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亞那]+戴維·達(dá)比丁文+李瑩譯
戴維·達(dá)比丁教授出生在圭亞那的伯比斯(Berbice), 早年畢業(yè)于劍橋大學(xué),1982年在倫敦大學(xué)獲得哲學(xué)博士學(xué)位,曾在英國的大學(xué)執(zhí)教二十多年,自2010年始擔(dān)任圭亞那駐華大使。出版的主要作品有:詩集《奴隸之歌》Slave Song(1984年),Turner: New and Selected Poems 《隧道》(1994年),小說:《蓄意》The Intended (1991年出版),《消散》Disappearance(1993年出版,),《賬房》The Counting House(1996年出版),《妓女見聞》A Harlot's Progress(1999年出版),《我們德姆拉拉的淑女》Our Lady of Demerera ?(2004年出版)。
克里爾女人組歌
第一位女人:
干活,就是干活!
從早到晚地干!
布克爾干我的屄
布克爾擁有我的孩子。
痛苦啊,只有痛苦!
千萬畝的甘蔗地
啊,從我出生時就這樣
我刺,我刺,我刺,刺,刺!
我眼中的太陽也像刺一樣
布克爾在我的肉里刺得更深,
他干我的屁股
霸占我的短刀
我只能詛咒,但上帝卻不讓我詛咒。
手里是玉米,腳下是玉米
合唱:
玉米餅啊甘蔗餅①
布克爾像食人魚,把嘴湊向我
第二位女人:
親,親,親一個,親,親,親一個!
灌木叢中風(fēng)在嚎
像一只被網(wǎng)住的鳥,掛在樹枝上。
聽啊,它在哭??窗?!它的血在流。
我們這些女人手握鐮刀為花瓣心碎,
在它的歌聲中整天揮舞著鐮刀,
娃兒如重負(fù)綁在我們的背上。
親,親,親一個,親,親,親一個!
合唱:
臟身子,沒意思,放下娃。
待到河邊,子宮垂地。
第三位女人:
難道一切無法抗拒,只能眼睜著流血
像青蛙還沒跳起就被踩扁?
第四位女人:
心、肝、肺,一切都被捆住了,誰來為我
松綁 ?
用鋒利的尖刀,一下子切開它,還我自由,
鮮血從劃開的肚子咕咕的涌出。
柔軟的手和軟嫩的指頭是誰的?
誰在用嘴舔我的傷口,為我療傷,就像在
吸果槳?
第五位女人:
看??!太陽釘在空中,
像工頭的眼睛。
椰子樹下監(jiān)視我們的工頭
威脅著要用手杖敲我們女孩的頭……
我真渴,灰塵和醋令人窒息,
汗珠像污水一樣流淌,
炎熱讓虱子在我的頭發(fā)里發(fā)育。
合唱:
到河邊去,泡一泡,睡會兒,死了吧!
在那陰涼處歇息。
(她們動身了,喃喃地重復(fù)著這些話,漸漸地消失了。留下的是深深的沉默。)
瑪娜
第一個聲音:
昨天他們從河里撈出一個被綁著的女孩
她和魚一起躺在網(wǎng)中:身體腫脹,乳房被
咬破,
喉嚨和大腿上也布滿牙印,
還不是食人魚干的。
第二個聲音:
他們糟蹋了她
在她的前面摔了一個破瓶子,
就是為了好玩,看她痛苦地扭動,
聽她哭喊著上帝,哭喊著媽媽
她的名字叫瑪娜
第一種聲音:
昨天她的子宮還活著,流淌著干凈、明亮
的血液,
里面像一顆紅豆,打開后新鮮欲滴,
成熟的汁液流到你的手指,你的胳膊和
口腔。
而現(xiàn)在,她被掏空了,漂了起來。
第二個聲音:
晚上獴偷偷溜走了,嘴角滴著蛋黃。
第一個聲音:
有人糟蹋了上帝的圣果,人們再也品嘗不
到它的香甜。
她子宮的花瓣在流膿,干樹豈能開花?
躺在地下的她,雙眼睜開,嘴巴緊閉。
第二個聲音:
充饑的南瓜現(xiàn)在也滿腔怒火,
一片片五指狀的無花果從天空落下,泣血
草地。
瑪娜,瑪娜,你在哪里?
孩子,你在哪里弄丟了自己?
第一個聲音:
花園里不會再結(jié)果,
母牛每年不再下牛犢。
人妻也不懷娃了。
草原上蛇會咬人的腳
過河時鱷魚會咬翻人的船!
讓我的詛咒像黃蜂一樣
在你耳邊嗡嗡叫!
第二個聲音:
黑人會搗臼,但搗碎的不是人頭,
用大餅而不是人肉喂飽孩子。
苦力將磨碎調(diào)料而不是人骨頭,
攪起的是紅豆而不是鮮血,
空氣中充滿了咖喱和烤木薯
還有果醬和胡椒的味道。
聽到炮火的地方將響起樂聲,
孩子們將學(xué)著種硬石果,但不是用來相互
投擲,
人們要殺,也只殺蟑螂,蜈蚣和蚊子。
聽啊,我的夢在你耳邊像鳥鳴。
圭亞那田園詩
羅望子樹下的月光不再皎潔,
她久久,久久地躺在那里,
她哭泣,但沒有風(fēng)浪。
他們不義且強悍,
他們糟蹋她直到雞叫。
當(dāng)她肚皮裂開,口吐鮮血,
可有人看見,有人聽見?
只有鬼蘑菇②
從土里露出白色的眼睛。
羅望子樹下的太陽不再照耀
他們拿鐵鍬,挖深坑,從心里把她抹去。
她父親在灌木叢中尋找著,他披荊斬棘,
喊啞了嗓子!
她母親找到牧師,宰好羔羊,向佛祖,耶穌, 和安拉祈禱。
東,西,南,北,九個月來到處尋找,到
處呼喊。
誰能知道她在哪里走丟了,誰能知道在哪
能找到她!
只有那沙沙響的螞蟻在她嘴里產(chǎn)下白色
的蛋。
仆人之歌
白女人就像堅硬的魚刺卡在你的牙齦里,
她看我們時嘲諷的眼里射出的是不屑。
白天她穿著絲綢,銀色拖鞋配好屄,
每天她都這也不對那也不爽,
熱浪中叫喚,吐口水,撓癢癢,
罵人的樣子就像個母狗。
“找到我丟了的金戒指沒?”
沒有主子......找到了主子......找到了主子......
沒有主子”
你不停地磕頭直到脖子成了橡膠做的。
“快找,快去找,找出來給我看!
不然我就用鞭子抽你們這些黑賊!”
出去,滾出去,滾出去(她朝他們吐口水)。
于是我們跑出去到處找。
拿著短刀,
打著手電,
在草叢、在后壩、在花園,
在后院里搜尋,
直到我們累倒,
直到我們瘋掉。
上帝??!
我們在廚房,門廳,房子的每個角落找,
我們在自己頭發(fā)上找就像用梳子梳著找
虱子,
扔掉咖喱在鍋里找,
扔掉孩子在搖籃里找,
但就是找不到戒指!
哦媽媽,我不知道主子會怎樣罵我!
我們該怎么辦!我們搓著雙手。
抱歉,抱歉,我們就不該被生下來。
直到傻瓜彼德——
因為小時候從椰子樹上掉下來摔壞了腦子,
男人攆他,女人笑他
罵自己丈夫時就叫他“彼德”——
這個瘦瘦的傻貨說:
“咱們在鴨鉤子找找,直覺告訴我戒指就
在那里,
我整晚都在想這事,也夢到了戒指就在
那里!”
他跑到家禽圈,提起最跟前的一只鴨子。
分開鴨毛,掰開鴨腿,朝里瞧。
我們都在笑!
鴨子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尖叫著拉了一泡屎。
戒指掉了出來!
你知道我們高興得跳了起來!
我們跳舞!每個人都擁抱這個瘋孩子,和
他握手
女人們樂瘋了,過來撫摸他。
大家都說:“以前我們嘲笑你,
現(xiàn)在可領(lǐng)教了你!”
我們洗凈戒指,拿去給了女主子,
但沒有告訴她是在哪里找到的。
她戴上了戒指,
每當(dāng)她炫耀著親吻戒指時,
她不知道為何我們都會捧腹大笑。
她央求我們告訴她, 甚至打我們,
賄賂我們。
但要想知道
先來舔一舔我們的鐵鉤!
收甘蔗者之歌
白女人走過田野來看我們干活,
個子高、身子直、四肢健壯。
頭發(fā)像金色的灰塵在風(fēng)中飛舞,
身上松散的長裙像竹葉。
她的皮膚柔軟、嫩白又濕潤,猶如清晨的
芙蓉,
在她的褲腿里開放。
哦!冷靜,冷靜,冷靜!
在你的甘露里清洗這骯臟的皮膚,
在你潔白柔軟的花瓣上擦干凈。
我的靈魂在呼喚,呼喚你!
哦!冷靜,冷靜,冷靜!
我在甘蔗叢縫間偷看你,
伸出鼻子去聞你的味道,
砰、砰、砰!我的心在跳
我真怕你聽到
但白晝隔開了你我,我滿手臟泥,
滿臉是汗,破衣爛衫。
你的黑暗張開,金色閃閃,
太陽在那里播種發(fā)芽。
我太黑了,進(jìn)不去,
但當(dāng)夜晚來臨,我便做夢
夢到你的黑暗像鬼蘑菇在泥里開放。
我把你壓倒,抱起你的腰,
抽出你黑暗里的血,
噴到你臉上。
直到你和我一樣臟,你尖叫,
就像我的短刀滑落,割破了我的大腿,你
嚇得發(fā)抖,
就像我們砍甘蔗時被蛇纏住了腳。
所以我做夢,
當(dāng)夜晚來臨,蚊子從灌木叢中醒來,大黃
蜂飛來飛去。
合唱:
小伙子,你夢到過她沒穿內(nèi)褲嗎?
小伙子,你感受過她黑暗的滋味嗎?
就像軟嫩欲滴的紫茄子!
挽歌
寒冷的早晨,你靠在欄桿上,
老人家,你病了嗎?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你雙手虛弱、顫抖,嘴唇嚅動,
但說不出話來。
你雙眼久久地,
久久地盯著遠(yuǎn)處的田野,
但看不見小牛犢拼命站起來去吃奶,
聽不到藍(lán)翅鳥的歌聲在高高的漿果樹上
響起。
是老了,你老了,就是老了。
蛇脖子,魚眼睛,壞小子,理查德③,
昨天都還是年輕的小伙子,
還有偷人崽,黑屁股和呆頭鵝④ ,
以前你們晚上在一起:
喝酒敲鼓,
烤螃蟹,烤魚,講鬼故事到天明。
他們都去哪兒了?都擱下了網(wǎng),放下了刀, 放跑了羊。
都死了!
杰斯曼提在河邊洗衣服
梆!梆!梆!梆!
她的雙手強壯,
背部直挺,雙乳香氣四溢。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拼命咽口水嗎?
還記得當(dāng)你在地上睡了她時
她年輕的身體跳躍?
所有的彈弓都壞了,柵欄已破損不堪,
于是——
動物自由地在草園子里吃草,鳥兒自在地
捉蟲,
壁爐裂了縫,地下室也一樣,
沒人吹火,沒人用搟面杖,
一切怎么變成這樣?
噩夢
把門砸倒,
一伙汗流浹背、臭氣熏天的黑鬼,
把她拖下床,
在她兩腿間,
跳黑人舞。
他們把她趕到大壩,
一群砍甘蔗的男人,
把她打得青一塊紫一塊,
直到她在泥里亂爬
哀號,求饒。
他們把她像豬一樣拖到渠邊,
在幽暗起伏的河水里,
他們仰起血紅的嘴,
對著月亮,唱起了歌。
深夜,蛙鳴呱呱,
爬進(jìn)洞里,在土里下蛋。
眼鏡蛇纏住了初生的小牛犢,
黑蝙蝠在灌木叢中撲棱棱地飛。
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醒來時她渾身濕透,大罵天亮了!
男人與女人
抱歉
但當(dāng)你老了,聲音微弱,口水直流!
腳后跟都裂開了,
說抱歉為時已晚。
但我仍要說抱歉,
因為那時我喝了酒就打你,
打你年輕、柔嫩、含淚的臉。
我讓你一年又一年地懷娃,
九張口要吃飯,我卻和相好跑了,
把所有財產(chǎn)都花在窯子里。
你不得不從早到晚在田里辛勞,
手上滿是傷痕,
太陽曬裂了你的皮膚。
你坐下卷煎餅或搖著吊床里的嬰兒時,
不像其他女人那樣幸福地哼著歌,
你的嘴里猶如含著如苦果。
現(xiàn)在我回來了,可你卻老了,
不認(rèn)識我了。
你心腸軟,
目光呆滯。
而我仍然熱血沸騰,
就像很久以前剛見到你,
你是我午夜的新娘,
那么敞亮、鮮活,對生活充滿希望。
我把你抱到枕頭很舒適的床上,
樓下的他們在敲鼓
唱情歌,跳篝火舞——
我真的很抱歉!
致媽媽
搟呀!搟呀!搟煎餅!
鍋里煮咖喱,
菠菜燉青豆,
柴火煙好聞得像香。
起來,起來!孩子們起來,他爹起來!
太陽都曬到屁股啦!河水嘩啦響。
鴿子和食蠅霸鹟在樹上撲棱,
大草原,綠光閃閃,金光燦燦。
去挑水,去抹墻,去修桶,去洗衣,
起來呀孩子們,這么多活,快去干。
要磨刀,要砍柴,還要修被牛頂壞的籬笆。
男人還在那里伸啥胳膊打啥哈欠!
沒聽見院里的母牛奶脹得在叫嗎?
山羊叫著要吃草,
綿羊一直打噴嚏。
你們都快起來,起來,
沒有時間哭,也沒有時間笑,
母雞在下蛋,母牛在生犢
哪有時間歇!
女奴之歌
你嚎叫,
聽你在這樣哭嚎
告訴我為什么這樣哭嚎?
告訴我呀,為什么不呢?
是因為孩子嗎?
是因為他們帶走了你的孩子?
他們把孩子咋啦?
你用石頭砸自己的頭!
像狗咬骨頭一樣咬自己的手!
孩子,是不是在哭你丈夫?
他們把他咋啦?
他們把他扔進(jìn)了德姆拉拉河去喂了鱷魚?
是你媽媽怎么了還是爸爸?還是非洲怎
么了?
你嚎叫,
聽你在咋樣哭嚎
告訴我為什么這樣哭嚎?
告訴我呀,為什么不呢?
棕皮膚女孩
去吧,到美國去,棕皮膚女孩。
去見白種男人,
學(xué)會好好講話,
好好打扮,學(xué)會開車。
手拿刀叉,
泥土、運河與甘蔗地消失了。
我端著碗喝面糊糊,
端著碗想得遠(yuǎn)。
去吧,到美國去,棕皮膚女孩。
去掙錢,生娃娃,
舉止端莊,高高在上。
那兒沒有蟑螂,帶菌的蝸牛和蚊子,
打擾你的生活,讓你惡心。
我再也不用拿著漁網(wǎng)等待漲潮,
夢在我的心里流血。
兩種文化
聽那個男孩子說話,
多像英國的廣播員;
看他走路的樣子,
多像個白人,
頭頂禮帽 ,
手戴腕表。
小子,你爹不就是叫達(dá)比丁,
在黑灌木叢邊種菜嗎?
他難道不用鐮刀割草,用叉子挖地嗎?
不在市場賣大蕉和玉米嗎?
唉,你是誰家的娃?
活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這樣的怪事!
他就是到英國去了幾天,偷渡過去的,
見過一兩個白女人。
但香甜的荷花種子
和饑餓的黑灌木叢有什么關(guān)系!
看看你,牙像黃豆!
舌頭像黑糖!
他們該朝你吐痰、嘔臟物,用鞭子抽你!
你這樣的垃圾毀了人家白人的好國家,
你劫道、犯法、進(jìn)去偷人家的東西!
你以為回到這里就可以裝大了?
向我們炫耀你的香煙、蘋果和那些東西?
我們是鄉(xiāng)下的窮人,但我們有尊嚴(yán),
膽敢碰我女子,我就摧毀你的所有!
欄目責(zé)編:閻 安
①用玉米和甘蔗做成的魚形甜餅;
②一種蘑菇,因為一晚上就長成,被黑人視為不詳之物,稱為鬼蘑菇;
③次處為綽號;
④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