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東昌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武漢430079)
當今中國,現代工業(yè)和科技高速發(fā)展。特別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以電腦、互聯網為代表的高科技在中國的逐步引入與普及,科技對社會生活和日常生活的一切方面日益產生了強大的輻射與影響,包括作家藝術家在內的中國民眾在現實生活中對現代科技的感受日益強烈。江澤民在《推動科技進步是全黨全民的歷史性任務》指出的:“在現代,科技進步對社會生產力發(fā)展越來越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并且正在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發(fā)生廣泛而深刻的影響”。[1]現代科技的高速發(fā)展也必然對中國人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及其符號和標志的文學藝術產生了沖擊和影響,這種沖擊和影響經歷了一個從間接、微弱走向直接的、強烈的過程,時至今日幾乎達到了現代科技根本支配文學藝術的程度,正如丁筑蘭所說的:“到了現代,隨著現代科技的飛速發(fā)展,科技逐漸獲取了文化藝術發(fā)展的控制權,對包括文學在內的審美文化范疇的影響更加廣泛而深刻”[2]周憲也指出:“歷史地說,在古典文化中,技術還只是一種輔助的工具角色,它并未對主體及其表現原則構成任何真正的威脅;然而,在現代文化中,技術的比重已經獲得了極大的提高,它不再是一種次要的力量,而已經是審美文化特別是大眾文化的主要構成力量”[3]也正是在這一過程中,中國人原有的建立在傳統(tǒng)農業(yè)文明基礎上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必然要發(fā)生變化,而建立在現代工業(yè)科技文明基礎上的新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也在重新形成。而相應的,作為這種詩意化生存的符號和標志的文學藝術也必然隨之改變原來的舊形態(tài),進而形成新的現代科技文明語境下的新形態(tài)??疾旌蛯徱曉诟呖萍颊Z境下中國人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及文學藝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變化,如何去影響和調節(jié)這些變化,才能有利于當今中國人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及文學藝術的健康發(fā)展,進而建構中國科技社會的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及文學藝術的新形態(tài),是當今文藝工作者的重要使命。
中國現代科技語境下文學藝術的新形態(tài)由于其產生的獨特社會歷史語境,既不同于已經完成了工業(yè)化、現代化過程的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文學藝術形態(tài),也不同于其他發(fā)展中國家以及經濟落后的國家的文藝形態(tài),而是獨具中國特色的中國形態(tài)。在全球化語境中,在現代科技對文學藝術強烈的輻射和影響的背景下,通過與西方國家現代人文主義科技批判傳統(tǒng)的比較,闡釋中國作家受制于其獨特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對現代科技以及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關系的獨特立場與認識,有利于在現代科技語境下文藝新形態(tài)的建構。
中國的現代科技語境與西方的科技語境的重要不同之處在于,西方資本主義的工業(yè)化過程從18世紀中期開始,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已經經歷了200多年的時間,它們的工業(yè)化過程已經完成,現代物質文明已經達到相當發(fā)達的程度。并且從20世紀六七十年代開始,工業(yè)社會形態(tài)進入到了一個以工業(yè)社會為基礎的高級社會形態(tài)即科技社會形態(tài),現代科技到如今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它在有力地推動生產力發(fā)展的同時,自身的缺陷和弊端也日益充分地暴露出來,對人自身以及文學藝術造成的傷害也充分地顯現出來。因此,現代科技在西方理論家如胡塞爾、海德格爾、伽達默爾那里,遭到了深刻而尖銳的批判和反思。特別是在西方的一批激進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如霍克海默、馬爾庫塞、哈貝馬斯那里,就更是如此。而中國社會的工業(yè)和科技語境則與此完全不同,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進入近代社會以來,雖然工業(yè)化進程在有限的意義上啟動,但從未從根本上改變中國農業(yè)社會的性質。從根本上擺脫農業(yè)社會的工業(yè)化進程嚴格意義上講是從20世紀新中國成立后的五六十年代開始的,這個時期西方國家已經基本完成了工業(yè)化進程,進入科技社會。時至今日,中國仍然處在工業(yè)化進程的中期階段,在可預見的未來還將是一個高速發(fā)展期,對現代高新科技快速發(fā)展的需求相當迫切。但是我國當今的科技現實與西方科技發(fā)展的巨大差距仍然存在,雖然已經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但這種經濟體量主要是靠大規(guī)模投入獲得的,現代科技對經濟發(fā)展貢獻率不高,整體發(fā)展水平仍然落后,原創(chuàng)性、突破性的科技發(fā)明還比較少,大多數高新科技還依靠進口,這從當今世界各國科技發(fā)展水平排名就可以明顯感受到。并且時常遭到西方國家的科學技術封鎖。中國在工業(yè)化尚未完成的時候,還必須面對源自西方的科技社會的壓力和挑戰(zhàn)。所以中國必須將工業(yè)化和科技化進程合二為一,同時推進,并使兩者相互促進,從而不斷增強中國的競爭力。大力發(fā)展現代高新科技,實現我國的工業(yè)化和現代化,仍然是我國在一個相當長了歷史時期要完成的任務。
在中國這樣的工業(yè)、科技社會背景下,我們與包括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在內的一些西方學者就不能采取相同的立場,對現代高新科學技術的消極和負面作用不應過分夸大,對它們積極正面的作用還必須充分估計和肯定。像西方法蘭克福學派理論家那樣對現代工業(yè)和科技文明采取過度挑剔和批判的態(tài)度對中國的社會發(fā)展和文學藝術的發(fā)展毫無益處。我們必須有基于中國工業(yè)和科技國情的獨立的立場和態(tài)度,在充分認識到現代科技的缺陷和弊端的同時,更應該看到它的積極的建設性作用,對它采取建設性的肯定評價?;谥形鞣讲煌恼Z境造成的對現代科技認識的差異早在20世紀初就被國人所認識,楊銓(杏佛)在《托爾斯泰與科學》(發(fā)表于《科學》第2卷第5期)指出,我們應該與托爾斯泰對科學技術深惡痛絕的態(tài)度采取不同的態(tài)度,他說:“其攻擊科學之言尤易滋誤解。吾國科學方法方在幼稚時代,茍以大宗師如托氏者之言而抨擊之,誠以石敵卵……因取托氏責難科學之言加以答解,以為國人讀托氏言論者之參考?!保?],“吾國科學尚無其物,物質文明更夢所未及,居今而言科學之弊與物質文明之流毒,誠太早計矣”。[4]129而在發(fā)展中國家印度,詩人泰戈爾雖然也批評現代科技,但是他是一種有保留的批判,還是充分地認識到科技對社會進步的推動作用,并且在自己創(chuàng)辦的曼谷大學中開設科學、農林等科目。正如楊銓(杏佛)在《泰戈爾與科學》(發(fā)表于《科學》第9卷第2期)對泰戈爾對科學的態(tài)度所做的評價:“科學為真理,真理不當利用,故科學亦不當利用”,“科學含理至深吾人皆當敬仰”,認為泰戈爾“更非痛絕科學視同洪水猛獸之中國頑固學者可比也”。[4]129楊銓(杏佛)對科技作出了符合當時中國國情的正確評價,這一評價在當今我們對科技在中國的作用的評價仍然富有啟發(fā)意義。
西方國家從古代科技到現代科技的轉型是一種歷史的自我發(fā)展,受外部因素的影響較小,并且是在資本主義工業(yè)大生產和巨額資本的投入運作的推動下發(fā)展起來的,對人們的社會生活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這一過程持續(xù)了幾百年時間,這就造成了眾多理論家對科技的反思批判態(tài)度。而中國則不然,中國歷史發(fā)展的自然過程被西方列強的入侵打破了。近現代以來,在西方資本主義國家以堅船利炮為代表的現代科技的入侵與進攻之下,中華民族面臨著亡國滅種的危險。正是在這樣一種生死存亡的危機關頭,中國的有識之士出于挽救民族危亡的考慮,主張引進西方現代科技,發(fā)展中國科技,“師夷長技以制夷”,掀起了一輪又一輪的科技救國運動。但是時至今日,中國與西方科技的巨大差距仍未根本改變,實現民族科技自強之路仍然任重而道遠。所以發(fā)展現代科技就成為近現代以來中國一代又一代知識分子的迫切渴望,他們將自身的這種渴望寫進了自己創(chuàng)作的多部文學創(chuàng)作中。例如清末“詩界革命”的重要人物黃遵憲,常年宦游海外,在一系列重要的詩篇中,將現代科技意象引入作品,取得了較大的成就。特別是他的《傷離別》一詩,將輪船、火車、電報、相片、輕氣球等意象引入詩中,給人以新的科技美感,這是前所未有的。其他詩歌如《登巴黎鐵塔》《倫敦大霧行》等也是如此。詩人雖然表現出流落異國他鄉(xiāng)的惆悵,但也表現出了對西方現代科技的接受與認可的傾向。但是,由于我國資本主義經濟力量一直沒有充分發(fā)展起來,不夠強大,社會工業(yè)大生產和巨額資本的投入始終沒有跟上,所以發(fā)展現代科技始終是空中樓閣,現代科技離普通人的生活依然遙遠。五四運動是一場借鑒西方包括現代科技在內的現代化經驗而推動中國自身現代化發(fā)展的學生運動。在五四精神的洗禮下成長起來的一代作家,大多懷著借鑒西方而革新中國的夢想,普遍對西方現代性的重要支柱現代科技采取肯定、贊賞與歡迎的態(tài)度。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莫不如此。魯迅作為中國現代化運動的重要的推動者之一,受到西方現代自然科學的影響極深,對西方現代科技較為信任與推崇,他早期是個自然科學研究者,對生物、地質、礦產、物理、化學、醫(yī)學等都較有研究,翻譯或出版了一系列自然科技著作,他在20世紀初還翻譯了西方一系列科學小說如《地底旅行》《月界旅行》《造人術》《北極探險記》等,他一生推崇西醫(yī)而對中醫(yī)極力貶斥,認為是不科學的。他受西方現代生理學特別是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的影響,提出自己的“人生進化論”理論,他的文學觀點中總是顯現著現代科技的影子,這些都說明了他對西方現代科技的肯定與接納態(tài)度。老舍的重要作品《貓城記》充滿了濃厚的科幻色彩,表現出了一個中國作家對人類外層空間火星的探索與想象,包含了對現代科技的憧憬與追求。在郭沫若五四及以后創(chuàng)作的詩集《女神》《星空》《前茅》等中,廣泛運用現代生物學、礦物學、地質學、地理學、天文學、醫(yī)學等科學知識來充實這些詩篇,取得了較高的文學成就,也表現出了他對這些西方科技成果的充分認可與肯定。例如他1921年寫成的新詩《金字塔》,自覺運用西方現代天文學知識和幾何學知識,潛在地表現出了他對這些現代西方科技知識的欣賞。在《筆立山頭展望》中,他將作為現代工業(yè)文明象征的煙囪贊美為“黑牡丹”,充分表現他對現代工業(yè)文明的高度禮贊,也說明了當時中國對現代科技弊端缺乏足夠的認識和反省,這是當時的中國極度需要科技的現實決定的,是一種時代的局限。這種對現代科技的態(tài)度很有代表性,與此相類似的還有洛夫在《因為風的緣故》中把煙囪比作書寫詩意的大筆,顧城在《煙囪》中把煙囪比作“聳立的巨人”,這些是對現代科技正面形象的塑造,而忽視了它后來可能帶來的負面影響,可能引發(fā)的詩意的喪失。這充分表現了中國作家對待現代科技的態(tài)度。在中國近年來經濟的迅速發(fā)展的過程中,科技的負面作用也日益顯露出來,并時有批判之聲,但是中國的主流仍然對發(fā)展現代科技抱著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
中西方對現代科技采取不同的態(tài)度也有其各自文化傳統(tǒng)的根源。西方文化傳統(tǒng)強調主體和客體、人和自然的兩分以及由之而生的兩者的矛盾和對立,進而強調主體對客體、人對自然的征服。這樣一種主客兩分的思維方式,成為西方近現代科技高速發(fā)展的重要原因,也造成了西方近現代科技對人文主義傳統(tǒng)的嚴重沖擊和影響,相應的也必然引發(fā)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的強烈反彈,因此西方對現代科技的抗議和批判之聲也不絕如縷、代有其人。而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則不同,它追求的是天人合一,強調的是主體和客體、人與自然的和諧與統(tǒng)一,以及兩者的共存與并生。這樣一種主客統(tǒng)一的思維方式,決定了中國人沒有強烈的征服、控制、壓榨、剝奪、破壞自然的欲望,相應的也就沒有為達到這個目的而大力發(fā)展征服的工具和手段的科學技術的欲望??钓沃赋?“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以‘人’為核心,追求人的完善,人的理想,追求人與自然的和諧,表現了鮮明的重人倫的特色。但它卻忽視對自然界本身的認識和改造,即使是涉及自然的知識也是利用自然知識以說明政治、道德方面的主張,而不是以自然本身的研究為目的?!保?]所以中國傳統(tǒng)的科技總是和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人文主義因素,有機和諧地交融在一起,兩者共同發(fā)展,共同繁榮。從歷史上看,中國古代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并沒有發(fā)生尖銳的矛盾和沖突,而更多的是處于和諧共處與共生之中,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往往融合在同樣的典籍里,像《詩經》《列子》《考工記》《水經注》《天問》《夢溪筆談》中等,也融合在同樣的文人身上,張衡即是典型的代表,并且中國的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曾在唐宋元時代出現并存互彰的共同繁榮。因此,中國并沒有出現像西方那樣現代科技的惡性膨脹而導致對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人文主義的嚴重擠壓的問題,因而也就沒有出現包括文學藝術在內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對科學技術嚴厲抗議和批判的現象。雖然,由于中國異常強大的包括儒釋道在內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的發(fā)展?jié)撛诘赜绊懮踔潦菈褐屏丝茖W技術的發(fā)展,但是至少在表面上,除了莊子有對科技的明顯否定外,或者有對科技不夠重視的情況外,對科技的作用人們基本持肯定態(tài)度。
但是,問題的復雜之處在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盡管很少有人明確地反對科技,有意識地打壓科技,但是科技往往處于無人關注的自生自滅的地位,要發(fā)展科技,發(fā)揮科技的建構性,實現科技與文學的良性互動與共建,仍然面臨著中國過于強大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無形的壓力與阻力。西方具有深厚的啟蒙傳統(tǒng)和科技理性傳統(tǒng),人們的科技素養(yǎng)相當較高,更具有發(fā)明創(chuàng)造現代科學技術的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大多數人們對現代科技更容易理解與接受。而中國則不然,中國幾千年的意識形態(tài)在儒釋道的主導下形成了過度膨脹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對社會、政治、倫理等人文文化十分重視,自然科學技術發(fā)展雖然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但是與人文主義的巨大潮流相比,力量仍然顯得過于單薄,在無形之中遭到忽視,正如王衛(wèi)英所指出的:“以儒家為代表的傳統(tǒng)文化思想影響下的大眾意識對科學理性、科學探索及科學幻想精神有著不自覺地疏忽。雖然中國古代科學技術曾經幾度輝煌,但由于沒有形成實驗科學傳統(tǒng)和完整的學科體系,更缺乏通過科技促進社會生產力發(fā)展的動力機制,所以沒有取得應有的社會地位?!保?]康鑫也深刻地指出:“盡管從唐漢到明朝相當長時間里中國科技居世界領先地位,但由于儒學在傳統(tǒng)文化中的統(tǒng)治地位,使科學技術無法獨立發(fā)展,科技在中國社會中始終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保?]31招耿春試圖從中西比較中來探討中國科技落后的原因,他指出:“在我國幾千年來的傳統(tǒng)文化中,科學思維薄弱,缺少像西方那樣以自然科學進步的知識積累為特征的文化母體,這種趨勢極大地影響了主流作家對科學的關注和參與?!保?]只是到了近代,在西方堅船利炮的攻擊下,在民族亡國滅種的威脅下,中國的過度發(fā)達的人文傳統(tǒng)才不得不有所收斂,近現代科學技術才逐步受到重視,并且獲得了一定的發(fā)展空間。改革開放以后,國家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方針,而現代科技開始在推動經濟建設的過程中發(fā)揮的關鍵作用,在社會上的地位也更加凸顯出來??梢灶A見,由于中國幾千年來過于強大的人文主義傳統(tǒng)習慣勢力的影響,現代科技在未來的發(fā)展過程中仍然不會一帆風順,但是它大步向前邁進的趨勢卻不會逆轉。總之,正是由于與西方相比中國科技仍然相當落后,并且在發(fā)展的過程中屢遭磨難與坎坷,因此發(fā)展現代科技才顯得彌足珍貴,顯得更加迫切而必要,并且也完全契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主體和客體、人與自然的和諧統(tǒng)一的文化本源。
在西方高度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制度下,現代科技主要掌握在資本家手里,成為他們謀取巨額利益,剝削和壓迫底層勞動人民的有力工具和傷害人性的手段。這造成的必然后果就是,廣大底層勞動人民及其理論家對現代科技的激烈的抗議與批判,這是西方形成的科技批判傳統(tǒng)的重要根源。西方馬克思主義流派法蘭克福學派就處于這一傳統(tǒng)中。在中國解放以前,中國的現代科學技術掌握在西方殖民者和中國買辦資本家手里,成為他們斂取財富,剝削壓迫勞動人們的有力工具,所以中國現代作家雖然在整體上接受和肯定了現代科技,但是仍然對和資本主義制度緊密結合在一起、成為資本家?guī)蛢吹默F代科技持激烈批判態(tài)度。例如中國現代作家李渺世的作品《搬后》就描寫了我國底層勞動者“金壽”在洋人開的“山洞”里勞動以后,原本身強力壯的他就悲慘地死去的故事,有力地控訴了現代科技在西方資本家的手里所造成的罪惡。署名為“欽文”的作者創(chuàng)作的《貓的悲劇》介紹了以現代科技為基礎制造的“絞刑機”和“鏟頭機”殺人時的巨大威力,表現出了資本主義國家機器利用現代科技壓迫殺害勞動人們的罪惡。新中國成立后,科學技術主要掌握在社會主義國家手里,人民成為國家的主人,掌握了國家政權,科學技術也隨之掌握在人民手中,成為推動生產力發(fā)展,提高人民物質生活水平的有力工具,成為廣大勞動人民謀利益、謀發(fā)展的有力工具。毛澤東寫于1956年6月的豪邁詩篇《水調歌頭·游泳》就很有代表性。其中的“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也充分表達了現代科技文明成果給國家和老百姓的生活帶來的重大影響,充分表現了他對現代科技的肯定態(tài)度??茖W技術朝著符合人民利益和人性的方向發(fā)展,現代科技在我國更容易獲得肯定性評價。
在當今中國,隨著現代科技,特別是計算機、互聯網等為代表的電訊科技的飛速發(fā)展,現代科技與文藝的關系空前地凸現出來。在現代高新科技與文學藝術的關系上,現代高新科技既有推動文學藝術發(fā)展的一面,又有阻礙文學藝術發(fā)展的一面。所以說文學藝術要在現代科技化社會生存,就不能像西方人文主義科技批判傳統(tǒng)那樣,僅僅采取批判科技、躲避科技的“鴕鳥策略”,而要勇敢地面對現代科技,學會“與狼共舞”、刀尖上跳舞,一方面要規(guī)避現代科技對自身造成的傷害,另一方面要充分發(fā)揮現代科技對自身的促進作用。只有這樣,才能更好地構建當今文學藝術的中國形態(tài)。
隨著全球化的發(fā)展和世界范圍內自由市場的形成,現代科技伴隨著資本的自由流通逐漸擴展和滲透世界的大部分地區(qū)。于是西方的科技語境逐漸遷移到中國,中西方的科學技術國情有趨同的趨勢,差異在逐漸縮小。但是中西方長期形成的科技情況的差異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除。一些理論工作者沒有認清中國的現實國情與西方科技發(fā)達國家國情的差異,認為中國的國情等同或接近于西方的國情,甚至把西方社會的現狀和所面臨的問題當作中國社會的現狀和所面臨的問題,導致他們對中國科技語境和國情認識上的偏差,從而與西方理論界缺少必要的距離。進而去追趕國際學術界最新研究動向,把西方學者的一些基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特定語境的理論研究的最新成果,拿過來直接套用,或者經過簡單的轉變,把它們作為方法或工具,用來研究中國社會的現狀和面臨的現實問題,把它們作為闡釋中國社會現象和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的靈丹妙藥。例如一些宣稱我國已經進入后現代社會,后現代理論可以直接應用到中國當代社會現實的理論家犯的就是這種錯誤。總之,中國作家應該從中國特定國情和現實語境出發(fā),與西方理論家拉開必要的距離具體到對現代科技以及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的關系上就應該持以建構性為主的基本肯定態(tài)度。就現代科技而言,有的理論家順著西方法蘭克福學派的聲調去反對科技理性、批判科學技術的理論邏輯,對中國當今科技的發(fā)展大加撻伐,這實際上就脫離了中國的國情和現實的語境,只能在客觀上起到阻礙中國的科技發(fā)展與創(chuàng)新,阻礙中國經濟發(fā)展的步伐和現代化進程,不利于中國在世界民族之林中崛起。其最終后果只能是配合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對中國的遏制和打壓戰(zhàn)略??傊瑢χ袊形闯浞职l(fā)展起來的現代科技,像西方理論家那樣采取批判與打壓的態(tài)度是很成問題的。對待當今中國的現代科技的基本立場以及價值判斷,必須在獨特的中國國情和中國語境下進行,不能盲目地跟隨西方理論家的理論步伐、節(jié)奏、步調而隨之起舞?,F代科技理性固然有著如人們批判的這樣那樣的弊端,但是就中國當今具體的國情而言,還是有很大的合理性,蔣述卓、李自紅指出:“我們不能因為從西方社會看到了工具理性給人的生存和社會帶來的負面影響,看到技術的僭越和工具理性的惡性膨脹造成了人類的生存困境,就企圖拒斥技術或遏制技術的發(fā)展,這不僅是幼稚的,而且是荒謬的。因為,工具理性是歷史前進的杠桿,它們的發(fā)展過程已經成為歷史的組成部分。財富的增長、社會的發(fā)展和人類的進步,離開了工具理性是不可想象的。”[8]李澤厚對現代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也抱著相當積極的態(tài)度,他在在《訪談錄:詹姆遜——李澤厚——劉康》中指出:“從根本上說,我不贊同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現代化過程中的科學技術的作用的強烈否定態(tài)度以及某種否定現代化過程本身的觀點。我以為,現代化全面地改善了人們的生活,而科學和技術所起的作用是關鍵性的,是積極的。當然,現代化、科技和經濟發(fā)展帶來了許多負面的損害和影響(如環(huán)境污染等等)。但是,否定科技發(fā)展并不能幫助我們消除這些消極的后果”。[9]現代科技作為中國現代性內涵的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個相當長的歷史時期內仍然應該為我國廣大人民和作家所追求。
就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的具體關系而言,現代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確實存在著尖銳的對立和矛盾,現代科學技術對文學藝術造成了嚴重的壓抑和傷害,因此,文學藝術對日益膨脹的科學技術形成了一浪高過一浪的批評聲音。但這樣的理論觀點似乎更符合西方文藝事實和西方文藝思想傳統(tǒng)。但是中國面臨的現實問題還需要中國人從中國的實際情況出發(fā),運用中國人獨立的思考予以解決。西方的思想固然也可以參考,但是卻不足為據。如果從中國的歷史和現實看來,現代科學技術和文學藝術事實上并沒有尖銳的對立與沖突的一面,相反,更多的卻是和諧共處與共同的一面。只有在這種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的和諧共處中,才能有力地推動文學藝術在現代高科技的條件下的健康發(fā)展。例如,近年來獲得較大發(fā)展的現代科幻小說就是在內容層面實現現代科技和文學藝術相互結合和和諧共存的典范。近年來隨著現代高科技而興起的數碼電影、攝影文學、網絡文學、手機文學等文學形式,是在形式層面實現現代科技和文學藝術相互結合和和諧共存的典型。特別是已經有了一百多年發(fā)展歷史的電影這種藝術形式本身,就是依托現代科技的發(fā)展,在文學的母體中孕育出的新興藝術樣式。這些例子都充分說明了中國作家對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的積極共建的態(tài)度:現代科技和文學藝術完全可以處于相互促進和共同發(fā)展之中。正如中國學者胡亞敏所說:“藝術借助科技的翅膀才能高飛。同樣,科技也可以借助文學藝術的翅膀,從文學中獲得滋養(yǎng)。”[10]
當然我們也必須避免另一種極端的情形的出現,中國作為科技較為落后的發(fā)展中國家,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相比,對現代科技的渴望和需求更加迫切,發(fā)展現代科技的沖動更加強烈,這可能會造成饑不擇食的極端情況的出現。對現代科技發(fā)展的危害的認識不足,從而對人的身心健康造成危害,也更容易造成對現代科技的人文關懷的不足。近30多年來,在現代科技強有力的支撐下,中國工業(yè)化進程加速推進,經濟實現了高速增長,這無疑是應該肯定的巨大成就、但是在這一過程中,生態(tài)環(huán)境也遭到了無節(jié)制的開發(fā)與破壞,人們賴以為生的自然根基變得日益脆弱,人們生活中的詩意也變得日益淡薄。特別是,隨著20世紀90年代以來電腦和互聯網技術的高速發(fā)展,在給人們的生活帶來極大方便,給文學藝術開拓了新的生存和發(fā)展空間的同時,也給人們的生活帶來了一些新的問題和挑戰(zhàn),也使傳統(tǒng)文學空間受到嚴重的沖擊和擠壓,傳統(tǒng)文藝中的詩情畫意遭到嚴重的流失。據此,一些西方理論家如希利斯·米勒甚至在《全球化時代文學研究還會繼續(xù)存在嗎?》一文中指出在新的電信技術王國里,文學藝術將不復存在,發(fā)出了文學即將“終結”的悲戚之音。這樣的“文學終結論”觀點一經提出,在中國學界產生了巨大的反響,一些學者不顧這些觀點提出的特定的西方科技語境和中國的特定國情,立馬予以回應,有人提出作為現代科技產物的電影將成為文學的終結者,有人提出以網絡文學代替?zhèn)鹘y(tǒng)文學。而事實上,電影經過一百多年的發(fā)展,也沒有能夠代替文學獨特的地位。而方興未艾的網絡文學也不可能代替?zhèn)鹘y(tǒng)文學,這已經為十幾年的文學實踐初步證明。持“文學終結論”觀點的人的想法雖然有夸大其詞之嫌,但是現代科技給人們的生活和文學藝術帶來的問題,造成的消極影響卻是客觀存在的,雖然不能肆意地夸大,但也不容忽視。
總之,在當今高新科技的時代背景下,中國作家要建構文學藝術的中國形態(tài),必須從中國獨特的國情出發(fā),對現代科技以及現代科技與文學藝術的關系持一種以建構為主、以肯定為主的辯證態(tài)度。首先我們必須看到現代科技的發(fā)展對當代中國人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一定程度或某些方面的促進作用,把現代科技看成是促進文學藝術發(fā)展的建設性要素。同時我們也要看到現代科技的發(fā)展給中國帶來的根本性變化,在某種程度上或某些方面破壞了人文精神,壓縮了人文空間,改變了中國人詩意化生存狀態(tài),使人們生活中的詩意日益流失,使我們的審美化生存狀態(tài)出現了新的問題,面臨了新的挑戰(zhàn),因此我國文學藝術也必須順應社會發(fā)展新的現實,解決新的問題,迎接新的挑戰(zhàn),對現代科技的發(fā)展進行反思,在這一過程中才能煥發(fā)新的生機和活力,它的新形態(tài)才能得以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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