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穎

蜂蜜里又一次被檢出違禁獸藥。

5月26日，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以下簡稱“國家食藥監(jiān)局”）公布2015年第7期食品安全監(jiān)督抽檢情況，廣州市寶生園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寶生園”）作為國內唯一被認定為國家、省、市老字號品牌的蜂產品企業(yè)，其生產的一款山花蜂蜜被檢測出含有違禁獸藥氯霉素。

隨后，寶生園官方網站就氯霉素超標事件作出回應，稱問題產品是在4月份的抽查中被檢出，蜜蜂養(yǎng)殖過程中使用了氯霉素而導致蜂蜜中出現殘留物，問題產品只有24瓶，是給外省一家商超的特供產品，公司已經迅速對該批次產品進行了召回、下架、銷毀處理，并將深化企業(yè)供應鏈原料采購及監(jiān)測管理。

資料顯示，氯霉素曾經是一種使用廣泛的農業(yè)抗生素，后因發(fā)現其對人體造血系統(tǒng)會產生嚴重不良反應，早在2002年已被我國禁用。

然而真正令人不解的是，自從2002年農業(yè)部提出“氯霉素在所有的食品動物中都不得檢出”之后，蜂蜜中檢出氯霉素的事件卻始終沒有從公眾的視線中消失，乃至寶生園這種產品行銷國內外的老字號蜂產品企業(yè)都不能幸免。

12年間蜂蜜屢被檢出氯霉素

微博名為“松鼠云無心”的美國食品技術協會高級會員告訴筆者，“蜜蜂容易感染一種細菌從而產生‘幼蟲腐爛病，這種病可能導致整個蜂群死亡，而且細菌很難完全清除，所以需要不斷處理。氯霉素是一種強力抗生素，只允許作為藥物用于人，而且只在其他手段都無效的情況下使用，有的蜂場用它來處理蜂房控制病情，這就可能導致蜂蜜中檢出氯霉素”。

“冬天是蜜蜂比較容易生病的季節(jié)，尤其是有些蜂農在冬天不會給蜜蜂預留蜂蜜，只是給吃白糖。10克一小袋的氯霉素，兌水使用，可以噴灑大約10萬只蜜蜂?！痹颇鲜≌淹ㄊ幸晃煌练涿垆N售者江峰（化名）向筆者說道。

筆者在淘寶網上搜索“蜂藥”，一瓶50克的藥平均價格在20元左右，適應癥既包括土蜂“爛子病”，還有意蜂常見的“歐美腐臭病”，3天一次，5次為一療程。

當筆者和幾位賣家溝通想看一下包裝上的藥品成分時，除了一句模糊的“都是中藥”之外，沒有得到任何明確的答復，還有的賣家稱“配方只有廠家知道”。

云南農業(yè)大學東方蜜蜂研究所的一項實驗研究結果顯示，養(yǎng)蜂過程中一次氯霉素的使用就會對蜂蜜品質造成長期影響。

“過去10余年，美國不止一次從中國產的蜂蜜中檢出氯霉素。”松鼠云無心告訴筆者。

今年4月，新疆吐爾尕特檢驗檢疫局將2080千克進口自吉爾吉斯斯坦的不合格蜂蜜做退運處理。該批蜂蜜分為4個品種、貨值達8820美元，不合格原因就是檢出氯霉素。

早在2002年1月，由于在我國出口蜂蜜等食品中檢測出氯霉素、鏈霉素等殘留物，歐盟食物鏈與消費品管理委員會通過決議，決定全面暫停從我國進口動物源性產品。同時，歐盟、美國、日本先后提高了我國蜂蜜的氯霉素殘留標準。當年中國蜂蜜在世界市場的占有率由22.45%跌至11.59%。

同年4月，農業(yè)部頒布193號令《食品動物禁用的獸藥及其他化合物清單》，其中對包括氯霉素在內的多種藥物首次實行“禁用”規(guī)定。

而多年來蜂蜜中檢出氯霉素的新聞就幾乎不曾間斷，近年來也是如此。

2010年第四季度，廣東省佛山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委托佛山市質量計量監(jiān)督檢測中心做蜂蜜抽檢時檢出有兩批次蜂蜜含有氯霉素。2013年5月，蘇州市食品安全辦公室公告稱抽檢食品中發(fā)現3批次蜂蜜含有氯霉素。9月，成都1批次蜂蜜被檢出氯霉素。

2014年10月，老字號的頤壽園（北京）蜂產品有限公司所生產的野山花蜂蜜也被檢出氯霉素。

那么，深知國家相關規(guī)定的蜂蜜企業(yè)為什么會不斷地讓問題原料進入采購環(huán)節(jié)，并最終生產出問題蜂蜜流向市場呢？

蜂農的無知與無奈

昭通市是云南省通向四川、貴州兩省的重要門戶，四季氣候差異較小，植物資源豐富，素有小昆明之稱。每年的2月初至3月中旬，清風拂過梯田上的油菜花，一浪又一浪的金色迎面涌動而來，其中若隱若現著蜜蜂忙碌采蜜的身影，就像藏在群山中勤懇的蜂農。

江峰是昭通市A縣土生土長的農二代，大學畢業(yè)在城市間闖蕩了兩三年后回家創(chuàng)業(yè)，在網上銷售家鄉(xiāng)的土特產——土蜂蜜。

“現在仍然有一些年紀大的蜂農在養(yǎng)蜂過程中使用氯霉素等抗生素。雖然我們縣每年都有對蜂農的專業(yè)培訓，宣傳國家的相關法規(guī)政策，介紹養(yǎng)蜂的先進技術，但是老蜂農們依然堅持自己的做法，當然這種蜂蜜我們是不會出售的?！碧崞鹇让顾厥录?，江峰對于村子里的這類現象也表示無奈。

而劉軍（化名）就是江峰口中每年組織縣里蜂農培訓的骨干，四十出頭的劉軍笑稱自己是蜂農中的年輕人，“我的接受能力和學習能力都算比較強的，有些事情和六七十歲的蜂農確實講不通”，雖然養(yǎng)蜂時間只有三四年，但接受過專業(yè)培訓的劉軍對于養(yǎng)蜂的政策法規(guī)以及先進技術都比較了解。

“土蜂最麻煩的病就是‘爛子病?！眲④婏曫B(yǎng)的土蜂（也稱中華蜜蜂）在當地傳統(tǒng)養(yǎng)蜂技術中可能會使用抗生素的蜂種，“這種蜂的蜂蜜產量較低，全縣每年也就只產十幾噸”，而另一種常見的意蜂，蜂蜜年產量在400～600噸。

“養(yǎng)蜂的技術好，蜂群強壯其實不容易得這種病，而且我們現在可以通過控制蜂王或者使用人工培育蜂王替換來有效控制這種病，但痊愈的時間很難說。不過這種技術對于六七十歲的老蜂農來說，不僅僅是從意識上不愿接受，眼花手抖確實使得他們操作不了這種技術?！眲④娬f道，“培訓也是這兩三年的事情，之前就更沒有人管了。去年還有一個蜂農特意把家里面的一袋子各種各樣的蜂藥給我看，你和他說這些藥不能用他不聽，產出的蜜他自己也會吃。”

中國農業(yè)大學食品科學與營養(yǎng)工程學院副教授朱毅向筆者介紹，有些蜂農使用抗生素已經成為一種習慣，認為不使用就沒有辦法養(yǎng)蜂。

企業(yè)檢測參差不齊

“我養(yǎng)蜂30多年，從我這購買蜂蜜的都是老主顧，很多都是自己用，人家信得過我，企業(yè)收購的檢測就是一個過場。”湖北省一位蜂農王奇（化名）向筆者介紹說，“不會養(yǎng)蜂的人蜂群弱才用抗生素，我這么多年從不使用這類藥品，不過他們用了抗生素的蜂蜜也都會被企業(yè)收走?！?/p>

“有的企業(yè)根本不在乎蜂蜜中含有什么，每年到了收蜜的季節(jié)就雇上幾個行業(yè)內的人，提出一個蜂蜜濃度的最低標準，商品包裝直接發(fā)到蜂農手中，蜂農自己裝好就運走了。有沒有抗生素對于蜂蜜的價格根本沒有影響，每年的蜂蜜價格都是企業(yè)們商量好之后定的，蜂農也沒有話語權。”劉軍感慨道。

松鼠云無心認為，“企業(yè)在收購蜂蜜時是否會進行檢測應該是每個企業(yè)自己決定的，當然，檢測是需要成本的”。

據中國蜂產品協會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員向筆者介紹，“目前大部分大中型蜂蜜企業(yè)都配有檢測設備，不過小企業(yè)確實沒有錢購買設備，也就可能不會檢測。新的食品安全法修訂之后，企業(yè)如果不自檢而被國家抽檢出問題，后果會更嚴重，所以每一批次的產品都要自檢”。

據中國蜂產品協會做過的調查，企業(yè)每檢測一個批次的產品至少要花費2000元至3000元，這其中也包括一些不能自檢而需要送到專業(yè)機構檢測的項目，抗生素屬于相對簡單的檢測項目，基本可以自檢。每個企業(yè)對于產品檢測的嚴格程度也不一樣，所以花費的成本也不同。比如出口蜂蜜的要求可能更高，根據出口國家的標準不同，可能一批次產品的檢測費用高達一兩萬元。一般的，像百花蜂蜜每年檢測費用要100多萬元，銷量比較高的冠生園就要五六百萬元。

對于此次被檢測出有氯霉素的山花蜜，寶生園方面稱是從農貿合作社采購的，而不是長期合作的生產基地，“我們每年都會有一部分的蜂蜜是從農貿合作社采購，農貿合作社只是一個購銷平臺，我們沒有辦法對生產過程進行監(jiān)測，對于氯霉素的來源并不確定，也可能是從環(huán)境中感染的。雖然我們對于這一批次的產品進行了檢測，但其中還是有一定的漏洞，這也是我們首次出現含有氯霉素的蜂蜜產品”。

“寶生園的蜂蜜價格較高，主要成本就是花費在檢測上，我們之前是堅持100%批次檢測，而此次氯霉素事件也促使我們作出改進，計劃將原本每一批次10%～30%的抽樣檢測變更為100%抽樣，我相信這是任何一個企業(yè)都做不到的。”筆者就該抽樣檢測改進計劃向寶生園求證相應的成本會增加多少倍，截至發(fā)稿前并未得到準確回復。

行業(yè)標準兩個月3變

“抗生素殘留并不是中國蜂蜜行業(yè)的主要問題，相比于其他食品產品，我們的檢測合格率算是中上等的?！敝袊洚a品協會不愿具名的工作人員說道，“蜂蜜行業(yè)有很多需要解決的問題?！?/p>

談到氯霉素屢禁不止，劉軍認為，“現在行業(yè)管理缺乏穩(wěn)定性，監(jiān)管政策上也有很多不到位的地方，氯霉素問題只是一個縮影”。

2011年4月20日，原衛(wèi)生部發(fā)布《食品安全國家標準——蜂蜜》（GB149643-2011），于10月20日實施。僅在半個月之后，5月13日，原衛(wèi)生部又一次發(fā)布新的《食品安全國家標準—蜂蜜》（GB14963-2011），同樣于10月20日實施，并稱新標準從感官要求和理化指標上都更加嚴格。

而新標準實施半年后，2012年4月23日，中國養(yǎng)蜂學會網站信息顯示，由于食品安全法的有關規(guī)定，上述國標被廢止，而新的行業(yè)標準并未出臺。直到6月22日，新的行業(yè)標準GH/T18796-2012發(fā)布，而該通告中又稱2011年修訂的國標與2005年的國標相比，“被認為放寬了荔枝蜂蜜、野桂花蜂蜜的蔗糖限量要求，而且缺少了等級要求、真實性要求、產品名稱要求以及試驗方法和包裝、標志、貯存、運輸等要求的規(guī)定，很難形成完全替代關系”，這也是新的行業(yè)標準修訂發(fā)布的一個重要原因。

對于企業(yè)蜂蜜產品含有氯霉素問題，長期從事食品安全法律研究的中國政法大學教授孫穎在接受筆者采訪時說道，根據具體的情節(jié)不同，如果沒有造成嚴重的后果構成犯罪那么會予以行政處罰，如果情節(jié)嚴重、數額巨大構成犯罪就要移送檢察機關。

“新食品安全法的處罰力度明顯增強，比如其中規(guī)定，生產經營致病性微生物，農藥殘留、獸藥殘留、生物毒素、重金屬等污染物質以及其他危害人體健康的物質含量超過食品安全標準限量的食品、食品添加劑的，除了沒收相關物品之外，違法生產經營的食品、食品添加劑貨值金額不足一萬元的，并處五萬元以上十萬元以下罰款；貨值金額一萬元以上的，并處貨值金額十倍以上二十倍以下罰款；情節(jié)嚴重的，吊銷許可證?！睂O穎說道，“但食品安全法畢竟所涉及的涵蓋面比較寬廣，并不容易確定對于出現違禁物氯霉素應該直接適用哪一條款監(jiān)管?！?/p>

朱毅認為，想要解決蜂蜜行業(yè)的頑疾問題，既要從源頭入手，給蜂農提供更好的技術指導，尤其是一些生物防治方面的技術，養(yǎng)成良好的養(yǎng)殖規(guī)范。另一方面企業(yè)也必須要提高嚴控原料的意識，明確出口內銷的產品質量要求是一樣的嚴格。監(jiān)管上需要國家增大抽檢比例，加強處罰力度，也可以考慮通過降低檢測費用來鼓勵企業(yè)檢測，逐漸使得我國的蜂蜜標準和世界接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