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生
人物:聶政
聶嫈
嚴(yán)仲子
韓傀
衛(wèi)士
時間:春秋時期
地點:濮陽,陽翟
第一幕
第一場
[濮陽。臨街肉鋪。門面上方飾有一只巨大的狗頭。旁立一塊“韓氏狗肉”的木質(zhì)招牌。[忽然傳來幾聲狗叫,震耳欲聾,轉(zhuǎn)瞬即開始嗚咽,片刻聲息,聶嫈挽著袖子一手提狗一手執(zhí)尖刀上。
聶 嫈:(將殺死的狗扔到肉鋪的案上)沒想到這條狗還挺來勁??赡阍賮韯?,也干不過老娘手里的這把尖刀啊。再說,我就不信,衛(wèi)國的狗還能比齊國的狗更厲害。[聶政垂頭喪氣上。
聶 嫈:咦,弟弟,你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見到嚴(yán)仲子了嗎?
聶 政:唉,沒有,他的門衛(wèi)還是說什么也不讓我進(jìn)去。
聶 嫈:你沒說你是誰嗎?
聶 政:說了。就是說了,他們才不讓我進(jìn)的。
聶 嫈:你說什么?
聶 政:我說我原來是齊國殺狗的聶政,前來拜訪嚴(yán)大人的,可門衛(wèi)一聽就火了,問我是不是腦子進(jìn)水了。
聶 嫈:這是什么話?
聶 政:他說,嚴(yán)大人是不可能認(rèn)識一個殺狗的人的。
聶 嫈:什么?你是殺狗的嗎?你為什么不告訴他你是誰?你可是當(dāng)年曾在魏國手刃惡霸的聶政呀!
聶 政:可是,姐姐,那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我就是個殺狗的。
聶 嫈:那,你怎么不賞他一耳光,然后直接沖進(jìn)大門?
聶 政:這個,姐姐,你知道,我怕鬧起來有損嚴(yán)大人的形象。
聶 嫈:他有什么形象?
聶 政:嚴(yán)大人是個禮賢下士的人啊。難道你忘了,當(dāng)年我們在齊國時,每次他前來拜訪我,都畢恭畢敬地站在肉鋪外面,等我忙完以后再上來和我聊天嗎?
聶 嫈:當(dāng)然記得,母親壽誕,他曾送金百鎰以為賀儀,雖然被你拒絕,他也并沒有生氣。三年前,老母去世,他雖人在濮陽,可聞聽以后,也特地派人前往齊國送來葬儀。他對你,對我們也不可謂不好。
聶 政:所以,雖然他的門衛(wèi)總是把我攔在門外,我也不愿與其吵鬧,以免讓人看見后笑話。
聶 嫈:這倒也是??赡阋呀?jīng)去了好幾次了,每次都被拒之門外,總也不是個事情啊。你說,我們好好的從齊國搬到這里來,不就是因為你想見他一面嗎?
聶 政:喔,姐姐,我勸你們離開齊國到這里來,主要還是為了你和姐夫能夠過得更好。
聶 嫈:好了,不說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梢f起這里的生意,的確比齊國要好很多。你看,我們才來濮陽一個月多點,買賣就已經(jīng)很紅火了。
聶 政:姐夫呢?
聶 嫈:他一大早就出城到鄉(xiāng)下收購狗去了。要想生意好,除了價格公道,東西也得好才行?,F(xiàn)在城里的狗都吃大力瘦肉丸,狗肉硬得就像木頭渣,而且人吃了也會跟著變得像根香腸一樣,我們怎么敢買?!
聶 政:那是,不管怎么說,我們也不能把辛辛苦苦做起來的牌子給砸了。[傳來車馬聲與叫人讓路的吆喝聲。
聶 嫈:聽,不知是誰在吵?
聶 政:大概又是哪個大人出巡。
聶 嫈:那我就先到店里回避一下。順便到后院把那條狗給處理了。
聶 政:好。[聶嫈把狗從肉鋪上提起,轉(zhuǎn)身進(jìn)屋。
第二場
[嚴(yán)仲子上。衛(wèi)士佩劍執(zhí)戟上。
衛(wèi) 士:喏,大人,就是這家狗肉鋪子。
嚴(yán)仲子:是嗎?這就是傳說中的那家狗肉鋪?
衛(wèi) 士:沒錯,大人,我聽人講就是這個“韓氏狗肉”。他們家的狗肉好,做的狗肉也好吃。
嚴(yán)仲子:什么,“韓氏狗肉”?
衛(wèi) 士:是啊,你看,招牌上不是寫著嘛。那么大的字,肯定錯不了。我這就去把店主叫出來迎接大人。
嚴(yán)仲子:等等,讓我再看看,“韓氏狗肉”,這幾個字好熟悉啊。
衛(wèi) 士:怎么?大人知道這家鋪子?
嚴(yán)仲子:知道,當(dāng)然知道。好幾年前我就知道了。
衛(wèi) 士:是嗎?可是聽說店主是從齊國過來的,大人怎么可能幾年前就知道了?
嚴(yán)仲子:因為幾年前我在齊國吃過他們家的狗肉。這個店招還是我寫的呢。
衛(wèi) 士:喔,原來是這樣,那我馬上就叫店主出來。
嚴(yán)仲子:不,我要親自去見店主。
衛(wèi) 士:什么?![嚴(yán)仲子轉(zhuǎn)身向肉鋪走去。聶政正在里面忙碌。
嚴(yán)仲子:請問主人是否在此?
聶 政:不敢,在下就是。
嚴(yán)仲子:賢弟?!果然是你!
聶 政:請問?
嚴(yán)仲子:賢弟,我是仲子啊。
聶 政:?。?!真的是大哥。[聶政忙從肉店中出來,單膝跪地施禮,嚴(yán)仲子忙扶住聶政起身。
嚴(yán)仲子:賢弟什么時候到衛(wèi)國的?
聶 政:已經(jīng)有一個多月了。
嚴(yán)仲子:這么長時間了,那你怎么不來找我?
聶 政:喔,我曾前去拜訪過你,可幾次都沒有遇上。這位兄弟可以作證。
嚴(yán)仲子:是嗎?衛(wèi)士,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沒聽你說起聶先生來過?!
衛(wèi) 士:這個,還請大人恕罪,恕罪,也請這位大人,聶大人恕罪,我……
聶 政:哪里,還請大哥不要為難這位兄弟,我只是去得不巧,剛好幾次你都不在。
嚴(yán)仲子:別聽他瞎說,這陣子我哪里也沒有去,每天都在家里撫琴看書,聊以打發(fā)時日。衛(wèi)士,到底是怎么回事?!
衛(wèi) 士:(忙扶戟跪地叩頭)聶大人,小的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該死,該死。
聶 政:(將衛(wèi)士拉起)這位兄弟可千萬別這樣。不知者不為怪。也請大哥不要對這位兄弟發(fā)火。否則,小弟也擔(dān)當(dāng)不起。endprint
嚴(yán)仲子:哼,既然我弟弟為你求情,那就饒過你這次,下次再把來找我的人拒之門外,非殺了你不可。
衛(wèi) 士:是,是。
嚴(yán)仲子:賢弟,你說,幾年了?我們有幾年沒見面了?
聶 政:四年半,不,快五年了。嚴(yán)仲子:五年了?竟然都五年了?!時間過得真快,真快啊。五年了,難怪為兄的胡子都已經(jīng)變白了啊。
聶 政:哪里,大哥和五年前一樣,還是那么風(fēng)度翩翩,英氣逼人。
嚴(yán)仲子:不,賢弟,我已經(jīng)老了。如果我還像當(dāng)年那樣,你剛才怎會認(rèn)不出我?
聶 政:大哥當(dāng)年身著布衣,現(xiàn)錦袍玉帶,自然面目全非啊。
嚴(yán)仲子:好了,不和你辯了。只是,兄弟,你不知道,這些年來,即使我的人不老,可是我的心也老了呀。
聶 政:這是什么話,大哥,人不老心就不應(yīng)該老,何況只要心不老,人就不會老。
嚴(yán)仲子:可是,賢弟,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來是怎么過來的嗎?
聶 政:這,雖然我這幾年與大哥疏于聯(lián)系,可我剛來衛(wèi)國才一個多月,就已從眾人口中聽到對大哥的贊譽。
嚴(yán)仲子:是嗎?
聶 政:當(dāng)然。他們都說你平日為人樂善好施,乃一謙謙君子,受人尊敬。
嚴(yán)仲子:喔。
聶 政:他們還說你經(jīng)常攜琴出游,以備靈感突至,隨時翻制新曲,有如閑云野鶴一般,讓人羨慕。
嚴(yán)仲子:閑云野鶴?羨慕?
聶 政:是啊,他們都很羨慕你,覺得你像神仙一樣,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嚴(yán)仲子: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聶 政:難道不是嗎?
嚴(yán)仲子:是,是,算是吧。
聶 政:什么叫算是呢?
嚴(yán)仲子:喔,今天還是不談這個。怎么樣,聽聽為兄我新作的一首曲子如何?去,衛(wèi)士,到車上把我的琴拿過來,我來撫琴一曲,以慶賀我與賢弟的重逢。[燈光變暗。嚴(yán)仲子盤腿抱琴而坐,琴聲響起。柔和,緩慢,卻凝重。
第三場
[琴聲轉(zhuǎn)為低沉,不料琴弦忽斷,琴聲嘎然而止。燈光亮。嚴(yán)仲子搖了搖頭,嘆口氣,將手里的琴交給衛(wèi)士后起身。
聶 政:好曲子!
嚴(yán)仲子:讓賢弟掃興了,這本是把名琴,真沒想到今日琴弦會斷。
聶 政:哪里,弦斷音未斷,琴止思不止。與兄一別數(shù)年間,我再未聽過如此動聽的琴聲。
嚴(yán)仲子:賢弟過獎了。
聶 政:小弟至今不能忘懷當(dāng)年大哥在齊國教我習(xí)琴的往事,今日觀大哥演奏,琴藝又精進(jìn)不少啊。
嚴(yán)仲子:賢弟,這些年來,我也只能把精力消耗在這無益之事上了。
聶 政:無益之事?我記得當(dāng)年大哥曾對我說過“劍膽琴心”這句話。還對我說,劍為膽氣,琴為心聲。劍可飼膽,琴可養(yǎng)心。既如此,大哥又何言無益呢?
嚴(yán)仲子:可若無膽氣,養(yǎng)心何益之有?!
聶 政:此話怎講,大哥豈是沒有膽氣的人?
嚴(yán)仲子:唉,這,不談也罷。今天我們兄弟久別重逢,說點高興的事。嫈妹還好吧?
聶 政:姐姐很好。為母守孝期滿后,終于今年年初成家。姐夫乃忠厚老實之人。
嚴(yán)仲子:你怎么不告訴我,我賀禮都沒送一份,這怎么行?
聶 政:當(dāng)年老母去世,已讓大哥費心不少,我還從未說過一個謝字。姐姐出嫁,怎么好再麻煩你呢。
嚴(yán)仲子:這從何說起,我們既是兄弟,就不必如此見外啊。嫈妹和你姐夫在哪里?我要見他們一面。
聶 政:喔,姐夫到城外收狗了,只有姐姐一個人在家。
嚴(yán)仲子:好多年沒見,她的火爆脾氣是不是變好點了?是不是還像以前那樣認(rèn)死理?哈哈。
聶 政: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當(dāng)然還是老樣子。
嚴(yán)仲子:那,走,這就帶我去見她。
聶 政:等等,大哥,姐姐正在后院屠狗,你這么過去,她也不好直接見你。要不,你看這樣好不好,今天就不用見她了,改天我讓她和姐夫一起去拜訪你。
嚴(yán)仲子:這,好,既然這樣,也好。因為不知道是賢弟在此,我這次也來得倉促,下次我備下禮品,專程來看望你們。
聶 政:不用了,還是我們?nèi)グ菰L大哥吧。
嚴(yán)仲子:這個就不用客氣了。在這里,你們是客人,我可是主人啊。
聶 政:正因為這樣,我才和姐姐舉家遷來此地。
嚴(yán)仲子:喔?
聶 政:大哥剛才不是說若無劍相伴,膽氣自無,無心相隨,琴聲自喑嗎?
嚴(yán)仲子:是啊。怎么了?
聶 政:大哥,五年前,你不遠(yuǎn)千里,卑身前來齊國找我,殷勤之至,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以成就大業(yè),可當(dāng)時我老母仍在,姐姐也沒有出嫁,所以,我未敢應(yīng)允??赡阒?,三年前我母親辭世,現(xiàn)弟已守孝期滿,而姐姐也已成家,這就是為什么我來齊國找你的原因。
嚴(yán)仲子:賢弟,你的意思是?
聶 政:我讓姐姐與姐夫離開齊國,同來此地開店,是想讓你以后能夠照顧一二。
嚴(yán)仲子:何出此言?他們本來就是我的親人,不管在不在這里,都理當(dāng)相助。
聶 政:既然這樣,那就請大哥直言,當(dāng)年找我,所為何事?
嚴(yán)仲子:這……
聶 政:大哥不必客氣,我現(xiàn)在來找你,為的就是這件事。
嚴(yán)仲子:賢弟如此爽快,我也不再掩飾了,你可知韓相俠累?
聶 政:當(dāng)然知道,聽說他乃當(dāng)今韓國國君的叔父,權(quán)重一時。
嚴(yán)仲子:實不相瞞,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當(dāng)年就是受其迫害,而不得不離開韓國,現(xiàn)在只得閑居濮陽,以調(diào)琴游冶,蒔花弄草為業(yè),冀以了此殘生。
聶 政:那么,大哥現(xiàn)在意欲何為?
嚴(yán)仲子:我非茍且之人,受人一惠,必以千倍報之。受人一傷,亦以萬倍回之。endprint
聶 政:小弟懂了。請大哥放心。我這就南下,前去韓國取俠累項上人頭。
嚴(yán)仲子:那,你看是否需要帶些兵卒,以做幫手。
聶 政:不,我一人即可。不然人多勢眾,必會驚動俠累,反為不妙。
嚴(yán)仲子:這樣,我將這把跟隨我多年的名琴相贈與你,途中或可幫你解乏。
聶 政:好,有大哥的這把名琴相伴,亦如大哥隨時在我面前。
嚴(yán)仲子:衛(wèi)士,將琴拿來。[衛(wèi)士捧琴上。從幕后傳來聶嫈呼喚聶政聲。
聶 政:(接過琴)請大哥從速離去。姐姐在叫我,你知道,我不想讓她見到你。
嚴(yán)仲子:那我就先走了。
聶 政:大哥但候佳音即是。
嚴(yán)仲子:待賢弟回來,我必再為賢弟撫琴。
聶 政:我亦會為大哥獻(xiàn)上一曲。
第二幕
第一場
[聶嫈手持短刀上。
聶 嫈:政弟,政弟,咦,剛才還聽見說話聲,怎么不見了?[聶政忙抱琴上。
聶 政:怎么了,姐姐,有事嗎?
聶 嫈:我在后院把那條狗弄好了,想叫你過去把它拿到柜臺上來,我準(zhǔn)備去把另外一條也處理了算了??山心銕茁曇矝]回應(yīng)。
聶 政:好的,我這就去。
聶 嫈:剛才和你說話的人是誰?
聶 政:喔,只是一個熟人。
聶 嫈:是嗎?很難得啊,是我們魏國人嗎?
聶 政:不是。
聶 嫈:那是齊國的?
聶 政:這,也算是吧。
聶 嫈:什么叫也算是呢?你告訴我,他到底是誰?
聶 政:姐姐,那我就直說了,是嚴(yán)大人。
聶 嫈:你說是嚴(yán)仲子?他怎么會到我們這里來?是門衛(wèi)告訴他你找過他嗎?
聶 政:不是。不過,也真是巧了。他聽人講我們在濮陽新開的這家狗肉店不錯,今天想過來看一下,沒料到居然是我們兄妹開的。
聶 嫈:那你怎么不趕緊叫我出來見他一面?
聶 政:我怕你不方便,再說今天他來得也很倉促。
聶 嫈: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別人。他還好嗎?
聶 政:還好,和五年前我們在齊國時見到的一樣,只是,他的鬢發(fā)已經(jīng)斑白,意氣也大不如前。
聶 嫈:是嗎?聶 政:我感覺他似乎突然變老了。聶 嫈:也許他一直在變老,只是你沒注意到。因為男人都是在瞬間變老的,不像我們女人,是慢慢變老的。再說,人總是要老的??傆幸惶?,你會老,我也會老。
聶 政:可,嚴(yán)大人,他……
聶 嫈:他怎么了?
聶 政:我覺得,他老的不是自己的身體,而是自己的心。
聶 嫈:那又怎樣?
聶 政:我不希望他的心變老。
聶 嫈:嗯,這把琴是他送給你的嗎?
聶 政:是。(把琴遞給聶嫈)
聶 嫈:這琴弦怎么斷了一根。
聶 政:喔,是嚴(yán)大人剛才彈琴時彈斷的。
聶 嫈:是嗎?
聶 政:我們久別重逢,他十分高興,特地?fù)崆僖磺允緫c賀,不料一曲未曾終了,一弦便斷。
聶 嫈:這樣啊。政弟,看來,他的心并沒有像你想的那樣真的變老。[傳來車馬聲。
聶 政:好像又有人來了。
聶 嫈:是,那我進(jìn)店里再避一下。(抱琴走進(jìn)店鋪)
第二場
[嚴(yán)仲子上。衛(wèi)士手捧一口長劍跟在身后。
聶 政:原來是大哥?
嚴(yán)仲子:是我,賢弟,剛才我走到半路,忽然想起車上還有個東西,可以送給你。所以,就回來了。
聶 政:是嗎?大哥太客氣了。你知道,我一向不愿接受別人的禮物。
嚴(yán)仲子:不,這個禮物你一定要接受。因為這個禮物不是送給你的。
聶 政:喔,那,是送給誰的?
嚴(yán)仲子:哈哈,你看了,就明白了。衛(wèi)士![衛(wèi)士捧劍上。
衛(wèi) 士:在,大人。
嚴(yán)仲子:把禮物送給我的賢弟。
衛(wèi) 士:是。[衛(wèi)士將劍交給聶政。
聶 政:(將劍從劍鞘中抽出,觀賞了一下)是把好劍。
嚴(yán)仲子:這些年來,我一直佩在身上,可從未用過。我想,賢弟也許需要它。
聶 政:是,我需要,但有人更需要。
嚴(yán)仲子:沒錯。我相信賢弟別的禮物可能會不要,但這個禮物,我想你一定會接受。
聶 政:請大哥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禮物帶給你真正想送的人。
嚴(yán)仲子:我希望他在收到這份禮物之時,也是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
聶 政:當(dāng)然。這也是小弟的心愿。[伴隨著幾聲咳嗽。聶嫈抱琴出。
聶 嫈:我以為是誰來了,原來是嚴(yán)大哥啊。
嚴(yán)仲子:啊,嫈妹,是你!剛才我就想見你的。
聶 嫈:是嗎?怎么,大哥不認(rèn)識我了嗎?
嚴(yán)仲子:怎么會,可你確實變了,不僅變得漂亮,而且,看起來,也一定變得更能干了。
聶 嫈:嗨,不就是幾年沒見嘛,大哥何來這么多感慨。
嚴(yán)仲子:你看,我還是五年前的那個樣子嗎?你看看我的鬢角,再看看我的頭發(fā)。
聶 嫈:大哥雖然華發(fā)早生,可容光煥發(fā),氣色不錯啊。
嚴(yán)仲子:容光煥發(fā)?
聶 嫈:是,所以,我看大哥依然是五年前的那副模樣。
嚴(yán)仲子:真的是這樣,那就好了??晌易约褐?,我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我了。
聶 嫈:不,你很快就會回到過去,變成原來的你。
嚴(yán)仲子:咦,何以見得?難道嫈妹有未卜先知之術(shù)?endprint
聶 嫈:哈哈,大哥,這倒也未必。只是因為我先看到你送給政弟的這把琴,現(xiàn)在你又送給了他這把劍,讓我想起當(dāng)年在齊國你和政弟在一起的時候,你教政弟彈琴,政弟教你舞劍的情景?,F(xiàn)在,你們琴劍重逢,不就可以回到過去了嗎?
嚴(yán)仲子:(回頭望身邊的聶政)嫈妹真是聰明!
聶 政:哈,那是自然。不過,家姐豈止是聰明,她若是男兒,也定當(dāng)是英雄豪杰一類人物,絕不會遜于須眉。
聶 嫈:休聽政弟夸口,我只是一個每日繞著灶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女人而已。
嚴(yán)仲子:哪里,嫈妹不必謙虛。
聶 嫈:不知大哥知不知道,政弟棄齊來衛(wèi),求的就是與大哥見上一面,并能與大哥朝夕相處,生活在一起。今日,你們兄弟相逢,自應(yīng)好好慶賀一番,我這就去灶間準(zhǔn)備一下。
嚴(yán)仲子:這,我知道??墒牵袢瘴疫€有事在身,只得暫時別過,下次來品嘗你的手藝。
聶 嫈:那么……
聶 政:還是讓大哥先去忙吧,我們有的是時間。
聶 嫈:有的是時間?
嚴(yán)仲子:對,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時間在一起。
聶 政:好,這就請大哥登車。
嚴(yán)仲子:多謝賢弟。[聶政,聶嫈送嚴(yán)仲子與衛(wèi)士離去。
第三場
[聶嫈抱琴,聶政提劍上。
聶 嫈:政弟,先前你對我說,仲子的心已經(jīng)老了,可我怎么沒看出來呢?
聶 政:你沒看到他發(fā)白的頭發(fā)?還有他的那種落寞的神情?
聶 嫈:看到了。都看到了。
聶 政:那你為何沒看出來呢?難道你沒有透過這些看到他的心?
聶 嫈:不,他的心就寫在他的臉上,他的頭發(fā),還有他的落寞的神情就是他的心。政弟,我不像你那樣,認(rèn)為他的心在這些東西后面,而是認(rèn)為,這些東西就是他的心。
聶 政:那又怎樣呢?
聶 嫈:他的心還不老。因為一個真正變老的人是不會向人提起自己的白發(fā)的。他不斷向你還有我談起自己的白發(fā),只是希望我們知道,他快要老了。然而他卻還沒有老。他還有希望。
聶 政:這,姐姐,這大概是你想象的吧?
聶 嫈:不,這是事實。否則,他的琴弦不可能會斷,同時,他更不會把這把劍送給你。
聶 政:姐姐,你……
聶 嫈:剛才他對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
聶 政:……
聶 嫈:政弟,大概你很快就要離開我們了吧?
聶 政:我,還沒有。
聶 嫈:不必隱瞞了。嚴(yán)仲子送你的那把劍,不是要你送給別人嗎?
聶 政:是的。
聶 嫈:既然這樣,那你又何必遲疑呢?
聶 政:姐姐,你…….
聶 嫈:走吧,背著這把琴,拿著這把劍,到你該去的地方去吧。
聶 政:好,既然姐姐都已知曉,我也用不著再隱瞞了。只是,我走后,還請姐姐與姐夫悉心經(jīng)營我們好不容易才做起來的這家狗肉店。我想,只要這家店在,你與姐夫就可衣食無憂,就可養(yǎng)兒育女。
聶 嫈:不用擔(dān)心,也不用操心,這殺狗賣肉本來就不是你該做的事。如果當(dāng)年你沒有一怒之下,殺死村里的惡霸,我們還在軹城的話,你又怎么可能以屠狗為業(yè)呢?
聶 政:不,姐姐,我覺得,在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我該做的事,也沒有什么我不該做的事。我喜歡屠狗,我喜歡我們開的這家狗肉店。我希望能夠為母親養(yǎng)老送終,也希望你能夠成家立業(yè)。
聶 嫈:我知道,這也是為什么五年前嚴(yán)仲子來求你相助的時候你拒絕他的原因??涩F(xiàn)在,政弟,母親已經(jīng)去世,你也已經(jīng)守孝三年,姐姐我也已經(jīng)嫁人,你可以去建立一番功業(yè)了。
聶 政:不,姐姐,我想要你明白,我此行不是為了建立什么功業(yè),而只是為了報償嚴(yán)大人對我們的殷勤罷了。
聶 嫈:我懂,政弟,這只是你的想法,可在我看來,它卻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聶 政:姐姐,這我也懂,可我只愿去做自己認(rèn)為該做的事,而不去做別人認(rèn)為該做的事。
聶 嫈: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一個人也都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聶 政:可不管怎樣,我只希望姐姐能夠過上幸福的生活,能夠和姐夫白頭到老,然后千萬不要計劃生育,想養(yǎng)幾個孩子就養(yǎng)幾個孩子。
聶 嫈:哈,姐姐如果真的能夠按照你的心愿去生活就好了。有時候,我們都身不由己啊。
聶 政:是,身不由己。我們每個人都身不由己地生活在這個世上。
聶 嫈:所以,一個人怎么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生活呢。
聶 政:不說這么多了。不管什么時候離開,我都要去準(zhǔn)備一下了。
聶 嫈:好,別忘了這把琴。[聶嫈與聶政下。
第三幕
第一場
[陽翟。俠累相府。有一名衛(wèi)士手握劍柄站在門前。大門敞開。[聶政負(fù)琴上。
聶 政:陽翟果然繁華。也難怪嚴(yán)大哥對離開韓國心存憤懣。唉,有誰愿意離開這喧鬧的世界,甘愿去過一種平淡的生活呢?又有誰愿意像我一樣,只是為了不愿別人的期望失望而拋棄自己的生活呢?[聶政向衛(wèi)士走去。衛(wèi)士拔劍制止。
衛(wèi) 士:站住。不準(zhǔn)前行。
聶 政:大人,你忘了嗎?昨天我曾來過。
衛(wèi) 士:喔,你就是昨天那個想為相國獻(xiàn)琴一曲的人?
聶 政:是,我聽說相國喜歡聽琴,是故特來獻(xiàn)藝。
衛(wèi) 士:你到底是誰?怎么這么不識相,昨天不是趕你走了嗎?
聶 政:是,小的無名無姓,乃鄉(xiāng)野之人。
衛(wèi) 士:那又何必來見相國。
聶 政:小的不求功名,只求能夠以琴藝博得相國青睞,討碗飯吃。endprint
衛(wèi) 士:你有博士學(xué)位嗎?
聶 政:沒有。
衛(wèi) 士:那你是碩士嗎?
聶 政:也不是。
衛(wèi) 士:那你是學(xué)士嗎?
聶 政:我沒有讀過大學(xué)。
衛(wèi) 士:喔,這就麻煩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相國招賢納才,最注重學(xué)歷了,特別是第一學(xué)歷,一定得要是名牌的才行。
聶 政:可我沒有讀過大學(xué),連第一學(xué)歷也沒有。
衛(wèi) 士:喔,是嗎?你看,我不過是個把門的,可也是碩士呢。
聶 政:所以,大人才能在相府門前把門啊,我現(xiàn)在還什么都不是。
衛(wèi) 士:這樣吧,今天我情緒好,不想對你發(fā)火,你還是快點走開吧。你想想,我們相國是什么樣的人,他怎么可能平白無故地見你這個連本科文憑都沒有的人呢?
聶 政:我知道,所以,想托大人進(jìn)去通報一聲。
衛(wèi) 士:通報?通報什么呢?你有什么東西好通報的呢?[衛(wèi)士向聶政伸手示意,聶政忙從懷中掏出錢幣放在其手上。
衛(wèi) 士:(把手中的錢幣掂量了一下)嗯,還有點東西。
聶 政:大人,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就在這里彈上一曲,若大人覺得可聽,再向相國美言如何?
衛(wèi) 士:也好,我在這里也無聊,那你就彈彈看吧。
聶 政:多謝大人了。[聶政將肩上的琴取下,席地而坐,開始彈奏(即《廣陵散》)。
第二場
[片刻,韓傀穿白色便服從大門走出。衛(wèi)士見后忙施禮,欲解釋緣由,被韓制止。兩人一同繼續(xù)聆聽聶政彈奏,直至終曲。
韓 傀:(拱手問聶政)這位先生,不知所奏何曲?[聶政仍席地而坐,似在回味剛才所奏琴曲。
衛(wèi) 士:我說,問你呢。
聶 政:喔。
衛(wèi) 士:還不快起身,這就是我家相國。[聶政忙收琴起身,向韓傀躬身問好。
聶 政:不知大人駕到,還請恕罪。
韓 傀:不必為意。先生適才所奏琴曲,高妙異常,忽如春日朝陽,夏日驟雨,又如秋日落葉,冬日莽原,我想,這其中定有高義,是以想問先生曲名為何?
聶 政:此曲乃小人自作,尚未命名。
韓 傀:是嗎?那么敢問先生欲以此曲抒發(fā)何種志向?
聶 政:這,老實說,小人倒并未細(xì)想,剛才只不過隨意敷衍了一下心中所思而已。
韓 傀:先生所思又為何物呢?
聶 政:大人真的愿聽小人胡言亂語?
韓 傀:哪里,先生此曲必有深意,愿得而聞之。
衛(wèi) 士:你就別賣關(guān)子了,大人問你,你就趕緊說吧。
聶 政:豈敢,只要大人愿聽,我當(dāng)然知無不言。
韓 傀:放肆。讓先生自言。
衛(wèi) 士:是是,小人知罪,小人知罪,還請先生見諒。
聶 政:剛才我聽大人所言,似從小人所奏曲子中見到春夏秋冬之景,體驗到了一年四季的情致?
韓 傀:嗯,這只是我聞先生撫琴,一時心有所感,先生不必當(dāng)真。
聶 政:不,我以為大人所言極是。小人適才所欲抒發(fā)的也正是此情此景。不過,小人想到的卻是人的一生。
韓 傀:人的一生?
聶 政:是啊,人的一生不正如一年四季嗎?有春日之溫暖,也有夏日之燦爛,更有秋日之肅殺,終將歸于冬日之沉寂。
韓 傀:不錯,不過,也不盡然啊。
聶 政:先生的意思是?
韓 傀:有人得享春天卻未能見到夏日來臨,有人卻正當(dāng)鮮花怒放之時陡然枯萎,而有的人或許能在秋日睹萬山紅遍,再至冬日觀漫天飛雪。
聶 政:大人高見。
韓 傀:哪里,只是將先生之意發(fā)揮一二罷了。也難怪剛才先生演奏此曲給人時斷時續(xù)之感,初聽之時,只覺有些突兀,現(xiàn)在與先生一談,方覺先生剛才真是曲盡其妙。
聶 政:大人深通音律,于此才深有會心。
韓 傀:談不上,我對音律一知半解,只是觸景生情,忽有所感而已。
聶 政:大人太過謙虛了,我想,能通過琴聲對人生有所感知,自不尋常。其實,小人也只是興之所至,在琴聲中隨意點染而已,所思至為膚淺,只有像大人這樣,對人生體悟至深者,才能如此浮想聯(lián)翩。
韓 傀:先生過獎了。
聶 政:此生能得識大人,真乃幸事。我原以為人生當(dāng)有春夏秋冬之四季方為圓滿,今聽大人所感,覺得不必如此。
韓 傀:人生固不可隨意,但人壽卻有天年,修短豈可在意?我以為,對此可不必勉強,順其自然就是了。
聶 政:有大人此語,我也問心無愧了。
韓 傀:先生何意?
聶 政:若蒙大人不棄,請聽我再奏一曲。
韓 傀:這是當(dāng)然,先生所愿,求之不得。
[琴聲驟響。舞臺燈光忽滅。
第三場
[琴聲驟斷。燈光緩緩轉(zhuǎn)亮。聶政一手抱琴,一手執(zhí)劍,直指韓傀,韓傀手捂左胸,白衣上已有鮮血痕跡。衛(wèi)士在一旁手握劍柄,卻不敢將劍抽出。
聶 政:大人,你的冬天到了。
韓 傀:現(xiàn)在本來就是冬天,不是剛才還飄著雪花嗎?
聶 政:可這是你過的最后一個冬天。
韓 傀:我明白了。
聶 政:大人請諒,在下唐突了。
韓 傀:哈哈,唐突?是有點唐突了。
聶 政:希望大人不要以此為意。
韓 傀:喔,如果是天命,也無所謂唐突不唐突了。
聶 政:大人能有此雅量,小人實在佩服。
韓 傀:實不相瞞,我這個人素?zé)o雅量,我只是認(rèn)命而已。
聶 政:大人自言認(rèn)命,剛才小人已略知一二,雅量不存恐未必吧?endprint
韓 傀:我非自謙,若我雅量過人,今天,想必你也不會來找我了。
聶 政:小人愚鈍,多謝大人點撥。
韓 傀:何必言謝?你我同為天涯淪落之人,不過互通款曲罷了。
聶 政:大人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韓 傀:讓我想想。
聶 政:大人但問無妨,我知無不言。
韓 傀:既然這樣,那,我能知道是誰讓你來找我的嗎?
聶 政:大人真想知道?若是認(rèn)命,即使知道又有何益呢?
韓 傀:哈哈,先生言之有理。那你就不要再告訴我了。一個人的命運本來就是不可捉摸的東西,要是我知道了是誰安排這一切,那還叫命嗎?
聶 政:大人所言極是。
韓 傀: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我要知道我到底死于誰人之手?
聶 政:如果我告訴你,那等于你知道了是誰讓你死的,這樣,你必生怨恨之意,你覺得有必要嗎?
韓 傀:說得好,既然是命運,它就應(yīng)該不知道從何而來,又向何處而去。
聶 政:大人高見。
韓 傀:應(yīng)該謝的是你,有幸在生前得遇先生這樣的高人,我也死而無憾了。
聶 政:慚愧,我在見到大人之前,并未做如是想,現(xiàn)在想,此生能與大人一談,也覺無憾了。
韓 傀:好,我們這也算是英雄惜英雄了。不過,我最后還是想問一下,我覺得這個問題應(yīng)該可以回答。
聶 政:請。
韓 傀:你剛才彈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聶 政:刺韓傀。
韓 傀:哈哈,好,好,好。這曲子的名字取得真好。能為自己喜歡的東西而死,也算是值了。
聶 政:得罪了。[聶政揮劍,韓傀倒地。衛(wèi)士忙把手舉起來。
衛(wèi) 士:大人,小人該死,請大人饒了小人一條狗命吧。
聶 政:(用劍指著他)你命不該死,何必驚慌?
衛(wèi) 士:(忙跪地磕頭)這,這,這,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聶 政:好好看護(hù)相國大人的遺體。
衛(wèi) 士:是,是,大人怎么說我就怎么做。
聶 政:韓大人,你說得對,不是哪個人讓我來殺你的,是命運派我來的。[聶政單膝跪地,將琴置于韓傀身邊。然后一手扶起韓傀,一手握劍。
聶 政:大人,世上沒有我這個人,我也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你沒有見過我,你見到的只是你的命運,你的命運沒有名字,他誰也不是。[聶政轉(zhuǎn)身,用劍將額頭劃破,轉(zhuǎn)過頭時,已血流滿面。衛(wèi)士看到后想走近。
聶 政:(用劍將其制止)不要動。
衛(wèi) 士:?。?!先生,大人,你這是……
聶 政:記住,不僅是你不知道我是誰,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是誰。
衛(wèi) 士:我,我,先生,我,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
聶 政:哈哈,你懂不懂,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只要韓大人懂就行了。韓大人,你可死而無憾了,因為,我相信,以后不管你在哪個地方見到我,也不可能把我認(rèn)出來了。[聶政轉(zhuǎn)身用劍在自己的臉上劃了一下。
衛(wèi) 士:啊,先生,你的眼睛,你的眼睛。
聶 政:(喘息)我已經(jīng)不再需要這雙眼睛了。
衛(wèi) 士:那,先生,你要干什么?
聶 政:我要接受屬于自己的命運。[聶政將劍舉起,然后刺向自己的腹部。
聶 政:韓大人,你不是我的敵人,你只是我的命運。
衛(wèi) 士:大人,大人?![聶政將劍從自己身上抽出,然后撲倒在韓傀身上。
第四幕
第一場
[俠累相府門前。聶政尸身穿黑衣黑甲,戴有黑色面具的黑色頭盔,抱琴立于大門一側(cè)。衛(wèi)士穿白衣白甲,戴白色頭盔和面具。站在另一側(cè)。兩人均一動不動。[聶嫈斜背一布包裹上。左右觀望了一下。
聶 嫈:這里該就是相國府了吧?怎么一個人也沒有?[衛(wèi)士一手扶劍上。把頭盔的面具推到頭頂,露出面部。
衛(wèi) 士:怎么,我不是人嗎?
聶 嫈:哎喲,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你是尊塑像。
衛(wèi) 士:塑像?
聶 嫈:是啊,你看你和對面的這個人都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和泥塑木胎有什么區(qū)別?
衛(wèi) 士:(回頭看聶政)喔,你不說我還沒注意到,是沒什么兩樣。不過,他和我一樣,也不是塑像。
聶 嫈:這我當(dāng)然知道。你們兩個都不是。否則,你就不會對我說話了。
衛(wèi) 士:哈哈,說得好。請問大姐,你來相國府有什么事?
聶 嫈:什么事?咦,不是說有個人殺死了韓相國后,怕被人認(rèn)出來,在自盡前用劍把自己的臉劃爛,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然后再剖腹自殺的嗎?
衛(wèi) 士:沒錯啊。是有這么回事??蛇@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聶 嫈: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這個還不清楚。
衛(wèi) 士:那不清楚你來干什么?
聶 嫈:嗨,我說這位大哥,正是不清楚我才來的呀。再說,不是現(xiàn)在韓王正懸下賞來,只要有人能認(rèn)出兇手是誰,就有重賞嗎?
衛(wèi) 士:這,是有這么回事。難道你來這里就是為的這個?
聶 嫈:不為這個,那我還為什么?
衛(wèi) 士:如果是為的這個,我覺得,大姐,你還是回去吧。
聶 嫈:為什么?
衛(wèi) 士:你想,你認(rèn)出來這個人是誰,又能怎么樣呢?
聶 嫈:不是說了,可以拿一大筆賞錢嘛。
衛(wèi) 士:這錢對你就這么重要?
聶 嫈:說重要,也不重要??纱笮值?,看你樣子也不像神仙,喝幾口西北風(fēng)就可頂飽,好歹你也該知道,現(xiàn)在的物價有多高。不僅房價貴到天上去了,就是青菜也賣得比肉還貴,你說,沒錢怎么行?
衛(wèi) 士:我知道,一個人沒錢是不行,可只講錢也不太好吧?這個錢,我覺得,你最好還是不要掙了吧。endprint
聶 嫈:哎,你是誰?你這個人怎么這么啰嗦?我要什么你管得著嗎?
衛(wèi) 士:我,我是誰?是啊,我是誰?!我是韓相國的衛(wèi)士,我現(xiàn)在奉命在等人認(rèn)出刺客的身份,告訴我他是誰,否則,韓相國就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不僅他死不瞑目,不,不是他死不瞑目,而是韓王死不瞑目,不,不,也不對,是我們這些活著的人會不甘心的。
聶 嫈:你在說什么呀?!你不就是想知道是誰殺死了韓相國嗎?
衛(wèi) 士:不是我想知道,不,是我想知道,唉,我不說了,也不管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聶 嫈:就是,你看你把自己給折騰的,顛三倒四的。實話對你說,這幾天,我星夜兼程趕到這里來,就是為了看看刺客是誰。至于錢不錢的,我倒是一點也不在乎。
衛(wèi) 士:為什么?
聶 嫈:說句不該說的話,我敬佩他的勇氣。他居然敢行刺韓相國,而且,還敢那么對待自己。
衛(wèi) 士:當(dāng)然,當(dāng)然。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你要是見到他,肯定也會……就是韓相國本人,也對他贊不絕口。
聶 嫈:怎么,你見過他?
衛(wèi) 士:這,好,這位大姐,看你也是個好人,我就索性說了。我見過他。當(dāng)然是在他活著的時候。就在這里,就在你站著的這個地方,他彈完琴后,用劍殺了韓相國。然后,又用劍把自己的臉劃破,然后,就是眼睛,然后就是,給自己的肚子上來了這么一下。
聶 嫈:什么,你說他會彈琴?
衛(wèi) 士:是啊,不僅會彈,還彈得很好。韓相國就是聽到他的琴聲后才出來的,結(jié)果就被他遇上了。
聶 嫈:我明白了。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
衛(wèi) 士:他現(xiàn)在?現(xiàn)在,他不在了。他死了。
聶 嫈:死了?是,我知道,他死了。我是說,他的尸體在哪里?
衛(wèi) 士:你真要看?
聶 嫈:既然來都來了,為什么不看呢?
衛(wèi) 士:好,那你閉上眼睛,不,你瞪大眼睛,不要怕。
聶 嫈:放心,我不害怕,我每天也都動刀子。
衛(wèi) 士:那就好。請到這邊來。[衛(wèi)士帶聶嫈向聶政走去。衛(wèi)士揭開聶政的頭盔面具請聶嫈觀看。燈光變紅,然后變黑。
第二場
[聶嫈重新回到舞臺中央。衛(wèi)士捧著琴緊跟其后。
聶 嫈:唉,沒想到會是這樣,只看他的這個樣子,恐怕沒有一個人能認(rèn)得出。
衛(wèi) 士:是啊,他都擺在這里好幾天了,想來領(lǐng)賞的人不少,可沒一個人能認(rèn)出他來。
聶 嫈:他何苦要這樣呢?
衛(wèi) 士:你真想知道?
聶 嫈:當(dāng)然。
衛(wèi) 士:他說他是為了不想讓韓相國以后再認(rèn)出他來。
聶 嫈:你說什么?
衛(wèi) 士:我也一知半解,大概意思是他和韓相國無怨無仇,所以不想讓韓相國知道他是誰。
聶 嫈:喔,這個人真是怪。
衛(wèi) 士:是,我也覺得他很怪。
聶 嫈:對了,你剛才說,這把琴是他帶來的?
衛(wèi) 士:是,我看他彈的,而且,他死了以后是我把這把琴放在他懷里的。喏,你看看。[衛(wèi)士把琴遞到聶嫈手里。聶嫈撥了一下琴弦。
聶 嫈:喔,是把好琴,咦,怎么有根弦是新?lián)Q的?
衛(wèi) 士:你說什么?大姐,我們沒給這把琴換過弦。[聶嫈再撥琴弦。
衛(wèi) 士:有問題嗎?
聶 嫈:沒問題。
衛(wèi) 士:我說了沒問題的。不過,他的琴彈得可真好聽。要是他彈得不好,我們韓相國也不會死了。
聶 嫈:放屁,他一定會死,他必須死。
衛(wèi) 士:?。?!大姐,你這是?[聶嫈忽然從懷里掏出一把短刀,指著衛(wèi)士。
聶 嫈:你再亂說一句話,我就讓你死在這把刀下。
衛(wèi) 士:大姐,不,英雄,饒命啊,饒命。
聶 嫈:去,把那位英雄給我扛過來。
衛(wèi) 士:誰?
聶 嫈:他,那個殺了韓相國的人,他才是真正的英雄。衛(wèi) 士:是,是,我這就去。[衛(wèi)士把聶政背過來,聶嫈忙扶住,將其平放下來,然后抓起聶政右手,仔細(xì)查看。
聶 嫈:沒錯,終于還是沒錯,就是他,就是他啊。
衛(wèi) 士:他,他是誰啊?
聶 嫈:是我的弟弟!
衛(wèi) 士:?。?!
聶 嫈:政弟,我來遲了,來遲了,來遲了。[聶嫈大叫一聲,暈厥在地。衛(wèi)士忙將其從地上扶起,用手指掐其人中。
第三場
[片刻,聶嫈醒來??匆娦l(wèi)士。立即將其推開,搖晃著站了起來。
聶 嫈:你,你怎么還在這里?
衛(wèi) 士:我,我不在這里在哪里呢?
聶 嫈:也是。
衛(wèi) 士:我說,大姐,趁現(xiàn)在沒人,你,你還是趕緊離開這里吧。
聶 嫈:為什么?
衛(wèi) 士:這,你想,要是大家知道是你弟弟刺殺了我們韓相國,你還能離開這個地方嗎?
聶 嫈:可我為什么要離開呢?
衛(wèi) 士:大姐,你這人怎么這么糊涂呢,他們會殺你的。
聶 嫈:我既然敢來這里找我的弟弟,就不準(zhǔn)備回去了。
衛(wèi) 士:為什么?
聶 嫈:因為我不想讓我的弟弟就這么死去。
衛(wèi) 士:那你要怎樣?
聶 嫈:我要讓人人都知道,不是別的什么人,是我的弟弟殺了韓相國。知道嗎?是我的弟弟!不是別人的弟弟。是我的弟弟!
衛(wèi) 士:知道了。我知道了。
聶 嫈:你知道什么?知道我弟弟是誰嗎?你知道他的名字嗎?知道他來自何方嗎?
衛(wèi) 士:這個,我不知道??纱蠼?,說真的,我也不想知道。你還是趕緊走吧!endprint
聶 嫈:什么,你敢再說一遍?![聶嫈再次拔出短刀對準(zhǔn)衛(wèi)士。
衛(wèi) 士:不敢,不敢,大姐,不,英雄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只是敬佩你的弟弟,所以不希望你死啊。
聶 嫈:好,謝謝你的好意。那你就給我記住,我的弟弟名叫聶政,是魏國軹城深井里人氏。
衛(wèi) 士:是,是,小的記住了。你可以走了。
聶 嫈:不,你沒有記住,即使你記住了,可別的人還不知道,更沒有記住。
衛(wèi) 士:我的老天,求求你了。萬一來人可就完蛋了。好,只要你肯離開這里,你說怎么辦,就怎么辦,好不好?
聶 嫈:看來你真是個好人。好吧,再等一會,你不趕我,我也會離開這里。
衛(wèi) 士: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說吧,還要過多久?
聶 嫈:馬上。[聶嫈把背上的布囊解開,撕了一塊布條下來,剩下的鋪在聶政身上。然后用短刀在左腕上拉了一下。
聶 嫈:你知道,我弟弟為什么要屠面自盡,不讓大家認(rèn)出他來嗎?
衛(wèi) 士:這,我不知道,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聶 嫈:我是他的姐姐。
衛(wèi) 士:這我知道,大姐。你這是要干什么?你看,血,那么多血,都流出來了。[聶嫈用布條蘸了手腕上的血,開始跪在鋪在聶政身上的布單上寫東西。
聶 嫈:你很快就知道了。對了,我剛才問你為什么我弟弟會把自己弄成這樣嗎?
衛(wèi) 士:哎,我說了不知道。
聶 嫈:那我今天就告訴你,我弟弟之所以不肯讓大家知道他自己是誰,是因為他怕連累我。
衛(wèi) 士:嗯,是,你剛才一說你是他姐姐,我就明白了。
聶 嫈:其實,讓我想想,他應(yīng)該好幾年前就準(zhǔn)備來刺殺韓相國了,可是,我母親去世了。
衛(wèi) 士:喔,是嗎?
聶 嫈:所以,他守孝三年,期滿后,又讓我嫁人,成了家。
衛(wèi) 士:是,是。
聶 嫈:然后,他就到這里來了。
衛(wèi) 士:好,好,我知道了,你還好嗎?趕緊把傷口包裹起來吧。[聶嫈忽然搖晃了一下。
聶 嫈:不用了。把我寫的這幾個字念一念。[衛(wèi)士將那塊布從聶政身上拿起,上面有幾個用血寫成的紅色大字:刺俠累者,魏軹城深井里聶政也。
衛(wèi) 士:刺俠累者,魏軹城深井里聶政也。
聶 嫈:好,很好,這下你應(yīng)該記住了。
衛(wèi) 士:大姐,我記住了,你,你怎么樣?要不要我把你的手包一下?
聶 嫈:(虛弱地)不用了,謝謝你了,沒想到你還真是個好人。
衛(wèi) 士:這下,你好走了吧?不,你看你,把自己弄成這樣,你,這,你怎么走?。?/p>
聶 嫈:別擔(dān)心,大兄弟,我馬上就走了,不會連累你的。
衛(wèi) 士:這,還連累什么啊,你命都快沒了。這樣,你等等,我這就去相府里叫醫(yī)生,這就去,來給你把血止住。
聶 嫈:哈,來不及了,我這就走了。
衛(wèi) 士:大姐,你別這樣,你看看,你們姐弟倆,怎么都是這個德行??!
聶 嫈:政弟,等等我,我來了。[聶嫈無力地倒在聶政身上。[劇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