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廷佺 徐諳律
近年來,美國印第安文學[又稱“美國本土裔文學”、“美國原住民文學”、“美國土著文學”。]在國內(nèi)越發(fā)受到關(guān)注。僅以2014年全國美國文學研究會年會為例,以美國印第安作家或美國印第安文學整體發(fā)展為研究對象的論文就有近20篇,其中以研究奧吉布瓦部落作家路易絲·厄德里克的名著《愛藥》(Love Medicine)的論文為最多?!稅鬯帯酚?008年由張廷佺首次譯為中文,據(jù)統(tǒng)計,該譯本出版后,國內(nèi)對厄德里克和美國印第安文學的研究在短時期內(nèi)呈激增勢頭。迄今,國內(nèi)共有5部美國印第安長篇小說被譯為中文,其中4部,即《愛藥》《日誕之地》(House Made of Dawn)、《鴿災》(The Plague of Doves)、《圓屋》(The Round House),由張廷佺翻譯(主譯)。張廷佺是國內(nèi)較早從事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學者之一。本文是張廷佺與正從事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博士研究生徐諳律就美國印第安文學翻譯、研究和展望的交談。
徐諳律:中國讀者對美國印第安人[為行文方便,“美國印第安人”、“美國土著人”、“美國原住民”統(tǒng)稱為“印第安人”,相對應(yīng)的部落統(tǒng)稱為“印第安部落”。]并不陌生,從庫珀的《最后的莫西干人》(The Last of the Mohicans)中被掠奪土地、被酒精麻痹的命運多舛的印第安人,到薇拉·凱瑟《教授的房子》(The Professors House)和《大主教之死》(Death Comes for the Archbishop)中尊崇自然、聰明智慧的印第安人,再到海明威短篇小說中飽受壓迫、備受歧視的印第安人……但以上都是白人視角中的印第安人。您翻譯的名著——路易絲·厄德里克的長篇小說《愛藥》是首部被譯為中文的美國印第安長篇小說,讓更多中國讀者開始認識印第安人視角中的印第安人。近年來,您對美國印第安小說的集中譯介推動了美國印第安文學在中國的“著陸”,讓中國讀者對印第安文學的興趣越發(fā)濃厚。是什么原因讓您如此密集地將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迻譯過來呢?
張廷佺:國內(nèi)讀者樂于閱讀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我認為原因首先在于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的經(jīng)典性,比如《愛藥》《日誕之地》《典儀》等都是常讀常新的文學經(jīng)典。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漢譯則進一步擴大了作品的讀者群體,幫助讀者縮小由語言和文化背景差異造成的“空當”,減少其文本理解上的障礙。我翻譯的第一部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不是《愛藥》。在那之前,我曾受《外國文藝》和《譯文》的約稿,翻譯發(fā)表了多篇美國印第安短篇小說。翻譯過程中,我被印第安文學作品詩性的語言和別具爐錘的敘事方式吸引。大多數(shù)當代印第安人不在保留地長大,但他們承襲了祖先尊崇自然、熱愛自然的“記憶基因”,許多印第安作家在作品中流露出對自然細心、敏銳的觀察和感受,他們描繪自然詩性、生動的語言賦予文本強烈的畫面感和現(xiàn)場感,我由衷佩服他們的這種能力,也為他們描繪家園、書寫文化、社會和歷史的文字所觸動,內(nèi)心有一種沖動,想將這些文字及其承載的文化用中文呈現(xiàn)。另外,由于繼承其祖先古老的口述傳統(tǒng),美國印第安作家在作品敘事方式上表現(xiàn)特殊,有的采用環(huán)形敘事,有的采用成套故事敘述,等等。正如萊斯莉·西爾科(Leslie Marmon Silko)所言,“每個單詞背后都有一個故事”,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中的故事敘述具有關(guān)聯(lián)性和發(fā)散性等特點。通常一個故事是整篇小說立足的核心,發(fā)散出打破常規(guī)物理時序的眾多故事,在邏輯上與核心故事呈現(xiàn)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環(huán)環(huán)相扣,引人入勝。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不太好懂,在翻譯中我時常遇到來自作品的挑戰(zhàn),但其特殊性和重要性又讓我覺得這類作品有必要為更多讀者所了解、品讀和研究。因此,我在完成《愛藥》的翻譯后,又接連翻譯了莫馬迪(N. Scott Momaday)的普利策獎獲獎小說《日誕之地》、厄德里克的全國圖書獎獲獎小說《圓屋》和另一部入圍普利策小說獎的作品《鴿災》?!秷A屋》和《鴿災》的譯本將于2015年出版,《鴿災》的節(jié)選部分將先期發(fā)表在明年的《上海文學》上。
徐諳律:文學翻譯與其他體裁的翻譯有一定區(qū)別,翻譯時難免會因語言差異、文化差異、作者和譯者風格的差異等而無法與原作工整對應(yīng)。您剛才也提到,翻譯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時遇到了許多挑戰(zhàn),可否列舉一些具體問題,讓我們有直觀的感受?
張廷佺:由于許多美國印第安作家具有多部落的混雜血統(tǒng),不同部落有其各自的語言,作家的語言也有混雜性。他們在英語小說寫作中時常融入部落語言,或用部落語言的思維和語法習慣表述英語,搭配和意義獨特,常讓我感到虛脫、失重。比如,《日誕之地》中,作者莫馬迪似乎總在挑戰(zhàn)英語語法和句法的極限,諸如“alien wind”、“perspective,proportion and design”、“dark and certain shadow”、“pride of discrimination”、“exclusive silence”的表達常讓我苦于“貧于一字”;此外,普韋布洛、納瓦霍、基奧瓦3個部落的神話和傳說里特有的神靈、地名、人名都來自各部落自己的語言,如“Tségihi”、“Esdzáshash nadle”、“Dzil quigi”、“Yeí bichai”等,中文里沒有現(xiàn)成翻譯,而能找到的英文釋義更多的是解釋,不是對應(yīng)的翻譯,也無法直接為譯文所用。另外,印第安部落眾多,作品中嵌入或蘊含大量部落文化、歷史、政治事件,如不了解這些背景,讀者很容易視之為作品情節(jié)的跳脫或斷層,對文本的理解產(chǎn)生偏差。因此,需添加注解幫助讀者理解,但這些事件的細節(jié)常常無法在現(xiàn)有資料中直接查找到。再者,許多作品敘事方法獨特,呈現(xiàn)出碎片化敘事的特征,且敘事者的輪換和更替大多沒有明顯標記。譯者在翻譯前必須完成“偵探”工作,弄清每部分的敘述者,理清不同敘述之間的關(guān)系。比如,《愛藥》全書故事有20個之多,往往一個故事的敘事者是另一個故事的被敘事者,一個故事的主要人物是另一個故事的次要人物,故事之間相互關(guān)聯(lián),人物的敘述或相互補充和重疊,或由于敘事的主觀性而相互矛盾、相互消解;作品沒有中心人物,沒有開端、高潮和結(jié)局,相關(guān)線索或隱或顯,若斷若續(xù),草蛇灰線,伏脈千里。《愛藥》似乎可以從任何一個故事,也就是任何一章開始閱讀。面對由作者和多個人物分別敘述的、時間跨度達50年之久的20個故事,讀者就如同進入了敘事迷宮。我充分體會到,文學翻譯最重要且最困難的就是要譯出其文學性。只有反復研讀原文,與其“軟磨硬泡”,才能會心況味,體悟到隱于不言、細入無間的意蘊。在文學翻譯中,無論是理解和表達都不可用蠻力,而該用巧勁,不可強攻,只可智取,譯文的濃淡、繁簡、輕重、褒貶、顯隱最能顯示譯者對原文的理解的深淺和文字轉(zhuǎn)換的工拙。
徐諳律:雖然我們在談?wù)摗懊绹〉诎参膶W”,但該名稱一直頗具爭議。拋開對“美國印第安人”的英語名稱“American Indian”、“Native American”或“Indigenous American”的選擇不談,僅是針對可否將美國政府承認的500多個部落及其他未被承認的部落歸為統(tǒng)一群體、賦予統(tǒng)一名稱的問題,相關(guān)學者和部落成員就長期無法達成定論。如今,美國人口統(tǒng)計等表格中,“身份”欄目為便于區(qū)分,將不同部落的原住民一致歸為“本土裔”(或“印第安人”);學術(shù)研究也同樣使用這種分類,因此有了作為美國少數(shù)族裔文學分支之一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提法。但名稱的統(tǒng)一并不說明上述爭議的消除。此外,印第安作家的創(chuàng)作語言并不限于英語,有的作家甚至完全使用部落語言,這種用部落語言書寫的文學作品是否能算作“美國印第安文學”也存在爭議。所以,如何定義美國印第安文學仍是個棘手的問題。那么,您如何定義美國印第安文學呢?美國印第安文學的整體發(fā)展歷程是怎樣的呢?
張廷佺:要定義美國印第安文學,首先應(yīng)該擴大對“文學”形式這一范疇的理解。常規(guī)意義上,文學是以文字的形式呈現(xiàn)給讀者的,但美國印第安人有特殊的口述傳統(tǒng),其傳承也逐漸被融入近代、當代美國印第安作家的書面創(chuàng)作。我們在討論印第安文學時無法繞開口述傳統(tǒng)對印第安人的重要性這一話題,甚至有些人類學、文學研究者將其稱為“口述文學”(“orature”)。將印第安口述故事納入其文學范疇是有必要的。美國印第安文學是來自印第安部落的傳統(tǒng)口述文學與具有部落血統(tǒng)的作家創(chuàng)作的書面文學的總和。由于歷史和政治原因,以及部落口述文學與早期書面文學對部落語言的使用,美國印第安文學長期被忽視。直至18世紀,印第安作家陸續(xù)開始用英語創(chuàng)作,隨著美國多元文化的發(fā)展,美國少數(shù)族裔文學的傳播日益廣泛、影響力日益增強,印第安文學逐漸從邊緣進入美國文學主流的視野。同時,學界出現(xiàn)將美國文學的源頭追溯到印第安部落的口述傳統(tǒng)的傾向,越來越多的學者將印第安文學視為美國文學的源泉之一。1969年,莫馬迪的長篇小說《日誕之地》獲普利策小說獎,揭開了美國“印第安文藝復興”的大幕。自此,美國印第安文壇涌現(xiàn)出莫馬迪、西爾科、厄德里克、詹姆斯·韋爾奇(James Welch)、杰拉德·維茲諾(Gerald Vizenor)、謝爾曼·阿萊克西(Sherman Alexie)、琳達·霍根(Linda Hogan)等大批優(yōu)秀作家。如今,美國印第安文學的發(fā)展已經(jīng)十分成熟,書寫主題非常豐富,包括土地與生態(tài)、印第安性與身份、印第安人與白人形象的顛覆與重塑、印第安歷史與政策、戰(zhàn)爭與后戰(zhàn)爭影響、生存與抗爭、城市與家園、后殖民與反殖民等;敘述特征鮮明、獨樹一幟,包括成套故事敘述、蛛網(wǎng)模式的關(guān)聯(lián)敘事、敘事時間、幽默、魔幻現(xiàn)實主義等。印第安文學與美國其他少數(shù)族裔文學相比,具有一定的共性,但更具個性、特殊性,彰顯著獨特魅力。
徐諳律:雖然您提到學界出現(xiàn)將印第安文學視為美國文學源泉的傾向,但對印第安文學歸屬的認定還是個微妙的問題。站在殖民者的角度,在他們對印第安人軟硬兼施,采取一系列“去文化”手段之后,印第安人應(yīng)該逐漸被同化;依照美國主流“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WASP)群體的同化觀念,部落作家的文學作品理應(yīng)屬于美國文學。然而,如果站在部落成員的立場來看,眾多部落堅持自身的民族性,不僅不承認所在部落屬于美國,也不認可“印第安人”的提法,在這個意義上,我們似乎不能簡單地將印第安文學視為美國文學的分支。請問您如何看待這一問題呢?
張廷佺:與美國其他少數(shù)族裔文學不同,印第安文學與美國文學之間確實有著十分特殊的關(guān)系。首先,印第安文學和美國文學既包含又不完全包含。雖被稱為“美國印第安文學”,但追溯到口頭文學,早在美國文學發(fā)生前就已形成?!坝〉诎参膶W”包含各部落(區(qū)域)自身的文學,不同部落文學的特征既有相同點,又有不同點。許多印第安文化、文學研究者都主張印第安文學本身在某種意義上是平行于美國文學的另一“民族(或國家)文學”。但不能否認的是,在英語文化強勢影響下,印第安人確實在文化、語言、身份認同上被不同程度地同化,當代印第安作家基本都使用英語寫作,其作品也因而被視作美國文學的一部分,這是不無道理的。基于印第安人被殖民的歷史,印第安文學多被歸為屬于美國文學的“殖民文學”“少數(shù)族裔文學”。其次,印第安文學與美國文學是相互、雙向影響的。在以白人為主的美國統(tǒng)治群體話語權(quán)占據(jù)主流時,英語是殖民時期以來大部分印第安文學的書寫語言,這使人們自然會認為印第安文學的萌芽、發(fā)展、成熟得益于主流文學的滋養(yǎng)。但要注意,印第安文化和文學傳統(tǒng)對美國文學也有同樣深刻的影響,比如,印第安口述傳統(tǒng)對美國文學的“獨立”、美國自由體詩歌和意象派詩歌等影響最為明顯,這些影響也已得到公認。瑪麗·奧斯?。∕ary Austin)、伊沃·溫特斯(Yvor Winters)等美國主流作家率先認識到并強調(diào)印第安文學對美國主流文學的影響,越來越多的印第安作家、學者通過文學作品及論著向人們展示印第安文學對美國文學發(fā)展的推動作用。喬克托部落作家、學者莉安·豪(LeAnne Howe)曾指出部落故事講述的方式使美國主流作家的創(chuàng)作形式發(fā)生轉(zhuǎn)向。她說,“本土裔文學、印第安文學、加拿大原住民文學在文學中都起著支柱性作用,我們講述的故事為主流小說家開拓了創(chuàng)作空間?!焙缹掖翁岢鲇〉诎参膶W和文化對美國主流文學、主流文化的反作用力,認為美國主流作家在逐漸認同印第安人對文學的理解,指出,“美國作家在逐漸學習和適應(yīng)我們講述故事的模式,而不是我們接受他們的方式?!焙涝谔峒懊绹髁髯骷視r,甚至都沒有加上“主流”二字,直接將其稱作“美國作家”,而將部落作家視為“我們”,將部落同美國區(qū)分開。這也印證了我前面提到的兩點—二者既包含又不包含、雙向相互影響的關(guān)系。
徐諳律:您提到莫馬迪的小說《日誕之地》,1969年該作獲普利策小說獎,讓美國印第安作家發(fā)出比此前任何時代都強大的聲音,拉開了“美國印第安文藝復興”的大幕?!皬团d”以1968年美國印第安運動為政治歷史背景,產(chǎn)生的效應(yīng)超出了印第安文學創(chuàng)作領(lǐng)域,使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以及整個美國印第安研究也繁榮起來。上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專著不斷涌現(xiàn)。同年代中期,俄克拉荷馬大學英語系教授艾倫·威利(Alan Velie)為英語專業(yè)學生開設(shè)“美國印第安文學”課程,成為美國大學系統(tǒng)開設(shè)此類課程的首次實踐;研究美國印第安文學的論文也在美國文學研究刊物上不斷增多,后來他們成立了專門的研究團體、創(chuàng)辦了期刊。但總體而言,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在美國文學研究與世界文學研究中起步還是相對較晚,但發(fā)展勢頭迅猛。您能否談?wù)劽绹〉诎参膶W研究的整體現(xiàn)狀和特點呢?
張廷佺: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具有獨特的復雜性,除前面提及的文化和語言的復雜性以外,還有印第安部落政治、文化和歷史的復雜性。印第安人是美洲大陸的原住民,歐洲殖民者入侵美洲大陸后,他們由主人淪為屬下,所以在與政府的關(guān)系上,印第安人比任何一個美國少數(shù)族裔都復雜。另外,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有很強的跨學科、跨國別特征。美國印第安人問題涉及面廣,包括法律、經(jīng)濟、歷史、政治、生態(tài)、語言、教育、地理、宗教等,這些在印第安作家的作品中都有所反映、折射或影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不可避免地要涉及這些,因而印第安文學研究與其他人文社會學科甚至自然科學密不可分。國外對美國印第安文學的研究,除了依照傳統(tǒng)文學研究范式撰寫的論文以外,更多的是與一個或多個學科交叉的跨學科研究;還有一些研究是將美國印第安文學視為世界原住民文學的一部分,與加拿大原住民文學、澳大利亞土著文學、新西蘭土著文學、歐洲、非洲原住民文學一起,進行人類學、哲學、宗教、國際法等方面的跨國別的研究。
徐諳律:對于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跨學科特征,我十分認同。在美國,有相當數(shù)量的高校將美國印第安研究單列為以文學、宗教學、歷史學、人類學、政治學、地理學等基礎(chǔ)性學科為支撐的跨學科綜合研究分支。據(jù)我了解,自上世紀70年代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在英語系設(shè)立美國印第安研究中心開始,美國許多頂尖高校陸續(xù)成立印第安研究機構(gòu),如斯坦福大學、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康奈爾大學、哈佛大學、芝加哥大學、耶魯大學等,其他在人文學科領(lǐng)域頗具影響力的大學,如密歇根大學、明尼蘇達大學雙城分校、伊利諾伊大學香檳分校、北卡羅來納大學教堂山分校、佐治亞大學等都有印第安研究的專門機構(gòu)與項目??梢哉f,在美國,印第安文學、文化、歷史等方面的研究已經(jīng)發(fā)展得很成熟了。相比之下,我國在美國印第安研究領(lǐng)域,包括文學、宗教、政治、歷史等任何領(lǐng)域,都還處于初始階段。您可否從文學方面談?wù)劽绹〉诎惭芯吭谖覈臓顩r呢?
張廷佺:如你所說,美國印第安研究在美國發(fā)展很成熟。當下,美國學界對印第安文學的關(guān)注度和重視度很高。你也提到,他們有專門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會”,還創(chuàng)辦了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期刊,如《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Studies in American Indian Literature)和《紅筆評論》(Wíazo a Review)。另外,還有交叉學科綜合研究型刊物《美國印第安研究季刊》(American Indian Quarterly)和《美國印第安文化與研究》(American Indian Culture and Research Journal)。以上都是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必讀刊物。在我國大陸,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方興未艾。據(jù)統(tǒng)計,1983至2013年間,與美國黑人文學、華裔美國文學和美國猶太文學相比,國內(nèi)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成果總體偏少?,F(xiàn)有資料顯示,國內(nèi)對美國印第安文學的介紹和研究始于上世紀80年代初,但直到21世紀,研究成果才顯著增加。在欣喜地看到印第安文學研究在國內(nèi)迅猛發(fā)展的同時,我們也認識到,國內(nèi)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仍有許多可突破之處。比如,研究對象的范圍可擴大,不要限于對厄德里克、西爾科、韋爾奇、維茲諾、阿萊克西等被中國學者熱捧的作家,大部分美國印第安作家的研究在我國尚屬空白;再如,整體而言,國內(nèi)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的方法與視角顯得單一,研究者傾向于簡單照搬西方文學理論闡釋文本,卻忽視印第安文學文本豐富的主題,忽視其中最“印第安”的一些特質(zhì)。作品的內(nèi)涵有待從更多角度、更深程度進行闡釋與思考。
徐諳律:復旦大學張沖、張瓊教授新近出版了合著《從邊緣到經(jīng)典:美國本土裔文學的源與流》,這是國內(nèi)關(guān)于美國印第安文學的首部史論性專著。您在2012年底承擔了上海外國語大學重大課題“美國文學史系列研究”中的美國印第安文學史部分,您的《美國印第安文學史》也在撰寫過程中。您能談?wù)剬γ绹〉诎参膶W史的書寫的想法嗎?
張廷佺:大概十年前,我就有過疑問,為什么沒有一部“美國印第安文學史”。不僅國內(nèi)沒有,而且國外也沒有一部梳理其整體發(fā)展歷程、概括全貌、同時又深入研究和分析其特質(zhì)的文學史。那時我就產(chǎn)生了撰寫美國印第安文學史的念頭。撰寫工作于2013年啟動。研究印第安文學的學者應(yīng)該都知道,美國有印第安文學的作品概覽,比如A.拉馮妮·布朗·勞夫(A. Lavonne Brown Ruoff)1990年出版的《美國印第安文學:概述、書目評論和文獻選編》(American Indian Literatures: An Introduction, Bibliographic Review and Selected Bibliography),也有帶歷時性特征的文學主題研究,比如杰斯·韋弗(Jace Weaver)1997年出版的《民族將繼續(xù)生存—美國印第安文學與美國印第安社群》(That the People Might Live: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s and Native American Community),還有進行專題研究的導讀文集,比如喬伊·波特(Joy Porter)和肯尼斯·羅默(Kenneth Roemer)2005年合編的《劍橋美國印第安文學導讀》(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Native American Literature)。另外,詹姆斯·科克斯(James H. Cox)和丹尼爾·希斯·賈斯蒂斯(Daniel Heath Justice)合編的《牛津美洲原住民文學手冊》(The Oxford Handbook of Indigenous American Literature)已于2014年8月出版,該手冊首次打通美洲國界,以美洲原住民文學整體為對象,對其概貌、發(fā)展和部分特點進行專題的介紹。但針對美國印第安文學,目前依然缺少一部全面、連續(xù)、具體、深入的文學史。這一現(xiàn)實讓我不斷思考和論證美國印第安文學史書寫的可能性。張沖、張瓊教授的新著無疑是國內(nèi)外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領(lǐng)域的一大突破,為文學研究者打開了一扇了解、挖掘美國印第安文學瑰寶的大門,也讓我更加肯定,書寫美國印第安文學史是可能的,而且極有必要。據(jù)目前的文字記載,美國印第安書面文學從18世紀開始萌芽,經(jīng)歷了3個多世紀的發(fā)展。如果算上其悠久的口述傳統(tǒng)而形成的口頭文學,印第安文學的歷史遠遠長于人們目前的認識?,F(xiàn)存的類文學史著作更側(cè)重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的主題及其體現(xiàn)的政治、歷史及社會價值和意義,其族裔特征與政治歷史經(jīng)歷使撰史者更加突出作品的“文化價值”。但作為文學作品,美國印第安文學應(yīng)具有、也確實具有包括敘事形式、聲音、語言等方面的“美學價值”?,F(xiàn)有研究對美國印第安文學的美學價值關(guān)注和論述得還不夠。在美國文化多元化發(fā)展的今天,越來越多印第安作家走出最初純粹的控訴書寫套路,轉(zhuǎn)而在寫作中運用部落藝術(shù)、敘述和思想觀念,吸納現(xiàn)代、當代西方文學的創(chuàng)作手法,形成了有別于主流文學及其他美國族裔文學的美學特征,對整個美國文學圖景產(chǎn)生了影響。在唯一“中心”、傳統(tǒng)“經(jīng)典”的概念開始逐漸被挑戰(zhàn),多重中心、經(jīng)典重塑的呼聲越來越高的時代,一部全面、詳細的美國印第安文學史能幫助研究者更深入地探索曾是“弱勢”、“非主流”的美國印第安文學。
徐諳律:除了文學史的撰寫,以及在前面的問題中您提到的拓展研究范圍和研究視角外,您對國內(nèi)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還有其他的展望嗎?
張廷佺:首先,美國印第安文學批評理論是今后值得探索的領(lǐng)域。越來越多的國外學者在思考建立美國印第安文學自身的批評理論體系,比如阿諾德·克魯帕特(Arnold Krupat)綜合人種歷史學、歷史學和文學而提出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的“人種批評學”(Ethnocriticism)思想;以及莉安·豪提出的印第安文學研究中的“部落書寫學”(Tribalography)的概念。另外,艾爾薇拉·普利塔諾(Elvira Pulitano)的專著《轉(zhuǎn)向一種美國印第安批評理論》(Toward a Native American Critical Theory)梳理了鮑拉·甘·艾倫(Paula Gunn Allen)、羅伯特·沃瑞爾(Robert Warrior)和克萊格·沃瑪克(Craig Womack)、路易斯·歐文斯(Louis Owens)和維茲諾等人的印第安批評理論觀。其次,越來越多的美國印第安文學作品被改編為電影,如《日誕之地》、托馬斯·金(Thomas King)的小說《藥河》(Medicine River)、韋爾奇的小說《血色冬季》(Winter in the Blood)和阿萊克西的短篇小說集《獨行俠騎警與唐托在天堂的格斗》(The Long Ranger and Tonto Fistfight in Heaven)等。對這些文本與電影間的關(guān)系及其呈現(xiàn)方式的異同等也有諸多值得探索之處。再次,能否將中國的經(jīng)典文學理論和研究方法運用于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使我們的美國印第安文學研究具有自己的特色,這些都是值得我們?nèi)ニ伎嫉摹?/p>
(張廷佺: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郵編:200083;徐諳律:上海外國語大學文學研究院博士生,郵編:2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