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佳萱 一草 蔻蔻梁
生活難免有需要打打雞血的時候,與其去聒噪的熱門景點,不如去三個正在安安靜靜復蘇的老城市走走??纯串?shù)乩L畫家、前黑幫分子、電子音樂家、DJ、廢物回收者,怎樣幫助自己和家鄉(xiāng),一步步重見繽紛與輝煌。
彩繪讓小鎮(zhèn)煥然一新,也大幅降低年輕人的暴力事件。
墨西哥中部城市帕丘卡(Pachuca)的山丘上有一片村落,以往提起這個地區(qū),人們的第一印象就是危險,居民們天黑后就不敢出門,因為當?shù)厥I(yè)青年太多,暴力事件多得嚇人,但這些現(xiàn)象在村子被彩繪裝飾一新后,漸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帶來這些美好改變的是一個叫做“德國船員”(German Crew)的墨西哥街頭彩繪藝術(shù)家團體,他們和當?shù)卣献髁艘豁椂际懈掠媱潯世L帕丘卡。藝術(shù)家希望為一個缺乏色彩的地區(qū)帶來美感,因為這也能為社區(qū)帶來正面改變。
“彩繪帕丘卡”工程浩大,所以許多當?shù)厝艘布尤脒M來,其中不乏一些曾經(jīng)誤入歧途的黑幫青年。有了工作,大家的生活漸漸步上正軌,同時,一起為社區(qū)服務(wù)的自豪感,也讓彼此間的不信任得到更正。帕丘卡市曾經(jīng)有個浪漫的昵稱:微風輕拂的美麗城市?!暗聡瑔T”從村民那里汲取到靈感,在外墻上畫上亮黃、草綠、海藍、薰衣草紫等五顏六色的回旋花樣。一位住在村里的居民說,每天早晨打開窗戶看著周遭變得越來越繽紛,就覺得生活好像又更好了一些。
在更新計劃實行14個月后,居民和前黑幫成員之間已經(jīng)建立了基本信任。居民們很樂意看到自己原來缺少設(shè)計的房子在他們的手下變得光鮮亮麗。孩子們也喜歡在漂亮的階梯上互相追逐游戲,或是聚在一起圍觀藝術(shù)家?guī)е數(shù)厍嗄陚冏鳟嫛?jù)統(tǒng)計,項目收尾時,當?shù)氐姆缸锫室呀?jīng)顯著下降。
“彩繪帕丘卡”工程獲得全球多家媒體的報道與困擾于舊城區(qū)改造的國家的關(guān)注,當?shù)芈糜螛I(yè)績也被大幅提升。而受到激勵的墨西哥政府與“德國船員”彩繪團隊,正在計劃將藝術(shù)社區(qū)計劃拓展到其他鄰近的貧困村落,讓更多社區(qū)與城市都能擁有重新煥發(fā)生機的機會。
更好的未來,始于灰燼中的重生。—— 底特律市諺語
這座誕生了全球汽車文化的城市,在經(jīng)歷了全球矚目的破產(chǎn)風波后,正在在緩慢地復興。我們在底特律的旅行中,經(jīng)常會遇見兩種全然不同的景象:前幾分鐘還是靜謐的大片草地與金融公司中心大樓,過一會兒就看到爬滿枝藤的別墅;白天還是金融家、創(chuàng)業(yè)者的聚集地,晚上就成了嘯叫音樂的主場。
夜幕下的底特律像一個樂手的獨立王國。一個模樣邋遢的醉漢穿著件打著補丁的夾克,縮在街角,跟著不遠處傳來的電子樂做打樁式的點頭。
這是2015年5月的最后一個周末。位于底特律市中心(Downtown)的哈特廣場(Hart Plaza)正在迎來一年一度的音樂盛事——底特律電子音樂節(jié)“Movement”。和往年一樣,它依然選擇在“美國陣亡戰(zhàn)士紀念日”的長周末假期舉行,一波波的年輕人從芝加哥、拉斯維加斯、邁阿密甚至倫敦,來到這個幾乎早已被人遺忘的城市。超過10萬人加入了這次為期三天的聚會。歷史上,這個音樂節(jié)曾容納超過100萬人。
大小不一的五個舞臺上,燈火交織成絢麗的光網(wǎng)。那些淡入淡出、扭曲失真的電子樂,占據(jù)了這些遠道而來的樂迷的耳膜。有的將頭發(fā)染成藍色或橙黃色,有的穿上寫有“宿醉”字樣的T恤,或以鉚釘皮裝的標準形象出現(xiàn),酷勁十足?!暗滋芈杀旧碛幸粋€很奇特的調(diào)性,就是那種后工業(yè)時代荒蕪廢棄的印象。在這里舉辦音樂節(jié),對于年輕人來說,這種感覺非??帷!苯衲陙砹艘话俣鄠€樂隊,很多在紐約演出的知名人物,一位DJ強有力地在數(shù)十米長的舞臺上穿梭跳躍,發(fā)出如同俯沖轟炸般的滑音和嘯叫,令地面顫抖。
“Movement”就像是發(fā)生在底特律的“伍德斯托克”,雖然并未成為“向政府表達不滿的平臺”。當我們飛到這個城市的時候,政府正在向人們解釋樂觀的經(jīng)濟前景,以及越來越多的新興藝術(shù)家、創(chuàng)意企業(yè)選擇留在這里的好消息。前幾年還瀕臨破產(chǎn)的,底特律算得上是近十幾年來,全球老工業(yè)城市復興的優(yōu)秀榜樣。
作為“音樂之城”的底特律,對于音樂迷來說一直都是個偉大的傳說。那些黑人音樂傳奇的名字,如戴安娜·羅斯、史蒂維·旺德、誘惑樂隊,都始于這里?,F(xiàn)代電子音樂也在此起家,雖然開創(chuàng)這種音樂形式的鼻祖更加鮮為人知——胡安·阿特金斯、凱文、桑德森以及瘦人組合。
在這個城市的另一端,有著曾經(jīng)聚集大量失業(yè)者的酒吧。1960年代末,一個創(chuàng)作歌手在一個煙霧繚繞名叫“下水道”的夜店演出,還錄制了兩張CD,但最終寂寂無名,直到接到一個電話,人生發(fā)生了戲劇化的逆轉(zhuǎn)。2013年,一部講述他傳奇經(jīng)歷的紀錄片《尋找小糖人》贏得了奧斯卡獎。“底特律是很多電子音樂人的希望之鄉(xiāng),這些音樂人和樂隊讓底特律保持活力?!彪娮右魳饭?jié)早期的創(chuàng)立者之一、電子行星唱片公司總裁卡爾·格雷格評價道。
事實上,正如一則底特律市諺語所述,“更好的未來,始于灰燼中的重生”,即使是2013年底特律申請破產(chǎn)保護的那年,底特律的音樂會依然沒有停滯,無數(shù)音樂人、藝術(shù)家紛紛來這里為曾經(jīng)輝煌一時的“汽車之都”打氣。 雖然拮據(jù)的政府一時間要靠賣掉博物館的藏品來抵債(還好現(xiàn)在不用了),但是很多年輕人在激昂的電子樂中,依然維持住了城市復興的希望與活力。
“你應(yīng)該去見見在這座城市奮力工作的人們——律師、藝術(shù)家、社區(qū)活動家……這些人只是這座城市千萬人中的一小部分。”當?shù)匾患覄?chuàng)意慈善團體的負責人對我們說道,“這群最有激情、最善良的人們,正在思考:‘我們將如何改變這一切。而且,我們就是喜歡這種重生的故事。”
曾經(jīng)的落魄之城,正生長為新工業(yè)城市。
作為世界上的大都市之一,埃及開羅每天都要產(chǎn)生出大量生活廢棄物。而在城市的邊緣,住著接近5萬“扎巴里”(Zabbaleen,阿拉伯語,意為“拾荒者”)。整個大開羅地區(qū),三分之一的廢棄品都靠扎巴里徒手處理。他們在摩卡圖山建立的“城市”曼施納賽爾(Manshiet Nasser),也被叫做:垃圾之城。
“我們想去曼施納賽爾城看看。”聽到我們這句話,導游阿亮臉上的笑容有點僵住了,他是個開羅人,在中國工作過一些年,中文講得極好?!皼]什么看的,別去了吧,不安全……”他語帶央求。后來,面帶尷尬的阿亮,終究還是沒擋住我們的堅持。
城里的建筑看起來都像爛尾樓,這跟埃及的稅收政策有關(guān)──沒封頂完工的樓房不必繳稅,于是大家也就樂于住在半成品里。狹窄的道路上行走著各種運送廢棄品的交通工具——大小卡車,打著補丁的小轎車,人力車,毛驢。街道兩邊的樓房有著同樣的面目:地面那層是工作間,堆滿了各種回收棄物;二樓,或者三樓,則是人住的地方,陽臺上曬晾著洗干凈的被單和衣服,在藍天下被陽光照耀著,和其他任何地方的陽臺一樣。有些人家陽臺上放著小小的透明水瓶,插一兩朵鮮花,或者假花。
慢慢地,那些叫我驚訝的廢棄品從我視線里隱去。其實這里和任何一個街區(qū)都是一樣的。路邊開著小小的商店,賣各種日用品。流行音樂從商店里傳出來,混在四周的嘈雜里,像一個扒開人群看馬戲的小孩。打包好的廢棄品鼓鼓地堆在卡車上。賣面包的人托著巨大的木板,一種當?shù)氐目锯卧谏厦娑殉尚∩?。人們就這樣拖著它們穿梭在卡車流里,跟毛驢擦肩而過。有時候遇到相熟的司機,就在路中心停下來聊天,后面堵住的車輛也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只有毛驢嘚嘚嘚嘚地走著小碎步從旁邊的縫隙里蹭過去。
中午時分,不知道從哪里擁出了一大群孩子。他們穿著統(tǒng)一的、嶄新而干凈的校服,背著統(tǒng)一而嶄新的書包。他們仰著高高興興的小臉圍住了我們,讓我們給他們拍照。我并沒有預計會看到這么多的笑臉。見孩子們和我們相處,有些大人也開始與我們聊天。他們向我解釋他們的工作:他們?nèi)グ褟U棄品撿回來,進行分類,再根據(jù)不同類別賣給相關(guān)的行業(yè)。
事實上他們已經(jīng)形成了成熟的“工業(yè)鏈條”:不同的人根據(jù)自己的能力有不同分工。最早的時候,這些分工只在家庭里進行,例如父親負責在外面收集回收物,母親和女兒負責運回后的分類工作,兒子也許專門聯(lián)系對外銷售。后來,一些扎巴里開始擺脫家庭式作坊的方式,互相聯(lián)合成立了小型的廢棄品回收公司。我們離開的時候,在摩卡圖山地區(qū)正式注冊的廢棄品回收公司已經(jīng)有接近20家。每家的規(guī)模都不大,只有十來個人。這種方式是扎巴里人自己摸索出來的,印度、菲律賓等國家在廢棄品回收方面還紛紛模仿了這種方式。而曾經(jīng)的垃圾之城,也正在向著廢棄品循環(huán)處理工業(yè)城市過渡,并逐步崛起。
我在廢棄品城里待了很久??只拧拹?、同情、悲憫,這些情緒迅速從我身上流淌過去以后,剩下的只有平靜。我看著生活的另外一個棱面以它本身的秩序展開。一個老人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穿著西褲,短袖襯衣整齊地束在褲腰里;他戴著眼鏡,拄著拐杖,頭發(fā)一絲不茍;身后是一個倉庫,打包好的廢棄品整整齊齊地堆放在里面,他無聲地看著我們這一群人,站得筆直。
走到街道的另外一頭時我抬頭看了看太陽。在樓與樓之間,一個箱子被高高地懸掛起來,遠離地面。箱子被各種撿來的廢棄品裝飾得花里胡哨。有飲料罐子的鋁箔紙,有包裝紙。在這些花哨的東西中間,一個簡陋的十字架安放在那里。它不發(fā)一言,在藍天下,看著蕓蕓眾生,日復一日,努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