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這108個人做麻將牌不是沒有道理。在宋朝犯了事兒,不光要勞教、流放、挨打,凡犯罪發(fā)配者都要接受黥刑?!镑?,墨刑在面也”,就是往臉上寫字。麻將牌分花色,臉上寫字的位置和形狀也略有不同:盜竊罪黥耳后;徒罪和流罪黥臉上或腦門,字工工整整排列成方塊,一摸便知是幾萬在手;杖罪黥的形狀是圓的。有犯人說:“刺在眼眉中間行不?我媳婦偶像是二郎神?!庇谑且伙炚Q生了。偶爾碰上迷cosplay的,眉心改彎月,可以扮包公,和牌的時候大喊:“代表月亮消滅你?!币蝗毫鞲Z犯湊到一起,花色齊全。只是每當他們打張白板,打張紅中,特別是打張發(fā)財時,我的心就隱隱作痛。
麻將最早追溯到什么時候不清楚,但黥刑三千年前就有了,犯了事兒就在臉上練篆刻?!翱唐漕嫸荒獭保侵艹逍讨??!邦嫛敝改X門,“墨”并不是現(xiàn)在用的墨,是鍋底灰。它在五刑中最輕,算是小刑。比起其余四種劓(砍鼻子)、宮(砍弟弟)、刖(砍腳)、辟(砍腦袋),無非是不要臉,而且還不見得“顏面盡失”——有人被砍得皮開肉綻再涂上鍋灰,傷好后眉毛烏黑、鼻梁高挺、真正刀削似的臉頰,漂亮得要命,破相變整容,連夜趕制錦旗感謝政府真給咱長臉。創(chuàng)作過程確實像整容手術(shù),中國人最愛精工細作,黥刑的工具是極精細的小鉆頭和小鑿子。《國語.魯語》云:“小刑用鉆鑿,次刑用刀鋸?!睆倪@句話可以得知,黥刑手的祖師爺應(yīng)該是魯班,“鉆鑿刀鋸”班大師用得最好,況且是“魯語”。
搞創(chuàng)作最狠是晉朝,晉朝的奴仆逃亡抓回來黥兩眼上方加銅青色,這是四條眉毛陸小鳳;陸小鳳再逃,被捉后再黥兩頰,這是王菲曬傷妝;王菲再逃再捉,刺兩眼下方,這時候臉上全都是斑紋,要是碰巧有綠樹掩映,頭頂映出一個“王”來,周正龍拎相機就過來了。上述三處黥痕長一寸五,寬五分,刀痕入骨。所以說甲骨文從殷朝以后就消失純屬扯蛋,晉朝有山寨的。
為什么犯了事兒要往臉上寫字?兩個字:“丟人?!辈还庾尫甘聝旱娜藖G臉,也怕犯事兒的人走丟。黥刑臉上所刺的內(nèi)容,除發(fā)配具體州府地名外,有的還刺所犯案件性質(zhì)、服役種類、服刑年限……性質(zhì)有點兒像快遞包裹,寫明地址再標注“內(nèi)有危險品”,就算在路邊看到,也不敢隨便撿回家用。防住了丟人,也讓犯人丟臉。以上內(nèi)容就算蠅頭小楷,寫完也得半張臉。中國犯人一般發(fā)配到邊疆。少數(shù)民族的地名字數(shù)奇多,烏魯木齊、加格達奇不算什么,中蒙邊境有個地方叫那然色布斯臺音布拉格。宋朝犯人還能有半張好臉。到清朝一張臉全完了!偉大的愛新覺羅家族創(chuàng)意無窮,開發(fā)出“雙語刺配法”,一邊刺漢字,另一邊翻譯成滿文再刺上!所以外國人把黥刑翻譯為Facebook,臉書。
人體篆刻搞狠了,臉就不夠施展藝術(shù)才華了,要刺身了。
元朝的黥刑很考驗眼力?!对湔隆芬?guī)定“漢人、南人犯盜竊罪者,初犯刺左臂,再犯刺右臂,三犯刺頸項”。如果犯人之前是文身愛好者,胳膊上已經(jīng)有刺青,本該刺在胳膊上的位置不能變,刺身官要努力在胳膊上找空隙刺。犯罪分子出獄后不好意思,把整個胳膊刺滿隱藏遮蔽黥刑符號,沒用,再犯往手背上刺。兩個胳膊和手背全刺滿怎么辦?往脖子上刺。全身都滿了怎么辦?韋爵爺?shù)溃和_心刺!反復(fù),清明。
明朝比較人性化,《大明律》規(guī)定刺青只限強盜、竊盜這類案件,而且有盜竊行為但沒收成的話只揍五十板子不刺字。但盜公物必須刺字,初犯者在右小臂刺“竊盜”二字,再犯者刺左小臂。對于白晝搶劫他人財物者,在右小臂上刺“搶奪”二字,再犯搶奪罪,在右小臂上重刺。筆畫粗細一分五厘;刺青位置上不過肘,下不過腕。某次捉到了小臂粗壯的大力水手,刺青官又是文學(xué)青年,高興地把他犯罪動機和犯罪心理都刻上,變報告文學(xué)了。
光緒三十二年(1906)黥刑作為刑罰廢除了。
(摘自書籍《歷史就這七八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