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超[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 綿陽 621010]
人性的結構
——解讀喬姆斯基與??碌恼軐W范式
⊙涂超[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 綿陽 621010]
本文就Human Nature:Justice versus Power:The Chomsky-Foucault Debat一書中喬姆斯基與??滤_展的辯論的學術討論部分(第一階段)進行梳理解讀,對論辯雙方的哲學范式與方法論思想進行重估與對比分析,探討??屡c喬姆斯基在哲學本體論與方法論方面所秉持的不同范式的具體內容及其啟發(fā)意義。
喬姆斯基 ???人性 哲學范式 本體論
1971年11月,??屡c喬姆斯基同時作為嘉賓出席荷蘭一家公共電視臺的一個系列哲學家電視辯論節(jié)目中,參與該系列節(jié)目的第三場辯論,辯論主題為“人性(Human Nature)”。該辯論的整理記錄者,同時也是辯論主持人荷蘭哲學家方斯·厄爾德斯評論道:“在過去四十年中,人們對喬姆斯基和??逻@場辯論的興趣越來越濃,主要原因是喬姆斯基和??陆沂玖水斍熬佑谖鞣轿幕驼沃行牡臎_突?!雹偎J為,喬姆斯基與??碌臎_突在于??率且晃唤涷炛髁x者,而喬姆斯基是一個理性主義者。
在人文學術領域,對于“人性”的基礎認知決定了其學科的研究范式,具有本體論的哲學意義。對于喬姆斯基與福柯這兩位對當代學術影響頗深的學者來說,了解其學術爭論、辨析其哲學觀點具有基礎性方法論意義。本文主要針對??屡c喬姆斯基論辯過程的第一個階段,即辯論的學術部分,對其哲學觀點及研究范式的異同做一對比與梳理。
從辯論的一開始,喬姆斯基就表明了自己關于“人性”的觀點。他以語言為例,指出語言機制作為一種“人性”是具有實際內容的,即先天賦予的語言能力或其他方面的認知能力。他評論道:“一個對語言學感興趣的人會面對一個典型的經驗性問題。在他面前的一個成年人,由于獲得了非凡的能力而能夠闡明自己的思想、理解別人的話語,這是一種高度的創(chuàng)造性……”②就是說,喬姆斯基認為至少語言方面的證據表明人類并不是生來“白板(Blank Sheet)”一塊,而是具有一種依據貧乏材料而獲得復雜知識的先天結構。
而??聫闹R論的角度出發(fā),對“人性”(Human Nature)這個概念并不予以承認,至少是采取了相當謹慎的懷疑態(tài)度。他評論道:“我有些懷疑人性這個觀念,原因在于一門學科能夠使用的概念或觀念并不具有同一設計標準。一般來說,在科學討論中,它們既沒有相同的功能,也不屬同一可使用類型”“在認識史中,我感覺似乎人性觀念主要起了認識論指示器(epistemological indicator)的作用,用以指明某些詞匯與神學、生物學或史學關聯或對立的關系,(因此)很難認為它是一個科學概念。”??略诖藢ⅰ叭诵浴边@個概念放置于宏觀背景之下,認為它們既然是作為一種“指示器”的功能存在,那么就不能認為它能夠成為科學研究的實在對象。也就是說,相對于喬姆斯基,??嘛@然至少在這個概念上是堅持非實在論的。
喬姆斯基對此的反駁是,科學在不斷的發(fā)展之中可以吸收一些被排斥在外的概念、全新的思想,成為包含越來越多的現象的學科。喬姆斯基提出一個問題:“今天的物理科學,包括生物學,能否發(fā)展出一些原則和概念,使之能闡述人類天賦的智慧?”喬姆斯基顯然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充滿了信心:“生物學和物理學可能應該思考組織的概念并擴展它們的領域以便最終占領它們。”喬姆斯基認為,所謂“人性”不僅具有具體的內容,它們同時可以(也應當)由科學來回答??梢?,喬姆斯基對于人類知識的進步,尤其是科學的發(fā)展采取了一種相當樂觀的態(tài)度:至少在語言學領域,喬姆斯基不僅毫不懷疑語言學是否能成為一門科學,而且早已自覺開始了關于語言學的科學化的研究。在回顧17、18世紀的哲學思想的同時,他以科學的進步為例,說明了科學可以逐步擴大自身的領域,解決以往并不屬于科學范疇的問題。他明確地說他自己“不像考古學家那樣對待歷史”,而“研究17世紀是為了從中發(fā)現有特殊價值的事物”。他以笛卡爾與洪堡特的哲學理論為例,進一步闡釋了關于人類主體性的研究應當經得起科學驗證,其理論應當“具有數學科學的特性、嚴格性、精確性及結構,使我們能從中獲得結論、假說等等”。
福柯則對人類的“主體性”持謹慎懷疑態(tài)度,強調自己的出發(fā)點與喬姆斯基有本質不同。??嘛@然更傾向于從更加宏觀角度來對主體的創(chuàng)造性進行質疑。他以科學史中的發(fā)明舉例說,一項發(fā)明不僅需要確定時間、地點,而且還需要一位發(fā)明者,而普通的或集體的發(fā)明由于主體的缺位而自然貶值——因此思想史的目的不是在于挽救主體,“而是要挽救真理”;因此“更基本的應把認識的理論和認識的主體放進認識的歷史中”。可見,福柯認為科學史忽略了“理解主體與真理的關系”,他認為知識的發(fā)展依據某些規(guī)則的運作,他的目的在于揭示這些規(guī)則如何運作,最終消除主體的“兩難境地”。“而他(喬姆斯基)呢,是希望再現主體的兩難境地?!彼鞔_地說在其研究范圍內,為了解決類似問題,“就要使用(與喬姆斯基)相反的方法”,因為“不管什么方法,創(chuàng)造性這個問題無法用同一種方法解決,因為所屬的學科不盡相同”。
針對??碌馁|疑,喬姆斯基對他在討論中所使用的“創(chuàng)造性(Creativity)”這一概念進行了澄清。他的“創(chuàng)造性”是指人類的一般性創(chuàng)造活動如兒童對于語言的習得與使用,這種創(chuàng)造性區(qū)別于一般語境之下的藝術和科學領域里的創(chuàng)造性,“比如牛頓的創(chuàng)造”。這種創(chuàng)造性來源于語言學對人類語言的觀察,洪堡特稱之為“有限手段的無限使用”,喬姆斯基則將其發(fā)展為語言理論中的“離散無限性”,這種能力體現為先天存在于人類大腦里的語法結構。這啟示了喬姆斯基對于人類知識的本質觀點:“從某種意義上說,物理學或生物科學或其他學科的成功都建立在某種程序之上,這種程序類似正常兒童發(fā)現語言結構的程序?!彪m然喬姆斯基沒有明言,但他暗示人類知識的獲得是有先天條件限制的:“一方面這些條件限制和制約了我們可能獲得的知識面,而另一方面它們又使我們得以實現通向知識復雜體系的歸納性跳躍?!倍怯捎谌祟愵^腦的這種特性,人類才得以發(fā)現某些可能被理解的結構。
福柯與喬姆斯基觀點最不一致的地方是他并不把規(guī)則性的原則置于精神或人性的內部。和喬姆斯基所堅持的“內在主義”相反,他覺得難以接受這些規(guī)則與人的精神或本質有關聯,而應把這些規(guī)則置于人類實踐的其他領域中去,如經濟、政治以及社會的實踐;“在人類精神之外,存在于社會形式中、生產關系中、階級斗爭里等等”。??乱?8世紀的醫(yī)學進步為例,說明了這種進步并非從“比沙的個性中尋找答案”,而是“西方醫(yī)學界用了四千年或五千年的時間才產生出從病損尸體中尋找病因的想法”。
可見,??滤P心的是更為宏大的主題。他并不對精神的內在能力感興趣,而關注的是社會、經濟和其他方面的條件及組織原則。喬姆斯基將其描述為“我們倆人分頭在一座大山下挖隧道”,他總結說:“科學的創(chuàng)造性行為依附于兩點:一是精神內在的特性,其次是特定的社會條件和智力條件,”“問題并不在于搞清我們應研究其中的哪一個?!?/p>
喬姆斯基與??略趯τ凇叭诵浴边@一哲學概念的學術態(tài)度上具有鮮明的本體論與方法論差別。首先,在本體論上喬姆斯基是實在論者,而??碌乃枷雱t帶有形而上學的哲學色彩;喬姆斯基將自己的研究范疇嚴格限制在人類知識的先天方面,他堅信人類的“天賦理念”是具有實質內容的,是可以通過科學的方法來進行研究的,他本人也對此持相當的樂觀態(tài)度。而與之相對的??聞t并不認為在人性的內部存在一個可能的結構,至少相對于更加宏大的社會領域的結構性原則,人類精神的內部構造并不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喬姆斯基的研究方法與心理學相似,他的著眼點在于個體的能力,“作為一個特定的生物學構造的人類,一開始在我們頭腦里就有某種可能存在的智力結構的規(guī)則、某個可能存在的科學的規(guī)則”,因此通過對于個體經驗的研究,可以獲得人類的“先天理念”的結構性特征;而??聞t明確表示,他“不認為個人經驗問題很重要”,因為“局限在一個比較短的時期內,情況的確是(喬姆斯基所說)這樣的。但如果涉及到一個長的時期,令人驚奇的是輻散狀的可能性的膨脹”。而這種“輻散狀的膨脹”并不簡單取決于一個個新的科學發(fā)現,而取決于外在的規(guī)則在一個宏大的體系內對人類知識的進步(或轉變)的影響。
喬姆斯基與??碌臓幷?,其根本原因在于雙方在關于人類本性的本體論上所堅持的不同觀點,這決定了喬氏與福氏風格迥異的哲學氣質與方法。究竟是什么塑造了人性,我們應當如何研究人類本性等問題,在一定程度上,喬氏與福氏的這場爭論今天仍在繼續(xù)。
①厄爾德斯編:《喬姆斯基、福柯辯論錄》,方斯、劉玉紅譯,漓江出版社2012年版,第3頁。
②Noam Chomsky,Michel Foucault.The Chomsky-Foucault Debate:On Human Nature.New Press,2006:2.(文中有關該作引文皆出自此版本,故不再另注)
[1]F.J.紐邁爾.喬姆斯基語言哲學述略[M].外語與翻譯,1998(4).
[2]Chomsky,N.Syntactic Structures.Mouton,The Hague. 1957.
[3]米歇爾·???知識考古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7.
[4]威廉·馮·洪堡特.洪堡特語言哲學文集[M].長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1.
作者:涂超,碩士,西南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語言學。
編輯: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
本文受四川省教育廳社科項目“進化心理學理論下的語言起源研究”資助(項目編號14SB0087);受外國語言文學研究中心項目資助(項目編號SCWY14-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