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成書于東晉的偽書《列子》中描繪了超脫于現(xiàn)實的華旭國、列姑射山等仙境,可看做是一種理想的精神家園。它不同于老子“小國寡民”式的具體治國方案,而是充滿著脫離人世的奇幻色彩。忘我忘物,順應自然是通向這種超越的境界的重要途徑。這種生命的超越以忘記世俗為基礎,卻又沒有滑向萬物皆空的宗教境地,它本質上與審美境界相通,為審美創(chuàng)造了一個最佳的心境。同時引領人們忘懷外在苦難,關注心靈的精彩與精神的無限,探尋新的人生樂趣。
關鍵詞:精神家園;坐忘;審美境界
東晉時期,穩(wěn)定的政治局面與南方安逸舒適的環(huán)境造就了士人偏安心態(tài),其一表現(xiàn)就是部分士人遠離政治,致力探索個人精神世界,佛學涅槃寂滅的彼岸世界也引導人們探索超越有無、超越個體的理想家園。這一時期的人們安于現(xiàn)狀,被動接受命運的安排,少了建安時期的慷慨悲歌,也褪去了正始年間的理性思辨。《列子》中流露的對現(xiàn)實的無奈、對幻想世界的向往,以及對精神解脫的追求都與東晉思想主流相合。基于此,本文將《列子》成書時間定為東晉,并在此時期內(nèi)探討《列子》對文學的啟示。
一、精神世界的特點
《列子》的《皇帝篇》中作者以飽含激情的筆觸為我們描繪了一個奇幻世界,這里遠離塵囂,仿佛世外桃源,書中寫道:
晝寢而夢,游于華胥氏之國。華胥氏之國在弇州之西,臺州之北,不知斯齊國幾千萬里;蓋非舟車足力之所及,神游而已。其國無帥長,自然而已。其民無嗜欲,自然而已。不知樂生,不知惡死,故無夭殤;不知親己,不知疏物,故無愛憎;不知背逆,不知向順,故無利害:者無的愛惜,都無所畏忌。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云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
華旭國無法憑借舟車和腳力達到,只能神游而至,可見,列子一開始就為自己的世界蒙上了一層幻想色彩,皇帝在華旭國的游覽是純粹精神的漫游。這里生存的人們無欲望哀樂、無愛憎利害,人與人之間不分親疏遠近,和諧相處,不存在欺偽狡詐。再來看列子對列姑射山的抒寫,“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谷常豐?!蓖瑯訉⑵浠孟氤梢粋€四季入春,風調雨順的世界。
對比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小國寡民”的理想社會“小國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遠徙。雖有舟輿,無所乘之;雖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睘槲艺故玖艘环h小國百姓安居樂業(yè)、豐衣足食的圖景,人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沒有爭斗,安寧祥和,這可以說是說是老子的一種政治理想,它有著可操作性,也是立足于現(xiàn)實的。
列子在抒寫自己理想社會時則將幻想性發(fā)揮到淋漓盡致,尤其是描述居住在此的人們時,他寫道:“入水不溺,入火不熱。斫撻無傷痛,指擿無癢。乘空如履實,寢虛若處床。云霧不硋其視,雷霆不亂其聽,美惡不滑其心,山谷不躓其步,神行而已”,這就徹底抽離了構建這種世界的可能性,使之純粹成為了一種幻想,人們甚至可以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列姑射山同樣是如此:里面的仙人餐風飲露,不食五谷, 關于這些人的神行,張湛注釋為:“至順者無物能逆也。”盧鐘鉉:“神行者,神合于道?!边@里所講的“道”,可以理解為自然之道,合于自然之道人就能夠獲得高度的精神自由,徜徉在有與無之際,徘徊在有形與無形之間。
因此,列子并沒有探討理想的政治理想,他的世界具有幻想性的特點,是一種自由的精神狀態(tài)的表述。魯迅在《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一文中,曾指出:“到東晉,風氣變了,社會思想平靜得多,各處都夾入了佛教的思想?!睎|晉時期,面對命運折磨,無力對抗現(xiàn)實的人們感到自己的力量渺小,自然力量的強大,玄學的純理性思辨也已經(jīng)無法適應現(xiàn)實需要,尋找不到生命安頓之路的士人們只得在內(nèi)心世界點燃一盞宗教蠟燭,尋求心靈的寧靜。
二、進入精神世界的途徑
講求實際的中國人,無法徹底接受四大皆空的佛教境界,無法忘記現(xiàn)實世界的美好的一面,此生有痛苦也有太多的無法割舍,所以無法徹底皈依宗教。列子同樣如此,他借用了佛教涅槃的境界,為人們營造了一個超越于現(xiàn)實世界的精神世界。同時也為人們超越現(xiàn)實提供了具體途徑,這種途徑這本質上是一種心態(tài)的調整。
書中以列子向老商氏學習“乘風而行”的本領為例,說明忘我忘物的道理,為進入精神家園營造一個澄明的心境。達到此境界需要經(jīng)歷三個層次,首先是極力擺脫是非之心,以人力來迫使自己忘記,想要達到平心靜氣,澄心凝慮的狀態(tài);二層是則進入“更加記掛是非”的狀況,這是我們進行審美超越的重要一步,即不去回避這些是非功利,而是把他們當做最自然的事情,不去執(zhí)著于是非,不回避也不害怕;三層是真正忘卻是非,忘記是非,順心而已,本來就沒有這些是非,他們只是外界社會所強加的,這里受到佛教四大皆空的影響。但是沒有完全進入宗教,只是強調忘記,而不是沒有。這也就進入了坐忘,忘我忘物的狀態(tài),形體也消融了,只剩下精神在自由飄蕩,“竟不知風乘我邪?我乘風乎”, 獲得了一種超越此岸世界的巔峰體驗。
其次,順應規(guī)律。不要去刻意的去追求,急功近利反而適得其反。達不到真正逍遙的境界。列子通過皇帝的實例來說明,皇帝用盡心力想去養(yǎng)身保形,“養(yǎng)正命,娛耳目,供鼻口”但是不得其法,結果“焦然肌色皯黣,昏然五情爽惑”?!兜赖陆?jīng)》有云:“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fā)狂?!笨桃獾娜ヒ砸环N功利的心態(tài)去保養(yǎng)形體,只能適得其反,更無法達到真正逍遙的境界,其實人的生命就是如同大自然一樣,符合著自然的節(jié)律,自然無為才是養(yǎng)生之道。順應自然外物,與之融為一體,這是也進入自由境界的一個重要前提。順應自然規(guī)律,才能掌握要領,達到真正的逍遙,張湛注曰:“順性之理,則物莫之能逆”,順應外界的環(huán)境,通曉事物內(nèi)部的規(guī)律之后,就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的了,把自然規(guī)律完全融入到內(nèi)心之中去,才能游刃有余,得心應手,才可以從必然王國超越到自由王國。
《列子》中有很多神人、至人,他們能夠達到御風而行,蹈火涉水而不傷,這看似是及其不可思議的事情,正如唐代盧重玄注解所說:“夫神之滯于有,則百骸具骸……非謂其尚奇也,而此寓言者也?!弊髡呓栌眠@些超常之事,是想強調對世俗境界的超越,來引導我們忘記此生煩惱,回歸精神自由。
三、精神家園對文學的啟示
從現(xiàn)實角度看,這種精神境界本質是一種心靈的慰藉,是對外界的消極無奈反應,其中滲透著一種悲憫的情懷,充滿人文主義精神。魏晉時代的動亂使人們流離失所,正如曹操所吟唱的“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苯?jīng)歷過八王之亂、五胡亂華的東晉人們深知死的可怕,生的可貴,面對無法改變的外界環(huán)境,他們只能調整自己的心境。士人們內(nèi)心極為苦悶之時,于是以虛幻的超脫為宗旨的佛教之說便走進了心靈?!读凶印芬粫鴮π撵`境界的抒寫拓展了人類的精神世界。正如宗白華所言:“晉人向外發(fā)現(xiàn)了自然,向內(nèi)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深情”,這精神境界本身就是張揚著人文主義內(nèi)涵。
從精神角度看,這種境界激發(fā)我們對超現(xiàn)實的心靈家園的遐想,豐富了文學的主題。對理想世界的探尋,可以追溯到莊子,他要求人們順應自然,擺脫物累,達到嶄新的物我天際,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魏晉時期王弼所追求的是一個絕對的精神本體,阮籍《大人先生》、《達莊論》追求一種理想的自然和諧的狀態(tài),古代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令人神往。不滿足于物質生活的富余,人類還積極探索精神境界的無限,努力獲得心靈的解放與自由。
另外,這種境界也具有審美性,《列子》中所強調的境界,啟示我們是超越世俗功利,從世俗中解脫出來,在自由的精神境界中遨游,這與藝術、文學引導人進入無功利的審美境界相關;超越了一般利益之后,才能夠從世俗中解脫出來,將生命的關注點引入其他的方面。他沒有采取宗教式的否定方式,而是選擇忘卻。這種人生的超越以忘記塵世為基礎但又沒有滑向萬物皆空的宗教境地,它引導人們超越當下的苦難,引領人們?nèi)リP注生命去找人生新的樂趣,為以后人們關注自然山水,創(chuàng)造了一個最佳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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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子堯,男,河北大學,研究方向:文藝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