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吳偉業(yè)作為清初詞壇具有重要影響力的領袖人物，他的詞被稱為“詞史”。在他的詞中大量援入歷史事件，具有重要的“補史”作用，吳偉業(yè)作為“貳臣”在他的感懷詠史詞中將舊朝已覆、新枝難棲的易主換代之痛、進退失據(jù)的身世之悲與內(nèi)心自怨自艾、自我責備的復雜情緒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對清初詞風嬗變起到重要作用。

關鍵詞：感懷詠史詞；懷古；補史；自怨自艾

作者簡介：薛習，中國古代文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明清文學與文化。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5）-26-55-02

身處明清易代動亂之際的吳偉業(yè)，工詩亦工詞，他與錢謙益、龔鼎孳并稱為“江左三大家”。然而正是由于詩名影響甚大，將他的詞所掩蓋，陳廷焯稱梅村詞“雖非專長，然其高處，有令人不可琢磨者，此亦身世使然”[1]其前期多為柔情綺靡的艷情詞，而明清易代的動亂社會背景，使得偉業(yè)后期的詞中尤其是他的感懷詠史詞盡是表達家亡國破、江山易主之痛與身世之悲傷，即使是在柔情纏綿的閨情詞中也滲透著哀凄之感。在他的詞中不僅展現(xiàn)了對前明舊朝與君主的無限懷念和“失節(jié)”的自責，同時，也用細膩的筆觸記錄了明清易代動亂時期真實的歷史事件，以一個文人的視角描繪了其當時的歷史環(huán)境和生存狀態(tài)，并且具有重要的補史作用，“由史入詞，以詞補史”更成為梅村詞的一大特色，在抒發(fā)亡國之悲，懺悔之情的同時也向我們展現(xiàn)了文人矛盾復雜的內(nèi)心世界。

一、易主換代之痛和個人命運之悲

在明末清初這一特殊的歷史過渡時期，文壇上由明朝主情思潮影響下詩詞所呈現(xiàn)的淺斟低唱早已轉變成慷慨激楚的亡國之音。歷史時代悲劇往往造成個人悲劇，吳偉業(yè)作為文人的典型，代表了明末清初、以夷入夏混亂時代的一批悲劇性文人，對舊朝故國的感懷和眷戀、對君主的懷念、對個人身世命運的悲嘆和無奈以及對少數(shù)民族入主中原殘暴統(tǒng)治的惶恐不安都他的感懷詠史詞中得到全方位的展現(xiàn)。

吳偉業(yè)（1609-1672），字駿公，號梅村，別號鹿樵生，灌隱主人，江蘇太倉人。自幼穎悟聰慧，十四即能作文章，著名的復社領袖張溥，對他的文章大加贊嘆曰“文章正印，在此子矣！”[2]而后梅村成為張溥入室弟子，復社骨干成員。崇禎四年（1631），梅村以殿試一甲二名的成績聲動江南，并得到內(nèi)閣首輔周延儒的提攜，而后溫體仁對此事進行彈劾，周延儒在不得已時將梅村的試卷呈給崇禎皇帝批閱，并留下“正大博雅，足式詭靡”[3]的批語，從評語中可看出崇禎對梅村文章的欣賞和受難時的知遇之恩，此后梅村入東宮侍講，崇禎賞賜瓜果，欽指蓮燭歸婚，君主的知遇之恩和親賜殊榮使這種感激之情在梅村心里根深蒂固，而這也成為他此后內(nèi)心無法解開的魔咒。

易主換代之痛和個人命運之悲作為其感懷詠史詞的情感主線，在十三首《滿江紅》組詞中得以抒發(fā)的淋漓盡致！如：《滿江紅·過虎丘申文定公祠》中梅村用“今古恨，興亡跡”撫今追昔，抒發(fā)明清易代的感慨；“記當年，曾供奉，舊《霓裳》…綠楊池館，逢高會、身在他鄉(xiāng)。”《金人捧露盤·觀演《秣陵春》》中，借助自己的傳奇《秣陵春》回憶當年大明王朝的盛世繁華，既是抒發(fā)對故國的眷戀，也是表達明亡而自己“身處異鄉(xiāng)”不愿與清王朝合作的隱秘想法和身處兩朝的尷尬境遇。

二、梅村詞的補史作用

孫豹人在《國朝名家詩余》中說：“以史料為詞料，是梅村長技”，在《滿江紅·白門感舊》《風流子·掖門感舊》等詞中均記錄了歷史事件中的重大變節(jié)?！霸啡朐~，以詞補史”在梅村的詠懷詞中可謂比比皆是。在《滿江紅·蒜山懷古》中敘述了詞人晚年借歷史事件表達對故國的懷念，抒發(fā)江山寂寞之感慨.詞中運用今昔對比、借古諷今的手法，描繪悲壯宏大的場面，字字都給人一種歷史興替、朝代鼎革之際文人心中的虛無感和幻滅感?！胺鹭偂薄吧聒f”直接取自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中“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充滿凄涼的歷史滄桑感。詞中圍繞蒜山（今鎮(zhèn)江）這一具有歷史標志意義的地理名詞而展開，以“阿童東下，佛貍深入”來比喻北方清軍南下入關滅明的史實，“白面書生，蕭郎裙屐”一方面，暗喻南明弘光朝廷大臣專權，君主昏庸衰敗景象；另一方面，表達詞人對于君主無能而導致國破家亡的悲憤之情。詞人用“舊壘廢”“斷戈殘戟”等詞再現(xiàn)了清兵入關兵荒馬亂的歷史場景。該詞于悲壯豪放之中透出對亡國的悼念，物是人非的歷史興亡之感和兵戎相對混亂時期的悲憤。這種“由詞補史”的手法在他的詠史詞中多處體現(xiàn)，《滿江紅·白門感舊》中，“永嘉南渡，蔣陵蕭瑟”的歷史典故是對朝代更迭時期殘酷殺戮和燒殺搶奪混亂歷史環(huán)境的重演，《滿江紅·感舊》“滿目山川，那一帶、石城東冶。記舊日，新亭高會，人人王謝”以鮮明的今昔對比抒發(fā)故國淪亡的悲痛和個人身世之哀，蘊藉著濃郁的歷史滄桑感。

“援史入詞，以詞補史”手法的運用，一方面，表現(xiàn)其對重大歷史事件的記錄與歷史場景的還原，還體現(xiàn)在歷來就將詞作為“小道”“艷科”的傳統(tǒng)觀念的改變，“由史入詞”對于提高詞的地位、擴展詞的題材范圍具有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借感懷詠史詞敘述歷史事件的同時更將詞人所要抒發(fā)的亡國之悲、黍離之感和身世之痛提升到了更加深沉的高度。梅村詠史詞慷慨激楚，悲涼蘊藉的詞風也正是清詞中興的端倪。

三、梅村內(nèi)心世界的展示

梅村作為受儒家“忠孝仁義”傳統(tǒng)思想熏陶的文人士大夫典型，面對君主的離去，故國山河的毀滅，當這一切只能成為他的前世時，梅村無數(shù)次回憶他對故國山河的眷戀和君主的思念。這對于像梅村這類文人不僅是個人賴以生存家園的毀滅，更是支撐文人精神世界的倒塌和靈魂棲息地的消亡。江山易主，家亡國破使文人的心靈世界和精神大廈瞬間傾頹。歷史興替是造成梅村內(nèi)心痛苦的淵源，而“誤盡終生”的失節(jié)選擇，又進一步延長和擴大了他內(nèi)心的矛盾和愧疚之情。

程穆衡認為梅村詞“本朝詞家推為冠冕謂其婉靡雄放，兼有周、柳、蘇、辛之長?！盵4]梅村詞的特點不僅在于他“以史入詞”手法的運用，更因為將詞人復雜矛盾的內(nèi)心世界呈現(xiàn)給我們。在他的感懷詠史詞中除了悼念亡明之痛，“失節(jié)”的恥辱，對崇禎皇帝的愧疚成為其內(nèi)心苦悶的主題，對人性和靈魂的不斷自責、拷問也成為梅村后半生的隱痛。他在身患病痛時寫下的《賀新郎·病中有感》可謂是后半生心態(tài)的寫照，清代學者趙翼曾評此詞“剩有沉吟偷活句，使人想見斑斑”[5]可見詞人所表達情感的真摯和濃烈。詞中通篇都在抒發(fā)身仕二朝“失節(jié)”的恥辱和對舊朝君主的深深愧疚之情。字字誠懇，可謂是血淚之作。詞中首句“萬事催華發(fā)”便奠定了全文飽經(jīng)滄桑、凄苦悲涼的情感基調，寫對漢末名士龔勝以死殉國的忠孝名節(jié)的敬佩，是對自己身仕二朝、背叛舊主忘恩負義行為的諷刺和嘲笑，“吾病難將醫(y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追往恨，倍凄咽”這種病難將醫(yī)的痛苦狀態(tài)除了肉體上的折磨外，最主要的是梅村心中對自己“失節(jié)”的恥辱耿耿于懷，自怨自艾、自我懺悔已經(jīng)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梅村本不愿出仕清朝，然而內(nèi)心矛盾痛苦掙扎過后，性格的軟弱加之外界壓力他最終還是選擇了“沉吟不斷，草間偷活”的茍且生活，末尾句“竟不值一錢說”可以看出梅村的自責到了輕賤自己的地步。身體的病痛和自我怨恨、懺悔、自我折磨是對其內(nèi)心靈魂的嚴苛拷問，最后詞人將所有內(nèi)心的掙扎和自我嘲諷歸結為“人世事，幾完缺”的感嘆，這也是自我解脫、寬慰的方式。全詞字里行間都在表達仕清失節(jié)之痛、自怨自艾的愧疚之情和進退失據(jù)的矛盾心態(tài)。

四、結語

嚴迪昌稱：“吳梅村作為清初詞風胚變期聲望最高的精神領袖式大家”[6]他的詞對清初詞風的嬗變起到了巨大影響。其慷慨激楚的詞風，以及詞中所表達的對故國的思念、家亡國破的悲痛和矛盾心態(tài)對此后陽羨詞的創(chuàng)作具有重要影響，梅村“援史入詞，以詞補史”手法的運用不僅具有重要的“補史”作用，這種“補史”意識或史學觀的融入為此后清代的詞人創(chuàng)作起到了標榜作用。

參考文獻：

[1]陳廷焯.白雨齋詞話卷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6.

[2][3]吳偉業(yè)著.李學穎評校.吳梅村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4]吳偉業(yè)著.陳繼龍箋注.吳梅村詞箋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5]趙翼.甌北詩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6]嚴迪昌.清詞史[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