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沖
“豆腐炸”,是豆腐深加工的產(chǎn)品,又叫“豆腐泡”,是我們廣東各地常見的豆制品,做法是把豆腐切成小塊狀,在燒開的油鍋里油炸,然后把變得金黃金黃的方塊豆腐撈起,產(chǎn)品正式名稱就叫“豆腐炸”了,我們鄉(xiāng)下通常叫“豆炸”。這“豆炸”是我們最喜歡的一種當(dāng)菜食用的豆制品,不是廚師的人們,也都會利用各種食材搭配“豆炸”而弄出色香味俱全的菜式,好像有豬腩玉“豆炸”、白菜“豆炸”、梅菜“豆炸”等等不下幾十種。
我小時候,因爸爸回農(nóng)村務(wù)農(nóng)了,我也就常回農(nóng)村老家玩,見過炸“豆炸”的整個流程。奶奶唐寶珍通常在白天的上午把黃豆浸泡好,下午把黃豆磨成豆?jié){。磨豆?jié){的過程頗為有趣,喜歡看奶奶干這工作,只見奶奶弓著身子,端著一柄懸在屋梁上的石磨拉桿來回往復(fù)地推拉著,然后停下在石磨旁,舀上浸泡好的黃豆往石磨孔里塞,再重復(fù)地推拉著石磨。少頃,圓圓的石磨縫就會有被碾壓出來的豆?jié){汩汩而出,待那些被浸泡過的黃豆磨完之后,奶奶又會馬不停蹄地開始繼續(xù)進行制作豆腐,這是不能怠慢的,必須在上半夜做好豆腐,才能不耽誤下半夜的駁接工作。看來在農(nóng)村做事的人是辛苦的,特別是父輩或之上的人更辛苦。由于長年累月都是彎腰工作,奶奶的腰背我打記事開始,就沒見過她伸直過腰,想起來真叫人心痛,聽父輩說奶奶嫁入我們吳家時,是一個身高超過1.65米的美麗的、挺拔的姑娘,是全村最高的女人。
通常這種要油炸的豆腐面積要比普通豆腐小得多,厚薄也有講究,一切都是為了把豆腐便于切割成小方塊,這種豆腐我們習(xí)慣成自然地稱為豆餅。到了下半夜,約莫在凌晨四點鐘之后,我的爺爺吳柏芳就會起床炸“豆炸”了。記得我小時候,特別嘴饞,一聽到炸“豆炸”的“刷刷”響聲,就會聞聲而起床,走到爺爺?shù)难矍?,看他炸“豆炸”,這時爺爺就會說:“龜?shù)埃@么早起床干嗎?”然后會拿一兩個“豆炸”給我,我就會很乖順地依偎在爺爺?shù)纳磉?,一邊吃著“豆炸”,一邊看著爺爺工作。爺爺?shù)墓ぷ饔悬c兒意思,他把已切割好的豆腐一股腦兒放進油鍋里,待那些“豆炸”浮起并且翻滾地變成金黃色之際,他拿著一把長把大笊籬把“豆炸”撈起,“一鍋”“豆炸”便大功告成。何謂“一鍋”,在我們家是一個計算單位,通常是根據(jù)每處銷售的情況作安排。大抵是這樣安排的,平山墟每個墟期可以銷售“五鍋”,大仁廟墟期可銷售“六鍋”,長坡墟期可銷售“十鍋”,逢年過節(jié)時這個數(shù)量是不夠的,畢竟我們高州人對過年過節(jié)還是很重視的。
爺爺制作好“豆炸”后,會立即把“豆炸”裝在兩個大籮筐里,趁天還沒有泛亮,摸黑挑起大籮筐就去趕墟期。我爺爺沒有單車,也不會騎車,更不舍得花錢搭班車,唯有走路了。我爺爺是跛足,走路慢,所以都要根據(jù)墟市的路程設(shè)定出門的時問,遠一些的墟市,那就要早一點起床、早一點起程。他去的最遠的墟市有“六唐路”上下,什么叫“六唐路”?這是我們鄉(xiāng)下對里程計量單位的習(xí)慣講法,“一唐路”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5公里,那么我們離高州就有40公里了。我常猜測,這個計量單位應(yīng)該是唐朝的公路計量單位。我爺爺常常去的有差不多“一唐路”的平山墟、“二唐路”的大仁廟墟、“三唐路”的長坡墟、“六唐路”的古丁墟、東岸墟、云爐墟等墟市,他走一步,跛一下,跛一下,走一下,很有節(jié)奏感似的高低起伏著忙于生計,沿著公路步行去趕墟期。我最怕步行,覺得步行是又辛苦又枯燥無味的過程,但我爺爺卻挑著不會很輕的生活重擔(dān),穿行于各個墟期的路上,用殘疾的身軀,撐起了我們家生存的希望。爺爺每行一步,都是家庭責(zé)任的踐行。路程很遠,擔(dān)子很重,一個跛子,為了家庭的生存,幾乎每天頂著酷暑嚴寒、風(fēng)雨兼程上路,用腳丈量著周邊墟市的距離,用肩膀挑著我們家的未來。即使在現(xiàn)在,我腦海還常常浮現(xiàn)著爺爺挑著“豆炸”在公路上競走的身影……
每當(dāng)爺爺在平山墟上擺攤時,我總會蹲在爺爺?shù)纳磉?,向爺爺討“豆炸”吃,因為我兒時的味覺堅定地認為:爺爺?shù)摹岸拐ā笔翘煜伦詈贸缘氖称?。爺爺基本上都會滿足我的要求,但從來都不會多給,最多時才兩個,說真的,我真懷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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