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海洋 張書宇 陸利平

從浙江法院判例看民間借貸的契約和訴訟

◎文/張海洋 張書宇 陸利平

民間借貸的產生及發(fā)展

民間借貸又稱為非正規(guī)金融，一般包括：私人借貸、商業(yè)信用（賒賬）、合會（ROSCA）、高利貸、地下錢莊等。其中，私人借貸是民間借貸的主要形式，主要表現為親戚和朋友之間的無息借款，大約有40%-50%的民間借貸屬于這種形式。

傳統民間借貸活動中借貸雙方一般是親朋好友，借貸資金多用于建房、教育以及婚喪嫁娶等生活消費，但隨著經濟發(fā)展，各地民間借貸逐漸轉變?yōu)槟吧酥g的借貸關系和經營性的融資渠道。為了反映這種變化，需要對新的歷史時期中民間借貸的特征進行定量分析。然而，現有關于非正規(guī)金融的文獻幾乎都未能涉及民間借貸契約的具體條款，如金額、利率、期限等信息，并且民間借貸屬于地下經濟活動，通常很難獲得其契約條款信息。所以，筆者通過法院判決書入手了解借貸契約的約定。受實際數據所限，雖然樣本非隨機性會影響對總體特征的推斷，然而通過研究法院判決書來了解民間借貸契約及訴訟特征，可以從另一角度增加對民間借貸市場的了解。

數據和樣本來源

1.民間借貸研究最大的困難在于數據的可獲得性與真實性

由于沒有官方統計資料，現有關于民間借貸的研究主要依靠小規(guī)模的抽樣調查；由于研究者的精力和研究經費有限，其樣本量不會太大，因此難以形成有代表性的研究結論。數據的真實性則是這一研究領域面臨的更大問題。由于借貸問題涉及到個人和企業(yè)的隱私，無論是借款方還是貸款方都不愿意披露真實信息，少報或瞞報是各類調查研究中不可避免的現象。基于以上兩方面原因，現有關于民間借貸的研究都會有些瑕疵。

為了保證數據真實性，本文在同類文獻中第一次采用民間借貸訴訟中所披露的定量信息作為研究基礎。雖然在通常環(huán)境中當事人不愿意披露真實的借貸信息，但是面臨法律訴訟時，為了獲得有利于自己的判決，當事人需要提供包括借據、中間人證詞等所有證據，因此數據的真實性得到了保證。

2.數據的來源

本文研究所用數據來自“北大法寶”數據庫，從中獲得2010年浙江省法院一審判決民間借貸全部案例，通過數據挖掘方法，結合人工整理，獲得定量的數據信息。由于部分案件涉及非法集資轉為刑事案件另案處理，排除此類樣本以及缺失變量較多的樣本后，共剩余10639個樣本，分布在浙江省13個地市。

雖然這些借貸大多為經營性借貸，但樣本中的原告和被告多為個人。其中，只有164個案件中的原告是企業(yè)，409個案件中的被告是企業(yè)，原被告都是企業(yè)的案件只有23個。企業(yè)法人不愿意以企業(yè)的名義作為債權人，因為企業(yè)行為會涉及到其他股東利益；個人借款給企業(yè)，也不愿意對方以企業(yè)的身份作為債務人，因為企業(yè)是有限責任的法人，一旦破產則無法繼續(xù)償還債務，而以個人名義借款則需要承擔無限責任。

契約和訴訟特征

1.借款利率

在研究樣本中，只有3606個樣本約定了借貸利率，占樣本總量的34%，其余樣本沒有約定利率（以下分析中，統計的是明確約定利率的樣本）。在約定利率的樣本中，有85個樣本明確約定利率為零，即債權人無息借出款項。下表中分別顯示了各地區(qū)包括無息借款和不包含無息借款時借貸利率的統計結果，由于明確約定零利率的樣本并不多，因此兩者沒有太大差異。計算顯示，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平均為月息2.23%，這和《報告》中所反映的信息基本一致：“我省一些民間融資活躍的地區(qū)，月利率普遍在2分、3分以上”。分地區(qū)來看，杭州利率最高，溫州利率第二，舟山利率第三，嘉興利率最低。

表 各地市民間借貸利率（月息）

從表面上看，上述統計信息反映出來的民間利率并沒有超出合理的資金成本。根據筆者此前在全國其他地區(qū)進行的調查，民間借貸的利率也大致在這一水平。但是，正如《報告》中所說，在實踐中為規(guī)避“超過央行公布的同期同檔次貸款基準利率四倍以上的利息不予保護”的法律規(guī)制，出借人往往采取預先扣息等做法，導致實際履行利率高于約定利率?？紤]到這種可能性，雙方契約以及法院判決記錄中所反映的利息應該低于實際情況，所以民間借貸的實際利率可能已經超出國家的相關規(guī)定。

除了利率之外，部分契約中借貸雙方同時約定了較高的違約金率，即如果債務人到期不還款，除利息之外，還應該根據違約期限，每月支付一定的違約金。有些明確約定零利率的借貸，也約定了較高的違約金率。由于違約金本身帶有一定的懲罰性質，因此其利率也較高。樣本中，有924個案件約定了違約金率，平均為月息12.96%。對于債務違約支付違約金的做法，在實際中只得到司法部門的有限支持，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指出，“出借人同時主張逾期利息和違約金，折算后的實際利率沒有超出四倍利率的，法院可以予以支持。借貸雙方約定的違約金超出四倍利率的，法院應當對超出部分予以減少，但債務人明確表示自愿給付的除外”。

2.借款金額和借款期限

整個樣本中，單筆借貸資金平均為26.6萬元，其中溫州地區(qū)顯著高于其他地區(qū)，達到37.5萬元。全部借貸案例的平均約定借款期限為4.2個月。需要注意的是，只有大約60%的（6088個）案例中，借貸雙方明確約定了借款期限。其余案例中，借貸雙方沒有明確約定借款期限，如果將這部分案例視作不定期借款，實際的借款期限要長于上述均值。從全樣本來看，借款金額的中位數為7萬元，借款期限的中位數為2個月，表明50%的借款在7萬元以下，50%的借款為兩個月以下，即大部分借款是小額和短期借款。

值得注意的是，溫州地區(qū)借貸的特點是“期限短，金額大”，這和《報告》中指出的“近兩年溫州地區(qū)的民間借貸案件數量及標的額增長較快”這一趨勢相一致。

3.訴訟集中度

訴訟主體較為集中是近年新出現的現象?！秷蟾妗分兄赋觯骸爱斍懊耖g借貸案件中，債權人或債務人比較集中，借貸供需雙方主體的重復率高，同一主體作為原告或被告的系列案日益增多。一原告多被告的情形下，原告一般是專門從事資金生意的職業(yè)放貸人；多原告一被告的情形下，被告則往往是大量對外舉債的企業(yè)或企業(yè)主”。數據顯示，平均每個原告參與1.13個案件，平均每個被告參與1.2個案件。原告主體重復率最高的是杭州，平均每個原告參與1.2個案件；被告主體重復率最高的是寧波，平均每個被告參與1.25個案件。在杭州，27.69%的原告涉及多個案件，31.45%的被告涉及多個案件，這兩個指標都高于全省其他地區(qū)。同一個被告最多參與達20個案件，該案例發(fā)生在溫州。

4.訴訟費用

案件的審理費用包含兩方面信息：第一，訴訟的成本，審理費用較高代表了對違約債務人的懲罰；第二，反映了對債權人保護的力度，如果債權人承擔訴訟費用比例過高則會打擊債權人訴訟的積極性。從長期看，如果債權人的利益得不到保障，則會影響他們出借資金的積極性，進而影響一個地區(qū)民間借貸的活躍程度。

在所統計的案件中，平均每個案件的審理費用為3549元，這一費用溫州最高，達到5143元。原因很明顯：溫州地區(qū)平均每筆借貸的金額較高，所以案件的審理費用也相應較高。為了保護債權人的利益，訴訟費用主要由被告承擔。平均每個案件中原告承擔3%的訴訟費用，被告承擔97%的訴訟費用。

考察司法體系對債權人利益保護力度的另一方法是計算單位標的案件的訴訟成本，即每單位標的訴訟中，原告和被告分別需要承擔的審理費用。所統計的案例中，平均每萬元標的，原告承擔7.3元的審理費，被告承擔181元的審理費。這一指標在地區(qū)之間差異比較大，各地區(qū)原告的平均單位成本從0.4元到20元不等，被告的平均單位成本從164元到217元不等。

小結

通過對浙江省11個地級市的比較分析，筆者發(fā)現，溫州市的民間借貸擁有“借貸金額高，借貸期限短”兩個特征，這反映出該地區(qū)民間借貸極為活躍的情況。作為省內經濟相對欠發(fā)達的麗水市，雖然在借貸雙方簽訂借款契約時約定的利率并不是最高，但是在人民法院最終判決時，無論是期限內的利率還是期限外的逾期利率都要高于其他地區(qū)。杭州市作為省會城市，其民間借貸的利率高于省內其他地區(qū)，同時這一地區(qū)的案件集中度較高。因此，在浙江省全省層面制定有關民間借貸的政策時，應當注意到這些地區(qū)之間的差異。

本文的研究存在一定的不足，特別是以法院判決書作為非隨機樣本，其中反映的信息可能具有一定的偏誤——原被告只有發(fā)生借貸糾紛并訴訟至法院時，才出現在本文的樣本中。因此，在進一步的研究中，需要通過較為精確的計量模型，糾正這些偏誤，從而獲得關于浙江省民間借貸情況更為準確的統計信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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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張海洋、張書宇，對外經濟貿易大學金融學院；陸利平，荷蘭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學金融系）

■ 編輯：田佳奇

*本文系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新一輪改革后農村信用社貸款行為研究》（編號：71103038）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