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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之賾·天人五衰(上)

2015-05-30 10:48:04張斂秋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掌門滄浪

張斂秋

華夏之賾【系列回顧】

鉤賾派弟子華玄智破“鬼蛺蝶”謎案,卻將自己的好友梁郁秋推上了風口浪尖。他完全無法想象俠骨仁心的梁郁秋為何會為保護一個女子而大開殺戒,甚至為她不惜犧生自己的清譽,背上采花賊的惡名。破解過無數(shù)謎案的華玄痛心之余,感到世上最難鉤賾的不是案件,而是人心(詳見2011年3月上-6月上《蛺·俠·鋏》)。

華玄與至交好友、濯門弟子甄裕在靈蛟山莊破解金色蛟龍之謎時,邂逅了活潑美麗的山莊大小姐夏靜緣(詳見2011年8月下《蟄鱗記》),夏靜緣欽佩華玄的智慧,同時也對各種謎題充滿好奇,于是跟在華玄身邊,與他一起前往神兵門解開了天外幽客之謎(詳見2011年11月下《天外幽客》),卻在后來的“琥珀神胎”一案中被兇手柏寒種下了“癡男怨女葉”,生命垂危(詳見2012年5月下《琥珀神胎》)。華玄得知只有十年一開的迦孿花才能挽救夏靜緣的生命,于是毅然前往洛迦山尋找迦孿花,途中遇到舊日相識紀天瑜(詳見2011年12月下《鉤賾劍》),三人并肩同行,不料卻被牽扯進當今“五龐”的爭斗中。在偵破一系列連環(huán)殺人案件后,華玄終于明白了迦孿花中暗藏的秘密,夏靜緣也因此而得救(詳見2012年8月末《懲惡揚善花》)。隨后夏靜緣與華玄一同前往劍閣尋找華玄師尊的蹤跡,不料恰逢劍閣驚變,幾位元老相繼被殺,劍閣新閣主與前任閣主楊驍、楊騁兩兄弟競都有可能是殺人兇手。夏靜緣也因誤會離開了華玄,華玄傷心欲絕,卻又不能置劍閣不顧,因而只能專心破解劍閣謎題(詳見2013年10月末《玄騅無雙》)。然而冥冥之中似有定數(shù),華玄又被紀天瑜引到農(nóng)匠盟,幾位天農(nóng)神匠死法特意,競與三十八年前被滅的魔教有所牽扯。詭異的死亡、神秘的怪猿,這些謎題都被華玄輕易解開,但縹緲的神秘人卻困住了華玄,五龐齊聚奪天塔下,親眼看見華玄將罪人變成干尸(詳見2014年4月末《圣猿傳說》)。

華玄身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神秘人又醞釀著怎樣的陰謀,五龐會遭遇怎樣的巨變,華玄、夏靜緣、紀天瑜三人情歸何處……

楔子

一面殘破的大旗在寒風中被扯直,發(fā)出呼啦啦猶如鬼泣的抖響聲,旗面上是一頭人形猿首的怪物,它手腳被鐐銬緊鎖,頭頂有雷火轟鳴,卻挺身昂首,沖天怒吼,目光中滿是桀驁不馴。怪猿咧開大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血盆大口正中,用銀線繡了兩個炸開般的遒峻大字:戡天!

這面戡天大旗已被鮮血染透,半凝固的血液順著旗桿直淌下來,最終浸入了一件繡著波浪條紋的藍袍,原來這桿大旗竟是生生插在一名年輕逐浪幫弟子的胸口上。

這名逐浪幫弟子張嘴瞪目,早已斃命,他身下又是一大片血泊,通過一條條向四面八方蔓延開去的血渠,與無數(shù)個大大小小的血泊相接。各個血泊之中,又是一具具尸體,著各色服飾,持各式兵器,有的小腹尚插著對手的斷肢,有的手中還攥著敵方的頭顱,當真是血流成河,慘不忍睹。

東北方地勢低洼,數(shù)條血渠向此匯聚過來,轉(zhuǎn)進一個山坳。山坳中,五條人影騰躍翻飛,將一個玄袍男子圍在垓心。

玄袍男子墨發(fā)披散,一襲玄袍已經(jīng)破損不堪,鮮血自傷口處不斷涌出。他緩緩定住身子,容貌才透過亂發(fā)顯露了出來。這是個面容清秀的中年男子,薄唇,鼻梁高挺,雙眼猶如千年寒潭一般,淡淡地掃了一眼身周的這五個人。

正前方是個國字臉的白袍書生,手持一柄長劍,乃是劍閣閣主曲北芒;左首一男一女,男子作農(nóng)夫打扮,雙目炯炯,極具威嚴,其為農(nóng)匠盟盟主唐天澤,女子著淡黃羅衫,正是羽衣派掌門阮虹;右首兩名男子,一人穿深青色勁裝,腰間懸掛著一只法螺,乃是六道輪輪主蕭清冷,另一人眼窩極深,所著長袍上繡滿了波浪狀的花紋,正是逐浪幫幫主趙無憚!

被這寒冰般的目光一掃,五人都微微怔住。趙無憚陰森森地笑道:“霍亢,沒想到吧,你叱咤風云,一手遮天,最后卻要葬身在這么一個平凡無奇的山坳中,血肉成為這些雜草野花的肥料,骸骨被這些卑劣的蟲蟻寄附吞噬?!?/p>

霍亢眸色一沉,不以為意地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輕于鴻毛。人死之后,不過是一攤爛肉,若能成為草花之食、蟲蟻之居,豈非比在錦棺玉槨之中慢慢腐朽貴重萬分?”

趙無憚一時語塞,蕭清冷卻冷冷道:“魔教惡貫滿盈,豈能以人而論,你比惡鬼還不如,你的肉是毒,你的骨是刺,萬物唾之棄之,必墮入地獄,永受輪回之苦!”

霍亢猛烈地咳了兩聲,臉上露出嘲諷的笑容:“欲加之罪……”

曲北芒突然吼了一聲:“和這魔頭廢話什么,并肩子上,為咱們這么多戰(zhàn)死的弟子報仇!”手中劍光閃現(xiàn),掠向霍亢,唐天澤、阮虹、蕭清冷和趙無憚也同時攻了上來。

霍亢朗聲笑道:“且都來吧。”拔身躍起,迎了上去,雙拳揮擊唐天澤和阮虹,雙腿橫踢蕭清冷和趙無憚,鋼牙開啟,竟是一口咬住了曲北芒的長劍!

唐天澤和阮虹不假思索,以本門的滴水穿石掌和霓裳羽衣手直攖霍亢的拳勁,勁道相觸,唐、阮二人手臂登時一麻,踉蹌退開幾步,都不由暗暗心驚:滴水穿石掌剛猛無儔,霓裳羽衣手柔纖綿長,截然不同的兩種勁道,卻被霍亢以同一招抵遏,此人武功當真匪夷所思。

眼見霍亢兇猛的腿勁襲至,蕭清冷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以輪回掌畫了個回環(huán),打個虛晃避開。趙無憚本待蕭清冷稍阻攻勢,爭得喘息之機,自己蓄力起風,再興浪出掌,如此才能發(fā)揮乘風興浪掌的最大威力,未想蕭清冷擋也不擋,徑直避開,霍亢的雄渾腿勁全向自己涌來,倉皇之中,逐浪幫幫主連退帶避,這才狼狽地躲過,嘴中氣得哇哇大叫:“蕭老鬼,日你個先人板板!”

曲北芒長劍劍尖被霍亢咬住,無論如何后拽或前送,均紋絲不動,劍閣閣主的臉色一分分變白,正不知所措,猛聽得霍亢張嘴一聲暴喝,嚇得他右手顫抖,脫劍而去,只見長劍劍尖懸空在霍亢口腔中不住抖動,“咔嘣”一聲,寸許長的劍尖竟被他這聲暴喝震斷。斷了劍頭的劍身“哐當”掉落在地?;艨簭淖熘型鲁鰟?,一道寒光,直插入山壁。

僅此一招,霍亢硬扛唐天澤和阮虹,逼退蕭清冷和趙無憚,喝斷曲北芒的長劍。五位當世高手面面相覷,惶恐的神色中都摻雜著些不可思議。

便在這時,霍亢突然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前襟,他伸手撐住了山壁,虎軀瑟瑟抖動,對付這五人之前,他已力戰(zhàn)多位高手,幾近油盡燈枯,方才光芒大盛,卻是回光返照。

唐天澤和阮虹都露出不忍之色,唐天澤壓低聲音道:“此人也算是條鐵錚錚的漢子,不如生擒了他,幽禁一輩子便是?!?/p>

趙無憚恨恨道:“說什么鬼話,這等魔頭,不但要斬草除根,還得挫骨揚灰,以絕后患!他撐不了多久了,咱們一鼓作氣殺了他!”

話音未落,趙無憚與蕭清冷即向霍亢沖殺過去,唐天澤與阮虹微微嘆了口氣,也緊隨而上。曲北芒慌忙拾起斷頭的長劍,亦撲向霍亢。五人呈合攏之勢,已將霍亢前后左右去路封死。霍亢凄厲地一笑,面上現(xiàn)出慷慨之色,手腳大開大闔,與五人纏斗在一起。

轉(zhuǎn)瞬之間,六人翻翻滾滾已拆了百余招,愈斗下去,霍亢對這五人的心性便愈了解:唐天澤剛正不阿,阮虹慈柔慧明,二人的武功也是光明正大,有時甚至故意手下留情;趙無憚與蕭清冷則是徹頭徹尾的陰險小人,出手盡是些虛虛實實的陰招暗招,無不欲置自己于死地;曲北芒的劍法表面上剛直凜然,實則暗藏了不少彎彎道道,而且他出劍時表面上全力奮擊,其實暗暗留下幾分力,但霍亢的兇猛勁道,卻大半由另外四人受了去,顯然這位劍閣閣主是個膚仁腹惡的偽君子。

霍亢初時仗著困獸之勇,堪堪抵御住五人的猛攻,到得最后,便越來越力不從心。趙無憚與蕭清冷瞧出他力怯之兆,仗著唐天澤與阮虹奮勇在前,悄然退到兩人背后,互相遞去一個陰損的目光。蕭清冷喝一聲,以輪回掌畫出無數(shù)個圓環(huán),罩向霍亢周身要害。霍亢深知這輪回環(huán)的厲害,心念一動,也將雙掌畫出圓環(huán)之狀,而且比輪回環(huán)徑圓更大,竟是大環(huán)套小環(huán),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蕭清冷臉色微變,嘴角卻狡黠地彎起。眼前大環(huán)與小環(huán)即將相觸,孰料蕭清冷的輪回環(huán)突然凝定在胸前,兩只手掌從圓心中穿透而出,又自霍亢的掌環(huán)正中穿入,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在霍亢胸口。

霍亢猛地吐出一口鮮血,連退四步,左膝鏗的一聲跪倒在地。仰起頭來,只見得蕭清冷和趙無憚猙獰的笑容。原來兩人方才齊生詭思,以蕭清冷的輪回掌為幌子,趙無憚的乘風興浪掌隱藏在后,只待霍亢施展出對付輪回掌的招數(shù),趙無憚便趁機發(fā)招,攻了霍亢一個猝不及防。

霍亢連吐鮮血,正要掙扎站起,忽然背后劇痛,低頭瞧去,只見一個斷了尖的劍頭從胸口穿了出來。他咆哮一聲:“卑鄙小人!”展臂后掄,一個人影急速躍開,不是曲北芒是誰。方才他趁霍亢后退之際,悄然走到他背后,趁其不備,補了一劍。這一劍透胸而過,將霍亢的最后一絲余力也斬斷了。

霍亢大口喘著氣,用布滿血絲的目光看著眼前這五人,一股悲憤之氣突然直沖胸臆,憤憤道:“為什么是戡天教,為何……偏偏要選戡天教!”語氣暴戾,幾近瘋狂。

阮虹痛苦地閉上眼睛:“給他一個痛快吧,我……我瞧不下去了!”

趙無憚冷笑道:“這還不容易?!闭菩哪哿艘还闪鑵栔畾?,緩緩向霍亢走近。

霍亢搖搖晃晃地站起,雙手垂下,閉目就死,然而就在闔上眼瞼的一瞬,耳邊突然回響起那個人臨死之前字字戳心的訓言:“如今天地渾濁難凈,人心污穢不堪,已到了無法挽回之地步,何不濯滌寰宇,清除一切濁物,使之回歸混沌,天地重開,萬物復(fù)生……”

霍亢喃喃道:“何不濯滌寰宇,清除一切濁物……”心頭生出一絲悔意,猛地睜開了眼睛,竟是把即將走到自己面前的趙無憚嚇得一愣。

趙無憚惱怒道:“死到臨頭,還敢瞪我,去見閻王吧!”伸右掌向他頭頂拍落?;艨阂膊簧焓值挚?,見那手掌與他頭頂相距一寸,突然仰起頭,口中吐出一口濁氣,竟往趙無憚?wù)菩闹型噶诉M去。趙無憚右掌登時麻痹,猶如灌了鉛般沉重,他哇哇大叫道:“這是什么邪術(shù)!”另外四人臉色一變,急急地搶了上來,各出本門絕招。

蕭清冷拳打霍亢小腹,唐天澤掌擊霍亢左肩,阮虹斜劈霍亢右臂,曲北芒腳踹霍亢右腿彎,四人的殺招都切切實實地擊在了霍亢身上,趙無憚咬了咬牙,換成左掌“砰”的一聲打在霍亢后背上。只聽得骨骼斷裂之聲,霍亢又猛地吐出幾口鮮血,嘴中卻在哈哈大笑。

蕭清冷悚然道:“你笑什么?”突然大聲驚叫,“這……這是什么鬼東西!”只見一股渾濁之氣從霍亢小腹中透出,縈繞在自己拳頭上,又從穴道中絲絲透進去。另外幾人紛紛發(fā)出驚異之聲,他們也都被霍亢身體中透出的濁氣纏繞住。

霍亢看了唐天澤和阮虹一眼,心忖:你二人不似那三人般奸險,便少受點罪吧。猛地一聲暴喝,五人從他身上震了開去,身上均自纏繞著一大團濁氣,尤以唐天澤和阮虹身上為多。濁氣猶如水銀瀉地,自五人身上穴道浸透了進去,每透一分,他們的臉色便變青一分,到得濁氣盡數(shù)透進體內(nèi),唐天澤和阮虹臉上已是鐵青之色,宛如僵死之人,趙、蕭、曲三人臉上顏色稍淡,但也雙目渾濁,痛楚難當。

霍亢也漸漸倒了下去,臉上含著笑意,用枯啞的聲音道:“我肉身雖死,魂魄卻不會消亡。她即將臨盆,我會轉(zhuǎn)世為自己的親骨肉,待他長大之后,必將為我報仇,擔起戡天重任?!?/p>

便在這時,遠處影影綽綽,擁來一大批人,身上沾染血跡,負傷累累。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女子狂奔過來,撲向阮虹大哭道:“師父,我是若兒,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啊?!比詈缑婺堪V愣,渾然聽不見徒兒的哭喊。

其余人隨后趕到,均是五派中人。其中有劍閣五豪的另外四位、逐浪幫未戰(zhàn)死的幾名逐浪使、農(nóng)匠盟幸存的四位天農(nóng)神匠、六道輪僅剩的兩名輪主和羽衣派的幾位女長老。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童顏鶴發(fā)的老者,霍亢與其有過一面之緣,認得他是鉤賾派的掌門人無釋子。

諸人見到各自掌門人的慘狀,又發(fā)現(xiàn)霍亢身上濁氣縈繞,猶如仙魔,不由露出懼怕的神情?;艨洪]目待死,無限悵然中卻生出一股暖意,忖道:阿文,這些人已得了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你帶著孩子,遠離江湖,安度平生,萬不可再回來,更不可想著為我報仇!

念及妻兒,霍亢心中的殺意逐漸消散,但看著眼前這些將自己逼入死地的詭偽之徒,他又不禁起了唬駭之心,脫口道:“戡天寂滅,浩劫將至,天人五衰,滌地無類!”

諸人一聽,臉上恐懼之態(tài)愈顯?;艨洪]上眼睛,正從容待死,突聽得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亢哥,亢哥!”霍亢虎軀猛地一震,淚水奪眶而出,將臉上血污沖刷出條條溝痕,不住道:“傻女人,你回來作甚,回來作甚……”

壹 絕處逢緣

坍塌的奪天塔磚瓦散落一地,塔節(jié)分崩離析,就像是沖破陰陽之隔、在人間爆裂了的十八層地獄,而原來禁錮在地獄中的各種鬼怪都被釋放了出來,匯成了一片黑壓壓的大軍,正向殘存的武林人士逼近。

更令秦若、莫迥、蕭泯、楊騁和段滄浪這五龐掌門驚恐的景象是,那個剛剛才揭開了“圣猿”之謎的鉤賾派弟子,不知因何緣故,正伏跪在地,周身繚繞著詭異的氤氳。他身旁還躺著兩具嬰孩大小的干尸,若非諸人親見,誰能想得到,這兩人竟是赫赫有名的五龐元老趙無憚和敖剛,而他們之所以化作了干尸,正是華玄親手施為!

秦若死死盯著華玄,臉色越來越凝重,她腦中不斷閃現(xiàn)著三十八年前,五龐掌門與戡天教教主霍亢激戰(zhàn)后的畫面,尤其是師父阮虹重傷后那雙渾濁如黑潭的雙瞳,那是自己幾十年來揮之不去的夢魘。

紀天瑜呼喚道:“傻瓜蛋,你怎么啦,我是天瑜,回我一聲?。 比A玄卻似聾了一般。紀天瑜心急如焚:“傻瓜蛋定是中了什么毒,我得去救他!”卻被殷芳死死拽?。骸皠e過去,華先生實在有些嚇人……”

與此同時,那烏壓壓的“怪物”大軍已呈合攏之勢,將所有人圍在垓心。農(nóng)匠盟耕天農(nóng)使楊震大聲喝道:“盟主,魔軍將至,我們該當如何?”

莫迥環(huán)視洶涌的妖鬼之潮,虎目含淚道:“大好江湖,竟淪落如斯,唉,一切皆是命數(shù)!古人云: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我輩豪杰,鐵骨烈血,寧為魔所噬,不為魔所屈,尚有血性的漢子,都隨著我去拼命吧。”

一言既出,農(nóng)匠盟中人盡皆響應(yīng)。秦若也道:“有血性的可不僅是漢子,羽衣派弟子,聽我號令,力戰(zhàn)群魔!”羽衣派的女弟子登時齊聲答應(yīng),景羽夢口中喃喃:“楊驍,等著我。”

聽到“楊驍”之名,在她身邊的楊騁不禁臉色暗淡,他緊握圣瞳刀,似乎已做好了與她一同赴死的準備。蕭泯則望著遠方,一臉焦急之色:“丹裳、碧裳、悅兒……”憐空大師、喬青和魏崇古等其余掌門也都做出迎戰(zhàn)姿態(tài),唯有紀天瑜依然擔憂地注視著華玄。

眼看那群“怪物”逼近到眾人百米之遙,秦若往那群“怪物”望去,突然身子一震,只見當中一個面容僵硬的女子異常眼熟,極像自己的一名弟子,身旁的景羽夢卻已叫出聲來:“云靈師姐!”秦若舉目四視,又發(fā)現(xiàn)了幾名羽衣派弟子的身影。

莫迥也發(fā)現(xiàn)一個長毛“怪物”穿著破舊的農(nóng)家衣裳,左邊袖子上打了好幾個補丁,甚覺眼熟,他一下子愣住了,皺眉道:“春來!”楊騁也發(fā)現(xiàn)了幾名熟識的劍閣弟子變成了“怪物”,登時臉色一僵。蕭泯更是神色劇變,目光不停地在“怪物”中搜尋著,口中喃喃:“丹裳、碧裳,你們可……可千萬別在這當中!”

諸位掌門霎時都明白了,這些怪物竟是由本門中的弟子或前輩或師友異變而成的。

面對自己的同門中人,諸人再也不忍心出手,紛紛呼喚起他們的姓名來,可那些“異人”眼神渙散,全然聽不懂人語,繼續(xù)向他們逼近。

段滄浪死死盯著一個長袍上繡有波浪紋飾的年輕“異人”,只見他臉上長出了寸許長的赤毛,但尚未將五官完全掩住。他身子一震,脫口喊道:“銀潮!”

那年輕“異人”毫無反應(yīng),段滄浪又喊了一聲:“兒子,你認不得我了嗎,我是你爹啊。”他疾步?jīng)_到段銀潮身前,伸手去拽他,誰知段銀潮竟然張口向父親手臂咬去。段滄浪猝不及防,左臂被牙尖磕出了一道血痕。段滄浪又驚又怒,急退幾步,張口罵道:“畜生!”

段銀潮緊接著嘶吼一聲,仿佛是在回應(yīng)這一句“畜生”,其余“異人”也都發(fā)出陣陣咆哮。一眾“異人”仿佛嗅到血腥的猛獸,愈加迅疾地走過來。

段滄浪猛地哆嗦了一下,躲到秦若和莫迥身后。秦若看著一個個心愛的弟子竟變成了喪魂失魄的“異人”,惶然道:“這……這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忘記了抵御,其余掌門或哀或恐,也都有些手足無措。

眼看那群“異人”如潮涌至,就要將眾人淹沒,便在這時,突見“異人”們?nèi)冀乖昶饋?,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之物,反而爭相后退,頃刻間又與諸武林人士拉開了十多丈的距離。

眾人目目交互,均不知出了何事,突聽身后紀天瑜駭叫一聲,扭頭看去,登時驚愕無比。

華玄不知何時已直立而起,雙目依然緊閉,但渾身氣流鼓蕩,衣角褲腿都輕輕地上揚,仿佛有一股無形之力將他托起。大伙霎時明白了,那些“異人”敬畏的正是這個鉤賾派弟子!

莫迥一臉驚疑:“他怎么了……”秦若盯住華玄,神色卻越來越不可思議,只見華玄嘴唇翕動,發(fā)出了一種無比重濁的聲音:“戡天寂滅,浩劫將至,天人五衰,滌地無類!”

秦若臉色驚駭,身子跟著劇烈地一抖。景羽夢急忙扶住她:“師父,你怎么了?”

秦若顫聲道:“他方才所言,是……是霍亢臨死之前說的話?!?/p>

眾人聞言,無不駭然。秦若是武林中僅存的唯一親眼見證過霍亢死亡之人,她先前已說華玄的模樣像極了那個魔教教主,此刻又說華玄重述了霍亢臨死前的話,豈不詭異至極!

紀天瑜忙道:“不,華大哥豈會與那魔頭有關(guān)系?”

又聽華玄道:“天人五衰,滌地無類!”這八個字一入諸人之耳,大伙立即感到陣陣不適,仿佛千萬毛孔中灌入了某種渾物,體內(nèi)濁氣激涌,五臟六腑都往下沉了沉。

便在這時,又聽得周遭發(fā)出一陣騷動,更詭異的畫面出現(xiàn)了:那些“異人”通通向著華玄跪倒,俯首膜拜,猶如虔誠的教徒遇見了真佛一般。

所有人都被這場面鎮(zhèn)住了,段滄浪瞥了一眼已喪失人性的親子,指著華玄:“難道造成這一切的便……便是此人?”

紀天瑜怒道:“你血口噴人!”

段滄浪大聲叫道:“難道你們忘了嗎,三十八年前,那姓霍的魔頭臨死之前留下遺言,說他的后人會回來為自己報仇,此刻看來,那預(yù)言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他指向化作干尸的趙無憚與敖剛,“你們瞧瞧,他們兩個由人化作魔,又由魔化作尸,報應(yīng)深重,除了那魔頭,誰有如此滔天的仇恨!”他指向四周那些“異人”,“你們再瞧瞧,他們原本都是身心俱健的五龐弟子,如今卻變成了一副鬼怪般的樣子!除了那魔頭,誰有如此詭異的怪力!這足以昭示,此人便是霍亢的化身,便是這一切妖魔亂象的根源!”

不少人露出了半信半疑之態(tài)。莫迥與秦若眸色沉沉,若有所思。

蕭泯挺身而出道:“不,華先生俠腸仁骨,若不是他,豈能揭露我父親奪取迦孿的詭計,救下洛迦山上的上千條人命。”

楊騁也道:“不錯,正是因為華先生,才能還我的清白,讓我弟弟楊驍死而瞑目!我也相信他決不是邪魔。”

段滄浪冷颼颼地道:“你們只記得他的恩惠,焉能知曉,蕭清冷的死和楊夕瀾兒子的死,是否也在那魔頭復(fù)仇之中?”蕭泯與楊騁一時語塞,無法回答。

紀天瑜急得大聲喊:“傻瓜蛋,你快醒過來,替自己解釋解釋?。 笨扇A玄依然緊閉雙目,視周遭一切如無物。

段滄浪忙道:“諸位掌門,只怕此人正在蓄功積勢,欲置我們于死地,咱們只能先發(fā)制人,一擁而上,將他殺了,或許才能保住性命,才能救回咱們的親人弟子,才能力挽武林狂瀾!”說完從后背抽出一支長柄船槳,槳頭寬大厚重,邊緣卻細薄鋒銳,這是逐浪幫的獨門兵器一飛槳刀。

紀天瑜大喊:“你敢動他一根汗毛!”她掙脫開母親,正要擋在華玄面前。

莫迥袖風一掃,戳中她腰間穴道,紀天瑜癱倒在殷芳懷中,埋怨地大喊:“師父!”

段滄浪見只有自己拿出兵器,其余諸掌門卻無動于衷,不禁急得吼道:“咱們已經(jīng)被逼到懸崖邊上了啊,你們看看自己的門徒至親,難道你們要眼睜睜看著他們墮入地獄?”

眾人看向“異人”,瞧著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變成妖魔,越來越痛心,但有不少人受過華玄破案揭秘的恩惠,一時沒有人愿意動手。

段滄浪嘆了口氣:“你們都不愿做罪人,我卻不能不管我的親兒子?!蓖蝗话蔚冻銮?,直向華玄心口刺去!

這一刀快若閃電,就連秦若和莫迥都不及相救,眼看段滄浪的飛槳刀就要插入華玄胸口,紀天瑜驚懼地大叫:“傻瓜蛋!”

便在這時,突聽得一陣攝人心魄的鬼嘯!一柄黑幽幽的怪刀插進了華玄與段滄浪的間隙,硬生生地將段滄浪的飛槳刀格開。

段滄浪猝不及防,大驚之下疾退幾步,抬頭看去,只見面前站著一個穿青色長袍,黑巾覆面的瘦弱男子,手中握著一柄黑刀。那柄黑刀十分古怪:刀柄與刀身相接處鐫有一個獸頭,獸口大張,吐出二十多根細如發(fā)絲的烏弦,密布在刀尖至刀柄之間,仿佛一把又扁又長的鐵琴。

段滄浪又驚又怒:“你是何人?”那瘦弱男子并不答話,揮舞黑刀,向他攻來。段滄浪急忙施展開飛槳刀法,雙刀相觸,發(fā)出錚錚叮叮的弦音,樂意甚顯悲壯。

逐浪幫弟子善駕船楫,刀法中自然蘊含了劃槳之法,要義便在于視對手的勁力為水流波浪,依靠寬大的槳葉撥動水流,尖銳的槳緣劃破波浪,攻守兼具。段滄浪見這男子身材瘦弱,完全算不上是洶涌的江河,至多是潺潺而流的溪水,便起了以強壓弱之心,刀上力道加倍。

誰知這瘦弱男子并不承接段滄浪的勁力,只是以黑刀接連擋拆著飛槳刀,飛槳刀的刀勁與那黑刀相觸,黑刀上的烏弦立即顫動不止,化為一段樂音,那瘦弱男子隨之便會化出一連串的招式,招招后發(fā)制人,盡破自己刀法中的破綻,簡直像是那刀中生了眼睛。

段滄浪何時見過如此奇異的刀法,不由額頭冒汗,方寸漸亂。

秦若審視那黑刀一陣,面色越來越奇,脫口道:“這……這是失傳已久的燕歌刀法!”其余掌門也都露出了不可思議之色。

段滄浪聽到“燕歌刀法”四個字,驚慌更甚,叫道:“魔頭來了援手,你們還袖手旁觀嗎?”兩名與段滄浪交好的掌門互看一眼,喝叫一聲,加入戰(zhàn)團,各自挺著銅棍與鐵叉,分襲瘦弱男子下盤和背后。

那瘦弱男子毫不退怯,一柄黑刀舞得愈加迅疾,罩住周身要害,分別與段滄浪三者的兵器相觸,烏弦錚錚,頓時發(fā)出三種截然不同的樂聲。

瘦弱男子輕輕和聲吟唱,猛然揮動黑刀,使刀尖畫出一條曲線,“砰砰砰”三聲脆響,刀尖分別從木漿刀的槳葉下端、銅棍離棍首四尺處、鐵叉的叉與柄連接點揮了過去。段滄浪三人臉色大變,虎口劇痛,三把兵器險些脫手飛出。

在旁人看來還以為是三人在勁力上落了下風,卻只有段滄浪三人自己心里最清楚,方才這黑刀揮過之處恰好便是自己兵器的最薄弱點,力擊此處,往往以半擊倍,但這秘密只有熟操兵刃的本人才知曉,這瘦弱男子與自己不過相斗了幾十招,豈能就洞悉了一切?

段滄浪三人兀白驚疑,那瘦弱男子已將黑刀舞作一團烏云向自己罩來,只得握緊兵器,迎頭攻上。那瘦弱男子已覓出三人招式與兵器中的破綻,刀法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輕輕巧巧地便將三人的殺招抵消、扭轉(zhuǎn)、反攻,仿佛不是人使刀,而是刀馭人,真真切切達到了人刀合一之境。段滄浪三人越來越難以抵御,陷入苦苦支撐之境。

紀天瑜不能動彈,眼睛直勾勾盯著這瘦弱男子,只覺其身形無比熟悉,不禁秀眉緊蹙,大惑不已。

便在這時,那瘦弱男子發(fā)現(xiàn)了三人配合間一個大破綻,突然朝斜上方連劈了三刀,登時曲調(diào)一變,刀弦上發(fā)出三聲震懾人心的鬼嘯。段滄浪三人頓時虎口崩裂,武器均脫手飛出。男子快捷無比地掉轉(zhuǎn)黑刀,以刀柄撞擊三人胸口,段滄浪他們頓時身子一軟,癱倒在地。段滄浪驚恐道:“你……你究竟是誰?”

瘦弱男子手握黑刀,佇立在眾人虎視眈眈之間,臨危不懼,英姿颯爽,他也不答段滄浪的話,將黑刀插入背后刀鞘,回頭走到華玄面前,擔憂地問:“玄哥,你……你這是怎么了?”聲音纖柔,竟是一個女子。

紀天瑜霎時恍然,呢喃道:“靜緣姐姐?”

只見她伸出纖纖十指,邊呼喚邊撫摸著華玄的臉頰,可華玄雙目緊閉,仍是如同泥塑一般。她急得一把扯掉了面巾,一張俏麗臉龐頓時顯露了出來,不是夏靜緣是誰!

夏靜緣眼眶濕潤,一雙美眸從這些掌門人臉孔上掃過去:“華大哥做錯了什么,你們?yōu)楹我绱藢Υ???/p>

紀天瑜道:“靜緣姐姐,我也不知是為何,他們都說……說華大哥是那魔教教主霍亢的化身……”

夏靜緣怒罵:“玄哥生性淡泊,若非為了追查懸案,也不會踏入江湖。他替你們揭開了無數(shù)真相,破解了樁樁血案,你們就這樣回報他嗎?”

那些受過華玄恩惠的掌門都現(xiàn)出慚愧之色。紀天瑜又喊:“靜緣姐姐,別說了,快帶他走!”夏靜緣狠狠瞪了諸人一眼,將華玄負在身后,轉(zhuǎn)身要離去。

段滄浪忙道:“千萬不可讓他們就這么走了!”

莫迥揚聲道:“夏姑娘,恐怕你不能帶他走。”

夏靜緣問:“為什么?”

莫迥道:“夏姑娘,你瞧瞧身周這些怪物,他們本都是各門派弟子,但不知中了什么妖法,竟都異變成了妖鬼猛獸,究竟為何會如此,或許只有從華先生身上才能找到答案?!?/p>

夏靜緣環(huán)顧周遭,只見一眾穿著各派服飾的弟子佇立在旁,他們除了神情有些怪異,身形相貌卻都是正常之人,如何稱得上“妖鬼猛獸”,不由大為奇怪,脫口道:“你在說些什么,我怎么全然不懂,這些人怎么就成了怪物?”

莫迥眉頭一皺,不知所云。喬青指著華玄身邊那兩具干尸說:“你認得出這兩具干尸是誰嗎,這是逐浪幫幫主趙無憚和劍閣宵練閣閣老敖剛,他們就是被你的華大哥吸干了的?!?/p>

夏靜緣定睛瞧去,只見趙無憚和敖剛面無人色地躺在地上,膚色慘白,已然喪命,但容貌體型并沒多大變化,自己一眼就認了出來,何至于成了喬青口中的“干尸”?

夏靜緣困惑道:“他們雖然已經(jīng)死了,但和一般的尸體無異,你們何必騙我?”

此言一出,眾人皆面面相覷,實在不明白夏靜緣究竟是真看不見,還是睜眼說瞎話。夏靜緣見他們滿臉不信任,愈加不解,更不想再多費唇舌,負著華玄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段滄浪叫道:“她鬼話連篇,顯然和這邪魔化身是一丘之貉,決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p>

聽了段滄浪的話,又有幾名掌門走過來攔住了夏靜緣的去路。夏靜緣秀顏一沉,握緊后背的黑刀刀柄:“誰要攔我,我就和他拼命!”眾人深知那黑刀的厲害,也不敢貿(mào)然上前。

突聽蕭泯道:“夏姑娘,你可知道,你師父丹裳十分想念你?!?/p>

夏靜緣倏然一震,動容道:“她老人家還好么,怎么不與你在一起?”

蕭泯道:“我將她們姐妹還有我女兒悅兒安排在不遠的一個安妥處,可現(xiàn)在這些六道輪弟子都已經(jīng)變成了這般模樣,也……也不知她們現(xiàn)下如何了?!蹦抗庵新冻錾钌顡鷳n。

夏靜緣銀牙一咬:“弟子不孝,無法去照看師父,蕭叔叔,她只能拜托給您了?!甭鶘|邊退去,誰知那兒已是塔基的邊緣,再往后就是七八丈高的,已無路可退。

秦若朗聲道:“夏姑娘,且聽我一言。”夏靜緣素來欽佩秦若,便駐足聆聽。秦若道:“你有所不知,方才華先生似乎妖魔附身,竟然說出了三十八年前那魔頭霍亢的遺言,這實在是蹊蹺至極,所以,懇請你將華玄先生留下來,只待他清醒之后,再一同探究其中的因由?!?/p>

夏靜緣聞言也著實一驚,猶豫了片刻道:“秦掌門,我信你是個好人,但不信某些陰險小人?!彼龕汉莺莸氐闪硕螠胬艘谎?,“若非我及時趕到,玄哥恐怕就遭毒手了,今天我一定要帶著玄哥走!”

旁人紛紛喝叫起來:“不行,華玄不能走,走了咱們怎么辦!”

雙方互不讓步,陷入僵持之局。紀天瑜突道:“師父,解開我穴道,讓我來勸勸她,她一定會聽我的話的?!?/p>

莫迥稍作沉吟,伸手解開了紀天瑜的穴道。紀天瑜向夏靜緣走去,夏靜緣朝她搖頭道:“天瑜,你來勸我也沒用。”

紀天瑜卻突然向她使了個眼色,夏靜緣正不解其意,紀天瑜抱住她大聲道:“好姐姐,你就聽我一勸吧。”悄悄地將自己身上的“飛天”綁在了夏靜緣的腰上。

夏靜緣一瞧“飛天”,登時心領(lǐng)神會。

紀天瑜后退兩步,故意擋住諸武林人士的視線,張口大叫:“快走!”夏靜緣感激地看了紀天瑜一眼,毫不遲疑地背著華玄往東邊的懸空一躍而下,伸手開啟“飛天”,兩扇巨大的飛翼立即展開,帶著兩人向遠處滑翔了出去,頃刻之間,華玄與夏靜緣消失在蒙眬的霧氣當中,再也追不上。

莫迥怒視紀天瑜,紀天瑜雙膝跪地:“徒兒愿受一切責罰?!北阍谶@時,突聽得身周喘息聲加劇,地底搖晃不止。原來失去了華玄的威懾,那些本已伏倒的“異人”一個個直立而起,齜牙咧嘴地向諸人靠近過來,洶涌如潮,已無法抵擋。

段滄浪哭喪著臉道:“瞧你這孽徒干的好事!咱們這下都該玩完了?!?/p>

奪天塔下,黑壓壓的“異人”們?nèi)绶渫拖伨?,向所剩不多的武林人士侵吞而去。遠處的高峰之上,一條人影佇立在隱蔽處,他漠不關(guān)心地瞥了幾眼那些武林人士,仿佛看著數(shù)只即將被踩死的螻蟻,隨即把目光轉(zhuǎn)向華玄和夏靜緣消失的方向,失望地嘆了口氣,嘴中卻道:“華玄,無論你避到哪里,都已避不開這命數(shù),天人五衰,滌地無類!”

貳 華夏情愁

自出娘胎后,華玄就再沒有體會到這種被緊緊包裹著的感覺了,此刻的他,聽不見丁點雜聲,嗅不到一絲氣味,眼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白茫茫,軀體也異常沉重,仿佛自己化作了一尊石雕,深深地陷進了混沌的深淵。

華玄本以為自己是受了這混沌的禁錮,但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對混沌也有著一種莫名的欲望,就如同一個尚未斷奶的孩子對于母親懷抱的渴望,似乎只要久居混沌,就能拋卻一切煩惱,隔絕一切嘈雜。

但華玄始終抗拒著這混沌,他隱隱覺得,這混沌終究不是自己安逸的歸宿,而是反客為主駕馭自己的魔障,自己一旦妥協(xié),縱然肉身獲得自由,靈魂卻會被永遠禁錮,所以他始終保留了一絲理智,去對抗這越來越強烈的欲望。

正在這時,有個魔咒般的聲音響了起來,在華玄耳邊不住回蕩:“戡天寂滅,浩劫將至,天人五衰,滌地無類!”

魔音如絲,纏繞成一根鋼索,將華玄越綁越緊,并向著混沌的深處拽去。華玄只覺這拉扯之力大得可怕,自己幾乎就要支撐不住了,就在這時,遠方忽然現(xiàn)出一個窈窕的人影,她就佇立在那兒,整理裙裾,撫摩發(fā)辮,舉止是那樣熟悉,她輕柔地喚了一聲:“玄哥?!?/p>

華玄心頭一震,顫聲道:“靜緣,是你嗎?”那女子繼續(xù)呼喊著,聲音越來越輕,身影也越來越模糊。華玄不知哪來的力氣,崩斷了身上的鋼索,邁開大步,向女子沖過去,口中大喊:“靜緣,是我?。 ?/p>

隨著這聲叫喊,華玄猛地睜開了雙眼,只見一雙水霧般的美瞳極為擔憂地望著自己,見自己醒來,目光中的擔憂隨即變?yōu)榱丝裣病?/p>

華玄凝視其半晌,幾乎難以置信,一股巨大的喜悅涌進胸口,脫口叫道:“靜緣!”

夏靜緣縱身撲入華玄懷中,哭腔中帶著喜悅:“玄哥,你終于醒過來了!”

華玄一眨不眨地看著夏靜緣,千言萬語充塞在胸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夏靜緣柔聲道:“這不是夢,是靜緣真的回來了。”

華玄一把抱住了她:“你回來便好,回來便好!不要再離開我了!”

夏靜緣連連點頭:“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p>

兩人擁抱了許久才分開,華玄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一個幽閉的山坳中,薄霧繚繞,如幻似夢。他不禁一頭霧水:“靜緣,我記得,我之前不是在農(nóng)匠盟的么,怎么會到了這兒,又如何會遇見了你?”

夏靜緣道:“玄哥,你知不知道,你已經(jīng)昏迷了兩天兩夜了?!比A玄露出驚愕之色,夏靜緣正要細說他的遭遇,華玄突然發(fā)現(xiàn)她嬌弱的身體背后負著一柄沉甸甸的黑刀,忙問道:“靜緣,不忙說我的事,先告訴我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可有人欺負過你,你身上這柄刀又是怎么回事?”

夏靜緣搖頭道:“我的事沒什么要緊,還是先說你……”

華玄道:“不,你失蹤了這么久,我在腦中設(shè)想過你的無數(shù)種遭遇,如今你回到我身邊,定要把所有事都告訴我。于我來說,這才是最萬分要緊的事?!?/p>

夏靜緣溫柔一笑,點點頭,從背后取下了黑刀,輕輕撫摩著刀上的烏弦,登時發(fā)出一陣悅耳之聲,她緩緩道:“那我就從頭說起吧,當時我離開劍閣之后,自己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又怕在附近呆久了,定會沒骨氣地回去找你,便狠下心,漫無目的地往東邊走去,這一路上我可不知吃了多少苦呢。”說著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華玄,故意嘟著小嘴,露出可憐的目光。

華玄臉上憐愛之色更深了一層,擔憂道:“沒……沒遇到什么危險吧?!?/p>

夏靜緣“嘻嘻”一笑,接著道:“跟著你走南闖北這么些日子,我好歹也學會了你這個鉤賾派高徒的半成本領(lǐng)。我從四川一直走到了安徽境內(nèi),身上的盤纏快用盡了,也不敢去客棧投宿,那時恰好走到齊云山腳下,只見齊云山紫霄峰有一處山崖,崖頂有一座閣樓的廢墟,雖然塌了大半,還能遮點風避點雨。我就在這座閣樓里過了一夜,可沒想到,半夜里,竟然有人摸上懸崖來。”

華玄忙問:“是誰?”

夏靜緣道:“原來是附近黃山派的幾個弟子,他們見我一個孤身女子,便起了淫邪之心,趁夜摸上齊云山來,意圖不軌!”

華玄憤恨道:“這群畜生!我……我要……”

夏靜緣笑道:“瞧你氣的,我這不沒事么。當時我見到他們幾個,既氣憤又害怕,只想和他們拼命,若是打不過,寧愿跳崖也不甘受辱。誰知道,惡人自有天來磨,懸崖上突然傳出一陣鬼嘯聲,竟把他們嚇跑了!”

華玄面露不解:“鬼嘯?”

夏靜緣繼續(xù)道:“那時我也挺害怕的,但受你熏陶已久,也相信這世上沒有鬼怪,任何詭異之象必事出有因,于是大起膽子點起火折子循聲找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閣樓前邊有個墓碑,墓碑前面裂開了一道土縫,顯露出一柄古怪的黑刀?!?/p>

華玄看著黑刀道:“就是這一柄嗎?”

夏靜緣頷首:“當時我見這刀身上竟然還帶著弦,便知非尋常之物,于是將這把刀從土中挖了出來,這才發(fā)現(xiàn)刀下邊還埋著一本刀譜,寫著‘曲刀派燕歌刀法字樣,就是這一本。”

夏靜緣從懷中取出一冊書譜,交給華玄,華玄隨意翻了翻,卻見盡是些宮、商、角、徵、羽的字符,竟是一冊樂譜。夏靜緣見華玄面露詫異,笑道:“看不明白了吧,尋常刀法只是招式口訣,這曲刀派卻獨樹一幟,將刀法化作了曲調(diào),如此一來,招式不同,貫注內(nèi)力不同,承受勁道不同,刀弦之音也隨之不同。”

華玄瞥了一眼那柄黑刀,登時恍然:“對手的招式或勁道觸及這柄刀,便會被轉(zhuǎn)化為弦音,你瞧也不用瞧,便可察而悉之,見招拆招?!?/p>

夏靜緣夸獎道:“玄哥你真聰明,一點就透!”

華玄不解道:“如此玄奇的刀法,為何會埋在那墓碑之下?”

夏靜緣將刀譜翻至末頁,上頭密密麻麻寫了一大段話,她略帶哀傷道:“這里還寫了這柄刀和刀法的淵源,原來這曲刀派原來在齊云山上立派,已有近百年的基業(yè),五年前,掌門之位傳到一位名叫佟若楓的女子手中。佟若楓英慧果決,深受弟子愛戴,誰知突發(fā)一個大變故,她被奸人所害,曲刀派也分崩離析。后來,佟若楓的一位摯友替她報了大仇,為她立下墓碑,并將她的刀和刀譜埋在墓碑底下,希望將來被有緣人得到。寫下這些淵源的正是佟掌門那位摯友。”華玄看著這些方正道勁的字跡,只覺極為熟悉,但也沒有細想。

又聽夏靜緣道:“這柄刀名叫鳳鳴刀,乃是歷代曲刀派掌門的信物。尋常曲刀派弟子的曲刀最多拉九根弦,這柄刀卻有二十八根弦。刀譜上的刀法叫做‘燕歌刀法,乃是曲刀派祖師依據(jù)高漸離奏歌送別荊軻的典故所創(chuàng),因曲調(diào)繁復(fù),尋常曲刀施展起來必會崩斷刀弦,唯有鳳鳴刀才能駕馭?!?/p>

說到此處,夏靜緣站起身,邊舞動鳳鳴刀邊吟唱起來:“此地別燕丹,壯士發(fā)沖冠。昔時人已沒,今日水猶寒……”曲調(diào)鏗鏘有力,刀法迅疾凌厲,人姿、刀式和樂譜合三為一,使人耳目皆悅。

她舞到迅捷處,忽然音調(diào)一變,拔高一陣低沉一陣,刀法也驟急驟緩,使人徒生悲愴,只聽她唱道:“狐兔伏蓁莽,悲歌易水寒……”突朝斜上方連劈三刀,鳳鳴刀上發(fā)出了一陣鬼嘯。夏靜緣收刀凝立,笑對華玄。

華玄忍不住站起拍掌道:“好一套精彩絕倫的刀法,好一首震人心魄的悲曲!”

夏靜緣輕撫刀弦:“好在我小時候天天聽我娘彈琴唱曲,早學會了五音十二律。這本刀譜我一眼便瞧明白了,我在齊云山上呆了大半個月,終于將這燕歌刀法練成了,只盼不負埋刀前輩的托付?!?/p>

華玄沉思了一會道:“我猜想,鳳鳴刀埋在那墓碑下,周遭土石風化,以致裂開了一條縫,使刀身顯露出來,機緣巧合被你得到,當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佟掌門泉下有知,定會為有了你這么一個聰慧善良的傳人而欣慰的?!?/p>

夏靜緣微笑著點點頭,接著道:“我練成燕歌刀法后,便……便忍不住想回頭去找你,剛下了山,誰知又遇見了那三個品性不良的黃山派弟子,我急忙藏在暗處,只聽他們談?wù)撈鹆藙﹂w發(fā)生的事,我這才知道,原來那都是楊驍?shù)脑幱嫞摇冶凰蟠蟮仳_了?!?/p>

華玄嘆氣道:“那時我已察覺到楊驍?shù)漠悩樱且运室庠O(shè)下這個圈套,令我對他恨之入骨,從而認定他是十惡不赦之徒,唉,他可真是用心良苦。”

夏靜緣道:“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我也不會怪他。得知真相之后,我真是又驚又喜,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句‘我真是個傻瓜,誰知這一叫,卻被那幾個淫徒發(fā)現(xiàn)了,他們口出污言穢語,向我逼近過來。這次我不害怕了,拔出鳳鳴刀,直將他們?nèi)齻€砍得哭爹喊娘,屁滾尿流?!?/p>

華玄乍然一笑:“真想瞧瞧你教訓他們的模樣,一定威風得緊?!?/p>

夏靜緣道:“那可不是,我現(xiàn)在可不是以前的夏靜緣了。從今以后啊,我不是你的小跟班了,而是貼身護衛(wèi)?!?/p>

華玄握著她的手道:“跟班也罷,侍衛(wèi)也好,只要你在我的身邊。”

夏靜緣臉上登時一紅,低下了頭,故意用嘮叨來掩飾尷尬:“哎呀,這么冷的日子,你怎么穿得這么單薄……你看你瘦的!是不是沒我在,就胡亂吃東西……啊,手上這兩道傷疤是怎么回事……”

華玄含笑看著嘰嘰喳喳的夏靜緣,只覺無比熟悉親切,霎時找到了那久違的溫馨。他擁住了靜緣,便將自己的唇覆蓋了上去,堵住了她還在念叨個不停的嘴。

夏靜緣初始一愣,繼而紅霞撲面,羞態(tài)畢露。但很快地,她目光中露出悅色,緩緩閉上了眼睛,沉浸于這溫柔悠長的一吻。

許久兩人才不舍地分開,夏靜緣捶打了華玄胸脯一下:“好啊你,才幾天不見,就變得這么……這么不老實。”華玄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夏靜緣“撲哧”一下笑道:“你呀,平日里不顯山露水,大起膽子來比誰都壞?!?/p>

華玄尷尬地一笑,又問道:“接著說吧,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夏靜緣繼續(xù)道:“那時我欣喜若狂,只盼插翅立即與你相見,但又不知去哪兒找你,便回了靈蛟山莊??姴姷轿矣煮@又喜,才告訴我你半個月前曾經(jīng)心急如焚地來山莊找我,隨后又往農(nóng)匠盟去了,我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往農(nóng)匠盟。我一心覺得與你久別重逢,定然溫馨美好,誰知一眼望去,卻見奪天塔已經(jīng)塌了,塔底圍了好多人。我狂奔過去,所見卻大出意料……”

華玄面露奇怪:“你見到了什么?”

夏靜緣突然哇哇大哭,抱住華玄道:“玄哥,你知不知道,我差一點就見不到你了?!?/p>

華玄更覺驚訝,替她抹去眼淚:“靜緣,告訴我,你到底見到了什么?”

夏靜緣抽抽嚶嚶道:“我見到……見到五龐掌門都不懷好意地圍著你,那個段滄浪甚至想殺了你!”

華玄身子大震:“真有此事!”

夏靜緣點點頭道:“若不是我及時趕到,用燕歌刀法救下了你,若不是天瑜用她的‘飛天把我們送離了險境,只怕現(xiàn)在……”她心中后怕,淚水又吧嗒吧嗒地滴了下來。

華玄大惑不解道:“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夏靜緣急切地問:“玄哥,我正要問你呢,之前到底發(fā)生了哪些事,你全都不記得了嗎?”

華玄沉思一會道:“我只記得,為了尋找你的下落,我和甄裕去了農(nóng)匠盟,然后就發(fā)生了一連串的怪事……”于是將自己在農(nóng)匠盟的遭遇從頭至尾說了一遍,靜緣凝神細聽,得知紀天瑜竟是唐王和齊天大圣的后人,她驚得半天合不攏嘴。

華玄最后眉頭深皺道:“但就在我揭開了真相之后,竟然發(fā)生了更加詭異的事,原來由人化猿的不僅僅是靜緣的母親,還有農(nóng)匠盟的弟子,甚至有成百上千的武林各派弟子都發(fā)生了古怪的異變,還有趙無憚和敖剛,他們?nèi)缤I鬼一般向我撲來,我也不知自己施了什么手段,竟將他們化作了兩具干尸……”

夏靜緣不由震駭莫名:“玄哥,你……你親眼見到這些人發(fā)生了異變嗎?”

華玄肯定地點了點頭,夏靜緣不解道:“可……可我明明看到所有的都是正常的人啊?!?/p>

華玄一愕:“正常的人?”

夏靜緣道:“是啊,我看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弟子雖然神色古怪,但還是人的模樣,并沒有變成什么怪物啊,還有趙無憚和敖剛,也只是兩具尸體,而不是什么奇怪的干尸?!?/p>

華玄簡直不敢相信,搖頭道:“這怎么可能,這不可能!”站起身來回踱步,臉上盡是難以置信之色。從前夏靜緣見華玄遇到再詭異再難解的謎團,也不會像此刻這般神情,更覺得其中詭異,不禁愁眉道:“我原以為是那些人騙我的,誰想到你也這么說,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華玄思索了許久,仍是連連搖頭:“明明是同樣的人或物,為何在不同人的眼中,會呈現(xiàn)出兩種截然不同的形態(tài),這……這怎么可能呢?”

夏靜緣也是怎么都想不通,困惑道:“更奇怪的是,那些人都以為,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的,那個段滄浪說,你是三十八年前魔教教主霍亢的化身,秦若掌門還說,你先前說了一句霍亢臨死之前的遺言,所以他們才會對你群起而攻。”

“霍亢的遺言?”華玄又是一愕。

夏靜緣問:“玄哥,你還記得起方才自己說了什么嗎?”

華玄沉思了許久道:“我方才好像陷在一個混沌當中,四肢動彈不得,口唇也無法張開,只聽得有個聲音不住地在耳邊回蕩,‘戡天寂滅,浩劫將至,天人五衰,滌地無類!莫非便是這一句?”

“天人五衰,滌地無類!”夏靜緣恍然道,“一定就是這一句,可……可這不是那個天外人對你說過的話嗎?”

華玄眉頭緊鎖,過了許久才道:“不錯,天外人,這一切定是拜他所賜!”

夏靜緣擔憂道:“玄哥,那個天外人對你做了什么?”

華玄道:“就在數(shù)天之前,天外人將我引到蟒河岸上,說要傳給我一套法門,可是這套法門十分古怪,不論陰陽,只講究清濁,他說只待我學成后,便可覽觀天下,尋到你的所在。我雖不知真假,只知無論如何也要與你相見,神情恍惚之下,便細心聽他傳授,醒來時那天外人已不在?!?/p>

夏靜緣感動道:“原來……原來你都是為了我……玄哥,莫非那天外人借著傳功,在你體內(nèi)注入了什么怪異之物,以致發(fā)生了這些難以解釋之事?”

華玄蹙眉道:“但是奪天塔下發(fā)生的怪事,更像是一場淆人耳目的幻象,包括秦掌門和莫盟主在內(nèi)的諸位高手都被蒙蔽在這幻象中,瞧不出一點破綻,這決不是僅僅對我一個人動手腳就能辦到的。但令我最想不通的是,為何唯獨你能不受這幻象迷惑?”

夏靜緣撓撓頭:“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華玄突然想到一事,焦急道:“對了,天瑜用‘飛天將我們送出農(nóng)匠盟,她怎么辦?那些武林人士被異人圍困,又是否能夠脫身?不行,我們得回奪天塔去看看?!本鸵鹕砣ぁ?/p>

夏靜緣忙道:“玄哥,我已經(jīng)去瞧過了?!?/p>

華玄訝然:“你去瞧過了?”

夏靜緣點點頭:“天瑜妹妹違抗師命救了我們,她的安危我豈能不管,當時你昏迷不醒,我只得將你安頓在此處,趁夜趕回奪天塔那兒瞧了瞧,誰知到了那兒,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空無一人,就連趙無憚和敖剛的尸體也不見了?!?/p>

華玄愕然大驚:“怎會如此?”

夏靜緣道:“我仔細查看過,現(xiàn)場也沒有什么激烈爭斗的痕跡,只是不知他們究竟去了哪兒,難道……難道這又是那天外人做的好事?”

華玄沉了口氣道:“看來要揭開真相,就得先找出那個天外人?!?/p>

夏靜緣道:“對,咱們不僅要找出他是誰,還得知道他究竟有什么企圖?!?/p>

華玄道:“那天外人既能說出‘戡天寂滅,浩劫將至,只怕與戡天教大有關(guān)聯(lián)?!?/p>

夏靜緣驚道:“戡天教,難道……難道真是戡天教的后人回來報仇了?”

華玄沉吟道:“我也懷疑,這個天外人會不會和霍亢的孩子有什么關(guān)系?!?/p>

夏靜緣面露不解:“那個孩子……可是楊夕瀾不是說,已經(jīng)將那孩子奪回,殺死后拋入了山谷中?”

華玄道:“這畢竟是楊夕瀾一面之詞,我太師父無釋子既然將那孩子從虎口中奪走,怎么可能甘愿讓楊夕瀾奪回殺死,在我看來,這其中必然還隱藏著一些不為我們所知的秘密?!?/p>

夏靜緣道:“可是,如今楊夕瀾已死,你太師父也早已仙逝,那孩子究竟有沒有死,只怕已沒有人知曉了?!?/p>

華玄峻色道:“不,還有一個人知道?!?/p>

夏靜緣問:“誰?”

華玄道:“我?guī)煾?!他自小便跟隨在我太師父身邊,那孩子下落如何,他定然是清楚的!”

夏靜緣喜悅道:“對,你師父他一定知道,可他老人家現(xiàn)在在哪兒?”

華玄愁容滿面:“師父失蹤已有兩年,我再也沒見過他,甚至連他身在何處都不知道?!闭f完長長嘆了口氣。夏靜緣想到了自己那平安未知的苦命師父丹裳,也不由秀眉緊蹙。

正當這時,華玄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入懷,掏出一堆信箋來。夏靜緣驚訝道:“這不是薛子銘前輩置于你太師父賾冢中的那些信箋么?”

華玄頷首道:“我離開劍閣之前,便去我太師父墓中,將這些信箋都帶了出來,只是這些日子只念著尋你,也不及細看?!?/p>

夏靜緣忙道:“是了,咱們可以在信里找找線索,哪幾封是你師父失蹤以后寫的?”

華玄道:“有這五封。”從中挑出五封信箋來。

夏靜緣定睛凝視,只見這五封信箋的信首分別是“破湘西趕尸之謎”、“破晴東閣檐獸現(xiàn)身之謎”、“破冬湖無尾黃金魚之謎”、“破染峰巨翅兀鷲之謎”、“破無名島萬鳥自斃之謎”。署名皆為“弟子薛子銘呈上。”

夏靜緣好奇道:“無尾黃金魚、巨翅兀鷲?世上當真有這么古怪的事物?”

華玄也重新審視這五封信,猛地一愣,搖頭道:“不對啊?!?/p>

夏靜緣問:“怎么不對了?”

華玄皺眉道:“我記得小時候師父和我說過這無尾黃金魚和巨翅兀鷲的傳說,但他說無尾黃金魚被發(fā)現(xiàn)之處是在赤海,而巨翅兀鷲是被人在滕克爾沙漠瞧見的,與他在信中所寫完全不符,這冬湖、染峰在哪兒,我卻從未曾聽說過?!?/p>

夏靜緣大為不解:“可你師父怎么會寫錯了呢?”

華玄困惑道:“不,我?guī)煾钢腔劢^倫,過目不忘,決不會記錯的。”

夏靜緣脫口道:“那莫非你師父在其中暗藏了什么含義?”

華玄神色一凜,仔仔細細地將五封信瞧了一遍,突然間站了起來:“原來如此!”

夏靜緣忙問:“玄哥,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華玄道:“恐怕這是我?guī)煾腹室鈱戝e的,只為了在其中藏入一個謎底?!?/p>

夏靜緣驚喜道:“是什么謎底,玄哥你快說!”

華玄解釋道:“靜緣,你瞧,這第一封是‘湘西趕尸之謎,‘湘字之西,乃是個三點水,而這封‘晴東閣檐獸之謎中,‘晴字之東,乃是個‘青字,合在一塊,便是個‘清;再看這個‘冬湖無尾黃金魚之謎,‘冬字無尾,便是個‘夂字頭。”

夏靜緣邊聽邊點頭道:“這些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可是這個‘染峰巨翅兀鷲之謎又是哪個字?”

華玄解釋道:“‘兀鷲諧音為‘無九,‘染字去掉一個九,在加上之前的‘夂字頭,那是何字?”

夏靜緣脫口道:“是個‘滌字!”

華玄點頭道:“不錯,前邊兩個字既已推出,最后這個‘無名島萬鳥自斃更易理解了……”

夏靜緣搶先道:“我知道我知道,‘島上的‘鳥都滅絕了,這是個‘山字!”

華玄道:“你再將三個字合在一塊?!?/p>

夏靜緣喃喃:“清——滌——山,啊,是清滌山!”

華玄點頭道:“正是清滌山,師父他一定就在那兒。”

夏靜緣仍不明白:“可他為何要用這個法子告訴他所在?”

華玄目光中露出憂色:“只怕師父此刻的處境十分兇險,他無法與我見面,只能想到向太師父的‘賾冢傳信的法子,將暗語隱藏在這五封信的信首中,并故意將兩個謎團的地名寫錯,使我能瞧出破綻,繼而推出其中的謎底。師父他老人家煞費苦心,只怪我一直未曾留意?!?/p>

夏靜緣自責道:“這都怪我,你為了尋我,什么心思也沒有了。”突然秀眉一蹙,想到了什么,“可是這清滌山不是濯門所在嗎?”

華玄點頭道:“不錯?!?/p>

夏靜緣道:“甄裕呢,他不是和你在一起么,他去哪了?”

華玄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奪天塔塌了后,他便不見了?!?/p>

夏靜緣蹙了蹙眉,抓起華玄的手道:“玄哥,看來只有找到薛子銘前輩,才能揭開一切謎團?!?/p>

華玄正色道:“我也有一種預(yù)感,眼前這些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的謎團,最終都能在清滌山找到答案。靜緣,陪我去一趟那兒吧?!?/p>

夏靜緣用力地點點頭:“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會陪著你去的,況且我已學成了燕歌刀法,還能一路保護你的安危呢。”華玄微微一笑,抓緊了她的手。

兩人執(zhí)手相握,四目交匯,都從對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直抵心坎的溫柔和深情。

叁 濯門九泉

漫漫長路,車聲轔轔。

紀天瑜神色暗淡地坐在角落中,身體隨著微微的顛簸而不住起伏,她的左側(cè)是一整面光滑如鏡的水晶壁,映照出了自己那張憔悴的臉,還有數(shù)十名惴惴不安的武林人士。

不遠處,母親殷芳依偎在師父莫迥身旁,正擔憂地看著自己;秦若緊皺著眉頭,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邊,楊騁與景羽夢相對無言,兩人相距不過數(shù)尺,卻像是隔著一堵巨大的無形墻壁;段滄浪則有些神情恍惚,蜷縮著身子,不住低喃:“銀潮,銀潮……”

紀天瑜收回目光,嘆了口氣道:“靜緣姐姐,你一定要帶著傻瓜蛋跑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回來這人間地獄了!”

原來當時紀天瑜用飛天翼將華夏二人送走,“異人”們驟然暴動,向眾人圍攏而來,生死存亡之際,猛聽得一陣陣劇烈的撞擊聲。眾人登時循聲望去,只見遠處一駕瑩白色的大車,正急速向自己駛來,它通體以水晶打造,晶瑩透亮,方方正正,幾乎有一座樓閣大小,前端沒有任何牛馬牽引,卻行走如飛。那些“異人”見之生畏,紛紛號叫躲閃,閃避不及的便被撞飛碾過。

頃刻之間,水晶車竟在“異人”群中開辟出一條大道,直沖到坍塌的奪天塔旁,猛地剎住。大伙看著這奇特之物,有些不知所措,只聽得咔嚓一聲,水晶車前方打開了一扇小門,閃現(xiàn)出幾個人影。眾人定睛看去,那是九個怪人,均著素白長衫,頭戴銀色面罩,只露出口鼻嘴耳。其中一個瘦高的男子用一種怪異的腔調(diào)道:“諸位勿要驚慌。晚輩乃是濯門九泉,晏無塵門主正是我們的恩師?!?/p>

諸武林人士見他們裝扮怪異,不禁有些半信半疑。那名濯門弟子又道:“此刻情狀萬分緊急,請前輩們盡快登上這輛‘渡劫,九泉再向諸位解釋來龍去脈。”見旁人仍在躊躇,秦若果決地呼喊道:“事不宜遲,大伙趕緊上車吧?!?/p>

諸位武林人士這才放下戒備,紛紛上得車去,但因這輛名為“渡劫”的水晶車十分巨大,車廂的臺階竟有一人多高,大伙紛紛使出輕功躍上。莫迥正要抱著殷芳上去,殷芳卻見女兒正欲朝著華玄離開的方向而去,忙喊道:“天瑜,你就忍心拋下娘親嗎?”紀天瑜嘆了口氣,只得跟著母親上了車。

楊騁正將景羽夢扶上車,卻見蕭泯一臉擔憂地望著南方。楊騁忙道:“蕭兄弟,你怎么還不走?”

蕭泯著急道:“我不能上車,我的家人還在……”正在這時,卻聽水晶車內(nèi)同時響起了兩個女聲:“蕭郎,我們在這兒?!避囬T處探出兩位中年女子的面孔,一位是美貌的女尼,另一位頭戴面紗,正是丹裳與碧裳,蕭悅兒也在碧裳懷中。蕭泯登時大喜,丹裳解釋道:“先前那些六道輪弟子都變得不像人了,萬分危急的時候,虧得這幾位濯門高徒救了我們。”

蕭泯忙向九泉道:“晏門主的大恩,蕭泯必定相報?!彪S即登上車去。

喬青與魏崇古拉著段滄浪道:“段幫主,我們也上車吧?!倍螠胬硕⒅h處的段銀潮:“那……那我兒子怎么辦?”卻聽得那名濯門弟子催道:“請諸位快些,再不上車,咱們就走不了了?!痹瓉磉h處又有更多的“異人”聚集而來,再遲片刻,水晶車便會成為狂風暴浪中的一葉小舟,再也無法脫身。

段滄浪臉色一陣驚慌,一咬牙,顧不上兒子,縱身上了水晶車。見所有人都上了車,秦若才一躍而上。水晶門隨即關(guān)閉,“渡劫”四個碩大的輪子急速轉(zhuǎn)動,沿著原先殺出的那條血路,朝著西邊一路馳騁而去。紀天瑜縮進水晶車的角落中,車外不斷傳來“異人”被碾過時的慘呼,她不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水晶車駛遠,噪聲漸消,眾人方才安下心來。那名濯門弟子作個四方揖:“諸位前輩受驚了,在下幽泉,這幾位乃是澄泉、淙泉、冰泉、甘泉、鳴泉、虹泉、淵泉與靈泉?!卞T九泉清一色的白衫銀面,要加以區(qū)分,僅能依靠各人胸口上繡著的一縷泉水,這縷泉水形狀無異,色彩卻各有不同,幽泉胸口的泉水乃是青色,其余人的顏色也分別與名字呼應(yīng),其中虹泉和冰泉為兩名女子。

紀天瑜聽這幽泉的說話聲實在古怪,細加查看,登時明白,原來這九泉的面罩乃是特制,兩個嘴角處各有一條狹長的氣道,語音透過氣道后便會改變。

幽泉繼續(xù)用那怪調(diào)道:“近來江湖上接連發(fā)生不可思議之事,門主憂心忡忡,只怕幕后隱有強敵,故派出我們九人外出探查,借機聯(lián)合各大門派,共御危機。我們九人分別前往六道輪、逐浪幫、劍閣與羽衣派,誰知所見皆觸目驚心,難以置信,那些弟子都變得如鬼怪野獸,向著農(nóng)匠盟聚集而來。幸而門主有先見之明,打造了這輛‘渡劫車,及時將各位帶離了那兇險之境,請各位安心留在車上,待得到達清滌山,再與門主共商對策!”

秦若抱拳道:“江湖發(fā)生如此異變,恐怕只有晏門主能解答,既然如此,那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其余掌門也紛紛起身致謝。幽泉道:“車輿簡陋,路途顛簸,請諸位稍加忍耐,清滌山不日便至?!?/p>

紀天瑜留意到這幽泉的形體舉止,總覺得異常熟悉,好像是自己曾經(jīng)相識之人,卻又說不出是究竟是誰。她正要細想,九泉向諸人一躬身,一齊走向了車頭。

紀天瑜只有收回目光,看了看四周,突然察覺一事,慌道:“誕之,誕之怎么沒有上車!”

段滄浪冷笑一聲:“那個戡天教余孽,還有臉上車嗎?”

紀天瑜正要怒罵,莫迥伸手將她攔下,嘆口氣道:“那是盧誕之自己選的路,由他去吧?!奔o天瑜只得黯然坐下。

又見景羽夢對秦若道:“師父,怎么一直沒見到唐師姐,難道她也被那些怪物……”

秦若卻淡定如水:“奪天塔崩塌之前,我便未見到她身影,只怕她早已隨著自己的心意去了,不必憂心?!本坝饓粑⑽@了口氣,不再言語。

如是這般,一眾武林人士便坐上了這輛駛往清滌山的“渡劫”。大伙初時只把這輛水晶車當作逃離災(zāi)難的避難所,漸漸地才發(fā)現(xiàn),這“渡劫”簡直就是一個能夠移動的世外桃源。

這“渡劫”由水晶打造,四面車壁以及車頂和地板均是十丈長寬的整塊水晶,地板上鋪著柔軟的鵝絨,燈燭遍布,照耀得車內(nèi)時時刻刻都如同白晝,當中共有七十多個檀木打造的座位,前是車頭,后方設(shè)有凈房,行走起來只是略有顛簸,比千料大船還要穩(wěn)當。眾人紛紛好奇這大車如此龐大,究竟由何物牽引,但又想濯門暗藏玄通,唯恐涉及其門中機密,故不敢細加打聽。

“渡劫”行走時,濯門九泉位于車頭處,幾乎不與眾人言語,每到用餐時分,他們會將飯菜送進廂里來,每當有人想要下車走動,他們便勸說車外危機四伏,群邪環(huán)伺,懇請各位稍加忍耐,到了清滌山方可無虞。眾人無奈,只得安坐車內(nèi),期盼早日抵達目的地。

自上車后,紀天瑜便一直在回想著華玄先前說的那些話,他說自己是石磐陀和高陽公主的后人,而母親也繼承了家族可怕的猿變之性,父親就是因為得知了母親的秘密才被殺的。她越想越哀傷,尤其想到自己遺傳了祖先之性,或許有朝一日也會變成猿猴,更覺得渾身難受,只愿找個地方孤獨終老。她正在自怨自艾,突然間,腦中閃過一道電光,一個莫大的疑團冒了出來:據(jù)那賣書人吳柯所言,戡天教的創(chuàng)教之人極有可能便是石磐陀,他是佛門弟子,慈悲為懷,起初反唐只因不愿有人自詡天子,并凌駕于萬民之上。戡天教原本欲推翻帝王之制,終因不愿戰(zhàn)火殃及民眾,放下了兵刃。從此之后,戡天教一直隱于民間,弘揚“人神獸鬼皆平等,心色因果無差別”之教義,如此與世無爭,將近千年。

“如此一個崇尚眾生平等、與世無爭了上千年的門派,為何卻在四十年前淪為了武林共憤的魔教?”紀天瑜實在是百思難解,再也忍不住,她站起身,走到了秦若面前。

秦若是現(xiàn)今唯一親身經(jīng)歷過五龐掌門與戡天教大戰(zhàn)之人,若連她也不知曉,恐怕就沒有人能給自己答案了。

紀天瑜誠懇道:“秦掌門,能請教您一件事么?”

秦若和顏道:“但說無妨。”

紀天瑜問:“請問您知不知道,四十年前,戡天教到底做了什么天理不容之事,引得整個武林與之為敵?”

此問一出,車中之人盡都變了顏色,殷芳欲喚回女兒,莫迥卻道:“阿芳,由她問吧,我也想聽聽?!币蠓贾坏米∽?,面露忐忑。

秦若沉默一陣,嘆了口氣道:“戡天魔教……是啊,世人只知戡天教是魔教,只知霍亢是魔教教主,只知魔教惡貫滿盈,萬死難抵其罪,卻鮮少人知道,戡天教究竟犯下了怎樣的滔天罪行。”

紀天瑜道:“秦掌門,這件事的前因后果,您能告訴我嗎?”

秦若頷首:“你若想知道,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吧?!奔o天瑜臉上一喜,徑直在秦若身旁坐下,秦若略作回憶,緩緩敘道:“這都要從四十年前說起,那時學武之風日漸興盛,江湖各門各派也逐漸壯大,而當時的戡天教只是個傳道授業(yè)的宗教,與江湖各派也素無來往,只知其教主名為霍亢,宣揚‘人神獸鬼皆平等,心色因果無差別之說,其來歷及行事都十分神秘?!?/p>

秦若說話時,旁人都豎耳細聽,顯然對于這些秘史,也極少有人知曉。紀天瑜不解地問道:“那為何后來會……”

秦若繼續(xù)道:“你聽我慢慢道來,那時學武之人漸多,濫用武力做歹行惡的邪徒也越來越多,江湖上接連發(fā)生了十多件慘無人道的大案,卻始終不知兇手是誰,攪得人心惶惶,提心吊膽。于是各個地方的門派便聯(lián)結(jié)成幾個俠義道同盟,共御強敵,我們本以為能憑此威懾眾惡,保民之安,誰知那些惡徒竟變本加厲,犯下了更加駭人聽聞的惡行,而其中最臭名昭著的便是‘地藏天尊?!?/p>

“地藏天尊?”楊騁插口道,“我聽爹爹說起過,這是雌雄一對的魔頭,大約四十年前,他們以修煉魔功之名,短短一個月內(nèi)在川黔一帶擄掠了一百多名童男童女,連官府對此也無能為力,最后當?shù)匚淞旨Y(jié)了數(shù)百名高手,攻入其巢穴,才殺死這對魔頭。然而為時已晚,一百多名孩童大多都已被這對魔頭折磨致死,幸存的只有七八個身心俱傷的孩子。當時親身參與剿魔的乾坤門掌門劉泰便是家父的好友,他說那些孩子們的尸體都已經(jīng)被折磨得幾無人相,見者無不落淚,就算是幸存的那幾個孩子也或殘或瘋,那一對魔頭簡直是喪心病狂!最后地藏天尊的尸體被眾人斬成了肉泥!”

秦若頷首道:“經(jīng)過大致如你爹爹所說,但你所知只有一半,這件案子并沒有就此了結(jié)。當時參與剿魔的武林人士中有幾位智慧之士,重新思索此案,發(fā)現(xiàn)了幾個疑點?!?/p>

紀天瑜問道:“是什么疑點?”

秦若道:“其一,據(jù)某幾位受害孩子的父母所言,當時孩子被擄掠時,有十多名神秘人士同時出現(xiàn),決不止雌雄魔頭兩人;其二,這些孩子所在的地域分布甚廣,并不只川黔,有的在吳越城內(nèi),有的卻在西江苗寨,要在短短一個月內(nèi)跨越千里,集齊這百名孩子,僅靠兩人之力實難辦到;其三,這些孩子全都是戌子年屬鼠,五行屬水,乃是至純至陰的命格,短時間內(nèi)要查清一百多名孩子的生辰八字,豈是一兩人能夠辦到的?”

眾人聽到此處,也都露出了惑然不解之色。莫迥道:“如此說來,劫掠這一百多名孩童的,另有一個勢力龐大的幕后者?”

秦若道:“當時幾位武林人士也只是猜測,并不敢輕易斷言,有人還說或許這對地藏天尊真的是邪魔附身,所以才能辦成如此匪夷所思的事。雖然疑竇叢叢,但當事者已死,此案無法追查下去,只能就此擱下。然而就在兩個月后,這件案子突然有了新的變化?!?/p>

“什么變化?”車內(nèi)好幾人都同時發(fā)問。秦若回憶了一會才道:“當時,尚未被尊稱為五龐的農(nóng)匠盟盟主唐天澤、逐浪幫幫主趙無憚、劍閣閣主曲北芒、六道輪輪主蕭清冷和我?guī)煾溉詈绻簿蹣飞?,切磋武藝,談?jīng)論道。”

聽到幾位先人之名,莫迥、楊騁、段滄浪等人都一臉肅敬,只有蕭泯聽到父親名字時,卻是深深地嘆氣。秦若繼續(xù)道:“那時我恰好跟隨在師父身邊,將來龍去脈都看在眼里。記得當時我們正走到樂山大佛的腰間,突見大佛頭頂上站著一個女人,她緊貼著佛頭的邊緣而立,手中舉著一個孩童,竟似要將其從二十多丈高的佛頂拋下。五位掌門人見狀大驚,急忙施展輕功,往上攀去,我輕功不濟,被遠遠拋在后頭,待我趕到佛頂,只見五位掌門人已將那孩子救了下來。我這才看清,那孩子是個六七歲的男童,癡癡愣愣,沒有一絲孩童的活潑之氣,那女人則是個二十多歲的婦人,滿臉絕望,大聲嘶吼著說,你們不要攔著我送我兒子上路!”

紀天瑜吃驚道:“這婦人是那男孩的母親?”秦若點了點頭。紀天瑜怒道:“世上竟有如此惡毒的母親?”

秦若卻搖搖頭道:“虎毒尚不食子,世上哪有母親會惡毒到加害自己的親骨肉。當時另外四位掌門都大覺憤慨,只有我?guī)煾盖瞥隽硕四?,柔聲問她為何要殺死自己的孩子。那婦人起初一心求死,不愿多言,但我?guī)煾笢匮匀嵴Z,耐心相勸,她才終于開口道出原委。原來,這個男童就是被地藏天尊擄掠走的那百名孩童中的一個?!?/p>

眾人聞言,先是驚訝,隨即恍然,似乎都隱約猜到了一絲這位母親殺死孩子的苦衷。秦若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原來當時孩子的父親為阻止孩子被奪,已被邪徒殺害,而今孩子雖然被救了出來,但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傷害,再也不能過正常的生活。母親感到萬念俱灰,于是來到樂山大佛,準備親手了結(jié)兒子悲慘的一生,并懇求佛祖能讓他投胎去個好人家?!?/p>

碧裳緊摟著蕭悅兒,淚光閃爍道:“作為一名母親,我明白她的心情?!?/p>

秦若道:“但我們豈能眼睜睜看著這慘劇發(fā)生,五位掌門一同安慰那婦人道,如今那地藏天尊已然伏誅,孩子的噩夢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五位掌門一定會竭盡所能,治好孩子身心的傷痛。他們甚至承諾,可由孩子在五家門派中任意挑選一家,待其入門后,被選中的掌門人必會視其若親子,將本派絕學傾囊相授??赡菋D人依舊一心尋死,五位掌門正是百思不解,突聽那婦人哀號道:‘你們當真以為那些邪徒已經(jīng)死了嗎,不,他們還活著,孩子的噩夢遠遠不會結(jié)束!”

紀天瑜驚道:“她這話是何意?”

秦若凝重道:“當時我們也是驚訝不已,正在這時,那死氣沉沉的男孩突然開口了,他略顯稚嫩的口氣中滿是恐懼,我記得他說的是:不只那兩個壞人,還有許多壞人……五位掌門都大吃一驚,我?guī)煾鸽S即對那男童溫言相詢,那男童接著說出的話更讓我們驚駭無比!”

大伙都凝神屏息,豎耳聆聽,秦若接著敘述道:“那男童說,他被抓走后便被關(guān)入一個幽閉的山洞,起初那兒只有十多個孩童,之后每天便會有不少神秘人進入山洞,不斷地送入孩童。而那地藏天尊不過是山洞的守門人,真正以練功之名,對孩童進行殘害的另有其人!”

“是誰!”又是幾張嘴一起發(fā)問。秦若道:“據(jù)那孩童說,他們?nèi)即┲婀值囊律眩谥心钪牪欢闹湔Z,他們使出各種常人難以想象的殘忍手段來折磨孩子們。孩子們初始還會哭鬧求饒,到得最后,全都一個個臉色僵硬,任其施為,如同活死人一般?!?/p>

聽到這處,車中之人無不震驚和憤慨,莫迥一掌擊在水晶壁上,身子搖曳不止。

憐空大師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世上竟有如此惡魔,縱然寬宏大度如菩薩,也不會寬恕他們?!?/p>

紀天瑜聽得幾乎要流下眼淚來,咬牙問道:“秦掌門,這些惡人究竟是誰?”

秦若道:“那男童尚且年幼,實在說不清這批惡徒的身份,只是隱約知曉,這些人同屬一個神秘的教派。直到有一日,那男孩在受虐時,從向自己施暴的某個惡魔身上扒下了一件飾物并藏了起來。后來獲救之后,他便將這件事物帶了出來,此刻正在那婦人身上。那婦人當即取出,我立即定睛看去,如今仍記得十分清楚:那是一塊銀色的方牌,上頭鐫著一個人形猿首的怪物,手腳被鎖,頭頂轟雷,卻昂首挺胸,向著天空張嘴怒吼!”

段滄浪突然顫聲道:“戡天……是戡天魔教!”

秦若頷首道:“不錯,這正是戡天教的標志。五位掌門震驚之余,霎時恍然,男童說出的真相,使先前我們對地藏天尊的三個疑點也都一一得到了印證,這件人神共憤的慘案中,地藏天尊不過是替死鬼而已,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那個神秘莫測的戡天教!”

眾人聞言,盡都現(xiàn)出憤慨之色。秦若繼續(xù)道:“正當五位掌門憤然之時,突聽那婦人喊了一聲:‘蒼天不仁!從佛頂一躍而下。這一下太過突然,五位掌門完全來不及相救,眼睜睜看著婦人從數(shù)十丈高的佛頂墜了下去。等我們飛奔到大佛之底,那婦人已然骨骼盡碎而亡。當時我緊緊抱著那男童,卻發(fā)現(xiàn)他望著慘死的母親,沒有任何神情,目光中也滿是空洞。唉,可憐的孩子,他早已被折磨得沒有了喜怒哀樂?!?/p>

紀天瑜問道:“后來……后來呢?”

秦若道:“后來的事只怕諸位都知曉了,五位掌門當下便約定,決不能任由這殘虐不仁的魔教再橫行于世,我們五派廣發(fā)英雄帖,號召武林同道,一共討伐魔教。在此期間,六道輪和逐浪幫還發(fā)現(xiàn),原來先前那十多件慘無人道的大案也是戡天教所為。于是中原武林同仇敵愾,圍攻戡天教的總壇,經(jīng)過那場慘烈的大戰(zhàn),最終由五龐掌門合力將那魔頭霍亢殺死?!?/p>

大伙聽到此處,終于清楚了三十八年前那場正邪大戰(zhàn)的前因后果,對戡天教不禁愈加痛恨。

紀天瑜想到自己與戡天教的淵源,更多了一份愧疚,她嘆了口氣,又問:“秦掌門,那個可憐的男童去了哪里?”

秦若道:“五派掌門合力將那男童身上的傷痛治愈,隨后便將其交由劍閣安頓。后來,我聽說曲掌門的師弟楊夕瀾找到了一個消除記憶的法子,將那男童痛苦的記憶抹去了,改名換姓,送于可靠之人撫養(yǎng)。唉,只盼他重獲新生,永遠忘卻這段噩夢?!?/p>

楊騁聞言,卻眉頭微皺:“有這件事么,為何我從未曾聽爹爹他們說起過?!?/p>

只聽得秦若長嘆一聲道:“只是誰也想不到,霍亢雖死,陰魂卻始終未能消散,三十多年來,五龐深受其害,如今更是落到了如此地步。我實在是猜不透,究竟是那霍亢臨死前所下的詛咒應(yīng)驗了,還是有什么人在幕后操縱著這一切!”

眾人聞言,登時都陷入了沉默,臉上顯出對未知命運的惴惴不安。紀天瑜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心中卻露出了一絲擔憂:“外面的世界一定已經(jīng)混亂不堪了吧,也不知傻瓜蛋和靜緣姐姐怎么樣了?”

肆 幽冥鬼軍

華玄與夏靜緣自得到師父薛子銘暗藏在鉤賾信箋中的提示,便徑向北行,往洛陽清滌山而去。兩人為避開騷擾,有意往人跡罕至之處走,也途經(jīng)了不少風景旖旎、幽僻宜居之地。華玄也幾次忍不住遐思,不如就與靜緣在這些地點隱居,再不去憂心那些步步驚險的大事,可他轉(zhuǎn)念就想到那場席卷江湖的浩劫,想到甄裕、紀天瑜他們尚生死未卜,想到那些匪夷所思的詭異怪事,登時打消了避危居安的念頭,一心往清滌山而去。

華玄一路上憂心忡忡,夏靜緣卻有意歡歌笑語,有時還以鳳鳴刀彈奏幾首兒時母親所授的樂曲,紓解華玄心中的憂愁,兩人情深意篤,都將彼此當作了唯一的依靠。

這日跨過鄂豫交界,走進一個村莊,兩人都已吃了數(shù)天野果。華玄心疼靜緣,便想去農(nóng)戶家討些蔬菜米糧,可待兩人走近村舍,卻是大吃一驚,只見村中人家均是門戶大開,空無一人,但細查屋中的陳設(shè)、足跡,卻不似荒蕪已久。

夏靜緣不解道:“這是怎么回事?”

華玄道:“咱們再去別的村子瞧瞧?!比チ肃徑膸讉€村落,誰知都是空無人跡,好像所有人都被什么神秘力量所驅(qū),聚集去了某個地方。

華玄有了一絲不祥的預(yù)感,眉頭緊鎖起來。夏靜緣安慰道:“別擔心,興許是城里出現(xiàn)了珍禽奇獸,又或是異國美女遠道而來,所有人都跑去燒熱灶了?!?/p>

華玄笑了笑:“我還道只有如你這般的美女,才能引得萬人空巷,奔走相告。”

夏靜緣笑靨嬌紅,羞道:“我不許你嘴甜,我還是喜歡你一本正經(jīng)呆呆傻傻的模樣?!?/p>

華玄撓了撓頭道:“你怎么也學天瑜,說起我傻來了?!蹦罴疤扈さ陌参?,夏靜緣心中一緊,收斂了笑容,拉著華玄道:“咱們?nèi)コ抢飭枂柊?,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p>

兩人便攜手朝城肆方向而去,走了一盞茶時分,到了城門之外,遠遠卻見大門緊閉,城門前佇著一列勁裝結(jié)束的守衛(wèi)。他們正覺奇怪,突然聽得城中傳來一陣陣嘶喊,夾雜著凄厲的哭號和詭異的瘋笑,聽之不寒而栗。

夏靜緣有些害怕,不禁往華玄身上靠了靠。正在這時,一名守衛(wèi)朝兩人吼道:“什么人!”

華玄與夏靜緣腳步站定,夏靜緣問道:“軍爺,請問城里出了什么事嗎?”

那守衛(wèi)傲慢地打量兩人:“發(fā)生了如此大事你們竟不知道?”

夏靜緣道:“恕我們孤陋寡聞,請軍爺告之?!?/p>

傲慢守衛(wèi)擺手催趕:“莫問了,走吧,別想著進城了!”說話間背后的城門哐哐哐地敲響了,似乎有一股大力正在用力地撞擊,幾個守衛(wèi)立即沖過去,死死抵住城門。

城內(nèi)有人求饒道:“求求你們了,讓我出去,只要讓我出去,給你們一千兩!”另幾人道:“我出一萬兩!”“我出十萬兩!”“我把全部家當都送給你們,只要能活命!”一時之間,求饒出價之聲此起彼伏。

華夏二人細聽之下,發(fā)現(xiàn)這些人似乎都是富商,也不知為何會如此急切地逃離此地,這時又聽先前出價一千兩那人哭求道:“軍爺,求求你了,咱們常日里孝敬你們的銀子也不少了,請你們瞧在往日的情面上,放一條生路給我們吧?!?/p>

傲慢守衛(wèi)道:“老爺們,不是我們不愿意通融,實在是上頭有令,擔不起失職之罪啊?!?/p>

城門內(nèi)沉寂了一會,隨即有人高喊:“他們在說謊,他們就是要我們在這里等死!”瞬息之間,仿佛一絲火星點燃了整片草原,眾人的情緒由哭泣求饒變?yōu)榱藨嵟辛R,撞擊城門的力量也越來越大,腰粗的門閂發(fā)出扭曲之聲,幾個守衛(wèi)已漸漸抵受不住。

傲慢守衛(wèi)立即厲聲喝止:“都給我停下,實話告訴你們吧,不僅是申城,附近的幾座城都發(fā)生了相同的慘事,你們逃到哪兒都是一樣。”

夏靜緣再也忍不住,問道:“軍爺,你就告訴我們吧,這城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附近那些村子里失蹤的村民又是怎么回事?”

傲慢的守衛(wèi)道:“咱們連城里的官老爺、商老爺都保不住,哪里還顧得上什么鄉(xiāng)野村民。”

華玄怒道:“平民就不是人么?你們只保官保富,不保民保貧,算什么保家衛(wèi)國?!?/p>

傲慢守衛(wèi)慍怒道:“吃了雄心豹子膽,教訓起你軍爺來了?!迸e起長棍,氣勢洶洶地向兩人撲來。夏靜緣毫無懼色,右手已伸向背后的鳳鳴刀。

便在這時,猛聽一聲巨響,城門的大閂被生生扭斷,城門轟然打開,人群如蜂般撲了出來,大多是穿著華貴的官員富賈,攜家?guī)Э冢袂闊o比恐懼,幾個守衛(wèi)瞬間被淹沒在了人潮當中。那傲慢守衛(wèi)背對人群,完全猝不及防,猛地被撞倒在地,險些就要被無數(shù)雙腳踏過去,千鈞一發(fā)之際,一條白影驟然閃進人潮,又倏地躍出,將守衛(wèi)救離了險境。

傲慢守衛(wèi)余驚未定,大口喘著氣,抬頭看清正是方才想要教訓的那個男子,見他功夫如此了得,更是一臉羞愧。

華玄道:“再低賤之命亦是命,你若視旁人為無足輕重的螻蛄,旁人何不視你為隨意踐踏的螞蟻。”傲慢守衛(wèi)臉上的羞愧之色更甚。

夏靜緣問道:“軍爺,反正這失職之罪你也擔定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可以告訴我們了吧。”

那守衛(wèi)嘆了口氣道:“難道你們真不知道幽……幽冥鬼軍?”

“幽冥鬼軍?”華玄與夏靜緣互看了一眼。夏靜緣不解道:“哪來的鬼軍?。俊?/p>

那守衛(wèi)悚懼道:“就在五日之前,一夜之間,這整座城都……都被洗劫了,咱們的知府大人,申城首富劉大善人還有十多名權(quán)貴名流全都在自己家中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可直到事發(fā),城內(nèi)城外的守衛(wèi)都沒有發(fā)覺任何異樣,只有一個敲梆子的更夫瞧見,當夜有上千個惡鬼從街頭巷尾飄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聲音發(fā)顫,“他們一定是鬼,只有鬼是從地底冒出來又潛回去了,它們一定是食人鬼,因為它們不劫財不劫色,只是揀最精貴最肥腴的肉去吃!”

華夏二人都好不吃驚,華玄又問:“你方才說其他幾座城都發(fā)生了相同的慘事,又是什么意思?”

傲慢守衛(wèi)道:“幽冥鬼軍洗蕩過申城,又陸續(xù)去了其他幾座城池,可就算明知道它們會來,無論如何防范都沒有用處,就在前幾日,聽說連最受皇上寵愛的蘭芝公主也被幽冥鬼軍抓走了……所以上頭下達命令,要我們死守城池,不要放走任何人,只盼幽冥鬼軍在這幾座城吃飽了肚子,便不會再去其他城大開殺戒……”他看著洶涌出逃的人流,搖了搖頭,“如今城保不住了,我們幾個都得掉腦袋,只有逃跑一條生路了?!闭f完脫下了一身軍袍,倉皇地逃走了。

華玄沉聲道:“靜緣,我們也走吧?!崩撵o緣離去,兩人遠離城門,臉色卻越來越凝重。

夏靜緣道:“玄哥,你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幽冥鬼軍到底是什么,會不會就是我們在奪天塔那兒見到的‘異人?”

華玄搖頭道:“不對,那些‘異人神志喪失,饑不擇食,決不像幽冥鬼軍這般來去無影,還專挑權(quán)貴下手,我看這其中必有蹊蹺。”

夏靜緣黛眉輕蹙:“看來這場浩劫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廣大。對了,幽冥鬼軍專挑權(quán)貴下手,那么郊外的那些村民多半不是被幽冥鬼軍擄去了,那他們?nèi)チ四哪兀俊?/p>

華玄嘆了口氣:“這天地已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天地了,走吧?!?/p>

夏靜緣點點頭:“嗯,我們只有早日抵達清滌山,向薛子銘前輩求詢其中的答案?!?/p>

兩人繼續(xù)向北而行,走了十余里,突見前方的一片霧靄中似乎顯露出一些不同尋常的事物。兩人伏低身軀,又走近了一些,一抬眼便被眼前的情景鎮(zhèn)?。?/p>

一座暗沉的山峰之下,用竹子扎成了一個碩大的籬笆,高有一丈,徑圓七八十丈,竟將數(shù)百名手無寸鐵的百姓像生畜一般圍困在內(nèi),男子面色凄苦,婦女淚流滿面,孩童啼哭陣陣,老人悲嘆哀叫。

“是……是那些村民!”夏靜緣驚恐道。華玄眺望過去,只見數(shù)十名勁裝男子,手持刀劍,圍在籬笆之外。細辨他們的服飾,卻又不像一伙人,而是分成三派:藍衣一派,黃衣一派,赤衣一派。三派幫眾,分別簇擁著三張?zhí)珟熞巍?/p>

夏靜緣定睛凝視,只見三張椅上各坐著一名男子,顯然是各派掌門人,可三人都是意態(tài)疏懶,略顯病態(tài)。然而在華玄眼中,卻又截然不同,他只見到椅子上坐著三個眼中放著幽光的鬼怪,與死前的趙無憚和敖剛十分相似。華玄正覺悚然,突見那藍衣鬼怪咳嗽了兩聲:“我受不了了,快……快送過來!”門下弟子應(yīng)了一聲,從籬笆中拖出一名壯漢。其余兩派掌門也抓出一男一女,籬笆中哭號聲更甚。

黃衣掌門愧疚萬分道:“天恕我也!”

藍衣掌門冷哼一聲:“事到如今,你還假惺惺裝什么好人?!?/p>

黃衣掌門惱恨道:“洪萬鈞,我劉云松素來慈悲,從前連螞蟻也未踩死一只,如此卻淪落至此,不都是拜你所賜嗎?!?/p>

赤衣掌門也道:“不錯,若非當初我與劉門主好心替你療傷,又豈會變成如此惡魔?!?/p>

洪萬鈞嘆了口氣:“肖束,你要怨我,不如去怨那逐浪幫幫主趙無憚,我正是因為替他療傷,才染上這等怪病……”說著五官扭曲,極度痛苦,突然伸手抓住那壯漢雙手,過了片刻,那壯漢“砰”一聲倒地,抽搐兩下便即不動。劉云松和肖束也是依樣畫葫蘆,“砰砰”兩聲,那一男一女也很快栽倒。

夏靜緣嬌容大變,再也不顧其他,縱身而出,大聲喝叫:“住手!”她一聲怒喝,那三位掌門都望了過來,可三人的目光卻都落在了華玄的身上,隨即雙目放光,貪婪之色畢露。華玄看著三人神態(tài),更無懷疑,他們那副直勾勾的病態(tài)眼神,與先前的趙無憚和敖剛?cè)绯鲆晦H。

夏靜緣斥道:“你們?yōu)楹吻艚@些百姓,濫殺無辜?”

洪萬鈞卻指著華玄,命令手下道:“把他給我抓來,我……我要他!”

藍衣派弟子正要上前,劉云松和肖束突然縱起,迫不及待向華玄掠去。洪萬鈞尖聲叫道:“敢和我搶!”也直掠而去。

劉云松忙道:“別自亂了陣腳,先合力拿下他,再談怎么分!”竟似在商討分食獵物一般。倏忽間三人便到了華玄眼前,出手盡是凌厲至極的殺招。華玄忙將夏靜緣往后輕輕一扯,自己迎了上去。

洪劉肖三人目光中貪餮之色愈盛,恨不得將華玄分而吞之,招式越來越快。華玄從容閃避,冷眼審視三人,卻覺他們招式腳步均緩慢無比,實在是不堪一擊,正待出手將三人制服,突然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熟悉的氣息,徒然心中一動,莫名地饑焰中燒,竟生出一股想將眼前三人吞噬下去的欲望。

華玄心頭大驚,先前自己身處農(nóng)匠盟,面對鬼化了的趙無憚和敖剛,便生是出如此欲望,最后竟吸盡二人清氣,將他們化作了干尸。此刻欲望重生,莫非又要重演那一幕?

越是如此想,華玄便越控制不了自己,心中只盼逃離三人,可那三人窮追不舍,索命招式迭出,如瘋?cè)缈?。華玄心中忖道:“這是你們自找的,自找的!”全身諸穴都張開了大嘴般,欲將三人吸納進來……

先前夏靜緣見華玄應(yīng)對從容,便放心不去援手,徑直往籬笆奔去。三派幫眾見她是個女流,也不放在眼里,三五人手持兵器前來阻她。夏靜緣拔出鳳鳴刀,鏗鏗鏘鏘幾聲刀弦聲響起,那幾人的兵器便飛上了天。其余幫眾這才面色慌張,向著夏靜緣圍攻過來。

夏靜緣見狀,額頭沁出一絲冷汗,實在不知自己能否對付這么多人,但她看著那些哀苦的村民,絲毫沒有怯退之意,大吼一聲,正要施展燕歌刀法,戰(zhàn)個痛快,突見正向自己奔襲而來的幫眾們臉上都露出懼意,紛紛停步、倒退,轉(zhuǎn)身狂奔而去。

夏靜緣以為他們是被鳳鳴刀震懾,笑道:“怕了我的鳳鳴刀吧,還算識好歹!”急忙往籬笆跑過去,砍開了一個缺口。不想那些百姓望著她身后,也都嚇得驚慌失措,爭先恐后地逃走。

夏靜緣這才察覺到不對勁,轉(zhuǎn)身望去,驚得花容大變,只見洪萬鈞、劉云松和肖束三人緊緊地貼成一團,被華玄夾在雙掌之中,一寸寸地壓扁。夏靜緣急忙狂奔回去,大聲嘁道:“玄哥,不要!”華玄完全置若罔聞,夏靜緣奔到近前,只見華玄黑白分明的眼眸宛如枯井一般沒有生氣,全身緊緊地繃著,好像要將三人硬塞進自己的身體。

夏靜緣更加心急如焚,喊叫了幾聲無果,突然想起了什么,舞動起手中的鳳鳴刀,發(fā)出一陣雅致優(yōu)美的曲音,這是她母親常彈的《夕陽簫鼓》,她自小耳濡目染,早已學會。一路上時常用鳳鳴刀演奏出來,替華玄紓憂解乏,只是不知此時此刻,還能不能喚回華玄的理智。

夏靜緣咬牙彈奏著,緊緊盯著華玄的雙瞳。漸漸地,只見他瞳孔中的渾濁緩緩散去,緊繃的身子也在慢慢松弛,終于雙掌一分,洪、劉、肖三人摔落在地,昏迷不醒。

夏靜緣喊道:“玄哥,快看看我!”

華玄扭頭看向她,吃力道:“靜緣我……我怎么了?”

夏靜緣道:“你險些將他們給……”華玄低頭看到洪、劉、肖三人,才知自己險些犯下大錯,突然心中一熱,才知心中那股詭怪的欲望并未消退,他再不敢留在此地,轉(zhuǎn)身一路狂奔出去,也不知跑出多遠,突聽得潺潺水流波動之聲。華玄急忙折過去,只見眼前一個碧波粼粼的大湖,倒映著四周群山,幽幽如碩大玉盤。

華玄飛躍而起,一個猛子扎進了湖水中,剎那間一股清爽之氣從胸腹之內(nèi)直散到肌膚毛孔之末,好不暢快,那種饑火燒腸的感覺大為減弱。

夏靜緣追到岸邊,焦急地喊:“玄哥,你怎么了?”

華玄從湖水中一步步地踱了出來,自責道:“靜緣,我……我險些犯下了大錯。”

夏靜緣擔憂道:“玄哥,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華玄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只知方才的知覺,與我先前在奪天塔下時一模一樣,那時我吸干了趙無憚和敖剛,方才若非你及時攔阻,只怕他們?nèi)齻€也會落得同樣下場?!?/p>

夏靜緣驚訝道:“你是說,他們?nèi)齻€患了與趙無憚、敖剛相同的???”

華玄點了點頭。

夏靜緣道:“可是趙無憚的病不是源于當年和霍亢相斗時受的內(nèi)傷嗎,這些人怎么會得……對了,方才那個洪萬鈞說,他曾經(jīng)替趙無憚療過傷,以致染病,而劉云松和肖束替洪萬鈞療傷,又接連染上……”

華玄眸色一沉,腦中突然進入了耿丹陽曾對自己說過的一段話——

耿丹陽嘆了口氣:“不瞞兩位,當年我們曲師兄被魔教教主霍亢所傷,我們師兄弟四人都先后以內(nèi)功替他療過傷,誰知曲師兄的內(nèi)傷十分古怪,我們四人竟然先后都被傳染上了。其中又以二師兄楊夕瀾和四師兄敖剛?cè)静〉臓顩r最重。二師兄內(nèi)功修為在我們四人中最高,卻死得最早,想必便是那怪病作祟。如今四師兄也已臥病在床,病癥與二師兄一模一樣。我與申屠師兄雖然尚未出現(xiàn)異狀,可誰知道是否有一日會突然發(fā)作,重蹈二師兄和四師兄的覆轍。”

華玄心頭一震,耳邊又響起了蕭泯和莫迥的言論——

蕭泯道:“那魔教的武功十分詭異,爹爹所受內(nèi)傷更是古怪,發(fā)作起來,生不如死,就連孫凝叔叔也束手無策。孫叔叔遠赴天竺尋覓迦孿,有一半是為了爹爹。后來孫叔叔雖然回來了,卻遭小人暗算,不幸慘死。爹爹當年受人蒙蔽,始終不知道孫叔叔帶回了迦孿。二十多年來,他每日都受到傷病折磨,痛苦不已。當時六道輪另外五道的道主都是我爹爹的師弟,不忍看他煎熬,便以內(nèi)功替他醫(yī)治,可誰知……誰知替我爹爹療傷的那五位輪主也都相繼染上了和我爹爹相同的詭異病癥。其中一位,更是傷重去世,他便是崔道主的師父?!?/p>

莫迥凝重道:“三十八年前于魔教一戰(zhàn),霍亢雖死,我正派人士也損失慘重,五龐掌門,兩死三傷,羽衣掌門阮虹與我?guī)煾柑铺鞚啥荚诖髴?zhàn)后不久傷重去世,更奇怪的是,當時替我?guī)煾腐熯^傷的幾位師伯師叔都相繼染上了怪病,遍尋名醫(yī)亦難以治愈。我曾赴瀟湘與羽衣派秦掌門商議此事,不想她羽衣派亦受此困擾。好在三十八年前我與秦若掌門年輕功淺,并未與師父有內(nèi)功接觸,是才躲過一劫。后來替我?guī)煾腐焸哪菐孜粠熓鍘煵嗬^去世,我原本想,這怪癥的陰霾也隨之散去,卻未曾想到,這幾位師叔師伯的弟子競也染上了相同的疾?。≡瓉磉@怪病便如魔咒一般,只要一方染上怪癥,另一方與其有內(nèi)功接觸,便會傳染上,是以這怪癥在師兄弟之間、師徒之間相互傳染,不能斷絕?!?/p>

回憶至此,華玄猛地睜開了眼睛,臉上露出恍然之色,他喃喃道:“莫非……莫非這才是霍亢真正的詛咒?”

夜色深沉,皎月被烏云遮住,曠野間回蕩著如野獸嘯叫般的疾風聲。

華夏二人早已離去,洪萬鈞、劉云松和肖束卻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三人都覺全身劇痛,頭痛欲裂,緩緩睜開眼,不由得寒毛直豎!

在他們的身周,飄蕩著幾個幽暗的東西,瞧不見腦袋手足,像是幾團乍分乍合的黑霧。

洪萬鈞顫聲道:“你們……你們是誰?”對方并不答話,但這眨眼間,那東西的數(shù)量徒增了幾十倍,幾百倍,重重疊疊地將三人圍在了垓心。

幾乎透不過氣的喘息聲中,四個沙啞的字音從劉云松的喉嚨里擠了出來:“幽……幽冥鬼軍!”

伍 鬼泣神號

眾武林人士乘坐“渡劫”前往清滌山。這一路上,“渡劫”時走時停,九泉不斷地讓人登上車來,少則一兩人,多則五六人,看穿著打扮都是途經(jīng)之地的武林人士,但俱是滿臉病容,肢體僵硬,上車之后也不與眾人交談,只是縮進座位,顯得甚為古怪,但秦若他們想此車既名為“渡劫”,白是要一路救助遭受劫難之人,便也見怪不怪了。

上車之人愈多,紀天瑜便愈加擔心華玄與夏靜緣,正是憂心忡忡,突聽不遠處一個女子幽幽嘆氣道:“靜緣這苦命孩子,也不知現(xiàn)在何處,我這個做師父的不能好好照顧她,實在有違她母親的托付?!奔o天瑜扭頭看去,說話的正是夏靜緣的師父丹裳,自洛迦山一別,丹裳與夏靜緣已有半年未見,只是從蕭泯口中得知愛徒多舛的遭遇,更是錯過了在農(nóng)匠盟與夏靜緣相見,這幾日來她便不斷地自責。

蕭泯低聲安慰:“你也不必太過擔心,靜緣那孩子得了極好的機緣,練成了一套奇異的刀法?!?/p>

丹裳道:“我不擔心她,我擔心的是那位華先生,他……他……”一時說不下去,又深深嘆了口氣。

碧裳緊緊握住了她的手,也憂愁道:“姐姐,如今那么多人都變得如此古怪,好似得了什么怪癥,你說若是另一朵迦孿花還在世,能不能把他們都變回來?”

丹裳愁眉道:“可是另一朵迦孿花在哪里呢?”

“另一朵迦孿花?”紀天瑜心中一動,登時回想起來,當時藥王門門主孫凝從天竺回來,本帶回了兩朵迦孿花,一朵他交給了妻子妮摩拉,另一朵卻落入了趙無憚與何慕云等歹人之手。二十年前,趙無憚他們苦苦等候迦孿花開,但因忌憚孫凝的詛咒,不敢輕易吞食花瓣,便抓了一名小乞兒試藥,誰知就在花開之前,海上突然飄來一個巨大的水晶盒子,轟然炸開,所有人都暈了過去。醒來之后,那迦孿花和試藥的乞兒都不見了,至今仍是一個未解的謎團。而今一朵迦孿花已被丹裳燒毀,僅剩的一朵可謂是舉世無雙了。

“可那朵迦孿花到底去哪里了,那個水晶盒子……”紀天瑜猛地身子一震,“水晶盒子?我們現(xiàn)在不也正處在一個水晶盒子當中么?”

她越想心頭越是發(fā)毛,順著“水晶盒子”的思路往下想去,突然問腦中又出現(xiàn)了另一幅畫面:那是自己和華玄、夏靜緣在洛迦山海岸邊談?wù)摪盖闀r,曾見過海上漂來一只水晶打造的浮舟,舟上站著九條人影,身著素白長衫,頭戴銀色面置……

“濯門九泉!”紀天瑜心中隱隱發(fā)顫,“他們那時也乘著一艘水晶之船!這九人明明早已暗暗去過洛迦山,為何之前又說什么晏無塵不久前才派他們出來聯(lián)絡(luò)五龐的矛盾之話!”

紀天瑜只覺胸口有一股說不出的驚悚之感,正不知如何才好,“渡劫”突然又停下了,三個中年男子被帶上車來,三人分別穿著藍黃赤三色衣裳,臉色暗沉,竟像是癆病鬼一般。

不少車內(nèi)的武林人士卻一眼認了出來,這三人分別是龍?zhí)稁偷膸椭骱槿f鈞、凌云派的掌門劉云松和桃花谷的谷主肖束,皆是中原一帶赫赫有名的人物,與五龐也不無交情。然而三人竟對五龐掌門視而不見,端坐著猶如泥塑。段滄浪走到洪萬鈞身邊道:“洪幫主,你還記得我嗎?三十多年前你曾替我?guī)颓皫椭髭w無憚療過傷,那時我們曾有過一面之緣……”還未說完,遽然一驚,只見洪萬鈞的眼珠子渾濁一片,只見眼白,不見瞳孔。段滄浪嚇得急忙退回座位。

便在這時,幽泉那古怪的聲音傳入車內(nèi):“舟車勞累,諸位受苦了。這‘渡劫乃是門主以特殊材質(zhì)所制,有療傷鎮(zhèn)痛的奇效,諸位若有傷病,只需以掌力觸碰水晶之壁,便可減輕痛苦?!?/p>

洪萬鈞三人急忙將雙掌緊貼著水晶壁,吐納呼吸,臉上露出享受之態(tài),好像重度煙癮之人吸上了久違的大煙一般。段滄浪臉上現(xiàn)出好奇之色,也試著將手掌緊貼水晶壁,過不多時,便覺全身舒泰,不禁道:“晏門主誠不欺我,這水晶壁果然是療傷圣物?!迸匀寺勓?,紛紛嘗試,果然立即見效,最后連秦若和莫迥也忍不住試了試,不久便覺清爽舒適,仿佛將什么渾濁之物從體內(nèi)排走了。

紀天瑜看著這晶瑩中透著詭異的水晶壁,卻如何也不敢嘗試,正在這時,突聽一個稚嫩的童音道:“娘,我怎么聽到好多人在哭啊?!奔o天瑜扭頭,卻見蕭泯的女兒蕭悅兒調(diào)皮地伏身在地,耳貼地板。碧裳忙將她抱起來:“悅兒,別胡鬧?!笔拹們喊T著小嘴:“娘,我沒騙人。”轉(zhuǎn)向父親,蕭泯也向她投以嚴厲的目光,蕭悅兒只有閉上了嘴,卻是一臉委屈。

諸人都當蕭悅兒是無忌童言,只有紀天瑜心下一驚。先前在洛迦山,迦孿花開,華玄給夏靜緣、紀天瑜和蕭悅兒各服下了一瓣藥迦孿。這迦孿花不愧為天下第一的奇花,紀天瑜吞服花瓣之后,不僅傷痛盡消,耳目也比受傷之前聰敏得多。因而紀天瑜相信,這不是蕭悅兒故意搗亂,而是她真的聽到了些什么。想到這,紀天瑜也俯下身,將耳朵貼向了地板——

“嗚嗚嗚嗚……啊啊啊啊……嗒嗒嗒嗒……”

透過水晶地板,紀天瑜不僅聽到了悅兒所說的低沉的哭聲,還聽到一種猶如鬼嚎的嘶叫,仿佛這車底下藏著一個折磨惡鬼的刑房。她“啊”地叫了一聲,跌倒在地。殷芳急匆匆地過來:“天瑜,你怎么了?”

紀天瑜惶恐道:“我們都以為逃離了地獄,可實際上,這地獄一直緊緊跟隨著我們!”

車上之人都向紀天瑜看了過來,因之前紀天瑜在奪天塔下放走華夏二人,加之這幾日來始終恍恍惚惚,所有人都以為她神志已迷,此刻突發(fā)驚人的言論,也只當她胡言亂語,錯愕之后便不予理會。

紀天瑜見眾人無動于衷,站起來大聲道:“諸位小心啊,此車詭異至極,車底下暗藏古怪,濯門九泉恐怕也不懷好意,大家不要再用水晶壁療傷了!”

她只盼引起眾人戒備,誰知此言一出,身后紛紛傳來譴責之聲。

段滄浪叱道:“若非濯門救了我們,我們此刻還有命在?你這思將仇報的女子!先前將那姓華的放走也就罷了,此刻竟胡言污蔑。莫盟主,此等劣徒,你不應(yīng)好好管教一下嗎?”

殷芳急道:“天瑜,快坐下,別言語了?!?/p>

紀天瑜委屈道:“娘,我沒亂說!”

便在這時,一個陰森的聲音在紀天瑜耳邊響起:“紀姑娘,你是聽到了什么異響嗎?”

紀天瑜一抬頭,悚然大驚,只見幽泉、虹泉與冰泉不知何時來到自己身前,那三張冷冰冰的面具顯得更加詭異和可怕。

幽泉又問了一遍:“紀姑娘,你到底聽到了什么?”

紀天瑜警覺地退了退,反問道:“這……這車底下是什么?”

幽泉怪里怪氣道:“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鞭D(zhuǎn)身問眾人,“這位紀姑娘可是生了什么病么,出現(xiàn)了幻聽?”

段滄浪道:“對,她定是受了那姓華的蠱惑,妖言惑眾!”

幽泉道:“既然如此,請紀姑娘玉趾稍移,隨我們同去,讓在下以濯門的良藥替你好好診治。”

紀天瑜抗拒道:“不,我決不去。”

幽泉冷冷道:“那就只能得罪了?!彼f話時還在紀天瑜面前,倏然就閃至她背后,雙掌抓向她的背心。紀天瑜不及轉(zhuǎn)身,當即以右腿為支點,左腿向后撩起,在半空畫了一個大圓弧,踢向他雙掌。幽泉變爪為掌,去擋她腿法,紀天瑜左腿踩踏在地,隨即又以此為支點,右腿向后踢出,如此左右腿交互為支點,另一只腿輪番向后踢出,一腿緊跟著一腿,幾無間隙,途徑中留下了無數(shù)雙腿的殘影,旁觀者看起來仿佛一人身上憑空生出了許多雙腿一般。這腿法名為“神駒百足功”,是她生平最得意的本領(lǐng)。

其余掌門雖不待見紀天瑜,但見她使出如此高超腿法,也不由嘖嘖稱奇,誰知那幽泉亦不遑多讓,他直接用雙掌連擋紀天瑜的腿法,紀天瑜的腿法有多快,他的掌法便有多快,一時之間,仿佛百足神駒與千手觀音相斗,叫人嘆為觀止。

可就在這時,虹泉與冰泉人影晃動,突然出手,齊向紀天瑜攻去,一蹴其左腿,一劈其右腿,原來紀天瑜腿法實在太快,兩人初始按兵不動,待看清她出腿規(guī)律,方才動手,這一下瞄準其破綻,既快且準,三泉夾擊,避無可避!

眼看紀天瑜就要遭受斷腿之厄,一股掌力猛然涌至她背后,一分為四,一股柔勁裹護住紀天瑜,另外三股陽剛之勁直取濯門三泉。只聽得氣勁撞擊之聲,三泉同時被震退了數(shù)步,隨即一雙大手將紀天瑜攬入懷中。

紀天瑜抬頭一瞧,正是師父莫迥,不由莫名感動,又見師父出掌之后,掌心中冒出絲絲白氣,不禁大奇道:“師父,你怎么了?”

莫迥將紀天瑜交給殷芳,洪聲向著三泉道:“徒兒再頑劣,白當有我這個師父管教,你們?nèi)齻€當著莫某的面對我的徒兒以多欺少,豈不是太不將我這個農(nóng)匠盟盟主放在眼里了?!?/p>

三泉站定身子,幽泉不咸不淡地道:“莫盟主,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要袒護你這鬼迷心竅的劣徒……”話未說完,突聽得裂帛之聲不絕于耳,只見三泉身上的衣裳突然裂出一條條的縫隙,仿佛突然被無形氣刃切過。

秦若沉聲道:“滴水穿石,繩鋸木斷?!痹瓉磉@正是莫迥滴水穿石掌的威力,方才他發(fā)出的數(shù)掌均是“滴水”之功,此刻才是“穿石”之效,他露出這手功夫,原本準備出口埋怨莫迥徇私護短的幾位掌門都不禁閉了嘴。但只有紀天瑜看得清楚,莫迥放在背后的雙掌掌心涌出陣陣濁氣,他方才為了救自己,竟不知要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而隨著三泉的衣裳被割裂,更令人意外的情景發(fā)生了,只見有幾十根細長的物件從他們懷中噼里啪啦地落在了水晶地板上。諸人起身望去,無不駭然大驚:跌落在地的,竟是數(shù)十根被齊根切下的手指,膚色發(fā)黑,斷口處也無血跡,顯然切下時間已久,更令人驚奇的是,這些食指形態(tài)各異,卻極易辨別出處:有的白凈肥胖,戴著純金打造的指環(huán),似乎出自大富大貴之家;有的留著兩寸多長、修剪整齊的指甲,上邊又套著雕龍鐫鳳的玳瑁指套,顯然是皇親國戚所有;有的戴著刻有梵文和宗教圖案的指環(huán),卻像是某教徒的信物!

喬青指著某只手指上一枚發(fā)出幽幽玄光的戒指道:“這……這不是玄金嗎,聽說徽州首富冉天福花費巨資打造了一枚玄金戒指,全天下只此一枚,難道這……這是他的手指?”

魏崇古指著一只玳瑁指套道:“這指套是波斯進貢的珍品,只有皇族才會佩戴,難道……”

憐空大師也指著一根指頭道:“這……這不是乘風寺清漾大師的降魔指環(huán)嗎!”

隨著這一只只手指被認出原主,諸人的臉色也一分分地變白,這些指頭的主人除了富商官宦、皇親貴族,甚至還有知名僧道!

他們這才相信了紀天瑜的話,嘩啦一聲全站了起來,滿臉戒備。秦若平靜的臉色也是一變,對著三泉道:“你們……你們究竟是誰?”

幽泉緩緩道:“秦掌門年紀大了,記性真是不好,我們不是早就自報了姓名,我們是濯門九泉,晏門主便是我們的恩師?!闭f話間其余六泉也走了進來,如雕塑般立住。

秦若正色道:“這些手指你們是從何得來?”

幽泉道:“稍候片刻,你們便知道了?!?/p>

莫迥揚起雙掌:“你們再不吐實,莫怪我掌下無情?!?/p>

幽泉冷冷地看著他的手掌:“莫盟主,若你的手掌也缺了一指,不知還使不使得出那天下無雙的滴水穿石掌。”莫迥一愕,捏緊了拳頭。

水晶車仍平穩(wěn)地向前駛著,車內(nèi)卻已劍拔弩張。一眾武林人士盡都起身靠攏,滿臉戒備,只有后來上車的洪萬鈞那些人仍緊貼著水晶壁,臉上滿是享受之態(tài),對其余事漠不關(guān)心。

紀天瑜護著母親,心頭怦怦直跳,不經(jīng)意地往幽泉身上瞥了一眼,只見他衣服破裂后露出了一截腰帶,腰帶的左方懸有一個銅扣。紀天瑜盯著銅扣許久,登時又驚又怒!

她分明記得,先前在漣漪島上,為了捉弄甄裕,她曾從甄裕身上竊取了癡血蝙。而那個裝有癡血蝙的竹簍,就掛在甄裕腰際的一個銅扣上。雖說僅憑一個常見的銅扣,難以斷言,但紀天瑜竊取癡血蝙時,空空妙手曾經(jīng)從此銅扣上撫摸過,扣身上的每一條損痕她都記得清清楚楚,與眼前這一個全無分別!

紀天瑜頓時全明白了,難怪先前就覺得此人十分熟悉!她不禁脫口道:“甄裕,是你!”

幽泉一言不發(fā)。紀天瑜又道:“你別裝了,我知道是你!”幽泉還是全無反應(yīng)。紀天瑜簡直要抓狂,吼道:“你說話啊,為什么要這么對我們!”幽泉仍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便在這時,突然傳來剎車之音。眾武林人士面露惶恐,悚然一驚,紛紛往車后靠攏。幽泉清冽的目光掃過眾人:“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諸位,清滌山已到,咱們該下車了?!痹捯魟偮洌к噧?nèi)霎時變得一片漆黑,車身開始劇烈晃動起來,只聽得四周驚慌失措的叫喊聲。

紀天瑜不想其他,只急忙抱住母親,可伸手抱向母親的方位,卻空空如也!

轟的一聲,紀天瑜腦中一片空白,心中涌出陣陣寒意。便在這時,腳底地板突然整個消失了,她尖叫一聲,整個身子急速地往下墜去……

陸 妖姬之花

一面內(nèi)凹的摩崖上,整齊地鐫刻著一萬多尊小佛像,每尊佛像僅一寸多長,形態(tài)各異,栩栩如生,而在萬佛注視之下,正有兩條身影在山林中相依而行。

這兩人正是華玄與夏靜緣,他們經(jīng)歷了那城郊外的驚險,更覺疑云滿腹,刻不容緩,當即晝夜不停地趕路,這日來到盛名天下的龍門石窟,距離清滌山已然不遠。夏靜緣注視著那些略顯詭怪的佛像,心中有了一絲不祥,不禁緊緊抓住華玄的手臂道:“玄哥,等一等。”

華玄奇怪道:“靜緣,怎么了。”

夏靜緣道:“我有些擔心,也不知這次去清滌山是禍是福。玄哥,難道你忘了嗎,琥珀神胎那件案子里,濯門明明知道曲北芒被害的真相,卻有意隱瞞案情,以致柏寒布下了連環(huán)殺局。”

華玄頷首:“不錯,這其中大有古怪?!?/p>

夏靜緣繼續(xù)道:“還有,甄裕不是之前消失過一段時間么,他說自己一直呆在濯門,你卻在他身上發(fā)現(xiàn)了去過洛迦山的證據(jù),當然,我們都深知甄裕的為人,他決不會欺騙我們,我只是覺得濯門一定隱藏著什么不為外人所知的秘密。尤其是那個門主晏無塵,從來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實在是太古怪了?!?/p>

華玄靜默了片刻道:“靜緣,你怕么?”

夏靜緣認真道:“只要和你在一塊,我就不害怕。”抹去憂愁,漾開一絲笑容,“也許只是我想太多了,清滌山并沒有那么可怕,說不定呆會就能見到甄裕那小子呢,這次我得好好臭罵他一頓,怎么就撇下你自己溜個沒影了?!?/p>

華玄道:“但愿能讓咱們罵到他?!迸c她攜手前行。

又走了大半日,突見前處一座高聳的大山,這山體十分奇特,通體為褐色的巖石,卻不見任何花草樹木,光澈如新,仿佛整座大山剛剛才從地底冒出來。

夏靜緣感慨道:“這一定就是清滌山了。”華玄點點頭,拉著她走向清滌山,可兩人越是走近,越覺得整座山縹緲奇異,全無一絲生氣,更是見不到一個濯門弟子。

華玄牽著夏靜緣折向西邊山麓,直走到一片廣闊的不毛之地。

夏靜緣放眼望去,不禁駭然,只見這片荒地上,凌亂地羅列著無數(shù)座荒涼殘破的墳冢,她正要向華玄詢問,卻見他神情哀切,目光深邃,仿佛回憶起了什么直擊胸臆的事。

華玄拉著夏靜緣往墳群中間走去。夏靜緣掃視四周,只見每座墳上都立著墓碑,碑上寫著墓主的生前事跡,原來這些人無一不是惡貫滿盈的大魔頭,被擒獲后被處以極刑,尸首無人認領(lǐng),濯門便將他們埋葬于此,并在墓碑上刻上其生前所犯的罪行。

夏靜緣看著墓碑上所載,神情漸趨憤慨,只覺這些人罪行滔天,百死難抵其罪,心中卻又納悶不已:華玄為何要帶著自己走到這里來?

只見華玄走向墓群的東北角落,在一塊黑黝黝毫不起眼的石碑前停下了腳步,凝望著墓碑,一動不動。夏靜緣好奇地瞥了眼碑文,不禁“啊”了一聲。原來這墓中埋葬的是一個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盜,名叫“鬼蛺蝶”,三年前在南京城中虐殺了多名女子,手段殘忍,令人發(fā)指。和先前那些魔頭比起來,這個鬼蛺蝶簡直就是魔中之魔,萬死猶輕。

夏靜緣忍不住罵道:“真想不到,世上還有如此喪盡天良的惡魔,好在他已經(jīng)伏誅,若還在世上,我定要用鳳鳴刀將他碎尸萬段!”

“你錯了……”華玄突然轉(zhuǎn)頭看向她,眼眶中飽含了淚水。

夏靜緣吃了一驚,不解道:“玄哥,我……我哪里錯了?”華玄嘴唇翕動,欲言又止,終于還是沒說出口。

夏靜緣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就在他們?nèi)i漪島前,華玄突然從長白山趕到南京,到長江邊將許多精巧珍貴的圖書器物付之一炬,似乎在祭奠某人,但他始終對內(nèi)情一字不吐。當時甄裕說的話更是讓她百思不得其解:“我到現(xiàn)在也弄不明白,鑰鉤子并不是個善惡不分的人,那人雖然曾經(jīng)是他的至交好友,畢竟犯下了彌天大罪,絲毫也不值得同情,可他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念念不忘?!?/p>

莫非甄裕口中華玄的“至交好友”,就是眼前這個“鬼蛺蝶”?夏靜緣怎么也難以相信,可此刻華玄一臉悲愴的神情,卻又似乎印證著這就是事實。

夏靜緣實在忍不住,終于問道:“玄哥,你認識這個鬼……這個人么?”

華玄喃喃道:“他……”神容無比糾結(jié),他似乎有一肚子的言語,卻又囿于某種枷鎖難以傾吐。夏靜緣也不知說些什么好。恰在這時,一陣大風吹至,觸動了她背上鳳鳴刀的刀弦,發(fā)出了幾聲輕響,樂聲哀惻,似乎在對這“鬼蛺蝶”進行祭拜。

樂聲鳴奏的同時,華玄突然俯下身去,面露不可思議。夏靜緣忙問:“玄哥,怎么了?”

華玄道:“有人對此墓動過手腳?!鄙焓殖鋈?,將墓前覆土扒開。夏靜緣也急忙蹲下來幫他,兩人挖到三尺來深,仍不見棺蓋露出。華玄臉色大變,快手施展,終于將墓穴完全掘開,卻見偌大的穴中空空如也,只躺著一枚桃木平安符,棺槨卻完全不知去向。

華玄撿起那只桃木符,難以置信道:“不可能,明明是我親手將他埋葬……”

夏靜緣也是一臉不解,往旁邊看了一眼,登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急忙扯住華玄的袖子:“玄哥,你快看!”

華玄轉(zhuǎn)首望去,也是悚然大驚,只見遠處一整片數(shù)以千計的墳冢,墓碑被推倒,墓穴全都被挖開,穴中空無一物,仿佛穴中的那些惡首魔頭死而復(fù)生,自行挖開墳?zāi)?,從地獄爬回了人間。

華玄立即抓著夏靜緣站了起來,兩人環(huán)顧四周濃濃的霧靄,仿佛在那之后隱藏著無數(shù)的詭異。華玄將桃木符放入懷中,最后看了一眼“鬼蛺蝶”,神情一凜,與靜緣快速往南退去。

兩人飛快地奔出墳地,夏靜緣大口喘著氣道:“那些……這些人,不,這些鬼去了哪?”

華玄也是百思難解,只得道:“定是有人在故弄玄虛,千萬別被蠱惑。”

夏靜緣堅定地點了點頭:“嗯,我不怕。”可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了一陣怪異的笑聲——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這笑聲極像是女子的媚笑,騷婉入骨,極盡誘惑,聲音雖不響亮,但在這詭秘莫測的山野中傳蕩開來,卻令人汗毛豎起,不寒而栗。

夏靜緣緊緊貼著華玄,已嚇得不敢說話。華玄也覺十分詭異,凝神細聽一陣,臉上卻起了疑惑之色,反拉著夏靜緣,向那笑聲走去。夏靜緣懼聲道:“玄哥,我……我不敢去?!比A玄道:“別怕,有我。”伸出手摟住了她的肩頭。夏靜緣心頭一暖,懼意大減。

華夏二人逐步走近,那媚笑聲也越來越清晰入耳,發(fā)聲處就在不遠處的一面山壁之后。夏靜緣抓住華玄的手越來越緊,低聲道:“那個女人……就在這后面?!比A玄深吸一口氣,拉著夏靜緣轉(zhuǎn)到山壁后,夏靜緣不禁閉上了眼睛。

她許久不敢睜眼,但過了半天,也沒有聽到華玄作出任何反應(yīng),終于忍不住張開一條縫,卻見空蕩蕩的野地之上,只見得晨曦潑灑,風行草偃,卻瞧不見半個人影,而那詭異的媚笑聲仍在繼續(xù)!

夏靜緣險些要嚇得尖叫,華玄卻道:“原來如此?!?/p>

夏靜緣不解道:“玄哥,你……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華玄道:“隨我來便知道了?!崩撵o緣往前走了幾步,大風停歇,那笑聲也突然消失了。華一玄蹲了下去,注視著腳下。夏靜緣循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地面上生著一朵形貌怪異的花朵。尋常花朵均是紅花綠葉,這花卻截然相反,它的花瓣是碧綠之色,莖葉卻鮮紅如血,更奇特的是,花瓣最深處的唇瓣是瑩白色,還有幾處暗灰的斑點,竟構(gòu)成了五官,顯露出一張肉嘟嘟的嬰兒笑臉,天真無邪,蕭然可愛,還散發(fā)出一股清香。

夏靜緣見之新奇,竟忍不住去觸摸這張嬰兒臉龐,華玄急忙抓住她的手道:“小心,你瞧那花瓣內(nèi)側(cè)。”夏靜緣凝睛看去,這才發(fā)現(xiàn),花瓣的內(nèi)側(cè)全是細小尖銳的倒刺,若非華玄及時抓住自己的手,只怕手指上已經(jīng)皮開肉綻了。

夏靜緣白凈的臉染上了薄怒:“怎么連一朵花都如此陰險?”

華玄卻道:“這花可不僅是陰險而已?!闭f話問一陣大風吹至,只見整朵花的花瓣往外稍稍展開,正中的五官也擴張了一些,剎那之間,這張無邪可愛的嬰兒臉龐竟變化成了一張妖艷嫵媚的女子臉龐,與此同時,花朵下方的赤紅色葉片開始不住震動,發(fā)出了一陣陣怪叫聲,極像是女子的媚笑。

夏靜緣登時恍然:“原來那媚笑是這怪花發(fā)出來的!”

華玄頷首道:“《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補遺》有云:‘玉嬰,一名妖姬。花如碧、葉赤血色。正圓、徑寸余,靜時狀若嬰稚,香氣縈繞,泌滲香味,捕食昆蟲;遇風則鳴,如妖姬嬌笑,少年聞之而不能自持矣?!?/p>

夏靜緣驚訝道:“世上竟有如此奇特的花,今日可真是大開眼界了。”華玄卻緊皺眉頭,細查周圍,突然發(fā)現(xiàn),旁邊的一棵朽樹上,竟有著十多個指頭大小的孔洞,邊緣光滑,深可透光。華玄突然意識到了什么,這時又聽得一陣媚笑聲,卻是自北面遠處傳來。夏靜緣驚訝道:“那兒還有妖姬花么?”華玄急忙向笑聲奔去,果然在三十步遠之處又發(fā)現(xiàn)一朵妖姬花。

華玄驚喜道:“師父他果然在清滌山!”夏靜緣面露不解,正待詢問,又聽得西面?zhèn)鱽硪魂嚸男?。華玄飛快跑去,又尋到一朵妖姬花,他臉上露出期盼之色,邊凝神諦聽,邊循著媚笑聲再往前走,接連發(fā)現(xiàn)了四朵妖姬花,直到繞至后山,抬首眺望,卻倏地眼前一亮。

只見不遠處是個徑圓不過四五丈的池塘,池塘四周各有四根粗長的竹筒,竹上漆著鱗片,雕有龍爪,竹筒一端橫置,刻成龍尾的樣子,另一端龍首卻豎著插入池水,就像是有四條長龍同時在池塘中汲水。

那朵正發(fā)出媚笑的妖姬花就長在池塘前方,華玄再豎耳聆聽,除了方才自己走過來的方向,其余方位卻再也聽不到妖姬花的聲響。

華玄著急道:“怎么沒有了。”又在四處仔細搜尋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華玄面露失望,嘆氣道:“妖姬花的線索斷了,師父,你到底在哪里……”

夏靜緣不解道:“玄哥,這些妖姬花和你師父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華玄恍惚地答道:“這些妖姬花,定然是我?guī)煾阜N下的。”

夏靜緣驚訝道:“你怎么知道這些花是薛子銘前輩種下的?”

華玄道:“因為這世上沒有人比我?guī)煾父私庋Щ?。”見夏靜緣一臉好奇,便繼續(xù)解釋,“原來這妖姬花只長在懸崖峭壁、人跡罕至之處,極少人見過實物,我?guī)煾干倌陼r為鉆研藥學,曾四處尋覓此花,可惜一直無所獲。直到他十六歲那年,途經(jīng)空冥山,碰巧從毒蛇口中救下一頭云雀,自己卻身中劇毒,動彈不得,這時那云雀突然高飛,接連銜回兩粒碧綠的小珠,喂入他口中。師父服下小珠后,隨即解去了劇毒。師父深以為奇,又見那云雀飛遠,他急忙一路跟去,才發(fā)現(xiàn)那云雀是從一個懸崖之下銜出碧綠小珠。于是師父找來繩索,往懸崖下攀去,一開始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直到聽到一陣陣怪異的笑聲,這才發(fā)現(xiàn)了某處山壁上開著數(shù)十朵綠花紅葉的怪花?!?/p>

夏靜緣道:“那是妖姬花!”

華玄道:“不錯,原來那云雀所銜的碧綠小珠正是妖姬花的花種,雖比不上懲惡揚善花起死回生的奇效,卻也能解百毒、治千病。師父深感幸運,便摘了數(shù)百粒妖姬花花種,帶回去自行培育。誰知回去之后,無論他如何澆灌施肥,這些花種也不能生長。師父本已失去耐心,直到有一回他在種花時不慎被花鏟割傷了手,鮮血滴在了妖姬花的花種上,才發(fā)現(xiàn)了妖姬花生長的真正奧秘?!?/p>

夏靜緣忍不住問:“那奧秘是什么?”

華玄道:“原來這妖姬花的花種一開始必須以鮮血澆灌,花種與鮮血相融之后會發(fā)出一種獨特的氣息,吸引周遭的蟲豸前來,使它們甘愿犧生以作肥料,供養(yǎng)妖姬花生長。換言之,這妖姬花必須要以活物為食才可生長?!?/p>

夏靜緣既恍然又覺可怕:“難怪這妖姬花的根莖葉全是赤紅色,原來是那些蟲豸用性命染就的,這奇花不僅成花后會誘食活物,就連初生之時也要吞噬鮮血,真是一朵萬惡之花?!?/p>

華玄道:“可偏偏這樣一朵萬惡之花,它的花種卻又是可解百毒的善藥,善惡共存一體,這世上的例子豈會少了?!眹@了口氣,又繼續(xù)道,“也正因如此,我?guī)煾覆辉阜N出一朵涂炭生靈之花,于是毀掉了那朵已長出的妖姬花,剩余的花種僅留作防身解毒之用?!?/p>

夏靜緣恍然道:“原來如此,只有薛子銘前輩才懂得怎么種妖姬花?!?/p>

華玄憂愁道:“還有,我方才還在那棵枯木上見到了十幾個孔洞,深可透光,整棵朽木卻未因此分崩離析,那定是我?guī)煾敢运仂`指力留下的?!?/p>

“果真是他老人家!”夏靜緣也露出擔憂之色,“可他為何要種下這些妖姬花?”

華玄道:“我猜想,師父當時的處境定是十分兇險,料想到自己恐怕出不了清滌山了。于是他邊和對手拼斗,邊偷偷將幾粒妖姬花的花種含在嘴中。他明知不是對方的敵手,故意將素靈指擊偏,在那棵朽木上留下記號,隨即假裝受傷嘔血,將帶血的花種一粒粒嘔出……”

夏靜緣終于完全明白了:“原來薛子銘前輩是在給你指路啊,他一路嘔下花種,用自己的鮮血育其長成。只要你能來到清滌山,便能聽到媚笑,尋到妖姬花,進而找到他的所在。”

華玄點點頭:“我?guī)煾缚烧媸巧焚M苦心,若是他沿途留下別的記號,勢必會被別人發(fā)現(xiàn),但他想到了種下妖姬花的辦法。此花種微不可見,在當下決不可能被發(fā)現(xiàn),直到一年后花朵長成,才能發(fā)出媚笑,就算被人發(fā)覺,也不會猜想到是我?guī)煾杆N?!?/p>

夏靜緣驚嘆道:“薛子銘前輩可真是聰明絕倫,不愧是鉤賾派的掌門,不愧是你的師父?!比A玄卻一臉憂愁:“可眼前這已是最后一朵妖姬花,前方?jīng)]有了,難道當時師父失算,又或是花種數(shù)目不夠,以致功虧一簣了?”

夏靜緣想了想道:“不,玄哥,你想想,若是你師父的計謀失敗,那他就不必再用那些信箋把你引來清滌山了。他既按部就班,就一定算準了你能找到他的所在?!?/p>

華玄精神一振,連連頷首道:“你說得不錯,師父他決不會失算的。”立即站起,重新審視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泓池塘上。

這口池塘造型怪異,顯然是人工所造,無風時水面上沒有絲毫波瀾,似是一潭死水,但池水卻碧澄澄的,不含一絲雜質(zhì)。

夏靜緣也看出了一絲蹊蹺,蹙眉道:“莫非這池塘里有通路?”

華玄點頭:“很有可能?!?/p>

夏靜緣自告奮勇道:“我自小在海邊長大,水性極好,我潛下去看看?!本鸵S入池塘,華玄急忙伸手攔住。

夏靜緣不解:“怎么了?”

華玄道:“這池水很不對勁?!币剖种?,滴血在池面上,鮮血瞬間化作一絲青煙。

夏靜緣妍容大變,后怕道:“這……這是怎么回事?”

華玄道:“這水看似無害,實則深具腐蝕性。”。

夏靜緣吐了吐舌頭:“若不是你及時攔住我,只怕我已經(jīng)成了一堆白骨了,這下怎么辦才好?”

華玄沉聲道:“這池水如此古怪,我更相信池底定然另有玄機?!?/p>

夏靜緣敲著自己的腦袋道“可是隔著這么一大池毒水,我們怎么才能進去???”

華玄眉頭緊皺:“是啊,我們?nèi)绾尾拍苓M去呢?”

華夏二人正埋頭苦思,卻未留意到,清滌山的半山腰,那雙幽幽的眼睛始終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在他的身后,垂首站著那九個戴著面罩的濯門弟子。

那人感嘆一聲:“不愧是我鉤賾派的門人,竟能接連破解難題,找到‘無垢的入口,以華玄之智,進入‘無垢只是遲早?!?/p>

幽泉道:“主人,是否要我們?nèi)プ柚谷A玄進入‘無垢?”

那人嘴角微微揚起,并不在意道:“不,他進入‘無垢正合我意?!疅o垢不正是為他準備的熔爐嗎?如今我更關(guān)心的是,灼烤熔爐的那些柴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了?”

幽泉道:“主人放心,所有的柴已經(jīng)備好,只等您親手去點燃了?!?/p>

那人滿意地笑了笑:“很好,天人五衰,滌地無類,這改天換地的時刻終于要來臨了?!?/p>

(未完待續(xù))

(責任編輯:慕容未央)

下期預(yù)告

紀天瑜一行人陷入詭異之地,華玄與夏靜緣也面對一潭毒水一籌莫展。神秘的天外人將武林豪杰、民間富戶、天潢貴胄都聚集在這清滌山,到底有怎樣的陰謀?華玄能解開謎團,救武林、救天下人、救自己么?一切盡在《武俠版》2015年4月——《華夏之賾·天人五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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