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琴
1940年8月,家住宛平縣的婦女傅李氏,因生活無著投河自盡,被救后警察局發(fā)文將其送交社會局救濟所。據(jù)警察局的調(diào)查顯示,傅李氏,“其夫傅寶齋,于上年七月間已故,遺有田地數(shù)畝,已典賣得洋度日用盡。遂至本市內(nèi)西磚胡同劉姓宅內(nèi)傭工。于前數(shù)日因事被辭后,無法生活,每日沿街乞討。于本月十一日,行至什剎海地方,一時心窄,即投河自殺,被警救獲。詢明前情,送請安置?!?/p>
傅李氏,是抗日戰(zhàn)爭期間,被警察局送交社會局要求安置的一個普通案例。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原本生活處于社會底層的婦女,生活更加艱難。動蕩不安的時局,使得這些婦女的故事和經(jīng)歷顯得微不足道。一些有名姓的倘或被街坊鄰居談起,更多的則是湮沒在槍林彈雨和國恨家仇之中。北京市檔案館收藏了諸多抗日戰(zhàn)爭期間社會局救濟婦女的檔案。通過這些檔案,或可以還原這些生活于社會底層的婦女的苦難經(jīng)歷。
一、底層婦女的基本概況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薄岸韲毙≌f家列夫·托爾斯泰的這句話,已經(jīng)成為了不朽的名言。仔細閱讀每一份檔案時,總感覺每一名被救濟的婦女,就是一個鮮活的案例。她們各有各的不幸,很難將她們的生活經(jīng)歷,用簡單的話語概括出來。
從年齡來看,從十七八九至七八十歲,各個年齡段的都有。河北邯鄲婦女李田氏,年十九歲。1938年12月6日,跟隨其夫進京,二人準備到張家口謀生。李田氏的丈夫讓其在火車站等候,多時未歸。李田氏只得沿街乞討,至溫家口村。有的則是七十多歲的老婦人。宛平縣人,樸梁氏,七十歲;安定門外,王趙氏,七十歲;東直門內(nèi),李崔氏,七十八歲……類似的記載,在檔案中頻頻出現(xiàn)。
從籍貫來看,北京周邊地方占大多數(shù),也有來自其他省份的??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動蕩不安的局勢加重了人口的流動。山東、河北、山西等周圍省份的婦女,有的是跟隨丈夫來京,被丈夫拋棄;有的是不滿家中虐待,自己離家出走至京;有的是被親友或者熟人誆騙至京。江蘇婦女蘇張氏,三十三歲。蘇張氏的丈夫亡故之后,她和丈夫的友人蘇子清在京姘住。蘇子清后來因為貧窮逃匿。蘇張氏患病,生活不能自理,沒有其他親友可以投靠,請求救濟院安置。
從職業(yè)來看,大多數(shù)為家庭婦女,沒有什么職業(yè)和賴以生存的資本。有的曾經(jīng)以傭工為生。郭王氏,北京人,45歲,早年丈夫亡故,沒有子女,曾經(jīng)給人傭工。有的已經(jīng)是只能靠出賣肉身維持生活的妓女,卻同樣失去了生存的空間。妓女張金鳳,被其夫李文林押給張宋氏。張金鳳備受張宋氏的虐待,警察局函請社會局予以安置。
二、底層婦女進入救濟院之前的生活狀況
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前,曾經(jīng)有人對救濟婦女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要救濟婦女,有進一步了解現(xiàn)代社會秩序的必要?,F(xiàn)代婦女問題的癥結(jié),不外是經(jīng)濟地位上的不平等;明白的說,就是生活的給養(yǎng)問題。女人要靠著男人養(yǎng),便不得不忍著男人的壓迫……因為沒有經(jīng)濟的獨立,便沒有意志上的自由?!笨梢哉f,經(jīng)濟不獨立是婦女被迫尋求救濟的根本原因??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社會進入無序的狀態(tài),更是加劇了婦女走向孤苦無依、貧窮無助。追尋每一位走進社會局救濟院的婦女,其在進入救濟院之前的生活展現(xiàn)出了紛繁復雜的狀況。
在進入救濟院之前,家庭暴力和殘疾被棄是底層社會婦女面臨的常態(tài)。裘耿氏,結(jié)婚六年,其夫裘文武為警士。裘耿氏常常遭受丈夫的虐待,在無法忍受的情形下離家出走??第w氏,三十四歲,通縣人,因為右腿受傷,被其丈夫拋棄。
早年喪夫或者丈夫失去音信之后,出外傭工是底層婦女最常見的生存手段。郭王氏,早年喪夫,在北京給人當傭人。在一次外出買菜時,被汽車撞傷腿部,無錢醫(yī)治,致殘。天津市人王屈氏,跟隨丈夫王振玉來京。后來,王振玉到太原謀事,失去了音信。于是,王屈氏到東四日軍俱樂部內(nèi)傭工。也有的婦女被迫淪為妓女。
喪夫之后,子女較多,致使底層婦女的生活更加貧寒。1940年2月27日,巡警楊永志對梁惲氏請求進入救濟院一事進行了調(diào)查,稱“梁惲合家七口確系貧寒,無力生活”。何魏氏,丈夫何紹先曾經(jīng)在縣公署充任科長秘書。何紹先亡故后,何魏氏母子女四人無法生存,遂請救濟。1940年9月21日,楊永志對何魏氏調(diào)查稱“該氏確系貧寒,母子女四人無力生活”。有的家庭,男性成年親屬全部亡故。東城觀星臺柳罐胡同七號王劉氏、王王氏、王高氏一家七口,無力生存,舉家尋求救濟。
有的婦女,本身染有不良嗜好,丈夫亡故后,家產(chǎn)耗盡,走投無路,走向了自殺的道路。1942年,林李氏在天安門自殺,被警察挽救后,供稱:“我系山東人,年三十三歲,無住址。情因我由前年染有白面嗜好,我夫在今年二月間死了,我也無法生活,并無住址,家中衣服等典賣一空,我就在各白面房住宿?,F(xiàn)在生活實無著落,又兼染有不良嗜好,被逼無法,是以今日在天安門前投河自殺?!?/p>
三、底層婦女走進社會局
救濟院的方式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北平淪陷,生活在北平的底層婦女人數(shù)與日俱增,救濟院是這些沒有親人、生活無著落的婦女最好的歸宿。那么,她們是以怎樣的方式來到社會局救濟院的呢?
(一)自己請求進入社會局救濟院
自己請求進入救濟院的婦女,一般是年老無依無靠的婦女。年老無依的婦女進入救濟院需要自己提出申請,警察局派巡警到這些婦女居住或者暫住的片區(qū)進行調(diào)查,向周圍鄰居和鋪保核實情況后,開具證明,并且將有鋪保擔保的文書向社會局呈交,社會局才會將其收留入救濟院。1938年6月29日,巡官楊永志就胡蘭氏申請進入救濟院一事進行了調(diào)查。楊永志確認胡蘭氏確實是孤老無依,自愿申請入院。同一天,楊永志還到西城成方街西口外百子胡同五號對暫居于內(nèi)侄董乃溫家中的崔董氏進行了調(diào)查。核實胡蘭氏和崔董氏的情況后,楊永志向兩人和各自所在胡同的鋪保取得了證明文書,一起呈交給社會局。
(二)被街坊鄰居送至社會局救濟院
有的街坊鄰居或者是友人,代替生活不能自理、或者是外地流落至北平的婦女提出進入救濟院的申請。1938年6月,居住在東直門內(nèi)北小街椿樹胡同的胡鎖華,就本院居住的李崔氏進入救濟院一事,提出了申請。1938年8月,溝沿二百零八號呂祖廟內(nèi)成衣鋪的崔李氏,為女苦友原籍天津楊柳青鎮(zhèn)的劉戴氏進入救濟院一事,提出了申請。街坊鄰居或者是親戚友人提出申請之后,同樣需要巡警調(diào)查,申請救濟的婦女和所在街道胡同的鋪保也要出具相關證明文書。
(三)被警察局送至社會局救濟院
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之后,很多人無家可歸、四處流浪。有的婦女流落至北平街頭,被警察發(fā)現(xiàn),請求安置。1938年8月2日巡警楊永增發(fā)現(xiàn)了在街露宿的老婦賈王氏。賈王氏供稱為山東掖縣人,六十五歲,在北京并無依靠,請求安置。有的婦女,因不滿家中婆婆虐待,離家至北平投靠親友無果,自殺未遂,被警察發(fā)現(xiàn),請求安置。新城縣人許王氏,因不滿婆婆虐待,兼家中貧窮,其夫許元吉將她送上火車,讓她到北京投靠隋姓親友。到北京后,沒有找到親友,身上所帶錢物用盡,乞討無著,陷入絕望之后自殺,被警察救后,情愿到救濟院安置。
通過閱讀和分析抗戰(zhàn)期間社會局救濟婦女的檔案,可以看出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掙扎在生存線上的底層婦女數(shù)目更加龐大,生活極為悲慘。她們遭受著貧窮、疾病、虐待或拐賣的折磨,無家可歸,衣食堪虞。有的底層婦女靠給人傭工為生,有的淪為妓女,有的只能以自殺來結(jié)束苦難的生活。戰(zhàn)爭,使社會對婦女的救助顯得貧弱無力。和平,對于婦女的獨立和解放顯得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