cè)?。從空蕩蕩的車站開出了一節(jié)空蕩蕩的車廂。

那我還在這里等什么呢?夜深了。正常的人早就睡了。

我在月臺上走起來,盡量只踩橙色的圓點。五年前,彩色混凝土開始流行,于是一種新游戲一下子就在男孩當(dāng)中火起來:兩腳走在彩色地板上時只踩一種顏色。這件事做起來其實相當(dāng)復(fù)雜。用腳掌的一小部分踩住選定的顏色,既要走小碎步,又要跳來跳去,有時候還要踮起腳尖。

橙色圓點小路把我引向一長排自動售貨機跟前。這些售貨機感知我走近,便開始播放廣告,于是,我在一長隊心滿意足、興高采烈的人群當(dāng)中穿行,他們或喝著可樂,或嚼著熱三明治,或用洗發(fā)水清洗著頭屑,或聽著磁盤音樂,或抽著不含尼古丁的香煙。我甚至看了一下,以確認(rèn)自己能不能走到自動售貨機那里來一罐可樂。可是,在我與可樂售貨機之間根本沒有橙色圓點。我繼續(xù)沿著小站像一扇扇連起的門似的圍墻走下去,走過信息終端機、電話亭,又從月臺通向市里的斜坡邊走過。車站上高懸的站牌不知為什么不亮了,很不顯眼。從站牌看,這城市叫維列斯堡。我本來要坐車去華人移民的宜平鎮(zhèn),可是單軌火車要坐五個小時,讓我煩透了。

橙色圓點變成了橙色水花,然后又變成孤零零的橙色小島。從月臺到這里沒有路。我沿著暗灰色的單軌走啊走啊,只顧做游戲,以至沒有發(fā)現(xiàn)月臺上還有別人。

“踩橙色的點走不到下面去?!蔽衣犚姳澈笥腥苏f話。

我轉(zhuǎn)過身去。車站的圍墻有一條很深的凹槽,里面有一張長椅。說話的人就坐在長椅上,從嗓音判斷,是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其實,一出車廂我就能憑氣味判斷出誰是成年人。成年人的氣味與孩子差別很大。

“你能肯定?”我問道。

“絕對準(zhǔn)確。”

他的俄語講得很地道。這倒沒有什么奇怪的,有好多俄羅斯人會在夏天到這里度假。

我聳了聳肩,“那我就換成紅色?!?/p>

顏色一換——就不是純粹的勝利了。不過,換個相鄰光譜的顏色,是允許的。我改踩紅色塊。

“踩紅的你也走不出去?!蹦呛⒆雍孟窈艿靡獾卣f,“沒有一種顏色能夠走出去。只要你按規(guī)則做游戲,就出不去。這是故意不讓孩子在路上玩耍才這樣設(shè)計的,小家伙……”

我很生氣。把我叫作小家伙,或是把我和兒童相提并論,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權(quán)利。這不是生理年齡的問題。何況,這個壞小子怎么說也不可能比我大。

我用力蹬地,朝著長椅方向猛地一跳。長椅前面有一條紅色混凝土長帶,于是……很可惜我不是無助跑跳遠(yuǎn)世界冠軍馬切斯特。在圍墻凹處前面,我奮力伸展身體一撲,臉碰到混凝土地板上,而頭頂挨到了那孩子的光腳丫。

“沒跳到。”他嘲諷地評論起我的動作,“沒有一種顏色能夠讓你走出去,懂了吧?出不去的,小家伙。沒有出路?!?/p>

我慢慢地爬起來,這時候,這位熟悉維列斯堡車站的達(dá)人,用真誠的同情語調(diào)問道:“碰得很厲害嗎,???”

但是,對他的聲調(diào)和提問,我都沒有在意。就連他沒有敵對的氣味,我也沒在意。

鼻子流著血,嘴唇磕破了。我二話不說,撲向這說話的人。我們抱摔了幾秒鐘??吹贸?,他有打架的準(zhǔn)備,猜到我會撲過來。接著我掙脫出來,順手朝他臉上來了一下子,沒用力。緊接著我心口挨了一拳。我又打了對方一拳,這回力量大些……

一陣顫抖傳遍全身,我的耳朵里嗡嗡響,難以忍受。我冷靜下來,面對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對手,我向后退讓。然后我把手伸進(jìn)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金屬圓盤。在這枚證章的中心,不時閃爍著橙色的火星,繼而又慢慢地熄滅掉。我瞥了對手一眼,不禁驚呆了:他手里也有一個發(fā)光點正黯淡下來。

現(xiàn)在那男孩的模樣清楚些了。他光著膀子,只穿了一條短褲,一枚帶人像的項墜兒掙脫了鎖鏈,眼瞅著要從短褲兜里滑出來。他胸前還有個護(hù)身符在黑暗里發(fā)出微弱的光。他的頭發(fā)像幾把梳子,在腦袋上向四外呲著。

“真蠢……”男孩輕聲說,“還打了一架,像小孩似的。”

“就是嘛,”我理屈地附和他,“是呼叫器工作了吧?”

“對。過去沒聽說嗎?”

我搖了搖頭。

“我叫伊戈爾?!蹦泻⒄f,他抓住我的手,“跟我走吧……”

“應(yīng)該等一等……”我開口道。

“應(yīng)該應(yīng)該,不打不乖?!币粮隊柎驍辔?,鉆進(jìn)了黑暗中。我猶豫一下,跟在了他后面。

我們很快從飛行器起降場旁邊跑過去。兩輛壓路機停在綠色燈光下,一輛不知是有裝甲還是沒有加油,亮著紅燈。我們穿過空蕩蕩的停車場,跑過幾只售貨亭。就在這時,警笛響了。兩架飛行器降落在月臺上,可以毫無疑問地判斷出來:一架警用,一架醫(yī)用。

“他們會追上我們的?!蔽掖鴼庹f,嗓子不知為什么發(fā)干,可鼻子里還有血在滴答。

“那又能怎么樣?”伊戈爾把手放在膝蓋上,彎著腰,大口大口喘著氣,像是看降落的飛行器,又像是要歇一會兒。我想,盡管他好斗,但他力氣不大。

“他們要向我們的證章發(fā)出指令,然后按方位找過來?!蔽艺f出我的揣測。

“無所謂?!币粮隊栆廊绘?zhèn)定自若。他自信地找到一條燈不亮、只作擺設(shè)的小路,沿著這條路往前走。他邊走邊對我拋出一句:“走吧,咱們二十分鐘就能到城里?!?/p>

我追上了伊戈爾,“你確信沒人追我們?”

“憑什么?只收到兩個同時發(fā)出的信號,是輕微的侵入。很明顯是兩個渾小子互相打臉。警察趕過來,查清楚這里現(xiàn)在沒有打斗。憑什么要追我們?我們會拒絕指控的,對不對?我們就說,我們是老朋友,一個陌生男人攻擊我們……”他哼了一聲,接著說,“穿白色警服的人不是蠢材。他們愿意抓一個并不存在的歹徒嗎?”

有一陣子,我們一聲不響地只顧走路。證章沒有發(fā)出信號,這就意味著警察根本不打算按方位搜索我們。后來我問:“你為什么不把呼叫器從證章里取出來?”

這樣問很傻,因為人家起碼會以問對問“那你自己為什么總帶著呼叫器”?;卮鹬挥幸粋€:我得到證章還不到一個星期,在半年之內(nèi)沒有權(quán)利打開監(jiān)控軟件包。

可是,伊戈爾平靜地回答說:“讓那些小孩子把證章都弄得殘缺不全吧。呼叫器救過我三次命。”

我不信他說的話。為了讓證章叫來緊急救援,必須要使自己處于千鈞一發(fā)的緊急狀態(tài),那是很費勁的。

“為什么路燈不亮?”我換了個話題。

“城市超負(fù)荷了?!币粮隊栐缬袦?zhǔn)備地答道,“這里有許多科研中心,現(xiàn)在正在舉行兩個科學(xué)討論會,再加上正是旅游季節(jié)……能源不足,飯店爆滿?!?/p>

“明白。那我們?nèi)ゴa頭干什么?”我問。

伊戈爾不說話了。四周一片黑壓壓的,腳底勉強能夠感覺出路面狀況,是由于摻進(jìn)了反光碎屑。一片寂靜,只聽見伊戈爾兩只光腳丫子的撲沓撲沓聲,還有我的旅游鞋底低聲播放的樂曲《啟程上路吧……》。我很想關(guān)掉它,這音樂讓人起急……

“你怎么知道我們現(xiàn)在朝哪兒走的?”伊戈爾終于發(fā)問道,“過去你常來這兒?”

“頭一次來。有海的氣味,”我解釋說,“還有臭氧,好像來自充電站。岸邊很可能有泊船場,而不是停車場,對不對?”

“我一點也感覺不到?!币粮隊柺箘艃郝劻寺?,說道,“你的嗅覺跟印第安人一樣。真是個‘欽嘎古克’……”

“我叫米沙。我只是個基因變異人。”

“啊,我懂了。要是我倆再打起來,我保證不打你鼻子了?!币粮隊柾nD一會兒,作出了許諾。

我勉強地笑了笑。打還是不打——事實上什么也改變不了。我的氣味感受細(xì)胞不只在鼻子上有。不過,他這樣的態(tài)度讓我高興。我早已經(jīng)習(xí)慣。知道我是基因變異人后,有一半孩子就不繼續(xù)跟我做朋友了。這些我都沒說,而是繼續(xù)問下去:“我們究竟為什么要去碼頭?你要干嗎,不會是要把我淹死吧?你可要知道,我游泳棒著呢。”

“神經(jīng)?。 币粮隊柪洳欢》瘩g了一句,“我就住在那里……”

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又說:“米沙,別開這種玩笑。我有一次真差點叫人給淹死。那是很不愉快的事。”

趁我翻閱電話簿的時候,伊戈爾在廚房里忙活起來了。他做的是煎蛋——不用粉狀或者塊狀合成原料,而是直接打雞蛋來做。他用一個小咖啡壺煮咖啡,用真正的、剛剛磨好的咖啡豆來煮。我決定不推讓這些美食,要知道,我不得不天天吃合成食品,已經(jīng)有一個星期了。

“欽嘎古克,你在那里找什么?”伊戈爾問道,同時一只手往平鍋里打雞蛋,另一只手從洗碗機上的碗櫥里取出飯碗。

廚房里的家具都是普通貨,供成年人使用。就是說,在這棟城市標(biāo)準(zhǔn)住宅里,伊戈爾住進(jìn)來沒多久。

“喏,有要找的?!?/p>

我稍稍轉(zhuǎn)過臉去掃了他一眼,伊戈爾在燈光下顯得很可笑。他的發(fā)型由七色的梳狀發(fā)組成。左耳戴著耳環(huán),胸前項鏈上拴著一顆老式自動步槍子彈。

“你要考慮到,現(xiàn)在旅館只剩下收費床位了。至于工作嘛……”伊戈爾不屑地哼了一聲,沒有把話說完,不過他倒是友好地向我建議,“你可以在我這里住一陣兒。我嘛,在上班,因為我想吃上正常的食品,買一身好衣服?!?/p>

“你現(xiàn)在的確需要衣服?!蔽胰滩蛔≌f了一句。

“嗯。”伊戈爾打贏了與煎蛋的戰(zhàn)斗,又開始倒咖啡,“我在南方游蕩了一陣兒,在那兒穿短褲都嫌熱。我可不打算穿那些免費的合成玩意兒……你就住在我這兒吧,米沙。”

“我還是想找一份工作?!蔽夜虉?zhí)地又說了一遍,“沒錢不爽?!?/p>

“花光啦?”

我聳了聳肩,手伸進(jìn)口袋里,掏出一把鋼镚兒和幾張票子,放在桌子上,堆到面包片和雞蛋殼之間。其中大部分是普通硬幣,任何一個以錢幣收藏者自詡的男孩子都有:蘇聯(lián)時期的十戈比、美國的先令、蒙古的鋁質(zhì)硬幣、俄羅斯的戈比。但是,也有稀罕的玩意兒:刻著某個總統(tǒng)肖像的哈薩克金戈,二十世紀(jì)初停止流通,幾乎完全被銷毀了;烏拉爾的四盧布硬幣,世界上僅有的怪異幣值;還有一整套“波良尼奇卡”——古莫斯科大公國的錢幣。

伊戈爾一下子就抓起用壓塑方法密封著的“波良尼奇卡”。他用羨慕的眼光打量著,說道:“這玩意兒我也收集過。我就缺彼得大帝手拿望遠(yuǎn)鏡那一枚,那是最少見的……能值二十美元。還有四盧布和金戈各值十美元,其余的一共值二十美元。夠意思嘛!你是個土豪啦!”

我想了想,認(rèn)為伊戈爾說得對。

“你怎么還沒有把它們出手?”我結(jié)識的這位新朋友,把我的藏品拿在手里擺弄來擺弄去,兩只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他還真算是個收藏愛好者。當(dāng)然,是個不認(rèn)真的愛好者,跟我差不多。

“剛過三天時間,還沒來得及。”我說。

“三天?”

“我是星期二離家的?!?/p>

伊戈爾把我的寶藏放下來,問道:“真的?”

“真的?!?/p>

“幾歲啦,你?”他問話的語序有點怪,有時成年人會這樣講話,有意強調(diào)自己的歲數(shù)大,仿佛在歲數(shù)里含有某種優(yōu)勢。

“十三?!?/p>

“再準(zhǔn)確點!”

“十三歲三個月二十天!”我不屑地告訴他。

“你比我大……兩個月前我剛滿十三歲?!?/p>

“祝賀你?!?/p>

“可是,我剛滿十二歲就取得了公民權(quán)!”伊戈爾說。

“那又能怎么樣?列什卡十歲就獲得了所有的資格證書。戴馬琳八歲七個月就……”

伊戈爾冷冷一笑,“別拿極端例子說事兒。實際上,一萬人當(dāng)中只有一個人,在十二歲之前會被承認(rèn)是全權(quán)的世界公民?!?/p>

“我可能再過五年也得不到承認(rèn),”我說,“就像二十世紀(jì)那樣。其實我一丁點兒也不需要?!?/p>

伊戈爾點了點頭,“這可以理解。好了,一切都很清楚了,你是一條硬漢,不喜歡回答問題,不習(xí)慣訴說自己的落魄生活……”

我什么也沒有回答。伊戈爾把吱吱作響的平鍋、一盤面包、兩把叉子撂到桌上,“開吃嘍?!?/p>

吃天然食品,用不著人家勸你。

說起來,為什么會這樣?不管是平民百姓吃的免費合成食品,還是天然原料的正常食品,滋味似乎沒有絲毫差別。 盡管這樣……你吃合成食品時,仍然吞咽得很勉強,僅僅因為是,你知道這是合成的,需要吃……

“這是生命?!币粮隊栒f。

我看了他一眼。

“滋味好,是因為食品里有生命?!彼f,“母雞下的一個個雞蛋,雞蛋一破殼就會飛出一只只小雞……可我們把人家吃掉。這是雞的胚胎呀!蛋白質(zhì)、脂肪、碳水化合物——都是活體的。我們吃的是生命。生命。我們——是活人。這就意味著,我們在吞食其他生命。而合成食品呢,是對胃的欺騙!”

“你是傳心人?”我問得單刀直入。我感到很不自在,不想講究禮貌。

“不是,完全不是。我不是基因變異人。我具有很高的移情能力,僅此而已。你是不是思考過,為什么正常食品比合成的好?我覺察到了。我也常思考?!?/p>

“不錯,我是想過這問題,”我實話實說,“不過問題未必由于我們……成了現(xiàn)在這樣的。我們必須殺害什么生靈。吃掉人家。只不過那些合成的食品還不完善??隙ㄟ€缺少一些重要成分……”

伊戈爾的臉上露出甜蜜的微笑。

“噢——隨你怎么想。來,吃掉你那些重要成分吧,我可等不及了?!?/p>

五分鐘后,我們吃完了煎蛋。伊戈爾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伸手端過咖啡壺來。他不大客氣地問:“那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生活?!?/p>

伊戈爾皺起眉頭,“米沙,我并不想問你離家出走的原因。我感興趣的,是你出來的目的?!?/p>

“我要生活?!蔽覈L試坦誠說明理由,“要知道,我現(xiàn)在有權(quán)在不超過十萬人的城市免費居住。”

“你有,”伊戈爾愉快地證實道,“你會得到的,這沒說的?!?/p>

“我要去宜平鎮(zhèn),”我說,“那兒是華人居住區(qū)。據(jù)說,他們對你我這樣的人的態(tài)度是正常的。”

伊戈爾笑了笑。他拉開桌子抽屜,拿出香煙和打火機,問道:

“抽嗎?”

“不抽?!?/p>

“這不是煙草,別怕,是普通的無尼古丁香煙?!?/p>

“那我也不抽。”我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伊戈爾,這里的人對我們怎么樣?”

“對孩子們嗎?”伊戈爾吐出一團煙霧,問道。

“對獲得自立證章的孩子們。”

“跟所有的地方一樣,正常?!彼麘醒笱蟮卣f。他的嗓音變了,要不是那煙味明顯不是煙草和紙燃燒產(chǎn)生的氣味,我會懷疑他抽的是煙草。“你別疑神疑鬼的。也別信那些嚇人的傳言。對于能證明自己有獨立生活權(quán)的孩子,全世界到處都是一樣的……”他又吐出一口煙,把話說完,“絕對沒問題……”

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看他抽煙的樣子。吐出來的煙很好看,粗糙得像金剛砂似的,顏色又像丁香花,還發(fā)出簌簌的響聲。

“你盯著看什么?”

“看煙??瓷先ズ軒艃骸!?/p>

伊戈爾瞥了我一眼,像看一個白癡,“有什么帶勁兒的?煙就是煙……見鬼!”

他連忙把煙頭在平鍋上摁滅,“你是基因變異人……你不舒服,是嗎?”

怎么能對他說清楚呢……

“那是另外一回事?!蔽以囍f清,“你要明白,我對各種氣味有另外的感覺?!?/p>

“怎么會有另外的感覺?”

“我能看得見、聽得見氣味……甚至還能觸摸到。就說你抽煙吧,煙味是疙里疙瘩的,而且像流沙一樣沙沙作響。”

伊戈爾眼睛都瞪圓了。

“什么,你說的是真的?你能這樣看一切?”

“嗯。再譬如,你浴室里的洗發(fā)水是檸檬香味的。不過你別高興,那氣味都是化學(xué)合成的東西。要是天然的,那吱吱的聲響就會很輕,摸上去也不會那么光滑……而是疙里疙瘩的……你明白嗎?”

“絕啦!”伊戈爾動情地說,“我知道有個女孩,有視力加強的能力。這對她很簡單。只要她想要,就能把眼睛變成遠(yuǎn)看狀態(tài);再想要,又能變成近看狀態(tài)。要知道,她那眼睛變起來很可笑,一會兒眼球朝前凸起,一會兒又凹陷下去;眼里的虹膜也跟著變化,忽而是褐色,忽而是藍(lán)色……可是小女孩自己說,這沒什么復(fù)雜的,就好比用望遠(yuǎn)鏡觀察的時候,突然換成了顯微鏡……”

“我就是這樣的?!蔽掖鸬?。

伊戈爾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他說:“對不起。我明白了,這事你不愿意多說?!?/p>

“才不是呢,你可以隨便問?!蔽曳瘩g道。

“我可是具有‘移情能力’的,你忘啦?”伊戈爾問。

我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什么我沒說謊,“忘了。不過,我不想談這個。謝謝?!?/p>

伊戈爾從桌子后面站起來,迅速把餐具放進(jìn)洗滌器。他打了個哈欠,“你不想睡覺嗎?”

“想睡。我在車上睡了,可那里很吵。”

“我這里只有一張床,你就睡在沙發(fā)上吧。”伊戈爾說,“要不我把床讓給你。反正我在哪兒睡都一樣?!?/p>

“我睡沙發(fā)?!蔽疫B忙說。我真感到很不合適。開始打了一架,是我先動的手,后來上門做客,吃了一頓真正的飯,現(xiàn)在再把人家從床上趕走,那我真成了個混混兒了。

伊戈爾當(dāng)然說得對。我不喜歡說自己的事。

當(dāng)我很小的時候,我就弄不懂,為什么我跟其他人差別那樣大,有時冒出一句什么話,大家都笑起來,特別是那些知道我有正面變異的成年人。當(dāng)一個胖小子跑過來,手在空中比畫著,說“阿姨的香水嘩啦嘩啦響”一定很可笑。要知道那香水真是嘩啦嘩啦響呀……

還有那些測試!我記得每月都有。一批試管,里面放著浸過各種液體的小紙條?!懊咨?,你對這氣味有什么感覺?發(fā)光的帶子?正在振動?好樣的,米沙。那你記不記得牛奶是什么味?離多遠(yuǎn)你就能感覺到那個人?是的,成年人……在夏天……對,出汗的……真的嗎?”這樣的測試,一開始有趣,以后就枯燥了,再后來簡直讓人討厭。

“米沙,精神集中些?,F(xiàn)在讓我們來研究艾蒿的氣味,與一百三十六種混合物氣味之間的規(guī)律性……只有共同的音頻?米沙……能不能稍微精細(xì)一些?顏色?精神集中些!”根據(jù)氣味來找到每一個人,跟玩捉迷藏游戲一樣,蠻有趣的??珊髞硭麄兙筒桓彝孀矫圆亓?,再往后根本就不跟我玩兒了。那是人們明白過來,我已經(jīng)感覺到別人的不自信了。我沒法感覺不到——人們身上發(fā)出的氣味,帶著刺耳的響聲形成一個泛白的丁香花環(huán)……

“米沙,‘伽瑪-6’這組測試要重新做……為什么?扎人?像針?這有些病態(tài)嗎?米沙,是不是觸覺早就有疼痛性質(zhì)了?那你以前為什么不說?你明白有多少人在研究你的特異功能嗎?不對,米沙,這不只是你個人的事。你的功能是獨一無二的。米沙,難道你就不能忍一忍?那是你的主觀感覺,對健康沒有任何實際損害……”我想過好長時間,只要我向父母訴苦,這一切就會停下來。永遠(yuǎn)停下來。因為他們不會不理解……

他們對這一切都太理解了。這是爸爸定下的計劃。這是他最成功的基因譜(是他本人的基因譜)改變……這是他的光榮、他的成功、他對科學(xué)的貢獻(xiàn)。錢,想必也有。不過,錢在這里完全不是主要的,我不會撒謊……

我就是一個試驗品。我的出生,是有計劃的。經(jīng)過特批,媽媽和爸爸都在一個文件上簽了字,文件規(guī)定:萬一我身上出現(xiàn)負(fù)面變異,他們不反對安樂死。

而且,關(guān)于這件事,他們并沒有對我隱瞞。

不過,任何負(fù)面變異也沒有出現(xiàn)。一切都很好。我對社會不構(gòu)成威脅。我甚至不具備這方面的基因。十五年前,曾有過一項試驗:把人與電腦進(jìn)行直聯(lián)互動,最后的結(jié)局我知道。他們當(dāng)中最后一個虛擬克隆人一直被跟蹤研究,直到去年才銷毀。

因此,我不怕,完全不怕他們可能隨時讓我睡過去,所以當(dāng)我通過心理成熟度和情感成熟度的測試時,我完全不是想報復(fù)父母。當(dāng)我離開時,媽媽的喊叫也沒有用。

正因為如此,我才取得了自立證章。從此我跟任何成年人一樣,成為擁有全部權(quán)利的社會一員。第一件事就是要求出示我的基因變異文件。我本以為這種變異是可以去掉的。其實并非如此。如果要去掉我的嗅覺,我的視覺和聽覺便會同樣消失。

于是,我不得不離家出走了……

我醒得相當(dāng)早,但是一直不睜眼地躺著。伊戈爾不在房間里,這我憑聞氣味就能覺察出來。可是他在桌上留下了早點和一張紙條,字跡的墨水還沒有完全干 ——我聞出來了。

這樣方便,很方便。這方面媽媽和爸爸是對的。只是他們不明白,他們給予我的太多了。比我所能掌握的多得多。

我終于決定起床,睜開了眼睛。最初的幾秒鐘很難受——四周的一切都散發(fā)著氣味,而一切氣味我都看得見。周圍的技術(shù)設(shè)備和合成品越多,我就越難受。過去我管這些氣味叫“邪氣”……

好在這個小房里只有社會保障的最低限度的技術(shù)設(shè)備。

我走進(jìn)浴室。在那里找到一個一次性衛(wèi)生包,里面什么都有,從牙刷、毛巾到安全套和手紙。我喜歡這種小包,里面不會裝氣味很濃的化妝品。然后我穿上衣服,吃了早點,走出這棟房子。

大海就在旁邊。在木板搭建的小碼頭旁邊,有幾只游船在水面搖晃著。一旁就是海水浴場邊緣,現(xiàn)在還是空蕩蕩的,只有十來個小孩在老師的照看下,正沿著海岸在潮濕的沙灘上跑步。大概是某個體育團體在訓(xùn)練。

“嗨!”

伊戈爾坐在折疊椅子上。他只穿著游泳褲,渾身濕漉漉的,已經(jīng)下過水了。

“你吃了嗎?”

“吃了,謝謝?!蔽易呓┱f,“你在曬太陽嗎?”

“我在工作!”伊戈爾惱了,“難道看不出來?”

他用腳踹了一下沙灘上的掃描儀。這臺掃描儀是特制型號。

我望著大海站了一會兒。

“伊戈爾,你為什么要在這兒工作?你喜歡海?”

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究竟為什么?待遇高?”

“幾個小錢?!?/p>

“那還……”

“米沙,你怎么冒傻氣?”伊戈爾語氣尖刻,但是,根據(jù)氣味判斷,他心情平靜。“你知道歐洲的失業(yè)率是多少嗎?”

“百分之三十多吧……”

“百分之三十七。你看,就相當(dāng)于他們當(dāng)中有一半人什么也不想干,愿意靠救濟金生活。無業(yè)游民,就是這種人。而其他人并不反對掙一些錢。我得到這份工作,僅僅是由于年齡?!?/p>

“怎么會是由于年齡?你有自立證章,就是說,任何人無權(quán)歧視……”

伊戈爾嘿嘿一笑,“就是嘛,所以才給了份工作。這就避免了我在法庭上指控他們對我有年齡歧視。你也會得到工作的,別急!”

“可我并不想這樣!坐在椅子上用掃描儀做信用卡……”

“是嗎?”伊戈爾感興趣了,“你不想?那請允許我問一個不客氣的問題:除了基礎(chǔ)教育,你還有什么專業(yè)?你是軟件專家?你有客車或者貨車駕照?你有醫(yī)師執(zhí)照?還是有教師執(zhí)照?”他嘿嘿笑起來。

“沒有?!蔽艺f了老實話,“我受過基礎(chǔ)教育,還有義務(wù)教育的所有技能…”

“噢,就是說信息終端機和商業(yè)自動機的操作員。就是說,只有弱智比你會的少。米沙,你要明白……”

他說話又開始帶這種警察腔了。但我不生氣。我在聽。

“誰也不會去歧視你!別指望!任何人、在任何時候……當(dāng)著你的面……都不會說你只是個戴著鐵項鏈、流鼻涕的孩子……在歐洲和北美,人們是不會這樣說的。他們甚至可能給你的比給別人的多,只是為了避免社會糾紛和指控。但是,沒有一個人會看重你的?!?/p>

“那咱們走著瞧……”

“走著瞧?!币粮隊栞p蔑地一笑,“就業(yè)中心怎么走,要指路嗎?”

“我能找到?!?/p>

“祝你成功?!币粮隊栐谝巫由习央p臂張開,挺了挺身子,“去吧!晚上再來,聊聊觀感,好嗎?”

我轉(zhuǎn)過身去,默默地沿著小路走了。兩只旅游鞋輕輕地唱道:“道路像一塊塊臺布,伸向遠(yuǎn)方……”一雙很好的旅游鞋。不是免費供應(yīng)的。不進(jìn)入社會最低保險。這雙鞋是我過生日時媽媽送給我的。

就業(yè)中心不遠(yuǎn)。我甚至沒想叫一輛車,而是步行過去,盡管我有權(quán)每天用車兩小時。更好的用法是把每天的兩小時攢在一起。有一天,我會要一輛車,出去旅行?,F(xiàn)在要解決的,是工作和住房問題……

在就業(yè)中心排隊,坐了十五分鐘。人不多,隊伍走得不慌不忙。坐在那里排隊的,主要是亞洲人和阿拉伯人,還有兩個講俄語的姑娘,也有幾個當(dāng)?shù)厝恕?/p>

人們瞧了瞧我,似乎很冷淡,只有兩個姑娘發(fā)出好奇的氣味。

后來輪到了我。

就業(yè)中心的就業(yè)師讓我喜歡。他年輕、和藹,快活地微微一笑,用手指了指他桌子前面的軟椅,然后以詢問的目光看了一眼咖啡壺。我決定也加入不出聲的游戲,點了點頭。

咖啡是合成的。對一般人可能是很好的,幾乎與真咖啡沒什么區(qū)別,可我一下子就能聞出來……

“您找工作?”就業(yè)師問道,仿佛我是他的老朋友,可以來就業(yè)中心隨便看看。

“是的。”

“可以嗎?”他示意我的證章。

我把自立證章遞給他。就業(yè)師在掃描儀上掃了一下,又還給我。

他嗯了一聲,用手掌托著下巴,看著屏幕,“是這樣的……您具有個人責(zé)任權(quán)……但是沒有社會責(zé)任權(quán),是嗎?”

“是的?!蔽页姓J(rèn)。

“這就意味著,凡是涉及其他公民的安全和收益的職位,都不得不排除在外……”他又微微一笑,“不過,這樣的空缺職位已經(jīng)沒有了!因此,您沒有一點損失!”

“那還有什么工作呢?”我問道,并突然發(fā)覺我的話音里有央求的聲調(diào)。

就業(yè)師嘆了一口氣,說:“讓我們試試……看看……”

他的手指在電腦鍵盤上迅速地來回敲擊。

“喏,比方說——”他又嘆一口氣,“海水浴場的冰激凌售貨員?!?/p>

我想象自己穿著白色工作服,戴著畫著漿果的無檐帽,推著小車在休息的人們當(dāng)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我說:“那是小孩子的工作,放假時掙點錢?!?/p>

就業(yè)師對著屏幕看了很長時間,“米沙……那么想工作嗎?”

“是的?!?/p>

“請允許我問一下,目的是什么?”他看了看我的眼睛,“社會愿意為任何人提供最低的社會保障,其中包括醫(yī)療服務(wù)、在旅館居住、食品、衣服、一定數(shù)量的娛樂和交通服務(wù)。這些您是知道的。”

“我想為社會做有益的事。”我說得干巴巴的,好像在應(yīng)試。

“米沙……可以嗎?”就業(yè)師拿出一支香煙。

我點了點頭。

“不管聽起來多么嚇人,”就業(yè)師邊點煙邊說,“您很不走運,您出生在二十一世紀(jì)。您有自己的性格……”

“您從哪里了解到我的性格的?”我毫不客氣地問道。

“我可以實話實說嗎?”就業(yè)師問道。

“當(dāng)然可以?!?/p>

“您是一個星期前剛通過測試,獲得公民權(quán)的。我不會試圖用任何方式羞辱您,請您相信這一點。而且我完全承認(rèn),您的智商足夠得到公民權(quán)……”

“您不必拐彎抹角啦?!蔽艺f。我突然感到蠻有趣的。除了父母以外,這恐怕是第一個開誠布公地跟我談這個敏感話題的人?!拔也⒉淮蛩惆涯嫔戏ㄍ?,您可以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只不過是個小男孩?!?/p>

就業(yè)師聽到這句話,用一個微笑夸獎我,“年輕人,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您已經(jīng)成為世界公民。這好極啦!但是,讓我們承認(rèn),您的生活經(jīng)驗和能力自然是有限的。您想住在哪里就能住在哪里,您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同時得到社會的幫助……而您需要的不是這些吧?您想實現(xiàn)自己的價值,首先向自己證明,您跟所有的人一樣,一點也不差。我說句老實話,這是在為您著想。然而,我們生活在繁榮的時代?,F(xiàn)在不是十九世紀(jì),也不是二十世紀(jì),任何地方、任何時候都不需要沒有專業(yè)的勞動。對高度熟練的專業(yè)人才需求量極大;而對其他人來說,就只剩下賣冰激凌、賣氣球了。我說得形象了些?!?/p>

“我形象地聽懂了?!蔽亦洁炝艘痪?。

“您別難過?!本蜆I(yè)師給自己又斟了杯咖啡,“我正在考慮,怎樣幫助您……”

我看得出來,他不是在撒謊。他真的是在想辦法。這樣我就更加郁悶。

“我們這里有一種專業(yè)的工作,是為那些認(rèn)為自己懷才不遇的人準(zhǔn)備的。”就業(yè)師突然說,“創(chuàng)作。如果我建議您做一名畫家、音樂家、詩人,您會怎么看待?”

“我沒有這方面的才能?!蔽艺f,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并不需要才能,”就業(yè)師平靜地答道,“只需要有一個表演的氛圍,建立自己的藝術(shù)風(fēng)格。例如,在一塊紅畫布上畫些白色小方塊。那您就會成為新的藝術(shù)潮流的創(chuàng)立者。這也是一種社會的減壓閥。每一個人都愿意相信,他對某些人是有用的。”

“我想成為真正被需要的人!”我高聲喊道。

“我相信!所以沒有建議您做模擬工作?!本蜆I(yè)師喘了一口氣,“米沙,您或許有什么特殊才能?就是那種其他人不具備的才能?!?/p>

在這一刻之前,一切都是正常的!

可這一下子……

他自己并沒有察覺這一點,他覺得,他講這些話完全是自然而然的。然而,我卻看到,仿佛有些灰色的針從他的皮膚上掉下來。

警覺的氣味。雙重游戲的氣味。

“我有什么才能……”我嘆了一口氣。

關(guān)于我這“嗅味師”的能力,他一點也不知道,也不應(yīng)該知道。有關(guān)信息載入自立證章,只有醫(yī)生才可以讀取,勞動就業(yè)辦事處的一個小職員無法看到。

“很可惜?!本蜆I(yè)師嘆了一口氣,“那……看起來……恐怕我就愛莫能助了。除非去當(dāng)售貨員,或者搞藝術(shù)創(chuàng)作……”

他身上又發(fā)出新的氣味,有點兒慶幸的氣味,這是與人為善的氣味,我給他的印象很好……但是,這種氣味畢竟是有點兒慶幸。

是他把我趕進(jìn)了圈套里。

“那怎么辦呢?”我小聲問道,“我在形式上完全是個獨立的人,也是社會需要的人;而實際上給我介紹的,卻是模擬性的工作?”

“是的?!本蜆I(yè)師點了點頭,“我對您是坦率的。情況就是這樣,作為個人,我只能勸您上一所大學(xué),得到高等教育……”

“您的屏幕上有我的全部測試成績,”我說,“您自己看看。我有特別突出的能力有什么意義?”

就業(yè)師嘆了口氣,說:“沒有特別突出的能力,也無所謂。等您受過高等教育,找工作就會容易些?!?/p>

“可那工作仍然是……誰也不需要的。只不過不用我在沙灘上推小車,而是坐在辦公室里,像您這樣。”

“我們的時代對于表現(xiàn)突出的人才是有利的。”他斜看了我一眼,“對于表現(xiàn)突出的懶漢也是如此。第一種人活得充實精彩。第二種人只滿足于社會給予他們的東西。而對介于兩者之間的人,即普通公民來說,比誰都面對更多的困難?!?/p>

“我理解?!蔽艺酒饋碚f,“謝謝。您說的話,我還要再考慮一下?!?/p>

就業(yè)師也站起身來,把手伸給我。

“考慮考慮吧,米沙。如果您想出有什么獨特領(lǐng)域能用上您的知識和技能,我將很榮幸給您提供幫助!”

就差他對我說,他知道我是何許人了。

“一定的!”我說。

我在相鄰的一條街上找到了公益食堂。我剛坐到一張沒人的小餐桌前,一個服務(wù)員就立刻朝我走過來。他很殷勤,又很神氣。他大概就是“介于兩者之間”的中間層。曾幾何時,他也想過當(dāng)大人物和有錢人,也曾常去就業(yè)中心。這不,他終于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因為他拿不出什么獨特的技能。

而我——有得拿。

只是我不想拿。

我從免費菜單上點了幾個菜,都是合成的東西,除了面包。

不知為什么,我想到,這些對食品的限制,有些是故意作出的。社會為無業(yè)游民花的錢,本來可以多得多。

但那樣一來,對人們還會有什么刺激呢?

經(jīng)受富裕的考驗,這個我們在學(xué)校里都學(xué)過。黃金時代,全民豐衣足食,前所未有的科學(xué)進(jìn)步……

對我們從來都是說:這很好。從整體上看,可能是對的。而對于每一個具體的人來說,各種方案都是可能的。

我喝著肉湯,是用開水沖開一種什么粉做成的。湯的味道很鮮,不過我聞出了里面添加的各種化學(xué)成分。我是獨一無二的,我是寶貴的人才,一臺擁有怪異能力的能行走的化學(xué)分析儀。

如果我不想發(fā)揮自己的能力,恐怕就很難在這個社會中愉快地生活。

我怎么能這樣天真呢?何不坐上單軌火車,穿越整個歐洲,自由自在,特立獨行……

只是要把自立證章掛在脖子上。怎能不掛?扔掉它?讓頭一個警察見到我就懷疑我是逃出家門的小孩子?

我生活在一個美好的時代,這是事實。再不會有戰(zhàn)爭了,再不會有饑荒了,犯罪也幾乎沒有了。人們的權(quán)利,沒有人侵犯!“年齡歧視”也不存在了。的確沒有任何人會任性地強迫一個還是孩子的基因變異人去做讓他感到不愉快的事。

干嗎要強迫,如果能使人自覺去做的話?

項鏈上掛著自立證章。在車上、商店里、咖啡館里都有傳感器作記錄。我每到一個城市,總有一位彬彬有禮的友善人士向我說明,普天之下,職位很少。

可以反抗??梢栽谌澜缬问?,什么事也不做。但是,這不合我的性格,所有應(yīng)該知道的人,都了解我這一點。

我站起來,走到免費可視電話跟前。我在名單里找到就業(yè)中心的電話,撥了號。我完全不吃驚,在屏幕上出現(xiàn)的,是剛剛與我交談的就業(yè)師的臉。

“我有一個問題?!蔽艺f。

“好的,米沙。腦子里想出主意來了嗎?”

他全神貫注地聽著。

“想出來了。如果與您交談的是一個有定向正面基因變異的人,一個對氣味有超常嗅覺的人,他能找到工作嗎?”

“這是極其罕見的變異!”這位職員激動地說,“當(dāng)然找得到。據(jù)我所知,任何一個科研中心,任何一個生產(chǎn)企業(yè),都會聘用這樣的人。真的,任何分析儀器都無法替代他。新藥合成的突破,超純化學(xué)物質(zhì)的制備……干什么都成!科學(xué)、犯罪學(xué)、化妝品生產(chǎn)……米沙,還需要我向您說明嗎?”

“不需要。”我誠實地說,“從我出生后,人們就一直向我說明?!?/p>

“我只能補充一點,當(dāng)這個人開始工作以后,關(guān)于他基因譜的變異情況會立即被確認(rèn)為正面的,并載入基因總目。任何父母都可以將這種有趣的能力賦予自己的孩子?!?/p>

“您真的認(rèn)為,這種能力是有趣的?”我疲倦地問道。然后就掛斷了電話。

晚上,車站上人不少。

我站在信息終端機前,呆呆地看著屏幕,看電子郵件欄。我每天晚上都給父母寫一封短信。這是他們要求的,我也不想讓他們著急。

可是,現(xiàn)在我還不知道要寫什么。

“準(zhǔn)備離開嗎?”

我轉(zhuǎn)過身來。是伊戈爾,他看著我,笑了笑。

“我還不知道。”我說了老實話。我邁了一步,旅游鞋快活地唱道:“世上道路多,我們都走過……”我彎下腰把音響關(guān)掉了。

“我想,你會到這兒來的。”伊戈爾說。他的話很真誠。

“告訴我,你是不是在盯著我?”

“你都知道啦?”伊戈爾嘿嘿一笑,“假如是我的話,就憑我這微弱的‘移情’功能,盯上一年就夠了;而像你這樣的,得跟蹤一輩子。不是的,米沙,是我自己要來的。我從來不玩兒這一套。”

他說的是實話。我能看得出來。

“伊戈爾,有人在跟蹤我?!辈恢獮槭裁次蚁蛩嫫馉顏恚爸钡浇裉觳抛屛遗靼?,我要么得去做社會所需要的工作,要么會去當(dāng)一個無業(yè)游民—— 一丁點用處也沒有!”

“那當(dāng)然?!币粮隊柭晕⒂行┏泽@地說,“那你原來是怎么想的?從古到今歷來如此。一個原始人,盡管他有打獵的本事,如果不去參加狩獵猛犸的活動,就會被同伴們吃掉?,F(xiàn)在只不過把他甩到一邊去罷了。”

“那自由呢?”我問道。好像伊戈爾哪里講錯了。

“你是有自由的?!彼中α艘宦?,“你得到了完全自由。你不喜歡自由的滋味?”

“不喜歡。”

“那就請原諒。沒有其他可能?!?/p>

我看了看通信欄。拿起光筆,很快在屏幕上寫下:“不再發(fā)信?!苯又c了一下按鈕,把最后一封給父母的信發(fā)了出去。

“那就是說,你要走啦?”伊戈爾問,“如果是這樣,那我們一起走。到南方的什么地方去,怎么樣?那里暖和,而且樹上也不會長出合成香蕉。”

“你這樣隨意,說走就走?”

“比你想象的還要隨意?!币粮隊栃ζ饋?。

“可無論如何這也是一種失敗?!蔽艺f。

“嗯?!彼茌p易地同意了我的觀點,“你面臨著兩個選擇:或者是你失敗,同時失敗的還有我們這個豐衣足食、天下太平的社會;或者是社會贏得勝利,同時贏得勝利的還有你個人?!?/p>

單軌列車緩緩地駛近月臺。有幾個人上了車。

“喂,我們是走,還是留下來?”伊戈爾不耐煩地問,“我不喜歡磨磨蹭蹭!”

“如果踩著藍(lán)色能走出去,咱們就走?!蔽艺f,“藍(lán)的!”

說著,我跳到彩色混凝土的一個狹窄藍(lán)條上。

“喏,對你還要說多少遍?”伊戈爾皺起眉來,“你走不出去的,怎么走都不行。就是這樣設(shè)計的!”

“我信。”我說,“可你要知道,我還是要試一試。永遠(yuǎn)是這樣。”

【責(zé)任編輯:姚海軍】

【特約編輯:齊 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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