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決定先到外面去,走一走或跑一跑,室內(nèi)空氣太糟了,緊閉的窗玻璃上,霧蒙蒙,布滿了水汽,看不清外面的景象。楊X還在睡,這家伙是個有福的人,睡眠質(zhì)量特好,此刻仍鼾聲如雷。將他抬起來,投到河里,估計他也醒不來。不知在夢中,夢見了誰,一直不肯醒來。我們決定不等他了。
這邊的早晨,空氣清新,濕潤。淡淡的桂花香,隱隱約約,浮在其間,聞起來,很舒服。草尖托舉著晶瑩的露珠,不經(jīng)碰,輕輕一碰,就滾落到地下,不見了蹤跡。野花還沒等來最好的時辰,悄悄地蜷縮著白色的花瓣,暗暗地積蓄著綻放的力量。清脆響亮的鳥鳴,從大樹上漏下來,啁啾啁啾,嘰嘰喳喳,在耳邊縈繞宛轉(zhuǎn)。太陽還沒出來,有點冷。我試著輕快地跳躍了一步,再一小步,想找到慢跑的感覺。大洋已經(jīng)沿著通向院外的小道跑起來了。路旁,一叢叢,都是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蓬蓬勃勃,生機盎然。
“走,我們?nèi)ゲ賵?。跑幾圈。?/p>
“好,我們?nèi)ツ?。?/p>
整個場區(qū),醒來的人似乎不多,一路上只看到兩位老太太,拎著菜籃子,一前一后,相隔十幾步遠,不緊不慢地走著。前面一段路后,左拐出場門,是一條大馬路,路兩邊,聚集著一些臨時攤販和山民,形成一個規(guī)模不大的露水街,她們應(yīng)該是去那。那個露水街,每天早晨在路邊繁榮不到兩三個小時,但是可以買到各種菜蔬,還能買到一些來自附近山里的野貨。我和大洋,都不擅長奔跑,只是在路上,用比平時散步稍快一點的速度,一小步,又一小步,并排著前進。不時在路邊,看到一些貓,白貓黑貓麻貓花貓,蜷著身軀,似睡非睡。那只小黃狗,還是傻傻地呆在那家門口,不叫,也不亂跑。我們天天看見它,它真瘦的可憐,仿佛主人從來都不喂它。
“你看它,除掉皮,就剩骨架了?!?/p>
“是啊,不知多少天沒吃東西了。”
“真坑爹?!?/p>
“它又不曉得跑別處找點吃的。就知道傻呆在這。傻B?!?/p>
我們輕輕從它面前跑過,小聲地議論。想不明白,它為什么每天都只肯待在這門前,哪兒也不去。像個老實人,一輩子呆在家里,屁都不敢隨便放。天生一副愛挨欺負的樣。你拿這樣的人,有什么辦法呢?那家的門,一直關(guān)著,不知里面,住沒住人。有人也是沒心沒肺的家伙。大洋認為,能讓一只小狗瘦成那樣,他真不是個好鳥,太他媽的坑爹。他喜歡坑爹這個詞,常用它表達自己的不滿。他是個九零后,和我這個六零后的老家伙,混在一起,完全是因為工作。我們一道出差,住進了這個農(nóng)場。
然后,就是那家小快餐店。我們很快就跑到它門前。如此簡陋的小店,稱之為快餐店,真是一種抬舉,卻是場部唯一一家。它每天只賣麻辣粉絲,連面條、水餃、餛飩之類常見的小吃都不提供。我們別無選擇,每天只能吃麻辣粉絲。要不就餓肚子。老板娘非常厲害,將她的老公調(diào)教得服服帖帖。那天晚餐時,我們親眼聽見,她罵起他來,就像老娘在咒罵他頑劣不堪的兒子,一點情面沒有?!拔夜烙?,她要他向東,他絕對不敢向西?!贝笱蟮吐晫ξ艺f,他看不過眼?!澳鞘?,肯定是?!蔽艺f,“他早被調(diào)教得沒脾氣了?!睏頧接過話題說:“要是我,那可不行。一巴掌讓她一邊哭去。他這■樣,還是男人嗎?”“那是因為你沒碰著這樣的娘們,”我對楊X說,“要是讓你攤著這樣個娘們,你也沒辦法?!彼f:“屁!要給我攤著個,立馬讓她滾蛋。我寧愿打光棍?!本瓦@樣,我們一邊低聲咕咕唧唧,一邊埋頭吃,不能忍受那男人的境況。那男人的手藝還講得過去,麻辣粉絲的味道不錯。就是老板娘不僅厲害,還邋遢。吃過的砂鍋碗,胡亂地扔在門前的地上,不去及時地洗滌。一個暗褐、幾乎辨認不出原來顏色的塑料盆里,盛著大半盆骯臟的、泛著泡沫的水,和那些凌亂的無人收拾的碗以及一條不時在附近繞來溜去的小黑狗,構(gòu)成一幅多想了會倒胃口的畫面。我們每天都要來這里,填飽我們肚子,這就是我們過著的生活。
操場的門,緊挨著這家小快餐店。當(dāng)我們跑到門前時,發(fā)現(xiàn)一把大鎖,正鎖在那用鋼筋和鋼絲焊接成的門上。大洋伸手摸了摸那把黃銅鎖,拽了拽它,又松開?!翱拥K麐尩奶拥?。”他說。然后,抬起右腳,做了個側(cè)踹的動作,腳都沒有挨到門,又放下了。我把臉靠近那鋼的門,朝里面瞅了下,塑膠跑道上什么也沒有,有幾只野八哥在足球場的草坪上,跳來跳去的,不說話。這里就野八哥多,黑壓壓一片,飛過來,在草坪上嬉戲,像烏鴉。我們想張一張網(wǎng),網(wǎng)一只玩,教它講人話。但這念頭,一直停留在說一說這個階段。我們沒有時間,將之付諸行動。工作已經(jīng)壓得我們透不過氣來。
“算了吧,今天就不跑了?!蔽艺f,反正我們從來沒堅持住天天晨跑的習(xí)慣??偸侨齑螋~兩天曬網(wǎng)。
“好吧,反正我也沒想怎么跑?!贝笱笳f,“我只是想到里面玩玩那些器械?!?/p>
“那么,我們隨便走走?!?/p>
“好的。要不我們?nèi)コ栽琰c?!?/p>
“好,吃早點去?!?/p>
我們便向露水街走去。那里有幾家早點攤子。包子、饅頭、油條、春卷、韭菜餅、炒面等,都有。我們手里拿著方便袋,袋里裹著韭菜餅或春卷,就站在攤前,一邊看著攤主煎那些餅,或者將油條投進滾沸的油鍋里,一邊大口吃。沒有人認識我們,這很好。我們可以不顧及吃相,也不需要講究,很放松。有人在吆喝賣野生鯽魚和蝦,還有人在賣一個被獵槍一槍斃命的野雞,它有非常好看的羽毛,現(xiàn)在兜在尼龍網(wǎng)袋里,非常難看。
“你看,那是什么?”大洋撞撞我的胳膊。我正咬碎一口春卷,咕咕吱吱,滿口余香。
“哪里?”我咽下春卷,問他。
“那兒。老太婆那。”他用手指了指。
我循著他的手指看去。兩個男人正在和一個老婦討價還價,要買她籮筐里的小東西。我們好奇地湊上前,想看仔細。那個小東西也被一個尼龍網(wǎng)袋死死地兜著。它左右沖突,但找不到出口,吱吱地亂叫??雌饋砗芎ε隆?/p>
“它是什么?”我不認識它。
“它不像是黃鼠狼?!?/p>
“也不像竹鼠?!蔽矣袀€朋友,用磚、水泥、沙子,將家里的堂屋(也就是城里人家的客廳),改造成竹鼠的窩。他人工飼養(yǎng)它們。有一回,邀請我去參觀。所以我認識竹鼠。它顯然不是。
“更不是狐貍。狐貍比它漂亮,比它要大。”大洋在推理。
“它是什么呀?”我問那老婦。
“我也不知道。”她回答的挺干脆的。但我估計她懶得搭理我,她要忙著和那兩個男人談生意。她看起來非常精明,擅長買賣,吃不了虧。
我彎下腰,蹲下身子。離它更近一點,我盯著它賊亮的小眼睛看,或許,它感覺到我沒有惡意,便一動不動,安靜地伏臥在那,或許是累壞了,眼里有一絲絲不安。我不敢伸手摸它。我不認識它,不知道它會不會咬我。它的皮毛,摸起來,手感一定很好。但是它的命運不好,在這個早晨,它不知道下一步,他們要把它怎樣。我也不知道。我很想對它說,你好!安慰一下它。但它永遠不懂我的語言,這讓我覺得有點憂傷。
很快我們就忘記了它。我們都不知道它叫什么,忘記是很容易的。我吃完春卷后,覺得還是餓,便要去吃稀飯。大洋又買了兩個肉包子。
上班時間快到了。我們往回走。走到文化廣場那片低矮的灌木叢那,大洋朝里面輕輕呼喚:“狗狗,狗狗!”
我不知道大洋要干什么。“這里面有狗狗?”
“是啊。兩只小花狗。胖乎乎,沒人管?!?/p>
“那你要干什么?”
“喂它們吃?!?/p>
“天!原來你買肉包子是給它們的呀。”
“是呀。它們可喜歡吃啦?!?/p>
果然,兩只黑白相間的小花狗,從灌木叢里鉆了出來。圍著他的腳轉(zhuǎn)圈圈,搖晃著小尾巴,憨頭憨腦,涉世未深,可愛至極。他蹲下去,伸手撫摸其中白色較多一點的那只狗。我就摸另一只黑色看起來多一點的那只。我輕輕摸它的頭。它很溫順,任我摸它的頭,很享受。大洋撕下一小塊肉包皮,扔在它們面前。它們誰都沒有注意到,只顧與我們親昵。
“傻B?!贝笱笳f,“吃呀。你們喜歡的肉包?!?/p>
它們?nèi)灶欀妗]看見地下吃的。
大洋手里拿著一塊肉包,遞到那只小狗的嘴邊。它終于發(fā)現(xiàn)了寶。一口叼住它,快速啃了起來。另一只狗,這時也發(fā)現(xiàn)了地上的肉包。它叼著一塊,就往灌木叢里鉆,仿佛怕有誰要和它搶。
“好好吃。不好好吃,明天就不買給你們吃了?!?/p>
大洋手里的一只肉包很快就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他剛要準備撕碎第二只肉包時,我阻止了他。我說:“留給楊X吧。他不知睡醒沒。來不及出來買吃的了?!?/p>
楊X是我可愛的侄子。昨晚,我們加班到22點。他也是個九零后。和大洋不同的是,他胖,因而嗜睡,且睡眠質(zhì)量特別好。沒辦法強求。人跟人就是不同。
責(zé)任編輯 李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