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考察“如果”“萬一”“要是”“一旦”“假如”這5個常用在假設復句中的連詞的使用在“行域”“知域”和“言域”中的分布，考察5個連詞的主觀性等級排序。

關鍵詞：主觀性 如果 萬一 要是 一旦 假如

一、引言

復句及其中的關聯(lián)詞歷來受學者們的關注。目前，常見的復句劃分方法是兩分法：聯(lián)合復句和偏正復句。假設復句是偏正復句中的一類，假設復句中常用的連詞就是表假設關系的連詞。本文主要討論“如果、要是、一旦、萬一、假如”這五個使用頻率較高的連詞。

以上五個詞表達的意思基本相同，用法相似，詞典中的釋義往往不能對它們的使用條件和意義做準確全面的說明。以往，學者們對這五個詞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語法、語義和語用三個方面，探究這些表示假設意義的連詞在句中的位置、搭配、使用條件，并對其語義作細致描寫。本文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分析這五個詞在主觀性上的差異。

二、詞性的確定

在各類辭書和著作中，關于“如果”“要是”和“假如”的詞性，各家意見比較一致，都認為是連詞。但是，對“萬一”和“一旦”，有一些不同意見。首先，在大部分辭書和著作中，都認為“萬一”和“一旦”有名詞用法，它們的名詞用法本文暫不作討論；有不同意見的是二者的虛詞詞性。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認為“萬一”是副詞的有：王自強《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認為“萬一”是連詞的有《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2012）、《現(xiàn)代漢語虛詞例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82）、張斌《現(xiàn)代漢語虛詞詞典》（2001）；認為“萬一”是副詞兼連詞的是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1999）。

認為“一旦”是副詞的有：《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6版，2012）；呂叔湘《現(xiàn)代漢語八百詞》（增訂版，1999）；認為“一旦”是連詞的有劉月華等的《實用現(xiàn)代漢語語法》（增訂本，2001）；認為“一旦”是副詞兼連詞的有邢福義《詞類辨難》（1981）。

我們認為“萬一”和“一旦”都是連詞。作為虛詞，二者在句中位置靈活，并且大都出現(xiàn)在復句中。例如：

（1）你是最重要的干部，萬一我遭不幸，今后革命大業(yè)要你擔當?shù)模愕呢熑翁罅??！薄妒Y氏家族全傳》

（2）一旦出現(xiàn)上述導致政府解體的情形，人民有權(quán)運用革命的手段建立新的政府《西方政治思想史》

（3）李嘉茂擔心萬一改產(chǎn)鐵鎖以后產(chǎn)品再次發(fā)生滯銷，那么擺在他面前的無疑就是更大的失敗。《李嘉誠家族傳》

（4）如果治療不徹底，患者一旦離開長期和他密切相處的治療者，便會產(chǎn)生分離焦慮《咨詢心理學》

“萬一”有時出現(xiàn)在單句中，常見的結(jié)構(gòu)為“萬一……呢”。例如：

（5）你倒想得挺美，萬一他不來呢？

（6）萬一他不同意呢？

實際上，從語義上看，以上兩例句都省略了后半句，完整語義應當是“萬一他不來，該怎么辦？”，“萬一他不同意，該怎么辦？”。這樣的省略，應當和“呢”的用法有關。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認為，“一旦”和“萬一”的虛詞詞性看做連詞比較合適。

三、相關理論

（一）主觀性理論

Lyons（1977）提出“主觀性”（subjectivity）是指語言的一種特性，即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感情，從而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沈家煊，2001）

Edward Finegan認為主觀性的研究比較集中的三個方面：①說話人的視角（perspective），即說話人對客觀事實情況的觀察角度；②說話人的情感（affect），包括說話人的感情、情緒、意向、態(tài)度等；③說話人的認識（epistemic modality）。沈家煊（2011）認為，除了情態(tài)動詞，一些連詞也有客觀描述和主觀認識之別。

劉昌華（2009）將主觀性量化，他認為讓步復句中主要使用非數(shù)量詞語表達主觀量。牛保義（2005）將復句語義的主觀化的主要表現(xiàn)分為視角主觀化、情感主觀化、含義主觀化和認識主觀化。他認為，在復句語義關系建構(gòu)的過程中，說話人了為凸顯自我參與性，注入了個人的感情、觀點或看法，給復句的語義關系建構(gòu)蒙上了一層說話人自己的感情色彩。張冠喬（2011）研究了“如果說”的歷時演變，指出隨著其主觀性的增強，如果說的詞義經(jīng)歷了從“假設某一個話題”到“假設提出一個話題”到現(xiàn)在的“提出一個全新的話題”的演變過程，這一過程中，“如果說”的假設義越來越虛化，主觀性逐漸增強。

前人利用主觀性理論對部分復句和連詞進行了歷時和共時的研究，這些研究多為復句和連詞所表達的主觀性的描寫，很少有各個詞和結(jié)構(gòu)間的主觀性的對比研究。

（二）三域理論

1990年，Eve Sweetser在From Etymology to Pragmatics一書中將條件句分成了三個域（domain）：行域（content）、知域（epistemic）和言域（speech act）。

在行域中，“if-then”條件句表示：條件句中所描述的事件或事件的狀態(tài)是結(jié)論句中事件的發(fā)生或狀態(tài)的形成的充分條件。即“if p，then q”的意思是：“p是q的充分條件”。在知域中，“if-then”連詞表明：根據(jù)條件句中有關事實的知識，可以推斷出結(jié)論句的事實。Sweetser對言域中的條件句的解釋是：結(jié)論句中的言語行為條件性地依存于條件句中描述的事件完成狀態(tài)，即條件句中的事件誘發(fā)（enable）或者導致（cause）接下來的言語行為。

“行域”“知域”“言域”這三個認知域的區(qū)分主要是“客觀域”和“主觀域”的區(qū)別。行域?qū)儆诳陀^域，而知域和言域則屬于主觀域。

在國內(nèi)，沈家煊（2003）首先引介了Sweetser的三域理論，從認知域的角度對漢語復句進行三個概念域的區(qū)分，“行”指行為、形狀，一般是對行為、事態(tài)的敘述；“知”指知識、認識，與說話人或聽話人的知識狀態(tài)有關；“言”指用以實現(xiàn)某種意圖的言語行為，如命令、請求、許可、建議等等。李晉霞、劉云（2004）結(jié)合主觀性和三域理論，分析了“由于”和“既然”在主觀性上的差異。王麗超（2012）分析了假設復句在三域中的理解，總結(jié)出假設復句中常用的能愿動詞。

四、連詞的三域分布

本文基于北京大學現(xiàn)代漢語語料庫，對常用的含假設義的每個連詞抽取了60個用例，考察它們在三個認知域選擇上的傾向性，結(jié)果如下：

1.萬一

本文考察的例句中，“萬一”的行域表達僅有5例；一些可作知域理解的“萬一”句也可以作行域理解，這是由于沒有主觀標記而造成認知域不明，在大多數(shù)理解為知域的例句中，都可以找到一些形式上的主觀標記表明說話人的主觀態(tài)度；言域句比例最大。

（7）經(jīng)濟合同的擔保有兩方面的含義：一是[萬一]當事人不能履行合同時，另一方可通過擔保獲得補償；二是通過設置擔保，促使當事人嚴格履行合同。

（8）他們認為，如不抓住這一良機，[萬一]蔣經(jīng)國突然有什么意外，臺灣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勢必坐失組黨良機。

（9）李華之所以愿意跟著劉招華一起逃，除了身上沒有錢這個原因外，他覺得劉招華[萬一]能逃出去，逃過這一劫呢。

例（7）為行域句。例（8）從語境中可以判斷出“臺灣形勢急轉(zhuǎn)直下”和“坐失組黨良機”是未然事件，“勢必”表明后半句結(jié)果分句是說話人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驗進行的主觀邏輯推理，是該句的“主觀標記”。例（9）是典型的“萬一……呢”的省略形式，說話人的態(tài)度沒有明確提出，但又隱含其中。這一句式通常用于“言域”表達。

2.一旦

在本文考察的60例“一旦”句中，表示行域的有33例；用于知域的例句不多，只有12例，其中很多在理解上也可以歸為行域，見例（11）；言域的例句極少。

（10）在整個課件設計和制作過程中，這四個內(nèi)容信息子區(qū)各自的作用非常清楚，各子區(qū)的位置[一旦]確定以后，不能隨意更換。

（11）其缺點在于學生作為學習主體始終處于被動接受狀態(tài)，嚴重壓抑了學生學習的積極性、主動性和創(chuàng)造性，[一旦]外部刺激與學生知識結(jié)構(gòu)、心理需求不一致，教學效果和學習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例（10）為行域句。例（11）中，“外部刺激與學生知識結(jié)構(gòu)、心理需求不一致”可能是“教學效果和學習效果大打折扣”的真實原因，也可能是推測原因。“會”在這里的主觀標記性不強。

3.假如

“假如”句中有一些行域和知域也比較難判斷，用于言域的最多，有36例。

（12）我初次出國時，我的奶媽偷偷的把一包用紅紙裹著的東西，塞在我箱子底下。后來，她又避了人和我說，[假如]水土不服，老是想家時，可以把紅紙包裹著的東西煮一點湯吃。

（13）[假如]咨詢者逃避或采取自我防衛(wèi)，就可能被來訪者看作能力不強、軟弱，其結(jié)果會直接威脅咨詢關系。

（14）可是鄉(xiāng)土社會并不是這種社會，我們可以說這是個“無法”的社會，[假如]我們把法律限于以國家權(quán)力所維持的規(guī)則，但是“無法”并不影響這社會的秩序，因為鄉(xiāng)土社會是“禮治”的社會。

例（12）例（13）分別是典型的行域句、知域句。例（14）是言域句，主觀標記是“可能”。

4.如果

（15）凡在職職工[如果]愿意接受國家認可的職業(yè)培訓，有權(quán)向雇主要求享受有帶薪培訓假期。

（16）涂爾干在《道德教育》一書中曾指出：“為紀律賦予權(quán)威的，并不是懲罰；而防止紀律喪失權(quán)威的，卻是懲罰，[如果]允許違規(guī)行為不受懲罰，那么紀律的權(quán)威就會為違規(guī)行為所侵蝕。”

（17）[如果]把道德教育中的養(yǎng)成教育簡單地理解為僅需用獎懲或強迫的方式幫助學生養(yǎng)成特定的道德行為習慣，而不需師生共同討論道德規(guī)則和道德規(guī)則的立論基礎與社會價值，那就大錯特錯了。

例（15）為行域句，例（16）為知域句。在“如果”句中，后半句如果用“那么”連接，多表示主觀域；例（17）后半句“那就大錯特錯了”和前半句顯然既不是事實關系也不是邏輯推理關系，只是說話人對前面所說現(xiàn)象的主觀評價，屬言域。

通過以上分析，在“知域”和“言域”這兩個“主觀域”中，多用“如果……那么……”句式；用于“客觀域”時，多用“如果……就……”句式，“就”可能會隱現(xiàn)。

5.要是

“要是”的主觀性也很強，言域句占考察例句總數(shù)的60%。

（18）你[要是]看《華爾街日報》的第一版，也經(jīng)常有一大段文字是在討論某些數(shù)字的。

（19）計算表明，其質(zhì)量為兩個太陽質(zhì)量的中子星，密集到一個半徑30千米的球體中，完全能實現(xiàn)非常高速的自轉(zhuǎn)。要是白矮星（半徑大400倍）也轉(zhuǎn)得這樣快，必定會碎裂飛開。

（20）[要是]社會公眾對審計師的期望是審計師個個都像007一樣神通廣大，像包拯一樣鐵面無私，那還真就麻煩了。

例（18）中，“一大段文字在討論某些數(shù)字”是客觀存在，不受說話人主觀看法影響，該句的用法是典型的行域。例（19）中的“必定”是一個肯定的主觀標記，表明說話人個人判斷“白矮星旋轉(zhuǎn)得這樣快”會帶來“碎裂飛開”的結(jié)果，或者說是這一結(jié)果的原因。例（20）中的“那還真就麻煩了”明顯是對前面內(nèi)容的主觀評價，而不是客觀或者主觀判斷的結(jié)果。在“要是”句用作“言域”功用時，后半句常以“那”連接。

本文考察的五個連詞的主觀性可以通過以下圖表看出來。（知域和言域同屬于主觀域）

從圖表中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這5個連詞在假設復句中表達的主觀性有較大的差異，按主觀性等級從低到高排序為：

一旦<如果<假如<要是<萬一

根據(jù)以上分析，這5個連詞連接的假設句基本上都可以用于“主觀域”和“客觀域”表達，但是各有側(cè)重。連詞的主觀性和其語義的搭配緊密聯(lián)系，如主觀性最強的“萬一”，其后所接的分句多是實現(xiàn)可能性很小的事情，假設義很強。而主觀性最弱的“一旦”，其后所接的分句多表示新情況出現(xiàn)，假設義相對較弱。

五、表假設意義的連詞的主觀性差異

（一）句式劃分

通常，我們認為“如果”在假設句中常與“就”“還”“也”“那么”等搭配，并沒有明確提出不同搭配的差別。通過以上考察發(fā)現(xiàn)，“如果……那么……”句式大部分表達說話人的主觀看法，而“如果”與其他詞搭配的句式主要用于表達客觀事實或相對客觀的看法，有時候也表達說話人的主觀看法。

（二）特異語序和句式的意義

Osgood（1980）區(qū)分出自然語言的兩種語序：自然語序和特異語序。自然語序立足于概念，特異語序傳達說話人的興趣、心緒、焦點等（轉(zhuǎn)引自李晉霞，2004）。依據(jù)戴浩一（1988）提出的時間順序原則，符合時間順序的語序即自然語序，不符合時間順序原則的語序是特異語序。

我們所考察的5個連詞根據(jù)時間順序原則，在復句中都應該是前置的。然而在例句中，有不少連詞及其引導的分句是后置的。自然語序和現(xiàn)實事實有最自然的對應關系，特異語序也可以表行域，但自然程度不如自然語序。也就是說，如果復句表現(xiàn)為特異語序，其主觀性更強。“萬一”在5個連詞中主觀性最強，表現(xiàn)更明顯，基本形成了固定的省略句式“萬一……呢”，通常置于句尾。如：

（21）第二次來可能是1994年底，也是想我要去北京發(fā)展，我得干點什么去，[萬一]在北京就成了呢？

在口語中，我們有時也會違反順序原則，或者說違反該詞的一般使用原則，采用特異語序，以強調(diào)置于前面的新信息，這也可以看作是說話人對傳達信息的主觀處理，包含說話人的主觀情感。以“如果”為例：

（22）我想借用你的自行車，如果你不用的話。（自擬語料）

（三）語體

本文考察的幾個連詞在口語和書面兩大語體中并不是平衡分布的。在語料庫中選取語料時，“要是”“萬一”更多用在口語中，而“如果”“一旦”和“假如”更多地用在書面語中。從這5個連詞的主觀性考察來看，主觀性較強的多用在口語中，主觀性較弱的多用在書面語中。因為一般來說，口語更真實地表達說話人豐富的情感，而書面語，尤其是書面語中的一些公文語體，表述更為客觀。

六、結(jié)語

根據(jù)語料分析，“如果”“一旦”“假如”“要是”“萬一”這5個連詞在主觀域、客觀域中的使用頻率不同，主觀性也有差異。在表達假設義時，“萬一”的主觀性最強，與言域的聯(lián)系最自然；“一旦”的主觀性最弱，和現(xiàn)時行域聯(lián)系最自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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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瑩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