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川
此刻,我站在這里,想著父親。父親的世界或許是黑暗的吧。地獄和天堂的光線,我無法想象和辨別。對于如父親這般平實敦厚之人,他即使不屬于天堂,也必然化作了泥土歸于土地,歸于我家鄉(xiāng)那片他耕作了一輩子的土地。
父親一生偏安于那個叫東增的小山村,幾次三番地拒絕離開。據(jù)母親講,父親有很多次機會可以進城當個官,比如供電所的所長。那是人家對他十年戰(zhàn)功的獎賞??墒歉赣H選擇了留在村里。小時候我總以為父親與村莊是長在我生命里最堅實可靠的一部分。父親屬于山村,我屬于父親。因此,我也毋庸置疑地是山村的一部分。后來,我在歲月里走失。我于忙碌之中,丟失了我的父親,也丟失了我的山村。我似乎走了很遠的路。我想,我該是屬于了某個城市,某個家庭,或某個人,某群人??蛇@一刻,我于這突然發(fā)生的場景里,頓然發(fā)現(xiàn)父親,他一直都沒有走遠,他就在我的近側,攜帶著他的山村,攜帶我的童年和少年,也攜帶著我年輕時的苦難。
臘月初九,這天是父親的生日。我想在這一天,寫寫父親的生平和故事??墒牵覠o從落筆,我無法像局外人那樣去做出某種膚淺的講述。因為,我深知,一個人走過的一生,都將被他自己帶走。它不屬于任何人,它只屬于他自己。無論我們的想象力有多么豐富細膩,也無法觸及它的皮毛。尤其如父親這般不善言說之人,他的一生就像一棵默默生長而老去的大樹。他的出生,他的成長,他經過的風雨、沐過的陽光,他的愛情,或者不能稱為愛情的婚姻,他所遭遇的背叛與一生的苦難,都被最后紛紛落下的枯葉掩埋,并隨他一起歸于土地。
今日,我想起父親,那些疼痛早已淡去。我業(yè)已成為了別人的母親,更深地體會到為人父母的不易,體會到那種無處不在的牽掛,和每次回家時父親在村口等我的那份孤獨而又炙熱的守望。母親死后,父親長期獨居在家,他唯一的歡悅,就是等待求學在外的我回家的消息。那些大雪紛飛的長夜或早晨,父親那一遍遍無聲的祈禱,隔著時空一次次叩響遠在他鄉(xiāng)的我落滿鄉(xiāng)愁的門扉。
一如現(xiàn)在的我們。我站在雪地里,看著他鄉(xiāng)求學的兒子回到家中,看著他因軍訓曬得黝黑的小臉。他新奇而又興奮的模樣,映著我此刻的憂傷。我想,他其實離我很遠,就如當初我離父親很遠一樣。他無從知道我的擔心和憂慮,還有我初衷不改的守候。他覺得這一切原本如此,正如我當時看著父親站在村口一樣。我沒有想到那種守候將會在今日此刻,成為我最珍視的重要記憶。
父親遠去!終究我會和他一樣,和所有父母一樣,被自己一生的落葉埋葬。但我也將會像父親一樣,微笑著,沒有怨悔,走在此生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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