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艮慶
一條平平仄仄的小溪白隋唐的斜陽與輕霧中,緩緩走來。
小溪來自湘鄂邊界的桃花山中,挾帶遠古的體溫與千秋萬代的夢想,挾帶嗆人的硝煙與春夏秋冬的暗傷,挾帶遍插兩岸紅旗切割夜幕的風聲與成千上萬喉嚨撕破冰天雪地的號子……一路走來。
終于有一日,這歷經(jīng)磨難抱成團形成勢鎖定目標滾滾東流的水啊,義無反顧地選擇了不僅僅屬于長江的調(diào)弦口,選擇了石首與華容與錢糧湖百余華里母性十足的河床。走過五田渡,走過石磯山,在容城玩了一道小小的魔術,再往南走上高橋與軛頭灣,往北走珠頭山與南堤拐,準時深情約會罐頭尖,一起撲向浩浩蕩蕩的東洞庭與日新月異的年代……
這,就是父老鄉(xiāng)親魂牽夢縈的華容河。
長江宛如奔涌不歇的大動脈,華容河無疑是洞庭原始意義的一條臍帶,一條吸天地之精華的通道。長江每朝每代的律動與振蕩,總會激起華容河流域甚或洞庭湖區(qū)歷史的嬗變與生靈的超越。
華容河,豈能忍住深處的青春再次噴發(fā)。
雖說,這只是江南最常見的一條河。
這河來自遠古的水,飽含著濃濃的墨汁與思想,交匯著楚文化與中原文化燦爛光輝的基因。
在車轱山遺址流連,與隔數(shù)千年的新石器時代貼面耳語;在章華臺遺址駐足,楚靈王及其細腰們忘我地歡愉依稀可辨;謁劉大夏墓與黎淳墓,仿佛目睹兩位明朝先賢分別走向兵部尚書與禮部尚書的足跡和背影;至于范蠡西施結伴泛舟、元代美女夭折厚葬、大禹治水過境、岳飛操練水軍等神奇美妙的故事,仍于坊間自由自在地發(fā)酵與繁衍。
華容河還是一條紅色經(jīng)典之河。你我熟知的蔡協(xié)民、何長工、方之中等老一輩革命家,豪飲一口華容河水就背井離鄉(xiāng),頭也不回,去追索人類最先進的理想與信念,直至生命畫上句號。一些難忘亦根本不應忘記的日子,華容河灘依稀可見抗日的壯烈場景,華容河水依稀可聞醒人頭腦的刺鼻血腥。
掬一口,你的魂靈從遠古的人文之源踏歌而來。
一條束腰抑或結發(fā)的深綠的輕綢。
先前的烏篷船、機帆船、鴨劃子、拖駁子、貨輪、客輪……早已徹頭徹尾消失在沿河的夢中;纖夫的號子、車水的槽歌、漁翁的吆喝、馬達的轟鳴、汽笛的嘶叫、搗衣女子水淋淋的嬉笑、龍舟男漢硬邦邦的吶喊……大多已滲透于漸漸抬高的河床;往日人流涌動的東門水碼頭,古樸熱鬧的四牌樓,船來船往的潘家拖船道,還有那些有名無名的古渡口古閘口……一一凝成了華容河珍貴的底片及兩岸濃濃淡淡的懷想。
大橋,一座一座,舉頭相望,虹飛兩岸。沱江廣場、華容道廣場、沿河風光帶、護城大港風光帶、高樓闊街鬧市……有點、有線、有面裝潢著這條流經(jīng)古老文明繁華城池的內(nèi)河。青翠欲滴的黃湖山、馬鞍山、牛桊山……一不小心就染綠了深深淺淺的河水與湖水及兩岸朦朦朧朧的相思。
于華容河漫長的浸潤與精心的呵護中,岸邊的城鎮(zhèn)一日一日長高了、變靚了,湖鄉(xiāng)特色與現(xiàn)代風采相得益彰、相映成趣;岸邊的鄉(xiāng)村一日一日褪去了守舊的色澤與理念,墻之白瓦之紅或深藍及農(nóng)人滿臉的紅潤構成了鄉(xiāng)村永遠的主色調(diào),谷黃、棉白、豆青、椒紅、柳綠、楊翠……以及雞鳴犬吠、歡聲笑語……著實把江南描得色彩斑斕、生機勃勃。
華容河,永遠年輕的華容河,北緯30度一條不朽的風景線。
貌似溫順的華容河,亦曾發(fā)瘋地袒露過罪惡與報復的邪念。高洪、干旱、血吸蟲、生態(tài)污染……企圖將兩岸的風景屏蔽,企圖將兩岸的生靈涂炭。
不屈不撓的華容兒女將連年經(jīng)略華容河的戰(zhàn)旗插上了高高的海拔。一眼望不到頭的河堤,在鋤頭土塊的博弈中,在扁擔肩膀的較量中,在血淚的澆鑄中,在日月的見證中,在幾十萬顆心之期盼之祈禱之自強中,漸高漸壯,漸行漸遠。
在華容河溫柔舒適的臂彎里,成群結隊的紗錠與車輪正大膽放心飛轉,忽如成千上萬的螺旋槳紛紛著陸異國他鄉(xiāng)……一群群紅男綠女,或?qū)W唱京劇、花鼓戲,或演繹《蚌殼精》《竹馬戲》,或同奏《華容夾葉點子》,或齊舞長刀短劍,把喜悅寫在臉上,把自信烙在心中,把歡樂獻給他人……
華容河,我的母親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