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取兵

紫蘇

紫蘇，一個很詩意的名字，像是一個民國小說中走出來的一位有故事的女子。

其實，紫蘇只是鄉(xiāng)下老家的一種草本植物。野生野長，隨處可見，漫山遍野，歲歲自生，枝繁葉茂，分外潑辣。一到春天，鄉(xiāng)下的茅房前后，溝坡附近，隨意拱出的紫蘇，倒也長得自在舒展。一束陽光打在上面，紫色的卵形葉片于安靜的鄉(xiāng)間閃爍著神秘的光芒。到了夏末，抽穗，穗上密集著微紫的花，細(xì)而薄，一小盞一小盞的，紫得透明，身姿綽約，很是可愛。

我從小就很熟悉紫蘇，紫蘇的葉子看上去有很多的褶皺，蜷曲在一起，而且零零碎碎，葉子摸上去絨毛柔柔的，非常柔軟，聞上去味道非常的香。曾經(jīng)摘了一片葉子，放進(jìn)嘴里嚼，香味青郁濃深，微苦，青澀。那濃濃的香，獨特至極。不是芬芳，也不是清香，甚至不能施以馥郁二字。只是一味的濃香，濃到極處，便有了些微的甜意。我最喜歡把它揉碎了放到鼻子下聞，深深地吸一下氣，那香味穿胸而過，沁人心脾啊。有時想，晚清時期那幫吸食鴉片的癮者應(yīng)該就是這樣熟稔的動作了吧。

紫蘇真正的好，不在于其聞香，而是入菜。紫蘇與魚是絕配。

魚，原本是水中的精靈，一旦進(jìn)入人的菜譜，便是一味佳肴，人類歷史的進(jìn)程因魚而得以延續(xù)，在古代食有魚已是君子之膳了，可見魚在人的心目中的地位。

在江南的土地，散落著大大小小的湖泊、河汊、溪流，如天上燦爛的星子潛伏大地，讓人間多了幾許鮮亮幾話靈氣。如洞庭湖、太湖、鄱陽湖……，它們是大地的眼睛，水汪汪，鮮靈靈，亮晶晶，讓你百看不厭。有水就有魚，湖水煮湖魚，那個鮮味，一定讓你頓悟到舌尖上的味道。我家在洞庭湖邊上，餐桌上出場頻率最高的是魚，生日宴、升學(xué)宴、長壽宴、婚嫁宴……，逢宴必上魚。如果宴席上少了一道魚肴，這宴就不成宴了。八百里洞庭湖，是魚的天堂，大的有江豬，就是江豚，如今瀕臨滅絕，小的有嫩子魚河蝦刀子魚。平常吃得最多的是鯽魚、鰱魚、胖頭魚、草魚、俏白魚……一葉舟，一張網(wǎng)，將魚蟹打撈，迎著一抹斜陽歸家，這是家鄉(xiāng)最常見的場景。烹一鍋河鮮，嫩鮮爽口，松茸般妙不可言。小時，最喜歡到湖邊打魚摸蝦。那種快樂的童年時光，如一鍋魚的味道，久遠(yuǎn)綿長。水，圓了舌尖上的洞庭夢。

有魚就離不開紫蘇。當(dāng)然這是江南人的吃法。煮一鍋魚，在出鍋的片刻，優(yōu)雅泛香的紫蘇閃亮出場。

其實紫蘇只是配角，是平常百姓餐桌上不可缺少的佐料或者調(diào)味料。在民間，紫蘇常用來去腥、增鮮、提味?！墩{(diào)鼎集》載：“平時將薄荷、胡椒、紫蘇、蔥、香橡皮、桔皮、菊花及葉同曬干，捶碎收貯。剖魚入水，取以洗擦，不但解腥，其味尤美?！弊咸K因其特異的香味而得到江南人的青睞，尤其是家庭主婦展示廚藝的一手妙方。魚因為水而屬涼性，常食涼性食物，不利身體，而紫蘇屬溫，有散寒解表，理氣寬中，尤解魚蟹毒。這是中國人的智慧所在，大自然中一物降一物的哲理在居家生活中都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紫蘇的出場應(yīng)該感謝那位叫華佗的老人。華佗是東漢三國時期的一大名醫(yī)，他一身書生風(fēng)骨，數(shù)度婉拒為官的薦舉，寧愿手捏金箍鈴，在疾苦的民間奔走，行醫(yī)四方，其足跡踏遍中原大地和江淮平原。是他發(fā)現(xiàn)了吃魚的水獺與紫蘇的秘密，把紫蘇不僅應(yīng)用到了中醫(yī)，更是走入了平常人家的廚房，成為百姓生活的伴侶。華佗先生早已乘風(fēng)歸去，他的一生都已交給了歷史的煙云，一味中藥，銘記了他的名字。時至今日，臨風(fēng)回首，我們理應(yīng)向他和當(dāng)年為我們提供了如此精美吃法的前人奉一柱感念的心香。

其實紫蘇遠(yuǎn)不是魚唯一的搭檔。但凡水中的食材，都離不開紫蘇的韻味。少年時最喜歡吃田螺、龍蝦，在烹飪中更少不了紫蘇的串味。紫蘇特殊的香再配上姜片和高湯的鮮、米酒的醇、小米椒的辣，一一沁入了深藏殼內(nèi)的螺肉或龍蝦中，用竹簽挑，用嘴吮吸，滿手的汁，滿嘴的香，滿臉的油，少年時吃螺的姿態(tài)可謂是豐富多彩。如今，在洞庭湖的村子、院落、街巷、碼頭，一到夏日的夜晚，就有星羅棋布的夜宵攤，熱熱鬧鬧地張開芳香的羽翼，吸納著年少的孩子們。絕對少不了紫蘇烹田螺，油燜龍蝦。有這么一盤濃香入味的消夏小菜，香、鮮、辣，再佐以一大杯一大杯啤酒，冰鎮(zhèn)的，足以讓他們大呼過癮，豪氣頓生！

在湘菜里，紫蘇是一味經(jīng)常使用的調(diào)料，不僅是煎魚或者做其他帶葷腥味的菜肴時加入紫蘇，味道會更加爽滑香甜，而且很多的菜肴中因為加入了紫蘇，風(fēng)味獨特。紫蘇煎黃瓜是我最愛吃的一道菜，黃瓜又脆又軟，紫蘇又香又辣，想一想都會流口水。在家鄉(xiāng)，紫蘇煎雞蛋也是一道家常名菜，更是童年時的佳肴。在暮春抑或是初夏，雨水很多，屋后小菜園的紫蘇長勢也很好，紫紅的葉子長得大片而鮮嫩，在陽光下花枝招展。在鄉(xiāng)下，吃魚雖是常有的事，但多了總得換換口味，而菜園子的紫蘇卻是惹人的眼，忍不住采摘一把，洗凈，切得碎碎的，再在雞窩里摸兩三個還是溫?zé)岬碾u蛋，打開，用筷子攪拌，文火煎熟，香味早已飄滿了村莊。還在田地埋頭勞作的村人忽然間發(fā)現(xiàn)饑腸咕咕直叫了，于是收工，各自飛奔到自家廚房大快朵頤。紫蘇特有的清香味道更讓人迷戀它與米飯的融合。

紫蘇不光是很好的配菜，同樣在精明的人手中成為主角。小時候，鄰里之間喜歡分享美食。當(dāng)然那時候用詞沒這么高雅，就是誰家做了好吃的，隔著籬笆喊一聲，我做什么什么了，過來吃吧。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農(nóng)村沒什么零食（就是有家里也不會買——窮呀?。?，于是到處尋找大自然中一切可食用的植物，變戲法讓它成為口中佳肴。紫蘇餅是兒時最深刻的。我最初嘗紫蘇餅是在六歲那年，隔壁鄰居家娶了一個端莊的小媳婦，她的名字我記得很清楚，叫愛軍，我們都親熱地叫她軍姐。當(dāng)然軍姐不是真正的軍嫂，她的愛人是一名鄉(xiāng)村郵遞員，每天騎著一輛綠色的單車送信送報，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拟徛暻庙懥怂监l(xiāng)人的掛念。而軍姐就是被這鈴聲牽進(jìn)了洞房，成為了他的妻子。軍姐有一雙靈巧的手，會剪漂亮的窗花，會納精致的鞋墊，還會做各種各樣的美食，原本只是簡簡單單的一片葉子，經(jīng)了她的手，立馬魔術(shù)般成為了一道佳肴。軍姐尤其是會做一種紫蘇餅。到了夏天，紫蘇長勢格外茂盛，一蓬蓬，水靈靈的，滿地的紫紅。軍姐就會摘一些新鮮的紫蘇葉，洗凈切碎，與面粉攪均勻，再放些許鹽和熟芝麻，用小火烙的酥酥脆脆，特別香特別好吃。軍姐常說，小孩子吃了這餅，會驅(qū)蟲，對身體很好。我們不曉得什么驅(qū)蟲，只有口味好就行。軍姐還喜歡做壇子菜，記憶中好像什么東西到了她手中都會變成香噴噴的壇子菜，長豆角、刀把豆、萵筍頭、洋生姜……，紫蘇也不例外。將紫蘇洗凈、曬干、切碎，拌入醋蘸頭、五味姜、糖醋大蒜頭、酸梅等，放進(jìn)瓷壇子，過幾天就成了別具風(fēng)味的小食品了。有時用泡菜壇泡菜時，黃瓜、蘿卜、大白菜、卷心菜一一放進(jìn)醋壇子，軍姐也會放點紫蘇葉，使泡菜更是增添了一股香味?？上В绱寺敾鄣能娊?，四十多歲因為疾病離開了人世，讓天堂多了一位美食家。

我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期間，有一個從日本留學(xué)回來的朋友曾為我泡過一道茶——紫蘇茶，他說可以暖胃散寒。說實在話，紫蘇茶有自己特有的清香，不過作為茶，還是和我們這些茶客的口感中的茶不一樣，或許是家鄉(xiāng)的川芎茶寵壞了我的嘴，對于這道茶我并不感冒。其實所謂茶，無非是一種飲料而已，像海南五指山的苦丁茶，雖然屬于植物，畢竟不是茶樹。朋友說這是日本的一種生活習(xí)俗。我想日本是一個島國，國民均以海鮮為食，紫蘇自然是最好的保健茶了。其實紫蘇入茶并不是日本的先知先覺，據(jù)說好茶的蘇東坡曾極力推賞這種飲料，宋時紫蘇茶曾被評定為紫蘇熟水第一，可見紫蘇葉作為茶飲在中國的歷史悠久。兩千多年前，我國最早的一部詞典《爾雅》如此描述：取紫蘇嫩莖葉研汁煮粥，長服令人體白身香。優(yōu)雅泛香的紫蘇不僅是一味出色的香料，更是一道茶，充當(dāng)散寒解表的良藥了，冬季感冒后喝上一杯紫蘇茶效果應(yīng)該是不錯的。

如今當(dāng)我旅居城市，有時陪伴愛人到菜市場，看到一把把香噴噴的紫蘇葉，總覺得驚異又感動。那一抹醇香，在漂泊的日子里，時不時入夢來，帶著鄉(xiāng)音，捎著濃情?！叭朔遣菽?，孰能無情?！币苍S草木本無心無情，一枚葉子，卻不時觸動人的靈機，讓人多了一份牽掛，多了一份動容！

川芎

母親七十有三，每年總會來城里小住幾天。來時一定會給我捎上一小包剪得碎碎的川芎。一進(jìn)門，那股熟稔的香味就彌漫在我小小的居室，暖暖的，貼心。

川芎應(yīng)該是一味中藥，而且是用途較為廣泛的藥材。在我的家鄉(xiāng)卻是泡茶的好材料，飯后，尤其是吃上一頓大餐，大魚大肉吃多了，肚子脹脹的，挺難受。母親總會泡上一杯濃濃的川芎茶，而且一定要加一點點鹽。一杯熱熱的下肚，真的有順氣消食化膩的感覺。這是母親的母親的母親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外鄉(xiāng)人卻是喝不慣的，那股濃郁的味道完全是一股地地道道的中藥味，不知為何到了我們的口中卻成了上等飲品，喝得如此歡暢，落口逍遙。

剛調(diào)進(jìn)城里工作，累了煩了，我常常在辦公室給自己泡上一杯川芎茶。開始同事總會用迷惑的眼光偷偷地瞄我?guī)籽?，他們或許認(rèn)為我有什么怪病，需要天天喝幾杯中藥，他們甚至有些可憐我，但又不好意思問我。卻有一絲不解，很多人都知道茶解藥性，吃中藥時，醫(yī)生就會叮囑，少喝茶，多喝白開水，為何我又要與茶葉共飲？時間久了，他們才問個究竟，你這是喝的什么中藥？

我一笑，這是茶——川芎茶，是老家的味道。他們疑惑的臉上似乎有些豁然開朗。但一定又有更多的不解。他們無法理解到我與川芎所擁有的一種更微妙、更深切、更具情份的關(guān)系?；赝x鄉(xiāng)的行程，三十多年的風(fēng)雨飄泊，多少酸甜苦辣，因為有這一枚小小的川芎，一路走來才顯得如此溫暖。

在我的家鄉(xiāng)，川芎確實是泡茶的，誰也沒有把它當(dāng)成一味中藥。川芎加茶葉是老祖宗留下來的飲品里的黃金搭檔。我的家鄉(xiāng)位處鄂南與湘北交界之處，是一個千年古鎮(zhèn)——桃林鎮(zhèn)，在地圖上很難找到，好不容易尋到，只是一個小小的點。古鎮(zhèn)離長江不遠(yuǎn)，街是依河而建，明清時期，卻是湘北地區(qū)的邊貿(mào)重鎮(zhèn)。一條河，就相當(dāng)于現(xiàn)在的高速公路，鄉(xiāng)下的茯磚茶、稻谷、桐油等土特產(chǎn)，都是沿河流乘船直飄洞庭湖，再經(jīng)長江，香遍全國，其最有名的是茯磚茶，還飄洋過海，賣到國外，好多年，一直是家鄉(xiāng)引以為豪的土特產(chǎn)，可惜近年來，卻是淪落了，讓益陽安化的茯磚茶掩去了光環(huán)。而洋布、洋油、鹽巴等生洗品同樣是河流溯水而上，運到鎮(zhèn)上的。后來，有了公路鐵路，水路漸漸就冷落了，如今也是風(fēng)光不再，昔日繁華的碼頭已只剩下河灘上幾個深深的樁洞了，張望天空，似乎在回味往日的場景。

故鄉(xiāng)的茶道還是有講究的，平時在家里一般喝的是普普通通的綠茶，清明谷雨時采摘，制作有些粗糙，多是洗水茶，味道要清淡得多。夏天喜歡喝山椒子茶，清涼消火。來客了，尤其是貴客，娘家屋里來了人，俗話說，娘親舅大，一定得罪不得的。抑或是相親的，未來的岳母娘和媳婦上門，看女婿。有時是多年的老戰(zhàn)友老同學(xué)，數(shù)年甚至數(shù)十年未謀面。一進(jìn)門，一定得沖上一杯雞蛋紅棗紅糖茶，稍坐片刻，如果飯還要個把時辰，還要泡上一杯陰米泡里茶，飽飽肚。接著就是一杯芝麻豆子茶。主人的盛情款待后，酒足飯飽，不時會來幾個諧意的嗝。此時，就該來一杯熱熱的川芎茶了。開水一定要滾燙，泡出的茶才香。不過，本地人還好，習(xí)慣了，你不泡還不行，不然心里有想法的。外地人卻有些不習(xí)慣，但不會說什么，只是皺下眉，臉上閃過一絲困惑。于是還得絞上舌頭，說一通拗口的普通話——打死咯人。向客人大說胡說，這茶的妙處。沒辦法，怕人家興禁忌，明明來做客，你卻搞上一大杯中藥湯。

我的家住在古鎮(zhèn)的下街，父親是一名鐵匠，母親是草帽編織工人。年少時，印象很深的是，晚飯后，母親總會給父親泡上一杯川芎茶，有一股怪怪味道。年幼的我，故意捏著鼻子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有時，父親也會逗逗我，拉著我的手，用雙腳摟住我，非要我喝一口，我也會皺著眉頭，怯怯地抿上一小口，然后躲到一邊去吐了。有時也會嘗試喝一口，其實，也沒有什么苦味，只是怪怪的，過后，卻有一種舒暢。父親說，有一天，你愛上這茶，就長大了。鄉(xiāng)下的老人常常會說上一句，小孩喝涼水，大人喝熱茶。

記得自己主動喝第一杯熱茶，應(yīng)該是讀初三的時候。學(xué)習(xí)累呀，竟然想一杯熱茶。母親給我泡上一杯熱熱的川芎茶，放在我桌上?？粗爸鵁崞牟?，翠綠的茶葉，褐色的川芎片，在開水中上下翻騰，如云霞般綻放，溢出那或如春雨般清潤的陣陣幽香。淺淺地小啜一口，一股熱氣經(jīng)口入肚，直貫全身。慢慢地，一杯茶下肚，頭清了，身輕了，好像一股精氣神盈滿周身，書本上的字跡似乎格外醒目，一個個看起來意豐韻足，靈動可喜，連紙面也顯出幾分和靜體貼來。

我是真心喜歡上了這杯茶。

后來，有了安徽的紅茶、西湖的龍井、云南的普洱、福建的烏龍，也有了茉莉花茶、菊花茶、枸杞茶，名目繁多，品種多樣，但不管是什么高檔的茶，在我眼里，我的最愛依舊是一杯川芎茶。茶葉，是母親親手采摘的清明茶，用開水撈一撈，殺青，再用手搓揉幾輪，茶汁淡了，卻多了清香。放在屋里晾干，有時也會有鐵鍋慢慢地焙干。川芎是從鄉(xiāng)下買的小籽土川芎，洗凈泥沙，再放在太陽曬過半干。坐下歇息時，手卻沒有閑著，拿出川芎，剪得細(xì)細(xì)碎碎的，用玻璃瓶裝好。每年母親會給捎上幾包。夜深人靜時，一本書，再泡一杯茶，拈一撮茶葉，放上幾粒川芎，再加一點點鹽，在這熟稔的香味中，過去那些浸潤著得與失、愛與恨的歲月，在水霧中忽隱忽現(xiàn)。

川芎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在鄉(xiāng)下，多種在屋前屋后向陽的山坡或菜地，巴掌大的地方就足夠了。第一次看到川芎，還鬧了一個小小的笑話，在鄉(xiāng)下的舅舅家，指著一堆葉子像胡蘿卜的植物，大談胡蘿卜，結(jié)果舅舅對我說，這是川芎。我的臉一紅，還好，沒有外人，只是與幾個表兄弟在一起。川芎的根莖較為發(fā)達(dá)，形成不規(guī)則的結(jié)節(jié)狀拳形團塊，具有濃烈香氣。初看到川芎時，并沒有多少好感，因為它的外形十分粗糙，表面黃褐色或黃棕色，有很多的皺褶和隆起的輪節(jié)，像一個滿臉滄桑的老人，有多少故事不為人所知。不起眼的川芎，卻是香氣濃郁，開始時味有點苦，甚至有點辛的感覺，舌頭有一種麻麻的感覺，過后卻有一種微甜。藥書載，川芎常用于活血祛瘀行氣，祛風(fēng)止痛，其辛溫香燥，走而不守，既能行散，上行可達(dá)巔頂；又入血分，下行可達(dá)血海。昔人謂川芎為血中之氣藥，殆言其寓辛散、解郁、通達(dá)、止痛等功能。

川芎，確實是一味中藥。它與一個叫孫思邈的老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相傳唐朝初年，藥王孫思邈在四川青城山采藥，發(fā)現(xiàn)一種植物有活血通經(jīng)、祛風(fēng)止痛的作用，為其吟詩：“青城天下幽，川西第一洞。仙鶴過往處，良藥降蒼穹?！焙髞磉@藥就叫川芎。但在我的家鄉(xiāng)，川芎為何當(dāng)成茶喝，卻已是無法探究了。在湖南岳陽的臨湘縣、岳陽縣等不少鄉(xiāng)鎮(zhèn)至今保留著川芎泡茶喝的習(xí)慣。甚至在岳陽大大小小的茶樓，都有川芎茶，只是茶樓的川芎，多為藥用川芎，切成一片片的，有硬幣大小，如菊花狀，好看，卻沒有鄉(xiāng)下的小子川芎，味正。

川芎與女人的關(guān)系十分密切，聽說可以活血滋陰，成為女人養(yǎng)生藥膳的佳品。我曾經(jīng)鬧過小小的笑柄。有一次，母親在家里煮雞蛋，卻不知為啥竟放了一些川芎，讓香噴噴的雞蛋憑白多了點怪味。每年三月三，母親一定會用地米菜煮雞蛋?？蛇@川芎煮雞蛋，還是頭一回。管他呢，有雞蛋吃就行?？芍笫斓碾u蛋卻被母親全給了我的二姐。我吵著鬧著要吃，母親說，二姐肚子痛，川芎煮雞蛋是用來治病的。我說我的肚子也痛，卻樂得母親和二姐笑了一通。后來，我知道了二姐痛經(jīng)。這是女人的病。川芎正因為活血祛瘀的功效，而成了女人的摯愛。川芎煮雞是更年期女人食療偏方。川芎與當(dāng)歸、熟地、白芍做成的“四物湯”，更是讓女人青睞，不少女性就養(yǎng)成從年輕時就開始服用四物湯的習(xí)慣，可以紅顏不老，青春永駐。其實四川人，對川芎更有一種緊密的情緣，據(jù)說全國絕大多數(shù)的川芎出自這塊并不富饒的土地，而且四川人還把川芎作為一種食材，有川芎鴨、川芎煮田螺、川芎白芷燉魚頭等菜譜，甚至還把當(dāng)作熬粥的原料，用川芎加桃仁、蠶蛹、粳米熬粥喝，這可能在全國是個唯一。我想，哪一天轉(zhuǎn)到了四川，一定要好好地品嘗這幾種菜肴，再熱熱地喝上幾大碗川芎桃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