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那一夜,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和尚明亮越獄了。
明亮持根木棍,舞得風(fēng)車一般,打出牢獄,丟只左臂,一身浴血,跌跌撞撞上了風(fēng)吹嶺,投靠了風(fēng)吹嶺山寨寨主劉一斧。
劉一斧是明亮的師弟,憑一把板斧,聚攏一群亡命之徒,勾結(jié)倭寇,占據(jù)島嶼,打家劫舍,殺人劫色:只有世人想不出的壞事,沒有劉一斧不敢干的壞事。
明亮的功夫,劉一斧是知道的。
明亮一來,自己就多了份力量: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嘛。
明亮越獄后,重慶府知府急得團團轉(zhuǎn),立馬下發(fā)文告,四處張貼,捉拿明亮。十?dāng)?shù)天后,消息報上風(fēng)吹嶺:今有和尚明亮,暗接倭寇,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前已越獄逃竄。天下英雄,若有捉得該罪犯者,賞銀萬兩。
文告是被下山嘍啰揭下,拿回來的,徑直送到劉一斧面前。劉一斧陪著明亮,正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一見文告,哈哈大笑道:“好啊,該著劉某發(fā)財了。”
明亮一聽,缺少血色的臉上,更是寡白道:“師弟此話何意?”
劉一斧眼睛放光道:“一萬兩銀子啊,好價錢?!?/p>
“難道──師弟想將我交出去?”明亮大驚,站了起來。
劉一斧笑笑,老奸巨猾地?fù)u搖頭,扶住明亮受傷的胳膊,咬著他的耳朵嘰嘰咕咕一陣。
原來,劉一斧另有打算。
日常,他下山打劫,都黑紗蒙面,不露真容。而且,他的斧下從無活口。因此,至今,官府只知其名不知其人??吹轿母妫⒓聪氤鲆环?,弄得此銀。至于方法,十分簡單:綁上明亮,帶下山去,就說自己是一介江湖游俠,看到文告,到處追捕,終于抓住明亮,押來領(lǐng)賞。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明亮聽了,長嘆一聲,無奈地點點頭。
兩天后,明亮被綁著,由劉一斧帶著幾人押送到重慶府衙。太守一見大喜,忙按文告懸賞,讓人拿了銀票,當(dāng)面點清,交給劉一斧。
明亮身上的繩子,就在這時突然自開──因為,這是活套。
一切,都在劉一斧的計劃中。
然而,一切卻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明亮繩子一脫,單手一閃,接過劉一斧遞過的長劍,劍光如電,沒有刺向知府,而是對準(zhǔn)了劉一斧的咽喉。旁邊差役一見,大喊一聲,一哄而上,按住劉一斧。
一切都是計謀,包括明亮被捕,越獄,斷臂。
劉一斧大驚,嘶聲叫道:“師兄,我──我是你師弟??!”
明亮慈眉善目,念聲“阿彌陀佛”道:“可你是魔鬼,是百姓的噩夢。”
幾天后,劉一斧五花大綁,被押上刑場斬首。
知府準(zhǔn)備獎賞明亮?xí)r,卻找不見人影,細(xì)細(xì)尋訪,來到一座深山小廟里,找到明亮弟子。弟子聽后,大驚道,自己師父死去已三年有余,怎會出現(xiàn)此事?
知府睜大眼,不信,講述了事情經(jīng)過,說一個夜晚,有和尚來訪,稱自己法名明亮,是劉一斧師哥,知道師弟作惡多端,且十分貪婪,特設(shè)一法擒他,并隨即獻(xiàn)上條苦肉計。
為證明所言非虛,知府描述了明亮的長相。
弟子更驚,說那確實是師父,可師父真死了,是自己親自安排入殮的。入殮時,按他生前要求,肉身坐缸,放于一個山洞中。
見知府不信,弟子找到山洞,當(dāng)面打開缸蓋。
明亮尸體端坐缸中,臉色一如生時,慈眉善目??勺蟊蹍s沒有了。
一時,兩個人呆住。
知府離開,一個和尚從草庵中走出,正是明亮。弟子說:“師父,為什么用個蠟塑哄騙知府呢?”明亮輕輕嘆道:“我出山行苦肉計,為的行善,不為受賞?!?/p>
弟子點頭,雙手合十。
四野俱靜,只有小廟鐘聲,在向晚的夕陽下一聲一聲傳開,漣漪一般,在繽紛的落花中繚繞不散,好像在告訴人們,這兒是潔凈的佛國世界,纖塵不染。
選自《佛山文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