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定武
(黃山學院 文學院,安徽 黃山245041)
清代徽州學人中,程恂與江永均為戴震前輩,且均對戴震產(chǎn)生重要影響?,F(xiàn)代以來,學界對江永生平學術已多有探討,而由于史料相對缺乏,對程恂生平與著述至今仍幾無研究。筆者不揣淺陋,試對程恂生平及著述略作梳理。
程恂,字慄也,一字栗也,徽州休寧人。據(jù)《道光休寧縣志》卷十一《仕宦·封贈》:“程國龍,以孫恂貤贈征侍郎翰林院檢討;程大儒,以子恂封征侍郎翰林院檢討?!盵1]233知其祖父名國龍,父名大儒,均因程恂而受封贈。
《清史稿》及《清史列傳》無程恂傳,唯李富孫輯《鶴征后錄》卷一有程恂小傳云:“程恂,字栗也,江南休寧人,雍正甲辰進士。原任北運河同知,由兵部尚書、直隸總督李衛(wèi)薦舉授檢討,升中允。先生精于三禮,在都時,嘗延江先生慎修于邸舍,互相討論,學益深博。入詞垣,充《大清會典》、三禮館纂修官,與李少宗伯清植同刊《儀禮》之誤,極為研審。杭堇浦《寄同年程檢討恂休陽詩》云:‘一度看花百首詩,有詩兼酒復奚之。劇憐南國音塵杳,那解西軒宴賞遲。屋外遙山仍舊識,坐中熟客半同時。明年管領知誰氏,留待君看已后期?!盵2]659按李清植(1690-1745),字立侯,號穆亭,福建安溪人,大學士李光地之孫。雍正二年進士,欽點翰林院庶吉士。五年,授編修。七年,典江南鄉(xiāng)試。稍后進京,分纂《儀禮》,八年,補右春坊中允,授三禮館副總裁,升內(nèi)閣學士兼禮部侍郎,充武英殿總裁兼理經(jīng)史館事。杭世駿(1695-1773),仁和人,字大宗,號堇浦,有《道古堂集》。李清植與程恂同為雍正二年(1724)進士,而杭世駿則與程恂于乾隆元年 (1736)同舉博學鴻詞?!肚迨犯濉肪硪哗柧拧哆x舉志四》載:“乾隆元年,御史吳元安言:‘薦舉博學鴻詞,原期得湛深經(jīng)術、敦崇實學之儒,詩賦雖取兼長,經(jīng)史尤為根柢。若徒駢綴儷偶,推敲聲律,縱有文藻可觀,終覺名實未稱。’下吏部議,定為兩場,賦、詩外增試論、策。九月,召試百七十六人于保和殿,賜燕如例。試題首場賦、詩、論各一,二場制策二。取一等五人,劉綸、潘安禮、諸錦、于振、杭世駿等,授編修。二等十人,陳兆侖、劉藻、夏之蓉、周長發(fā)、程恂等,授檢討;楊度汪、沈廷芳、汪士锽、陳士璠、齊召南等,授庶吉士?!盵3]3177
戎毓明主編《安徽人物大辭典》:“程恂,字栗也。雍正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直隸定州知府,升北河運同知。曾捐俸千金,為保定蓮池書院置學產(chǎn)。乾隆元年舉鴻詞,再入翰林院,充三禮館纂修官。歿后,惟存書籍數(shù)千卷。”[4]92萬正中《徽州人物志》略同,唯稱:“恂一作洵,字栗也,清休寧人。雍正二年進士,選庶吉士,授直隸定州知府,擢河北河運同知?!盵5]85
按清文獻程恂均作“恂”,不作“洵”?!队衿ば牟俊罚骸扳?,慄也。 ”《論語·八佾》:“使民戰(zhàn)栗”。 知栗、慄可通。關于程恂生年,文獻無明確記載。然《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有如下內(nèi)容:“臣程恂,江南徽州府休寧縣人,年三十歲,由廩生雍正二年鄉(xiāng)會試中式五經(jīng)進士。欽選翰林院庶吉士。習學國書。今蒙揀選引見。欽惟皇上大公敷政,至誠感人,賞慶刑威。愜千百國大同之愿,成民阜物綿億萬世太平之基。以仁孝承圣祖,以精勤答上天,沐大澤者慶涵濡而歌浩蕩;以直方勵臣工,以廉恥端士習,服至教者砥公忠而尚潔清。臣受圣恩欽選庶常,凜遵圣諭,閉戶讀書,竊念臣新進微員,知識愚陋,服官蒞政,雖未諳練,然臣遭逢圣世,不敢自棄,況年齒方壯,尤宜勉力。伏祈皇上量予試用。臣惟有小心謹慎,體皇上惠養(yǎng)黎民之至意,奉公守法,竭力供職,仰答圣恩于萬一耳。恭繕履歷,進呈睿鑒?!盵6]744庶常,庶吉士之別稱。由《尚書·立政》“太史、尹伯,庶常吉士”知程恂雍正二年進士中式后被欽授翰林院庶吉士。據(jù)雍正二年進士榜,程恂為三甲進士。清制,庶吉士由特派的翰林官教習,三年后經(jīng)考試優(yōu)等,原二甲進士授編修,原三甲進士授檢討;次者改任各部主事或知縣。又《畿輔通志》卷六十錄:“定州知州。張禹錫,余姚人,監(jiān)生。雍正二年任。程恂,休寧人,進士。雍正五年任。王大年,廬陵人,進士。雍正五年任?!盵7]415則知程恂于雍正四年候選,五年時任定州知州。程恂候任時間當在雍正四年(1726),則其當生于康熙三十六(1697)。
至于程恂卒年,亦大致可定。據(jù)紀昀《紀文達公遺集》卷五《考工記圖序》:“戴君語余曰:‘昔丁卯戊辰間,先師程中允出是書已示齊學士次風先生,學士一見而嘆曰:誠奇書也!’”[8]342據(jù)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戴震《考工記圖》呈給紀昀時間在乾隆二十年乙亥(1755),其稱程恂曰“先師”,可知戴震不但得程恂之延譽,同時亦向其問學,得其引導?!岸∶斐介g”為乾隆十二至十三年(1747-1748),又,乾隆戊辰(1748)冬十二月奉旨開列??獭段墨I通考》諸臣職名有:“原任左春坊左中允臣程恂。”則知程恂于1748年12月仍在世。而戴震于乾隆乙亥(1755)既稱程恂為“先師”,無疑程恂已卒,故其卒年當在1749-1755年之間。戴震《江慎修先生事略狀》言:“先生嘗一游京師,以同郡程編修恂延之至也。……此乾隆庚申、辛酉間也。后數(shù)年,程、吳(按指吳紱)諸君子已歿,先生家居寂然?!盵9]411乾隆庚申、辛酉為1740、1741年,程恂于數(shù)年后去世,則不應晚于1750年。蔡錦芳據(jù)《清實錄》載乾隆十五年十二月吏部上奏“據(jù)大學士九卿督撫等保舉經(jīng)學人員共四十九人,遵旨覈定”,稱被舉薦之江永因老友已凋零,且自顧亦頹然就老,故執(zhí)意不再應征,因而推斷程恂當卒于乾隆十三年至十五年之間 (1748-1750)[10]7。此論較為可靠。綜上,程恂生于康熙三十六年 (1697),卒于乾隆十四年 (1749)至十五年(1750)間,年壽在53至54歲之間。
程恂邑里為休寧之山斗。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乾?。┢吣耆尚?,二十歲。是年,自邵武歸。同邑程中允恂一見大愛重之。曰:‘載道器也。吾見人多矣,如子者,巍科碩輔,誠不足言。’婺源江慎修先生永治經(jīng)數(shù)十年,精于《三禮》及步算、鐘律、聲韻、地名沿革,博綜淹貫,巋然大師,先生一見傾心,取平日所學就正焉?!盵11]117而江永《善馀堂文集》附錄戴震《江慎修先生七十壽序》曰:“吾師江慎齋先生,生朱子之鄉(xiāng),上溯漢、唐、宋以來之絕學,以六經(jīng)明晦為己任。震少知向慕,既數(shù)年始獲一見,又數(shù)年,始拜先生于吾邑之斗山?!盵12]70斗山,當為“山斗”,屬休寧縣,為戴震正式拜師江永之地,亦即程恂之邑里。戴震此《壽序》作于江永70歲,即乾隆十五年(1750)之時,據(jù)《壽序》內(nèi)容,戴震初見江永確在段玉裁所言的乾隆七年,而正式拜師江永則在數(shù)年后的乾隆十年左右。據(jù)江錦波、汪世重編《江慎修先生年譜》:“乾隆十年(1745),館山斗程太史恂家。”[13]5正可參證。
程恂于雍正五年接任張禹錫為直隸定州知州,但時間僅為數(shù)月。究其原因,在于程恂任事不力,違誤水利工程。據(jù)《畿輔通志》卷五載《雍正五年九月初十日營田水利府參奏定州知州程恂等違誤工程奉》曰:“奉上諭。朕為直隸地方興修田畝水利以厚民生,特令王大臣等經(jīng)理其事。該地方有司自應休戚相關,視同一體。畿輔密邇京師,朕時加訪問,如保定府知府李正茂前在知縣任內(nèi)時,正值大水之際,伊防護堤工殫心竭力,實為盡職之賢員,朕已加恩擢用。其有阻撓公事及玩忽工程者,于國法斷難寬貸,此所參程恂、駱為香俱著革職,在營田水利工程效力行走。程恂荒廢未開之田畝,著仍交與程恂營治,倘明年再有遲誤,定行從重治罪?!盵14]89可知程恂雖未調(diào)離定州,但知州已被革去。據(jù)上引《畿輔通志》卷六十,知州一職則由王大年接任。
據(jù)《世宗憲皇帝朱批御旨》及《鶴征后錄》,程恂于雍正九年(1731)左右為北運河①同知,其間表現(xiàn)亦屬不佳?!妒雷趹椈实壑炫肌肪硪晃迦d:“雍正九年七月初一日巡察直隸等處農(nóng)務。御史臣舒喜謹奏。為奏聞事竊臣巡至河西務地方,訪得六月十九日正值會集之期,四鄉(xiāng)居民貿(mào)易甚盛,不謂有修筑河堤工徒,齊聚數(shù)十人攔阻運河同知程恂于集上,需索修堤工價,拉住馬镮圍繞喧鬧,觀者如堵。參將馬國奇聞知,即帶守備等員至集彈壓,方行解散。臣思河西務一帶,堤岸歲歲興修,工役頗多,從未聞夫役敢如此肆行無忌者,今此之舉實所罕聞。如實系散給工價不清致起釁端,則責有攸歸,若系刁徒故意凌辱官員,則風不可長。臣職司言路,訪聞既確,不敢黙而不言。謹具折陳奏,伏乞皇上睿鑒施行。謹奏。”[15]592-593可見程恂在為政方面基本乏善可陳,或許因為程恂本不擅長于為政,而主要以學術見長。
乾隆元年(1736),詔令薦舉應試博學鴻詞,各地共薦舉200余人,程恂得直隸總督李衛(wèi)之薦。九月二十八日,乾隆親臨保和殿,與試者共176人(另50余人未與試)。取中者總僅15人,杭世駿等5人取為一等,程恂與齊召南等10人取為二等。程恂授翰林院檢討,官至左春坊左中允。乾隆二年,朝廷開三禮館,纂《三禮義疏》,程恂為修纂人之一。乾隆十一年(1746),清廷??獭妒?jīng)》,程恂亦為修校之一。乾隆十二年,續(xù)修《大清會典》,程恂亦為纂修,是書迄乾隆二十九年(1764)始修竣,程恂當卒于纂修《會典》任上。
江永無疑為對戴震學術影響最大之人,而程恂與江永關系至密,其對戴震乃至皖派學術的影響同樣不可忽視。江永唯一一次離郡入都并與京城學者講論禮學,即在程恂的邀請之下成行,《江慎修先生年譜》:“乾隆五年(1740)八月,同程太史入都,三禮館總裁方公苞、編修吳公紱殷勤問難,光祿梅公瑴成、學士熊公暉吉、編修杭公世駿、部郎胡公蛟齡俱就講學焉。”[13]5是年江永60歲,京師之行使其飲譽海內(nèi),亦使海內(nèi)初知徽州學術之博大精深。據(jù)前引段玉裁《戴東原先生年譜》及紀昀《考工記圖序》,程恂正是第一個賞識和推介戴震之學人,而且也是引導戴震拜師于江永的引薦人;同時戴震亦以程恂為師,虛心向其問學。尤可注意者,乾隆十九年(1754)戴震至京時,程恂雖已故世,然其在世時早已向齊召南等京師學者推介戴震之著述。程恂先后數(shù)次邀請江永講學,又據(jù)《江慎修先生年譜》:“乾隆十一年(1746)三月,赴紫陽書院講書。 ”[13]5-6“乾隆十八年(1753),歙門人方矩、金榜、汪梧鳳、吳紹澤從學,休寧鄭牧、戴震,歙汪肇漋、程瑤田前已拜門下問業(yè)。是年殷勤問難,必候口講指畫,數(shù)日而后去。”[13]6江永講學歙縣,受業(yè)之戴震、金榜、程瑤田等日后均成為皖派樸學巨擘,江永也被視為皖派樸學之奠基人,因此程恂對于皖派樸學實有促成之功。
程恂并無詩文別集聞世,遍檢其同年諸錦《絳跗閣詩稿》、杭世駿《道古堂集》、沈廷芳《隱拙齋集》、齊召南《寶綸堂集》、張漢《留硯堂集》、夏之蓉《半舫齋集》、陳兆倫《紫竹山房集》、陳士璠《夢碧軒詩抄》及《夢碧軒文抄》、朱荃《香南詩抄》、劉綸《繩庵集》、于振《清漣文抄》及《南樓詩草》、周長發(fā)《賜書堂詩抄》等,唯有諸錦《絳跗閣詩稿》卷七《雪夜集清漣社聯(lián)句余適不至補之》錄程恂聯(lián)句詩二句:“光怪竦楹梲,厚非天地閉。”[16]625諸人亦無與程恂倡和之作,唯杭世駿有贈詩 《寄同年程檢討恂休陽詩》(詩已見前),此詩載《道古堂詩集》卷八,入《翰苑集二》[17]64,當作于乾隆八年(1743)之前杭世駿任職翰林院時期。因乾隆八年杭世駿上書觸怒乾隆,被貶回鄉(xiāng)里。
夏之蓉《半舫齋編年詩抄》卷五有《同程慄也吳仰朱赴圓明園宿同年任釣臺寓齋是夕諸君講禮器夜分不寐》一詩:“釣臺吾老友,不愧古之廉。蘊蓄既該洽,意思尤虛恬。偶來不宿客,擁坐垂廳簾。椀盛脫粟飯,盤列青晶鹽。問君有酒否,答云囊無錢。主人色不赧,客子意頗忺。燈前聚頭語,考禮何詹詹。雷鼓校尺寸,竹豆稽洪纖。賈孔任指駁,杜賀遭割砭。更漏已三下,討論方未厭。風味既古質(zhì),考核尤精嚴。我腹實苦儉,慚愧此三賢?!盵18]685此詩題作“癸亥年”,亦即乾隆八年所作。任釣臺即任啟運(1670-1744),字翼圣,世稱釣臺先生,江蘇宜興人。雍正元年(1723)始舉于鄉(xiāng),乾隆四年(1739)擢侍講學士,乾隆七年,擢都察院左僉都御史,八年,充三禮館副總裁,擢升宗人府府丞。
程恂實不以詩文名世,幾乎無詩作流傳,故許承堯《歙事閑譚》卷二《程氏諸人詩》列清代休寧程氏有詩作者29人,不及程恂?!兜拦庑輰幙h志》卷二十一至二十二《藝文》,亦未見程恂詩文。然或因江永與程恂交契深厚,乾隆五年(1740),江永編撰《蘭陵蕭氏二書》②時,邀程恂為之撰《蕭江始祖唐上柱國江南節(jié)度使府君贊序》。序云:
節(jié)度使府君蕭公諱禎,字德熹,唐宰相遘之子,蕭梁昭明太子之苗裔,而江氏之鼻祖也。唐之季避居歙之篁墩,值巢寇俶擾,延及歙州,公率義旅保障一方,戮力破賊。策勛晉秩秉鉞江南,武功文德后先尡耀。無何,遭家不造,指江易姓,則造物者復鐘美于府君,昌厥后以酬其庸,而椒聊瓜瓞未有艾矣。公三子:仲鄭廬墓,季威遷衢,而伯董始遷婺源。公以別子為始遷祖,婺為繼別之大宗。今為巨族者三:曰江灣,曰旃源,曰龍尾,皆科第相望,簪笏相踵,或發(fā)解,或開府,或守牧,或捍疆。文章勛業(yè)炳炳烺烺,而潛篤德行,宗法紫陽,立一言不朽者亦多若而人。吁,蕭江氏明德遠矣![19]序
此序為程恂現(xiàn)存的兩篇完整序文之一。程恂的另一序文即《經(jīng)濟文衡序》?!督?jīng)濟文衡》為朱熹后學分類輯錄朱子論政論道之經(jīng)世文字匯編,有前集、后集和續(xù)集各二十五卷,合七十五卷。后收入《四庫全書》儒家類?!端膸烊珪偰俊肪砭攀短嵋吩唬骸俺蹩逃谡滦了龋ò矗?521),有楊一清序,但稱‘先儒所集’。再刻于萬歷丙午(按:1605),有朱吾弼序,但稱為‘董崇相家藏本’,亦不能指作者何人。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亦皆相合。乾隆己未(按:1739),南昌楊云服重刊,程恂序之,稱為宋滕珙編??茧钭值抡拢柮升S,婺源人。淳熙十四年(按:1187)進士,官合肥令。與兄璘俱游朱子之門。朱子銘其父墓,稱二子皆有聲州縣間。又稱珙廷對甚佳,蓋亦新安高弟也。”[20]1《文淵閣四庫全書》錄程恂此序之前冠以楊一清、朱吾弼二序。程恂之序曰:
宋婺源滕公珙采子朱子文集語類,區(qū)分條目為《經(jīng)濟文衡》三集若干卷。夫經(jīng)濟以致用也,農(nóng)田財賦,禮樂兵刑皆經(jīng)世要務。是編不先治法而首太極,道體心性功夫,滕公輯錄之意深矣。天德王道,體用同原,本體不立而求致用,道德入于清浄,仁義雜以權謀,漢唐以降,二帝三王之道所以不行也。有宋大賢輩出,尋墜緒于遺經(jīng),子朱子集厥大成,躬負名世之才,而筮仕九考,立朝僅數(shù)十日,正心誠意之論,反復切摯,末繇啟沃君上無善治,而下有真儒,其將以俟后圣于無窮也。我朝列圣相承,遠宗二帝三王之心法,數(shù)千年來,道統(tǒng)治統(tǒng)始合于一,皇上至德淵微,治功巍煥,所以推而放之四海而準者,與子朱子竭誠入告之言,一一若合符節(jié)。至于紫陽之學術事功,遺籍緒論,上禆宸修,追崇表章,超軼前代。蘇氏有言:但使圣賢之相契,直如臣主之同時。蓋子朱子之經(jīng)濟于斯為大,而滕公此編,迄今而顯,亦千古一時也。南昌楊公守新安,??獭毒V目》、《年譜》、《名臣言行錄》既竣,復得此本,捐俸授梓以廣其傳,而藏板官舍,恂與婺源江永襄校厥事,爰志此書編輯刊布之源流如此。滕公,字德章,南夫先生之嗣,與兄璘(德粹)偕受業(yè)朱子之門,并得其學。入太學,登淳熙第,為合肥令,有仁聲。楊公名云服,字衛(wèi)京,號檀滸,雍正甲辰進士,由戶部郎歷守兩郡,今薦升江安糧儲參政。乾隆四年九月翰林院檢討新安后學程恂序。[20]4-5
知楊云服重刊之《經(jīng)濟文衡》實經(jīng)江永、程恂共同校訂,定其為滕珙編纂或同樣經(jīng)過江、程二人之考證。
程恂實以學者稱于世,其禮學尤著?!耳Q征后錄》稱其“尤精于三禮”,“與李少宗伯清植同刊《儀禮》之誤,極為研審”,當非虛譽。
自乾隆二年(1737),朝廷開三禮館,纂《三禮義疏》,程恂以翰林院檢討充修纂,是書歷十二年,乾隆十三年十月修竣;乾隆十一年,清廷??獭妒?jīng)》,程恂為修校;明年,續(xù)修《大清會典》,程恂又為纂修。程恂除主要與李清植等負責??薄度Y》,經(jīng)常討論禮器、禮儀制度等,還參與進呈講義之撰寫?!端膸烊珪肥珍洝队[經(jīng)史講義》之《禮記·月令》“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毋躁,止聲色,毋或進,薄滋味,毋致和,節(jié)嗜欲,定心氣。百官靜,事毋刑,以定晏陰之所成”一節(jié)講義,署“檢討臣程恂”。其文曰:
鄭康成注:微陰扶精不可散也。晏,安也,陰稱安??追f達疏:齋戒所以敬導萌陰也。自“齋戒”至“毋刑”,皆是清凈止息之事,以正定身中安陰之所成就。臣謹按:臣聞天有六氣,而陰陽為之本。春作夏長陽也,陽極午中,一陰乃生。十二辟卦以姤當夏至六日七分。董仲舒言:陽得陰之助以成功。使陰入伏于下,而時出佐陽,則自夏至六日七分始也。以天地之氣驗之,春則和煦在外,而地中尚溫;夏則炎燠在外,而地中始寒。然必陰生于中,然后陽極于外。故夏至十五日而溫風至,又十日而土潤溽暑。傳曰:夏無伏陰。言陰氣上搏,斯陽氣畢達也。今夫人身,一天地也。冬則中實,其脈石;夏則中虛,其脈洪。中虛者,陰生于中之象也。陰之性靜,而其始生也柔。靜則可以扶陽之精,而植其根荄。柔則不勝夫耆欲之攻,而趣歸消散。故使陰時出佐陽,而有功必先廉固節(jié)嗇,以保此萌陰。使日即于翕聚充實,而后有以合乎陽而為之助。是以《月令》“仲夏之月”條君子齋戒之事,視仲冬不啻加詳焉。臣繹鄭注之意,微精之生以扶陽,精故不可使散也。陰稱安,猶陽稱壯也。又繹孔疏釋經(jīng)之意,居處不顯露,又不躁動,恐干陰也。歌舞華麗之事為助陰靜,故止之也。女御不進,微陰始動,不可動于陰事也。自齋戒至無刑,皆清靜止息之事。所以正定身中安陰之所成而已。陰之所成,謂陽也。元臣吳澄亦曰:內(nèi)而掩身,外而靜事,皆是順時保養(yǎng),以安定初生。微陰使?jié)u至,完成而無所虧傷是也。陳澔主扶陽抑陰之說,謂夏至之陰猶微陰,微則盛陽未至。至于甚傷,故但言節(jié)耆欲。冬至之陰猶盛,陰盛則微陽,當在于善保,故直言禁耆欲。其說似鑿。又曰:夏至舉陰事,則是助陰抑陽也,故止靜不行,以備陰疾。是謂陰生雖微,總不當助非禮意矣。夫月令之意,正謂夏至微陰初萌,感陽而生者。得陰而成,圣人于此敬導萌陰,使正定于中,以輔陽而成功,非助陰抑陽也。助陰所以助陽也。知仲冬之月,齋戒掩身諸事,皆為安養(yǎng)微陽。則仲夏之月,齋戒以下略無異文,其為敬導萌陰又無疑也。所以然者,陰陽之精互藏其宅,陰陽之氣循環(huán)迭至。以人身而論,血陰而氣陽,交滋互養(yǎng),則諧暢而多壽,非有畸輕畸重之分也。又如六腑屬陽,而五藏屬陰。陰性易于虧損,難于充盈,尤以滋養(yǎng)生息為貴。豈可以助陰抑陽訾之哉!更如姤之彖辭,以勿用取女明示抑陰之意。而圣人論卦之體,則曰:天地相遇,品物咸章。究非助陰而抑陽也?!对铝睢分俣傧慕栽魂庩枲帲嘣魂幏绞⒍栍?、陽方盛而陰欲起云爾。陽極陰生,亦即品物咸章之義。此與履霜之惕、金柅之戒同歸而殊途,當求之法象之自然而得之也。夫食味別聲被色,圣人之同乎人也。順其時,中其節(jié),圣人之應乎天也。然則齋戒以神明其德者,圣人事天之全功。而月令獨于二至著其文,正以陰陽萌動之初,當正定以安養(yǎng)之耳。臣熟復諸儒義疏,竊以鄭、孔、吳澄之說為得禮意云?!盵21]540-542
其討論經(jīng)義,折中諸說,觀點確有較前賢更為通達合理之處。
程恂與江永關系密切,程恂多次延請江永講學于其家,并與江永探討學術,于禮經(jīng)切磋尤多。江永《禮記訓義擇言》兩處援引程恂之論并肯定之。于卷五《禮記·內(nèi)則》“君衣狐白裘,錦衣以裼之”曰:“程栗也云:錦衣非全用錦也,蓋中衣之緣耳,婦人衣錦褧衣亦然。此說是?!盵22]351卷八《禮記·雜記上》“朝服十五升,去其半而緦,加灰,錫也”曰:程栗也云:士有緦服,故以疑衰為吊服,大夫以緦為吊服。[22]381-382江永又有《答程慄也太史書》,論及己所著《禮書綱目》。書曰:
夙叨末契,荷眷最殷,未嘗不銘諸五內(nèi)。顧以云泥懸隔,末由炙教,引領北望,曷勝忉忉!恭惟臺臺,以經(jīng)國鴻才,略施霖雨,已慰蒼生,圣朝特開詞科,復裒肰為舉首,海內(nèi)宗仰,有如斗岱。側聽下風,亦竊為之欣忭!前月末,王有老令弟到邑,獲接瑤函。捧讀再三,且感且愧。承訪及《儀禮》一書,今易名《禮書綱目》,原有八十五卷,并目錄共一十九冊,不止十二冊也。依臺命,雇眾手攢抄,并補未完者五卷。時當溽暑,兩旬竣事。謹將抄本呈閱,原本上間有音注小字未補畢,且留之。其編書緣繇,詳于拙序。又有區(qū)區(qū)之志,具于別紙。曾晤王有老,亦面言之,囑其道達。別紙所稟后一說,幸為留神。臺臺交滿寰區(qū),固多偉人,即在貴邑,亦必有可與道此者。誠藉其力,為圣朝備一禮樂之書,亦藝林之佳事。鄙人年逾半百,及今猶可為,再閱數(shù)年,精力遠不逮矣。是以懇懇言之,統(tǒng)祈鴻裁一一開示。有便羽南來,竚望玉音。肅此,奉候臺安。伏惟為國為民珍重,臨啟,無任神馳。[12]38-39
江永托程恂以整理禮書之大任,不惟因為江、程私交甚篤,正見程恂之精于禮學。
注釋:
①按:萬正中《徽州人物志》稱“河北運河”,實誤。
②《蘭陵蕭氏本宗世系考》、《蘭陵蕭氏保世滋大錄》,合稱《蘭陵蕭氏二書》。
[1]道光休寧縣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0.
[2]四庫未收書輯刊·二輯·23冊[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3]趙爾巽,等.清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1977.
[4]戎毓明.安徽人物大辭典[M].北京:團結出版社,1992.
[5]萬正中.徽州人物志[M].合肥:黃山書社,2008.
[6]秦國經(jīng).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14冊[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7]文淵閣四庫全書:505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8]續(xù)修四庫全書:1435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9]楊應芹,諸偉奇.戴震全書(修訂本):6 冊[M].合肥:黃山書社,2010.
[10]蔡錦芳.戴震生平與作品考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11]楊應芹,諸偉奇.戴震全書(修訂本):7 冊[M].合肥:黃山書社,2010.
[12]林勝彩,點校.善馀堂文集[M].臺北:臺灣中國文哲研究所,2013.
[13]北京圖書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92冊[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
[14]文淵閣四庫全書:50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5]文淵閣四庫全書:422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6]四庫全書存目叢書:27冊[M].濟南:齊魯書社,1997.
[17]續(xù)修四庫全書:1427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18]四庫未收書輯刊·九輯·25冊[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
[19]江永.蘭陵蕭氏二書[M].乾隆十八年刻本.
[20]文淵閣四庫全書:704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1]文淵閣四庫全書:723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2]文淵閣四庫全書:128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