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燕

在文學作品閱讀教學中，要想“披文以入情”，需對文字慢慢地品咂，一步一步地深入理解。而當前對作品的解讀功利化、去文本化、過活動化的傾向依然明顯，使教學過程不能有效提高學生的語文素養(yǎng)。本文研究提出“沉入語言，親近文本的機理，探尋微觀奧秘”的閱讀教學思路，還語文課以語文味。

一、文本微觀解讀的含義與層面

若夫豐約之裁，俯仰之形。因宜適變，曲有微情?；蜓宰径髑?，或理樸而辭輕?；蛞u故而彌新，或沿濁而更清?；蛴[之而必察，或研之而后精。譬猶舞者赴節(jié)以投袂，歌者應弦而遣聲。（陸機《文賦》）

現(xiàn)代閱讀理論也認為，解讀文本在對宏觀理論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普遍性的、規(guī)律性的把握以后，進行廣泛的、大量的個案分析。在個案分析的基礎(chǔ)上，發(fā)現(xiàn)理論，甚至顛覆權(quán)威理論。這種解讀依賴于讀者對于文本的微觀解讀，同時必受讀者的經(jīng)驗積淀影響。因此，走進文本的微觀領(lǐng)域是讀者在閱讀作品的過程中擺脫不掉的，是必須正視的閱讀現(xiàn)象。文本教學微觀解讀的主體是學生，關(guān)鍵是教師，根本在課堂。

1.文學文本的工具性解讀

閱讀文本應該是從語言出發(fā)，甚至也可以說是從詞語出發(fā)，這是毫無疑問的，語言的工具性決定了文本語言需要具備準確性和規(guī)范性，詞語的基本含義應該是共通的、穩(wěn)定的。因此，語文課講字詞句段篇，這是避無可避的。

2.文學文本的人文性解讀

文本本身是一個藝術(shù)形式，通過字里行間傳達一種情緒、情感或哲思，作者在創(chuàng)造文本的存在時，其遣詞造句往往帶有強烈的個人的、剎那間的感情色彩，往往是超越甚至是違反語言規(guī)范的。微觀解讀就是要在具體的語境中，細細觸摸這種個人化的運用，從而辨認出作者和人物的個性和深層的、內(nèi)化的情感。所謂“欲求至乎其域，則務通乎其微”（清·黃仲蘇《答至父書》），即以常態(tài)的閱讀者的身份，在文本中因聲求氣，潛心求字，自覺地進入文本分析的層次，揭示作品的矛盾。

二、文本微觀解讀的角度

1.字妙之處

（1）追根溯源，從“字源”角度解意體情

《說文解字》言道，漢字是先祖“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見鳥獸蹄遠之跡”而創(chuàng)造的。所以，漢字具有獨特的文化特征和多重價值。參透文本里一個關(guān)鍵性的漢字，也許就參透了作者的情思。

如，在教授《始得西山宴游記》時，可重點分析“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和“箕踞而遨……引觴滿酌，頹然就醉”這兩句中的關(guān)鍵字“坐”和“箕踞”，柳宗元不同坐姿中有不同的情態(tài)。（席地而坐，呈簸箕狀，稱“箕踞”）

作者第一次登山“無遠不至”，追求精神上的遠離，臀部壓在腳跟上，拿起酒壺喝光酒（傾壺），要喝醉，不如說是“麻醉”自己；而游西山時，他兩腿自然前伸，隨心而坐，一杯一杯，一口一口地品酒，不如說是“陶醉”。

又如，解讀“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這句，可聯(lián)系“男子二十冠而字”這句，補講“字”的甲骨文寫法（房屋里面一個小孩），“字”的本義是“生子”，引申為“養(yǎng)育”，古代男子二十歲的時候舉行冠禮表示成人并可以生子了。至此，“冠者”一詞的文化含義方算解讀到位了。

（2）推敲辨析，體會“煉字”處富含的情志

周汝昌先生說：“要想感受中華文化的魅力，先要學會咬文嚼字。咬文嚼字是中國文化的最高境界?！比纭端疂G》第六回：“只見智深提著鐵禪杖，引著那二十三個破落戶，大踏步搶入廟來，林沖見了，叫道，師兄那里去?！贝司渲械摹皳尅弊郑氨銓懙敏斶_搶入得猛，宛然萬人辟易，林沖亦在半邊也”（金圣嘆批）。又如，“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燭之武退秦師》）。同一個人說話卻用了兩個不同身份的稱謂“吾”“寡人”，有學生悟得“鄭伯求人幫忙，他放低身段，表示歉意，于是用了淡化國君身份的普通的‘吾，而過錯是一個帝王容易患的過失，于是強化國君身份，就用了表示帝王的“寡人”。文本用字精妙，學生的回答堪稱“絕妙”。學生絕妙的回答來自于“精讀，推敲，辨析和感悟”。

2.細描之處

■金睛火眼，細鑒深挖樸素描寫處的內(nèi)涵

一次成功的閱讀教學，關(guān)鍵在于，要在學生忽略掉的、以為是不言而喻甚至是平淡無奇的細描之處，教師卻能發(fā)現(xiàn)精彩。如，課文《今生今世的證據(jù)》的細節(jié)解讀：

一只早年間日日以清脆嘹亮的鳴叫喚醒人們的大紅公雞。

一條老死窩中的黑狗。

每個午后都照在（已經(jīng)消失的）門框上的那一縷夕陽。

師：將“大紅”和“黑”兩個詞去掉，效果會怎樣？

生1：色彩美、畫面美將消失。

師：紅、黑、夕陽的金色，色彩美帶來了豐富的詩意美、繪畫美。同時，這些句子又具有哲理美。請問這幾句蘊含了什么樣的哲理，從哪些詞語可以讀出來？

生2：“早年間、老死、已經(jīng)消失的”說明“大紅公雞、黑狗、門框”是短暫的事物，“每個午后都照在”說明“夕陽”是永恒的。說明自然是永恒的，而我們的生命是短暫的。（眾鼓掌）

生3：“大紅”、“鳴叫”象征著生命，“老死”、“黑”象征著死亡，并象征著生命的短暫；夕陽的恒久象征著世界是永恒的。

師：回答很精彩，那么，作者這般思考的時候會有什么樣的心理感受？（略）

正如著名語言學家索緒爾所說的，“語言和思想是同構(gòu)的”。只有細鑒深挖，方可品味細描處的思想性。

3.相悖之處

■解構(gòu)矛盾，深挖對立表象后的真實情感

相悖點是文本解讀的難點，而如果不能突破這樣的難點就有可能導致淺讀、漏讀、誤讀文本，因此，抓準并以之為特別點質(zhì)疑釋疑，能更好地理解文本的嘔心瀝血之處。

比如：散文《荷塘月色》創(chuàng)造了一種寧靜、幽雅、孤寂的氛圍，也敘寫了江南采蓮的喧鬧。由于作者對情感的特殊處理方式，高一學生在文本鑒賞時存在較大的難度。筆者選擇了文本的第三段作為突破口，讓學生找出作者遣詞用語的矛盾之處，學生不難發(fā)現(xiàn)“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一句。再細細一品，文中“冷靜”“獨處”幾乎隨處可見，“熱鬧”“群居”只有“忽然想起采蓮……”的兩段回憶。教者又順勢一問：“當作者走出了夢幻一般的寧靜，又復墜入現(xiàn)實中時，要回到仍不自由的自己時，他還有什么值得慰藉的？”學生恍然大悟。再聯(lián)系一下那句“熱鬧是它們的，我什么也沒有”，這就不單單是蟬聲蛙鳴把“我”拉回現(xiàn)實，更寄予一層失望的意味。有了這樣的解讀，閱讀教學就不會再僅僅沉溺于對荷塘或月色的贊嘆了。

4.空白義隱處

作者寄意言外使得作品別有情趣，所謂“無字句處”的行文勝境是閱讀鑒賞中切不可忽略的，而應該是細察精讀的地方。

（1）鏈接“補丁”，感受思維斷裂處的情志

文本解讀誠能很好地“化虛為實”，則文本的意義和價值就能真正地實現(xiàn)。如，學習《落花生》一課，一學生對“可是父親也來了，實在很難得”這句產(chǎn)生了疑問：“父親來參加收獲節(jié)該是很正常的事??！每次我們家中有事，父親都是主角呢。為什么文中要這么說呢？”在這個思維斷裂處，教師需及時鏈接有關(guān)許地山父親許南英的相關(guān)材料（材料略）。這樣，文本中的未定性得以確定，空白點得以落實。

（2）對話交流，從語淺處體會深情

如，《山羊茲拉特》所在的單元話題是“情感”，教師以“尋找并分析小說中體現(xiàn)人與動物感情交流和蓄積的文句”為主問題牽引學生閱讀，因為阿隆與山羊茲拉特在風雪中“人羊?qū)υ挕钡奈亩问乔楦薪涣鞯暮诵奶帲谑钱斢袑W生提及這一文段時，閱讀活動便要在此處“大費周章”了。師：（第14段開始）這里的確讓我們感覺“兩個人”在對話。假如你是山羊茲拉特，在這樣一個暴風雪的夜晚，小主人問話時，你會怎樣回答？這些“咩—”各是哪些話？請思考。（學生思考后，生生、師生互動）細尋文之膚寸，體味情之豐富。

5.章法考究處

語文閱讀教學著力點，是引導和幫助學生落實、理解和感受“章法考究處，煉字煉句處”的字詞和語句所蘊含的作者的“所言志，所載道”。

（1）留心突兀處，得意之筆有深意

錢穆讀《鴻門宴》“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這句悟得“照理應是張良至軍門，急待告樊噲，但樊噲在軍門外更心急，一見張良便搶口先問，正猶如魯智深搶入廟來，自該找林沖先問一明白，但搶入得猛，反而林沖像是辟易在旁，先開口問了智深。把這兩事細細對讀，各是一番絕妙的筆墨”。學者孫藝風認為：“在文學性很強的作品中，話語信息本身不是最重要的，所傳遞出的附屬信息似乎更為重要。如《林黛玉進賈府》，黛玉進賈府，眾人都來相見。既然這些人都為黛玉而來，言談應繼續(xù)以黛玉為中心才是，但王夫人卻問了王熙鳳一個與黛玉毫無關(guān)系的問題：“月錢放過了不曾？”王夫人為什么當著眾人的面，尤其是當著初來乍到的黛玉的面，問這么個讓人感到突兀的問題呢。這背后的深意值得挖掘。

（2）因聲求氣，抓住情感基點

葉圣陶先生《語文教育二十韻》中說：“一字未宜忽，語語悟其神”，文本解讀就是要善于抓住情結(jié)點的語言，以解讀者自身的智慧與思想挖掘文本的內(nèi)涵，由言及意，由言悟神，凸顯文本的別樣神韻。比如，《赤壁賦》開頭兩端的“選詞用韻”極富章法，因情選詞，按詞定韻。“少焉，月出于東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余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an”洪聲韻，開口度較大，容易表現(xiàn)昂揚之情，與“飲酒樂甚”之“樂”相呼應；“u”開口度小、音阻大，則易凄婉之情吻合，正好與下文“蘇子愀然”相照應。

三、效果與思考

1.回歸語文教學的根本

語文教學的根本，是幫助學生更有效地學、更有效地達成語文課程目標，而不是為了獲得良好的課堂氣氛而追求枝枝節(jié)節(jié)的精巧、精美。這里沒有“偽討論”，沒有“偽評點”，沒有表演，而是直面文本，重視語言的教學。緊扣“煉字煉句”處，“章法考究處”，“感人處”，“值得反思處”組織教學，學生在這樣的閱讀課堂，能深刻地記住相關(guān)字詞的內(nèi)涵和精妙的用法。成功的課堂閱讀教學，應該以使學生有效地獲取相應的語文經(jīng)驗為考量的標尺。在這樣的前提下，課堂組織散漫一點，教學中出現(xiàn)一些彎路插曲，都是常態(tài)，無傷大雅。語文教學的課堂形態(tài)應該走向相對寬松乃至有節(jié)制的隨意。

2.有助于學生經(jīng)歷閱讀的成長

在荒野中，讓人有太多的生態(tài)感悟——譬之于文本；同時，從荒野重回精神家園需要一份足以依憑的路線圖——譬之于“文本微觀解讀”及其案例。面對新的閱讀、新的作品，學生當會自覺運用這一方法、這份路線圖獲得閱讀的溫度、厚度和深度。在教師的協(xié)助與引領(lǐng)的整個過程中，學生固有的穩(wěn)定而平衡的閱讀習慣和視域也不可避免地受到這樣那樣的沖擊。但關(guān)注文本語言，從詞語入手，習得良好的閱讀方法。從對精煉形容詞、動詞的品味中感悟作者的情感，聚焦閱讀的愉悅等感受。有利于引導學生在作品的解讀思考中提升思維的品質(zhì)，獲得精神的成長，有利于提高審美能力和閱讀鑒賞能力。

3.教師宜有自己的獨特感悟

學生在自主閱讀的同時更希望分享到教師的見解，聽到教師對文本的閱讀體會。教師要求學生感悟，自己更應做個性化閱讀的先行者，率先鉆研感受，反復閱讀文本，有自己的獨特感受和見解，而不是死守“教師用書”或備課資料。只有教師“下水”，才能了解學生閱讀中有可能遇到的實際問題，才能更有效地引導。忠實于文本閱讀對教師的人文素質(zh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教師自身的專業(yè)水平、審美素質(zhì)、甄別能力等都有待提高。

★作者單位：浙江蕭山第八高級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