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輝
[摘 要]宋代詩人結(jié)社成風,有宋一代,宋代詩社共三百多個,可謂盛矣。這些社團對宋代詩人們的生活創(chuàng)作,以及宋代文學都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宋代詩社的興盛當與宋代右文抑武、科舉取士、頻繁黨爭等政治因素都有莫大的關(guān)系。
[關(guān)鍵詞]宋代;詩社;科舉;黨爭
[中圖分類號]K2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1-0065-04
詩社是詩人們?yōu)榱税丫蒲詺g,吟詩作賦而結(jié)成的社團。這種社團自唐代產(chǎn)生以來,宋元明清長盛不衰。有宋一朝,據(jù)本人統(tǒng)計,詩社共三百多家,可謂盛矣。宋代詩社的繁榮與宋代的政治措施密切相關(guān),其中宋代的右文抑武措施、科舉政策、黨爭因素又對宋代詩社的勃興影響極大。
一、右文抑武政策
唐末五代,“方鎮(zhèn)殘虐,民受其禍”,宋太祖針對此歷史經(jīng)驗教訓,立國時即做出了“興文教,抑武事”,欲“以文化成天下”的治國方略。厥后,宋代皇帝相沿成習,甚至被作為宋朝的祖宗家法而固定下來。在此政策影響下,有宋一代,政治“蓋純出于士大夫之手”[1](p.516),上之宰相,下之州郡長官,幾乎全部為文人把持,“今世用人,大率以文詞進。大臣,文士也;近侍之臣,文士也;錢谷之司,文士也;邊防大帥,文士也;天下轉(zhuǎn)運使,文士也;知州郡,文士也。雖有武臣,蓋僅有也。”[2](46冊,p.378)除在政治上禮遇文士外,宋代還在經(jīng)濟上優(yōu)待文士。他們不僅在任其間俸祿優(yōu)厚,而且致仕后,仍以“祠祿官”的身份,從朝廷領取不菲的官俸。所謂“恩逮于百官者,惟恐其不足:財取于萬民者,不留其余”,“此宋一代制祿之大略也。其待士大夫,可謂厚矣” [3](p.534),“國朝待遇士大夫甚厚,皆前代所無”[4](卷五)。因此,有學者認為:“在中國歷代封建王朝中宋代官僚的俸祿是最為優(yōu)厚的”[5]。故兩宋時,“海內(nèi)文士彬彬輩出焉”[6](卷四三九),一支龐大的文官隊伍因之產(chǎn)生。
這支文官隊伍因俸祿豐厚,加之上層統(tǒng)治階級的倡導,其生活往往奢侈成風,閑暇時每愛宴樂游玩。宋太祖為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也反復鼓勵群臣“多積金銀,厚自娛樂” [7](卷一),“多置歌兒舞女,日飲酒相歡,以終其天年”[7](卷一),“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6](卷二五〇)。宋真宗時天下無事,亦“許臣僚擇勝燕飲”[8](卷七)。因此之故,兩宋承平時,上至士大夫“各為燕集,以至市樓酒館,往往皆供帳為游息之地” [8](卷七),下至市井閭里“以華靡相勝”[4](卷二)。整個社會上“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diào)弦于茶坊酒肆”[9](p.4),人人“咀味于朋游尊俎之間,以此為相樂也”[10](p.249)。
值得注意的是,宋代文官因素質(zhì)相對較高,比如,他們大都集“官僚、文士、學者三位于一身的復合型人才”,“政治家、文章家、經(jīng)術(shù)家三位一體”[11](p.27),且具有多方面的藝術(shù)才能及審美情趣,往往詩書畫樂兼擅。因此,他們在宴樂游玩時,其活動多有雅化、藝術(shù)化的傾向。在政事之暇,文官們每“撫弄筆墨,附庸風雅”,“寄情于詩酒山水之間”,故邀朋會友,結(jié)社賦詩亦漸漸在宋朝興盛起來。北宋周敦頤、范仲淹、王安石、蘇軾、黃庭堅、鄒浩、賀鑄等人及南宋辛棄疾、楊萬里、范成大、陸游、周必大、王十朋、史浩、劉克莊等人都曾在任上,與同僚或當?shù)厥咳私Y(jié)社。據(jù)鄒浩《潁川詩集敘》:
故人蘇世美佐潁川幕府,既閱歲,余始承乏泮宮,與世美皆江都尉田承君友。承君知其為僚于此也,書來告曰:“韓城吾里也。崔徳符、陳叔易天下士也。東南豪英森森,號為儒海,吾嘗黙求二子比者,殆不與耳目接,子其親炙之?!笔逡追蕉砰T著書不外交,徳符久之,始幡然命駕。時裴仲孺、胥述之里居舊矣,文行籍籍在人口,亦喜徳符為我輩來也,而與盟焉。叔易雖未及致,而并得二士又過望。非公家事挽人,則深衣藜杖,還相賓主,間或浮清潩,款招提,談經(jīng)議史,揖古人于千百歲之上。有物感之,情與言會,落于毫楮,先后倡酬,以是彌年,裕如也。世美秩滿且行矣,用劉白故事,裒所謂倡酬者與眾自為之者、與非同盟而嘗與同盟倡酬者,共得若干篇,名之曰《潁川集》。《傳》不云乎:詩以道志。觀春秋時,其君臣朝聘必賦詩,一切用古語,然識者聴之,且前判其治亂禍福不繆,況誠動于中而形于外者邪!是集也,可以觀二三子之志矣。世美屬余為之序[2](131冊,p.255)。
鄒浩在潁昌府教授任上,與同僚蘇世美及當?shù)厥咳舜薜路⑴嶂偃?、胥述之即結(jié)有潁川詩社。該詩社活動于“非公家事挽人”時,即政事之暇;活動地點一般在潁昌清潩、招提等名勝之地;活動時當以飲酒賦詩、談經(jīng)論史為主要內(nèi)容;詩社經(jīng)費應是采用輪流做東方法,即所謂“還相賓主”的方式。該社活動彌年,社友相處“裕如”,看來當是非常快樂的。
二、科舉取士措施
宋代科舉發(fā)達,一是取士規(guī)模越來越大;二是科舉制度越來越完善。據(jù)張希清先生統(tǒng)計,兩宋通過科舉共取士115 427人(包括貢舉、武舉、制舉、詞科諸科),平均每年361人。這個平均每年取士的人數(shù),不僅大大超過了唐代的取士人數(shù)(約為唐代的5倍),亦為后世的元、明、清所不能企及(約為元代的30倍、明代的4倍、清代的34倍) [15](pp.105-123)。因此,有學者認為,宋朝社會基本上是一個科舉社會。宋代統(tǒng)治階級正是通過科舉考試,使其龐大的文官隊伍得到源源不斷的補充。故此,陸九淵指出:“科舉取士久矣,名儒鉅公皆由此出?!盵2](272冊,p.129)宋人柳開云:“上自中書門下為宰相,下至縣邑為簿尉,其間臺省郡府公卿大夫,悉見奇能異行,各競為文武中俊臣,皆上之所取貢舉人也。” [2](6冊,p.328)葉夢得亦認為:“本朝以科舉取士,得人為最盛”[16](p.41)。
宋代科舉制度不但是宋代文官隊伍形成的保證,而且促進了宋代詩社隊伍的形成。宋代詩社組成人員絕大多數(shù)都是通過科舉進階的士人,布衣、僧人、道士都很少。值得注意的是,宋代詩社成員很多都是宋代科舉人物的代表。北宋科舉名臣范仲淹、歐陽修、富弼、文彥博、司馬光、趙抃、王安石、蘇軾、蘇轍、黃庭堅、蘇頌、李綱等人都曾參與結(jié)社。南宋科舉名臣楊萬里、范成大、陸游、周必大、王十朋、洪邁、張孝祥、史浩、樓鑰、朱熹、李光等人亦曾參與結(jié)社。北宋著名的洛陽耆英會總計參會13人:富弼、文彥博、席汝言、王尚恭、趙丙、劉幾、馮行己、楚建中、王謹言、張問、張燾、王拱辰、司馬光,除席汝言、馮行己、王謹言三人外,其余十人皆為進士出身。南宋王十朋與何麒、陳之茂、王秬、洪邁、張孝祥諸人所結(jié)楚東詩社,除王秬外,其余人員亦皆為進士出身,王十朋、張孝祥還是當時科舉狀元[12](p.234)。王珩五老會成員王珩(徽宗大觀三年進士)、蔣璿(哲宗紹圣四年進士)、顧文(徽宗政和八年進士)、薛朋龜(徽宗崇寧五年進士)、汪思溫(徽宗政和二年進士)全皆進士出身。
宋代進士科考試以詩賦、經(jīng)義為主要內(nèi)容,這種政策除在熙寧年間及紹圣初曾短暫改變外(這期間曾罷試詩賦),一直未變。以詩賦取士必然會提高舉子們填詩作文的熱情,而舉子們與三五同好結(jié)社賦詩不但可以愉悅身心,更有助與科舉考試,可謂兩全其美。王十朋于20—23歲時(1131—1134年),即曾在樂清金溪私塾招仙館與同舍7人結(jié)詩社,該社在詩酒唱和之余,很難說沒有科舉的目的。其實,宋代科舉對宋代文社的影響之大又遠在宋代科舉對宋代詩社的影響之上。宋代文社很多,見劉子翚“客懷未免悲彈鋏,文社遙知喜得朋”(劉子翚《贈詹朝倚》),李流謙“改歲人家無一事,并游文社有諸公”(李流謙《人日同諸公自馬谿登道宿無為》),項安世“短檠今幸好,文社得同修”(項安世《次韻王少清告歸》),陳文蔚“文社只今傳盛事,宦途從此展修程”(陳文蔚《賀趙及卿黃定甫主賓聯(lián)名登第》),杜范“石室隱居雖我獨,鳳岡文社與人同”(杜范《挽曹處士》),郭三聘“憶昔游澹巖,文社四為侶”(郭三聘《澹山巖》),傅西齋“更與賢郎共文社,情誼凜凜如霜筠”(傅西齋《三蕭行賀蕭丞定夫子登科》)。這些社團的成立基本上是為了“青云直上”,或“助子躍龍門”,帶有明顯的科舉意圖。宋代文社因在活動時往往研討詩文,有的“分題作詩賦”,有的“時時作詩”。這一點使得它與明清的文社不太相同,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宋代文社完全可以視為一種特殊類型的詩社。
另外,宋代科舉還影響了宋代詩社的分布。據(jù)本人統(tǒng)計,兩宋時詩社最多之地分別為今之浙江、江西、江蘇、河南、福建五省。這幾個地區(qū)亦是當時科舉文化最為興盛之地。河南是北宋首府及陪都所在地,是當時全國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中心,其人才之盛在當時自是他郡莫比。而浙江、江西、江蘇、福建皆為南方重鎮(zhèn),文風極盛,所謂“然后七閩、二浙與江之西東,冠帶《詩》《書》,翕然大肆,人才之盛,遂甲于天下”[17](p.682) ,“竊緣士人之盛無如川浙、福建、江南” [2](101冊,p.111) ,“東南之俗好文,故進士多”[2](32冊,p.291)。又據(jù)美國學者賈志揚統(tǒng)計(據(jù)地方史志),兩宋進士數(shù)以福建路為最多,再依次為兩浙東路、江南西路、兩浙西路、江南東路。可見,科舉文化的興衰與宋代詩社的分布有極大的關(guān)系。
三、頻繁的黨爭
兩宋黨爭頻繁。北宋新舊黨爭先后經(jīng)歷了熙豐變法、元祐更化、崇寧黨禁等幾個階段,直至北宋滅亡。南宋黨爭相比北宋黨爭來說,有過之而無不及,性質(zhì)更惡劣。南宋和戰(zhàn)之爭及道學與反道學之爭亦直至南宋滅亡,其中因黨爭導致的紹興黨禁及慶元黨禁尤為酷烈。故余英時先生說:“黨爭是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構(gòu)成部分”[18](p.374)。在黨爭的社會環(huán)境下,失敗的一方,為了全身遠禍,他們往往或宅幽阜,蔭茂林,借山水以怡情,又或花前月下,揮杯痛飲,托詩歌以抒哀怨。如晁沖之在崇寧黨禁期間,因“晁氏群從,多在黨中”,乃“飄然遺形,逝而去之” [2](329冊,p.111),閑時唯以詩詞自適。又如,韓世忠本是一位征戰(zhàn)沙場的老將,在紹興黨禁期間,“時跨驢攜酒,從一二童奴,游西湖以自樂” [19](卷一四二),甚至染指于填詞事業(yè)。難怪陳與義在身處黨爭漩渦時,亦每每要“盍簪共結(jié)雞豚社,一笑相從萬事休”(陳與義《若拙弟說汝州可居已卜約一丘用韻寄元東》)。這種情況說明黨爭對文人“游山玩水,結(jié)社吟詩”生活模式的形成當有極大的推動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北宋熙豐年間的新舊黨爭、南宋紹興年間的和戰(zhàn)之爭、宋寧宗慶元年間的道學與反道學之爭都對宋代詩社的形成有極大的促進作用。
北宋熙豐年間的新舊黨爭因王安石熙寧二年(1069年)發(fā)動變法而引起,至元豐八年(1085年)神宗病逝為止,前后大概持續(xù)17年之久,在此期間一大批反對新法的舊黨人士若富弼、文彥博、趙抃、范鎮(zhèn)、司馬光、范純?nèi)实热思娂姳黄戎率嘶蛸H謫。在休致地,他們悠游園林,結(jié)社賦詩,以示高蹈隱逸。如文彥博因與王安石政見不合,在元豐三年(1080年)致政洛陽后,他曾先后參與五老會、同甲會及洛陽耆英會多個社團。司馬光因反對王安石變法,于熙寧四年(1071年)以閑職退居洛陽后,亦先后參與洛陽耆英會及真率會多個社團。其中元豐五年(1082年)正月,文彥博與司馬光諸人所結(jié)洛陽耆英會可謂是反變法派的大本營。參司馬光《洛陽耆英會序》:
昔白樂天在洛,與高年者八人游,時人慕之,為九老圖傳于世。宋興,洛中諸公繼而為之者凡再矣,皆圖形普明僧舍。普明,樂天之故第也。元豐中,文潞公留守西都,韓國富公納政在里第,自余士大夫以老自逸于洛者,于時為多。潞公謂韓公曰:“凡所為慕于樂天者,以其志趣高逸也,奚必數(shù)與地之襲焉?!币坏?,悉集士大夫老而賢者于韓公之第,置酒相樂,賓主凡十有一人。既而圖形妙覺僧舍,時人謂之洛陽耆英會……。[2](56冊,p.222)
此會參與者共13人,其中富弼、文彥博、司馬光堪稱反變法的領軍人物,而其他人員亦或多或少地對變法活動進行了抵制。據(jù)《洛陽耆英會序》,此會不過旨在效法白樂天的閑適曠達,詩酒風流,并以此安享天年而已。其實,此會在特意強調(diào)對政治疏離背后,正體現(xiàn)了參與者對政治不能忘懷的落寞情緒。
南宋紹興年間的和戰(zhàn)之爭因宋高宗紹興七年(1137年)金人提倡和議引起,當時的主和派若宋高宗及秦檜諸人贊成和議,而主戰(zhàn)派若韓世忠、張俊、岳飛等人則反對和議,結(jié)果這場斗爭以韓世忠、張俊、岳飛等人被相繼解除兵權(quán),主和一方在紹興十一年(1141年)與金人簽訂了和約而結(jié)束。和議簽訂后,秦檜獨擅朝政,直至其紹興二十五年(1155年)病死。在此十幾年間,一大批對政見持異議者,或退隱,或休致,或貶謫。為規(guī)避政治風險,他們優(yōu)游詩酒,亦多結(jié)社。如1140年,張守因忤秦檜乞退奉祠家居毗陵,為“慰遲暮之余日”,他即曾和其兄弟四人結(jié)四老之會。朱翌因言事觸忤秦檜,在韶州謫居15年間(1141—1155年),他亦曾與南華寺僧僧仲諸人“相與盟真率”[12](p.218)。胡寅一生主張抗金,在秦檜擅政時,故“掛衣冠,退尋丘壑”,冀“遠害以全身”,致仕衡山(1143—1150年)期間,他亦曾與韓璜等人結(jié)真率之會。1147年,王洋因忤秦檜罷歸信州時,他亦曾和凌景夏、曾幾諸人“作真率會”(王洋《季文作真率會遇大雪寒甚主人之居狹不容散步為嫌作數(shù)語為解》)。汪思溫因政事與秦檜不合奉祠家居18年間,他亦曾先后參與家鄉(xiāng)鄞縣五老會及八老會多個社團。李光因反對和議,先后被貶藤州、瓊州、儋州,在儋州六年間(1150—1156年),他亦曾與人結(jié)社消憂,或“殺雞炊黍成真率”,又或“挈榼攜棋得勝游”[12](p.225)。
宋寧宗慶元年間,道學與反道學之爭指的是以趙汝愚為代表的道學派與以韓侂胄為代表的反道學派的爭權(quán)斗爭。在這場斗爭中,道學一派被打成偽學逆黨而遭到長達六年的(1197—1202年)禁止,史稱“慶元黨禁”。在黨禁期間,道學一派若朱熹、樓鑰、周必大、曾豐等人就分別參與或組織了朱熹詩社、樓鑰真率會、周必大三老會、周必大齊年會及曾豐真率會等多個社團。
值得一說的是,宋代的黨爭雖然對宋代詩社的形成影響很大,但是,宋代詩社對宋代的黨爭并沒有什么影響。洛陽耆英會為反變法派的大本營,而且“每宴集,都人隨觀之”[20](p.105),看來在當時這個社團應有一定的影響力。有論者即認為,洛陽耆英會就是結(jié)成一個反對王安石、與變法相對抗的政治集團。但實際上,洛陽耆英會自始至終也沒有進行過任何政治活動,相反,他們每每強調(diào)的是要對政治保持疏離,是要效法白居易香山九老會的閑適隱逸,其活動多以詩酒酬唱、悠游園林為主要內(nèi)容。從這個方面來說,洛陽耆英會與傳統(tǒng)的政治社團還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它本質(zhì)上就是一個對政治不能忘懷的文化型社團。至于在“紹興黨禁”及“慶元黨禁”背景下結(jié)成的詩社,因生存環(huán)境惡劣,這些社團更是處處諱言政治。在紹興黨禁時,“長告訐之俗而親戚為仇,起羅織之獄而道路以目,人不自保” [2](214冊,p.332)。張俊謫居永州時,“杜門不通人,惟穴墻以通薪水”[19](卷一七);胡銓“謫嶺南,士大夫多凌蔑之,否則畏避之”[21](卷八)。因此,“士大夫皆不敢輕動”[19](卷一九)。據(jù)張守《毗陵集·四老堂記》:
紹興十年,余再承乏會稽。明年春,病甚,求解郡,章上,恩賜可,覆領洞霄,歸毗陵私第。又明年……而余以病瘁里居,無復異時驚憂轉(zhuǎn)徙之患。乃于舍西得荒瘠之地,誅茅筑垣,結(jié)廬其中,以養(yǎng)吾疾、寄吾懷而娛吾老也……且余四兄弟蒼顏華發(fā),頹然四翁,幸還里門,獨季留浙東,方折簡趣其歸。儻時會合,婆娑堂上,慰遲暮之余日,斯足樂已亦,復何必如退之,以鈞樞在坐為夸耶?……紹興十三年歲次癸亥六月朔記。[2](174冊,p.17)
張守在紹興年間之所以能在家結(jié)四老會是因為他“病甚”致仕,不“以鈞樞在坐為夸”之故。其實,這恐不是真實原因。據(jù)《宋史·張守傳》“時秦檜當國,不悅,守亦不自安,復奉祠”[6](卷三七五),張守奉祠家居因是觸忤了秦檜。這正說明在當時黨禁之下,正直官員多厭倦官場,人人自危。面臨如此境況,這些宋代社團要對政治產(chǎn)生影響幾乎就是奢談。就此而論,宋代詩文之社與明代的詩文之社是有較大區(qū)別的。明代詩文之社往往與黨爭相表里,“朝之黨,援社為重;下之社,丐黨為榮”[22](p.170),“野之立社”就是 “朝之樹黨”。如幾社“言皆機務”,復社更是廣泛參與了崇禎年間的各種政治活動。
宋代詩社的興盛除了與宋代的政治因素有關(guān)外,還與宋人好盟尚統(tǒng)的意識、宋代的社會風俗等多方面的因素有關(guān)。宋人喜歡結(jié)盟結(jié)黨,如王禹偁即認為:“君子亦有黨”(王禹偁《朋黨論》);秦觀亦認為:“朋黨者,君子小人所不免也”(秦觀《策論》);歐陽修甚至撰文鼓吹:“故為人君者,但當退小人之偽朋,用君子之真朋,則天下治矣”(歐陽修《朋黨論》)。另外,宋代社會風俗亦盛行結(jié)會結(jié)社。據(jù)耐得翁《都城紀勝》“社會”條,當時京城臨安各種社會組織可謂數(shù)不勝數(shù),如說唱音樂方面有小女童像叫聲社、遏云社、清樂社;游藝玩耍方面有蹴鞠打球社、川弩射弓社、馬社;飲食方面有奇巧飲食社;佛教方面有光明會、茶湯會、凈業(yè)會、藥師會、放生會;收藏鑒賞方面有七寶考古社以及錦體社、八仙社、漁父習閑社、神鬼社、花果社等等[23](p.12)??梢?,宋代詩社興盛確實與多種因素有關(guān),但是,宋代的政治措施對宋代文人結(jié)社的影響無疑又最大。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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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山東大學博士后)
[責任編輯 張曉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