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雨 譯

我在方格間的生活

如同玩耍著

黑白棋子的棋手，

我久久攻擊

自己。

在棋盤的每一個轉(zhuǎn)折處

我都為保護自己而抵御敵方的象。

騎士的馬噴出鼻息，跺腳，

當(dāng)它們跳躍，馬蹄

就穿透胸骨。

女王嘲笑我。

今天，白色棋子。

明天，黑色棋子。

當(dāng)我思考下一步行動

我就聽見她的聲音。

有人用一場

必然的勝利

結(jié)束這場游戲。

我心煩意亂，

一腳踢翻棋盤

怒沖沖跑出房間。

然后我沉思自己的失敗，明白了

這真他媽的不公平。

拜訪鐘表匠

我越過街道

進入一家秘密的店鋪

那里有千百根指針在碾磨時間。

一張張圖表的小臉

擱置關(guān)于失蹤時刻的爭議，

開始發(fā)出責(zé)備的滴答聲，從三道

帶有架子的墻朝外窺視。

兩只鬧鐘

沉悶地跳過一分分鐘。

一臺落地大座鐘戴著鐘擺的領(lǐng)帶給我指路。

一束陽光

在柜臺上銘記

它自己精確的景象。

柜臺下面，鐘表匠

鼓搗著一個被取掉電池的軀體

那打開的臟腑。

他的門鈴聲響起。

“是新時鐘嗎？”

我不喜歡給人虛假的希望

于是就說：“請給我新系列。”

然后想到那個將設(shè)法

把時間切成驚人的碎屑

因而充分利用生活的人

將成為我們當(dāng)中最快樂的人。

那鐘表匠抬起目光

不會贊同。

生命、睡眠和死亡的婚禮

“生活是一場夢”

如果睡眠是死亡的兄弟，

那么由此發(fā)生聯(lián)系——死亡就成了生命的表親。

我熟睡，為這些表親相遇提供空間。

我熱愛家庭聚會。

樂師們瘋狂地演奏

葡萄酒的斑漬并不醒目。

有一天，我們大家都在床上醒來

為相互干了那件事

而感到羞恥。

游 戲

我們跟上帝玩撲克游戲

他用一張兩點擊殺我的王牌。

我揮舞手中的一把牌說：

“上帝，根據(jù)規(guī)則

你可不能這么做啊?！?/p>

他說：“那么就想出

某個解釋吧?！?/p>

他再次發(fā)牌。

鏡 子

1

每夜我都要尋找門，進入你的夢幻。

我會打開門，偷聽。

盡管我打開過很多門

但在每一道門后

我都看見了一面鏡子

2

你還記得我們曾經(jīng)怎樣

在鏡前赤裸地擺弄姿勢、微笑？

你和他換妻

相互親吻——

夢見一個人自己。

3

有朝一日，我將奔跑著穿鏡而過

仿佛穿越一本陳舊的影集。

也許我將發(fā)現(xiàn)

意外的照片。

然而，我將錯過一件東西——我面前熟悉的面龐。

4

鏡子的人沒有記憶——他們窺視你的眼睛，說：我是來自昨天的人。

我是來自前天的人。

不，我告訴他們，

我是來自昨天的人

你們甚至互不相識。

5

也許出自于厭倦我四處尋找

看見你，

微笑，

伸出我的手。

你伸出你的手，微笑——

看見我，

四處尋找，

也許出自于厭倦。

6

我的房間有一個窗口

朝向外面

一面鏡子朝向里面。

在窗前，我跟日光相遇。

夜里，我走進那面鏡子。

每個頭顱上都有一顆系著線的星星

吉普賽人的

大車

在小車中爬行。

他的小胡子，煙草般發(fā)黃。

他的孫子，棲息在單獨的木板上。

他們當(dāng)中最忙碌的，是那掛著纓穗的小驢，

那三顆頭顱，同樣都沒梳理。

那靠近我的男子躲在報紙后面

一個女人向我問起公共汽車站。

我經(jīng)過他們而離去

因為我并不知道確切的答案

一般來說，我避開

說話方式毫不含糊的人。

我知道我要去哪里，

他們也知道他們要去哪里。

我目送

那孩子單薄的背影

我們都將消失在

各自的木板上。

冒犯將被起訴

我變成了窗口

女人們透過這個窗口

注視到我的丈夫。

她們密切地觀察我

如果她們察覺到

一種貌似他那樣的外表，

她們就用口紅

匆匆寫下：

把我的愛送給他吧。

封閉的人物

人們的網(wǎng)

到處互相幫助

不允許有泄漏。

沖動在封閉的

人物中奔涌

即使這可能很好，

但看起來也并非如此。

在我的夢中，有人告訴我：

“忠于主人的木偶，

得到的待遇更糟。

把它寫下來吧?！?/p>

在那里，我把它寫下來。

180度轉(zhuǎn)彎

當(dāng)自殺者沿著

我的窗戶飛奔，

我喝著咖啡和牛奶——

對于我的勇氣很微弱，

因此當(dāng)

那個人飛奔而過，

我的手表顯示為

差十分到六點三十八秒。

也許他飛奔而過

直到第四十秒，

然而我不能確切地說

我不能準(zhǔn)確地說

這幾秒鐘何時變得

不重要。

于是我的整整這一天

都顛倒地轉(zhuǎn)動，我猛然舉起

咖啡，但那手勢缺乏

神秘的意義。

實現(xiàn)的愿望侵?jǐn)_大地的夜晚

現(xiàn)在我感到舒適

因為我并不期盼一切。

北海①位于大不列顛群島和歐洲大陸之間的大西洋海域。那塊被粗糙地

擦亮的玻璃實在太遠(yuǎn)

且穿過一條迂回之路

抵達赤道。

非洲，吃人的沙子中間的

藍色游牧人，一周前

把它的后背奉獻給獅子座流星雨。

群星從天上

隕落，刺穿

冷和熱的

大氣層

和不同國家里

以晴朗的天空

來許愿的人們。

報紙上說，在中國

一顆隕落的星星砸死了一個人。

我想我知道他的心愿之物。

這是可能的。

枯燥的針

一個矮小的人曾經(jīng)告訴我：

“我造了一個機器人，能刺穿人

讓他們的血流出來。”

他把它給我看。

這是真的。

然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補充說：

“我們都過著自己的生活；

我、你——每個人?！?/p>

我問：“這跟機器人

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很有關(guān)系。有很大的關(guān)系?！?/p>

邊 界

我的女兒問我

是否給她帶來了泡泡糖。

我告訴她說沒帶來，

但我確實去過那里。

她反對說我是一件東西

而泡泡糖是另一件東西。

我對她指出不能總是期盼

好東西。

她糾正我說：

“不是什么好東西，只是泡泡糖?！?/p>

盡管太陽正在盡力而為

鳥兒彼此打斷對方

公園里的草叢綠得濃烈，

我的女兒也如雨一般傾心哭泣。

在一塊泡泡糖之間

有一個幸福世界和一個悲傷世界。

我是別人的思想

我拿著鋼筆接近紙張

我聽見一種靜息。

我輕輕觸及句子——

那里發(fā)出一聲低語：

“現(xiàn)在她要寫……”

我聽不見了。

“她要拉扯，

拉扯，拉出，

把它盤繞在筆尖上，那根

與我們都有聯(lián)系的線——”

“我沒有拉出什么——”

“我們穿過它而生活

在后面的世界里——”

“那邊的世界里?！?/p>

“不，后面的世界

穿過這些潦草書寫

我們轉(zhuǎn)向前面的世界?！?/p>

我說：

“我們沒有清晰的輪廓

因此我們在你們當(dāng)中尋找它?！?/p>

我讀道：

“我們沒有結(jié)尾

因此我們使用

你們的結(jié)尾?！?/p>

根據(jù)專家的觀點

你在觀看

足球比賽，

我在給自己

做色拉。

我已經(jīng)知道：孤獨就是

當(dāng)你跟那并沒跟你在一起的人

在一起的時候。

編纂者的話

鄰居，你為了一部詞典

而收集的詞語發(fā)生了什么——

它們跑向四面八方，每個詞語

都專心于自己的工作，

還是它們依然佇立著，仿佛在拍集體照？

一部有很多頁的手稿，沾著咖啡漬，

被繼承人帶來帶去，

因為懷疑而被退還，

我聽說，它開始

一頁接一頁地

讓你受害不淺。

詞語會漸漸分解在文件夾里，

會融化到那比其余字母更密集的

最后一個R里，會喪失肉體

被壓在下面，直到多年后，有人

會大叫：“這里面一無所有！”

把它們呼出來。

早 晨

每個早晨都帶著無緣無故的清新

和垂死之星的咿呀聲

從藍天上出來。

樓梯井散發(fā)出咖啡味

人們在門后失重。

他們在公共汽車站

依偎在無形的枕頭上

希望聽見一個嗓音宣布：

“起跑犯規(guī)。

早晨被取消了。

你們都回到床上去吧！”

他生活

自從我那令人厭惡的

求婚者停止拜訪以來

已經(jīng)有多年了。

他一度常常侵入我的夢，

有時還握住我的手，

把他的卑鄙灌輸給我。

他有一件黑得無瑕的

禮服，

白得無瑕的

雙手

和四只眼睛。

昨天一個朋友抱怨：

“我夢見我在一堆火焰中

而就在幾碼遠(yuǎn)之處，有一個

四只眼睛的人看著我?！?/p>

我認(rèn)識他，我說。

我認(rèn)識他，我說。

我認(rèn)識他，我說。

他糟透了。

嗨，你是誰，四只眼睛的人？

我來到這里，熟睡。

9∶55，開始前的5分鐘

劊子手摘下面具。

囚徒從頭上摘下麻袋布。

兩人的臉完全相同。

然后一個告訴另一個：

這很奇怪，然而

這并不會改變一切。

這甚至并不重要。

現(xiàn)在的問題是

怎樣殺死

這永恒的五分鐘。

我是糟糕的看守人

鳥兒在鳴囀

它顯然不在乎籠子的柵欄。

柵欄始終在那里。

我給它的食物

就像我想要給自己的一樣多。

我每天都想釋放它。

然而我從未釋放它，因為

對于它，自由具有毀滅性。

我已經(jīng)知道

我就是一個意志薄弱者

不會把毒藥留在

某個癌癥病人的

床邊。

尋找答案

我問天空：

“我在哪里？”

它吞沒了我的話語

等待我更多的話語。

我疑惑自己能補充說點什么。

我問大地：

“我在哪里？”

它聳了聳它那群山的肩頭。

我問火焰：

“我在哪里？”

它忙碌于噼啪燃燒

沒聽見一個字。

我問水井

還問水：

“我在哪里？”

“下來吧，我就會告訴你。”

我說：“實際上

我只是在詢問而已。”

秋千旁邊的墻

孩子們應(yīng)和神秘的音樂蕩秋千

三個測量不同時代的鐘擺。

有人在房子墻上潦草地寫下：

“我要回來找你”

用深刻得多余的字母寫成。

信 仰

老人們說，每當(dāng)有人

從蠟燭上點燃香煙

一個水手就會死去。

我猜想，水手中間

有一種信仰：當(dāng)他們朝著一個

古怪的方向刮胡子，一個學(xué)者就會死去。

他們嘗試不刮胡子。

核心問題就是

我們想到對方。

上校的遺孀

格魯耶夫上校的遺孀敏卡昨天告訴我說

他——我生活中的新同志很講衛(wèi)生。我們每周兩次

在一起洗澡，然后

我把毛巾拿到太陽下

晾干

我說：親愛的敏卡

別讓自己過于緊張

慢下來吧

火車上

火車上

一個門牙缺失的

匈牙利

老婦

告訴我說

她的兩個孩子

死了

他的大兒子

如今在美國——

這是照片，

他就在那里，

這是他的一家子。

她抽著保加利亞

香煙，更確切地說，

抽著一種從布達佩斯

到布加勒斯特的

很長的香煙

她說：

“如今我并不

為什么而生活?！?/p>

她帶著門牙缺失的那種尊嚴(yán)

說得簡單、

明白、坦率。

關(guān)于想要長生不老的烏魯克國王吉爾加美什的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傳說

他想長生不老，

卻不能長生不老。

蛇

蛇爬上了

我的膝蓋。

弗洛伊德學(xué)者會提出：“哈哈！

我們都知道那是怎樣一種蛇?！?/p>

正確的答案說，“不，這是

另一種蛇?！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