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銳
(延安大學學報編輯部,陜西延安716000)
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觀的批判與繼承
——基于《馬克思的自然概念》
高銳
(延安大學學報編輯部,陜西延安716000)
施密特在《馬克思的自然概念》一書中首先繼承了馬克思關于自然界對人類具有先在性問題,來確立他唯物主義的立場。關于社會與自然的關系,施密特從非本體論的層面提出了自然與社會“互為中介”的一對逆命題。其實,馬克思在理解自然概念時,既從物質層面注重自然的先在性和客觀實在性,又從實踐角度強調自然所具有的社會歷史特征。社會無論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還是作為自然界的對立物,都可以中介自然;但自然只有作為社會的外部環(huán)境和生產(chǎn)要素時才能中介社會,當把自然看作全部存在物的總和的自然時,它包含人類社會,總體中介部分顯然在邏輯上行不通。所以,施密特的這個“雙向中介”理論中的“自然”的內涵不同,把它作為一對逆命題來理解社會與自然的關系是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
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先在性;“雙向中介”理論;本體論;非本體論
關于馬克思自然觀的研究,以盧卡奇為代表的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僅僅是在提出問題的基礎上進行初步的探討,表達己見。之后的法蘭克福學派則對“馬克思的自然觀”給予了系統(tǒng)而全面的闡述。如霍克海默、阿多爾諾、馬爾庫塞、弗洛姆等人都對馬克思的自然觀進行了深入的研究,但研究成果最突出的是施密特。他的博士論文《馬克思的自然概念》就是一部研究馬克思自然理論的專著。在此書的序言中,施密特開宗明義地申明,他所堅持的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理論,是“在一種獨特的情況下對馬克思所作的特殊的解釋”,在這種批判理論的指導下,施密特開始了對馬克思著作中自然概念的研究。這部著作是目前研究馬克思自然觀最詳盡的一本書。鑒于這篇著作論述的內容本身以及所闡發(fā)的思想在馬克思主義理論體系中所處的地位,國內外的學者對這部著作作了大量的研究,但意見和觀點各不相同。鑒于此,有必要基于文本,實事求是地解讀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概念的論述,探尋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觀研究中的合理而有積極意義的內容,這對馬克思主義自然觀和歷史觀的研究有一定的借鑒。
承認外部自然界的先在性和客觀性是一切唯物主義的出發(fā)點。馬克思首先肯定了自然界的先在性和客觀性,他指出,“沒有自然界,沒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創(chuàng)造?!盵1]自然界是人類生存和發(fā)展的前提和基礎,是人依賴自然界,而不是自然界依賴人。同時,馬克思認為,自然界具有客觀規(guī)律性。他在《神圣家族》中指出:“人并沒有創(chuàng)造物質本身,甚至人創(chuàng)造物質的這樣或那樣能力,也只是在物質本身預先存在的條件下才能進行?!盵2]言下之意,人類在利用自然時,只能改變自然的存在形式,但絕對不能改變自然規(guī)律本身。正因為如此,施密特在其著作的第一章就指出了馬克思唯物主義與舊唯物主義在哲學前提的區(qū)別,并承認馬克思關于外部自然界的“先在”地位及其規(guī)律性。他指出:“把物質看成是存在于意識之外,并不依賴于意識而獨立存在的客觀實在的認識論意義,與青年的馬克思在《神圣家族》中從社會勞動的角度給物質作的規(guī)定是完全一致的?!盵3]64一般說來,“唯物主義意味著認為自然規(guī)律并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與意志而獨立存在著。辯證法的唯物主義也意味著這一點,只是它認為人們只有通過他們勞動過程的各種形態(tài)才能證實這種規(guī)律性。”所以,“破壞自然力完全是不可能的,只有順應自然規(guī)律才能支配自然力”[3]100。由此可知,施密特關于自然界的先在性以及規(guī)律性與馬克思的觀點是一致的。他承認自然既具有客觀實在性,又具有客觀規(guī)律性。在此基礎上,施密特肯定了馬克思對費爾巴哈直觀唯物論的批評,認為現(xiàn)實的社會生產(chǎn)過程才是整個歷史的基礎,而且馬克思關于自然的社會中介的觀點更確切地證明了自然的“先在性”。他還依據(jù)馬克思《資本論》中的勞動價值理論,詳盡地論證了人類依靠勞動和自然物創(chuàng)造一個人化的世界、使用價值的世界或“第二自然”世界這個問題。在這里,強調了物質世界的客觀性——人所以能創(chuàng)造對象,是因為他首先被對象所創(chuàng)造。“如同還未被人所滲透的自然物質,在其原始的直接性上和人對立一樣,勞動產(chǎn)品、勞動加上自然物質而構成的使用價值的世界——人化的自然——一旦作為客觀的東西,就和人相對立。人類生產(chǎn)力作為知識的以及實踐的東西,由于給自然物質打上自己的烙印,因而與其說否定了不以賴與意識的自然物質的存在,不如完全確證了它的存在?!盵3]63施密特在這里很明確地指出,無論是未被人所滲透的原始自然,還是打上社會烙印的人化自然,都具有客觀實在性。
可以看出,施密特通過馬克思著作中對自然概念的分析和研究,肯定了外部自然界——無論是原始自然,還是人化自然,對于人類都具有客觀實在性和客觀規(guī)律性,并指出人類必須遵循自然規(guī)律才能積極地干預自然。對自然先在性及其客觀性的肯定是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觀的繼承,也體現(xiàn)了這部著作的唯物主義立場。
就自然與社會的關系,馬克思始終是從實踐的社會歷史的角度去理解自然,他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指出:“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歷史可以從兩方面來考察,可以把它劃分為自然史和人類史,但這兩方面是密切相關的;只要有人存在,自然史和人類史就彼此相互制約?!盵4]自然的社會歷史性是馬克思自然觀的主要特征??v觀馬克思的學說,他大致從三個方面來使用自然的概念。一是把自然看作全部存在物的總和的自然,相當于物質概念;二是作為人類社會外部環(huán)境的自然;三是作為人類活動的要素,首先是生產(chǎn)活動要素的自然。這三個基本含義是相互聯(lián)系的,既不能只停留在一般的最廣義的自然概念的理解上,而忽視自然在具體的社會、經(jīng)濟、歷史中的發(fā)展;又不能在強調自然所具有的社會歷史特征時,忘記自然物質本來的先在性和比人更為恒久的客觀實在意義??梢哉f,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自然概念。
施密特非常注意結合馬克思的社會歷史理論、經(jīng)濟理論來考察自然概念,他在《馬克思的自然概念》的序言中就指出:“把馬克思的自然概念從一開始同其他種種自然觀的區(qū)別開來的東西,是馬克思自然概念的社會—歷史性質。”[3]2施密特在這里的“其他種種自然觀”,指的是費爾巴哈和黑格爾等所使用的自然概念,他認為費爾巴哈強調的自然具有原始性、直接性,是純粹的自然、永恒不變的自然。在黑格爾那里,自然是理性和客觀精神的體現(xiàn);而在馬克思那里,自然與人類活動密切相關,它是人類社會賴以生存的前提和基礎。由于馬克思正是從社會—歷史的角度來看待自然,施密特表示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做了這樣的嘗試:“試圖闡述自然與社會相互滲透是在自然作為包含這兩個要素的實在之內部演進?!盵3]3正是在這種嘗試的基礎上,施密特全面展開了對馬克思自然—社會理論的論述。
施密特首先強調了自然史與人類史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他認為,馬克思把整個客觀實在看作是一個歷史過程,他的“自然歷史”概念是在最廣泛的意義上使用的。在反對抽象的自然科學唯物主義排除歷史過程的同時,馬克思想到的不僅僅是社會的歷史過程,還考慮到了自然的歷史過程。馬克思從不承認自然與社會之間的絕對劃分,而且非常反對各類制造“自然與歷史對立”的哲學家。施密特認為,一方面,我們要看到社會歷史是“自然歷史的一個現(xiàn)實部分”,這樣,先于人類存在的自然界的一般特點將“繼續(xù)存在于人類社會之中”;另一方面,人們也不能忽視“自然的歷史過程與社會的歷史過程的特殊差異”。由此得出結論:“在馬克思看來,自然史和人類史則是在差異中構成統(tǒng)一的,他既沒有把人類史溶解在純粹的自然史之中,也沒有把自然史溶解在人類史之中。”[3]38自然史與人類史之間相互制約,密切聯(lián)系。
其次,在強調自然史與人類史相互聯(lián)系的基礎上,施密特提出了他的“雙向中介”理論,即:“自然的社會中介”和“社會的自然中介”。關于“自然的社會中介”理論,施密特在其著作的第一章中指出,馬克思之所以不是從本體論的層面來理解自然概念,是因為他加進了一個社會實踐的中介:“馬克思把自然和一切關于自然的意識都同社會的生活過程聯(lián)系起來,由此克服了這種一元論的抽象的本體論性質?!R克思所說的自然的直接性與費爾巴哈所說的相反,它是打上社會的烙印的,但在這種情況下……它對于人及其意識來說,仍然保持著它在產(chǎn)生上的優(yōu)先性。這種人的外部實在性既獨立于人,同時又以人,或者至少以人為中介?!盵3]17施密特強調,馬克思關于自然的優(yōu)先性是從非本體論的層面,即是在一個批判性的保留中呈現(xiàn)出來的“中介”了的優(yōu)先性,這里的“中介”是客觀實踐的歷史性的“中介”。
為了突出人類在經(jīng)濟活動中的作用,施密特進一步指出了“工具”所具有的中介地位,認為工具取代了人的身體器官,作為人與自然的媒介,“人和自然通過工具的中介達到高度的統(tǒng)一”,也就是馬克思所說的“工業(yè)”。據(jù)此,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工具是工人與勞動對象之間實存的、物化的中介,人“作為一種自然力與自然物質相對立”[5]的存在物,是工具使得人通過自己的活動把自然物質和自身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這樣施密特的“自然的社會中介”的思想就很明確了,自然要通過社會實踐的中介才能向人表現(xiàn)出來,這里的自然既指物質層面的自然,也指外部環(huán)境和人類的生產(chǎn)要素的自然。
施密特在突出“自然被社會中介”的同時,認為社會也被自然所中介,二者是“雙向中介”。他在著作的第二章首先為自然的含義提出鑒定:“自然作為與人對立的物質,僅僅是與人的活動目的有關但未經(jīng)創(chuàng)造的物質,而馬克思的自然物質已經(jīng)是被創(chuàng)造的東西”[3]59在這里,雖然我們可以看出,施密特錯誤地把自然物質看成是可以創(chuàng)造的東西,其實人可以改變物質的形式,卻不能創(chuàng)造物質本身。但他在這里想突出作為與人對立的自然界的規(guī)律性在人類生產(chǎn)實踐中的作用,他指出“自然物質有自己的規(guī)律,也正因此,人的各種目的通過自然過程的中介才得到實現(xiàn)。這時,這些目的的內容不僅受歷史的、社會的制約,也同樣受到物質自身結構的制約?!盵3]59可見,人可以通過生產(chǎn)實踐活動中介自然,而自然作為與人對立的物質,也通過自身的規(guī)律性來中介社會生產(chǎn)實踐,自然與社會是密切聯(lián)系的。他堅持馬克思關于自然史與人類史的辯證統(tǒng)一的觀點,堅決反對“把自然消溶到用實踐占有自然的歷史形態(tài)中去”,并對青年盧卡奇關于“自然是一個社會范疇”的觀點進行了批判。施密特認為“在馬克思看來,自然不僅僅是一個社會范疇。從自然的形式、內容、范圍以及對象來看,自然決不可能完全被消溶到對它進行占有的歷史過程里去。如果自然是一個社會的范疇,那么社會同時是一個自然范疇,這個逆命題也是正確的?!币驗椋白匀患捌湟?guī)律是不依賴于人的一切意識而獨立存在的,但只有運用社會的范疇,有關自然的陳述才能定型、才能適用。如果沒有人為支配自然而努力奮斗,就談不上自然規(guī)律的概念。自然的社會烙印與自然的獨立性構成統(tǒng)一,在其中主體方面完全不像盧卡奇歸諸給它的那種‘創(chuàng)造的’作用?!盵3]67從中可以看出,施密特批判盧卡奇社會本體論的有力證詞是自然與社會的辯證統(tǒng)一,他認為在社會范疇外始終存在著一種自然物質,當然這種自然物質是被社會中介了的自然物質。在批判盧卡奇的基礎上,施密特正式提出了“雙向中介理論”:“如同一切自然被社會所中介一樣,反過來,社會作為整個實現(xiàn)的構成要素,也被自然所中介。這種聯(lián)系就是馬克思那里所隱含著的自然辯證法特征”[3]78。
施密特認為他的“雙向中介理論”是把隱含在馬克思的自然辯證法中的聯(lián)系直觀地表達出來了,言下之意,“自然被社會所中介”和“社會被自然所中介”這對“逆命題”是馬克思的觀點。但筆者認為,這是對馬克思自然觀的誤讀。因為如果“中介理論”是一對逆命題,那么,二者中的“自然”這個概念的內涵與外延必須一致。但我們知道,馬克思在理解自然與社會的關系時,既沒有只停留在一般的最廣義的自然概念的理解上,而忽視自然在具體的社會、經(jīng)濟、歷史中的發(fā)展;同時也沒有在強調自然所具有的社會歷史特征時,而忘記自然物質本來的先在性和比人更為恒久的客觀實在意義。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是歷史唯物主義的自然概念,他關于“自然被社會所中介”中的“自然”無論對于客觀物質層面的自然,還是對于外部環(huán)境和人類的生產(chǎn)要素的自然,都可以被社會中介。因為人與社會作為自然界發(fā)展的一個階段性的產(chǎn)物,本身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當人與社會作為獨立部分與自然相對立時也一刻離不開自然,人與自然要進行物質變換。所以,“自然的社會中介”是自然存在形式的提升,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施密特繼承了馬克思關于“自然被社會所中介”的理論,他認為馬克思關于自然與社會辯證統(tǒng)一的關系是正確的,自然與社會的確相互密切聯(lián)系,在此基礎上,他提出了與“自然的社會中介”互為逆命題的理論,即“社會被自然所中介”的理論,但由施密特的論述可知,他提出“社會的自然中介”理論時,忽視了自然物質本來的先在性和比人更為恒久的客觀實在意義,只從狹義的角度把“自然”僅僅作為與人對立的物質,即人類生活的外部環(huán)境以及生產(chǎn)要素的“自然”而言來“中介”社會。如果從狹義的角度來理解自然,社會也的確被這個“外部環(huán)境”和“生產(chǎn)要素”所“中介”,但這個中介僅僅是“社會物質過程中的子系統(tǒng)運轉”,它不能作為“自然被社會所中介”這個理論的逆命題而提出,如果“將這兩種完全不同的中介在理論邏輯上并行化是有問題的”[6],是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的。
關于馬克思唯物主義是“本體論”,還是“非本體論”,施密特在其著作的第一章就開始對其進行斷定,他堅持認為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非本體論”的,而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本體論”的。那么,“本體論”究竟指的是什么?施密特是如何理解馬克思唯物主義“本體論”與“非本體論”的?這些問題的探討顯得尤為必要。
在哲學史上,所謂本體是相對于現(xiàn)象的一個哲學術語,指的是本源、本質。所謂“本體論”在前馬克思主義哲學中指的是關于存在的抽象的普遍定義的“形而上學”或“第一哲學”?!氨倔w論”這個哲學術語最早出自17世紀德國哲學家戈克蘭紐之手,但是本體論的哲學內容,卻從亞里士多德就已開始,之后經(jīng)阿奎那、霍布斯、斯賓諾莎、洛克直至康德、黑格爾等人進行進一步的論述,雖然幾代實證主義哲學家都堅持主張拋棄“形而上學”,但最終也未能成功。本體論哲學在各派哲學家那里,以各種方式出現(xiàn)著。可以說,關于世界或“存在”的本源、本性、本質的哲學研究,始終在哲學中存在。作為人類先進文化繼承者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當然也包含有關存在發(fā)展的最一般規(guī)律的學說。但由于辯證法、邏輯和認識論的唯物主義的統(tǒng)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一般不使用“本體論”這個術語,一般不使用不等于絕對不使用,馬克思關于自然概念的第一個基本含義就是從“本體論”的角度來理解自然的,“作為全部存在物總和的自然”中的“自然”就相當于物質概念。早在《1844年經(jīng)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就把自然理解為“真正本體論的本質”,認為人的感覺、激情之類的東西只有通過“感性地存在”著的這種本體論本質的對象事實才能“真正肯定自己”。在馬克思的許多著作中,雖然較少使用這種廣義的自然概念,但其在理論上的重要性是不可置疑的。在他較多的使用“自然環(huán)境”“人類活動的自然要素”這些狹義的自然概念時,卻都是以廣義的自然概念為前提的。
施密特在強調作為人類經(jīng)濟活動構成要素的自然概念時,常常會忘記“自然—物質”這個大前提,因而對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會做出錯誤的評價。他說:“真正的馬克思主義不是自然化了的黑格爾主義,不是竭力用另一個本體論的始基;同樣,它也不是像普列漢諾夫從精神史去解釋的那樣,即它是‘黑格爾的辯證法和費爾巴哈的自然主義的綜合’?!盵3]209顯而易見,施密特在這里的評判指向主要是針對恩格斯所持的自然辯證法觀點。在他看來,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屬于“非本體論”,而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本體論”的。施密特引用馬克思的論述來證明他的判斷:“馬克思把自然和一切關于自然的意識都同社會的生活過程聯(lián)系起來,由此克服了這種一元論的抽象的本體論性質。”[3]17與此同時,“馬克思把自然——人的活動的材料——規(guī)定為并非主觀所固有的、并非依賴人的占有方式出現(xiàn)的、并非和人直接同一的東西。但他絕不是在無中介的客觀主義的意義上,即絕不是從本體論意義上來理解這種人之外的實在”[3]14。由此可見,施密特在研究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時已經(jīng)注意到了馬克思自然概念的非本體性。但令人費解的是,在他的著作中不時可以看到這樣的話語:“在馬克思看來,自然概念是人的實踐的要素,又是存在著萬物的總體”[3]15,這樣的表述又表明,在施密特看來,馬克思的自然概念,是具有本體論的性質。從中似乎可以窺探到施密特對馬克思唯物主義哲學理解的糾結與矛盾。
與此同時,施密特在其著作中明確指出,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本體論”的,他引用了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對闡釋物質的話語進行論述。“物質本身是純粹的思想創(chuàng)造物和純粹的抽象。當我們把各種有形地存在著的實物概括的物質這一概念下的時候,我們是把他們的質的差異撇開了。因此,物質本身和各種特定的實物不同,它不是感性地存在著的東西?!盵7]233“實物、物質無非是各種實物的總和,而概念就是從這一總和中抽象出來的;像‘物質’和‘運動’……要不研究個別的實物和個別的運動形式,就根本不能認識物質和運動;而由于認識個別的實物和個別的運動形式,我們也才認識物質和運動本身?!盵7]214在施密特看來,恩格斯關于物質概念的頗具辯證意味的詮釋,進一步印證了恩格斯和他的追隨者們已經(jīng)意識到哲學本體論的危險,并極力想避開這種危險。然而,他在解釋宇宙起源問題時,又從抽象物質的形而上學原則出發(fā),自然不可能避免本體論。正是依據(jù)這個立場,施密特開始了對恩格斯的批判,認為“恩格斯一方面確認‘物質本身’不過是一種抽象的存在,實際上只存在著物質的特定的存在形式;另一方面,他認為,物質之所以能解釋宇宙進化的問題,不在于它的規(guī)定性,而在于它是作為世界的最高原則出現(xiàn)的。因此,恩格斯的自然概念歸根結底仍然是本體論的?!盵3]52
施密特將恩格斯的自然概念歸結為本體論的判斷是武斷的、不公正的。從施密特所引的恩格斯的那兩段對物質的解釋來看,第一段是恩格斯針對自然科學企圖用感性的手段感覺到抽象的統(tǒng)一的物質本身而言的,后一段則是恩格斯在論述無限和有限的辯證法時,就“物質”“運動”不能離開其存在方式——時間和空間而言的。人類的思維需要抽象,但又不能感覺到抽象,共同的、抽象的屬性只能非感性地把握??梢哉f,在這兩段論述中,關于抽象與具體、一般與個別、人的認識與被認識的客觀實踐的辯證關系表述得非常清楚。實際上,恩格斯并沒有從純客觀的角度上來解釋人類史前的和外在的自然領域,他始終反對自然主義的歷史觀,指出“德意志自然中”“沒有人的干預而發(fā)生的變化”是“微乎其微”[7]209的。在論及思維與自然存在的關系時,恩格斯做出特別的強調:“人的思維的最本質和最強勁的基礎,正是人所引起的自然界的變化,而不單獨是自然界本身”[5]209。正因為自然界和人類歷史的實踐活動緊密結合,所以恩格斯不止一次提醒人類要注意正確地對待自然界??梢?,施密特對恩格斯本體論的批判、否定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錯誤的、極不合理的。正如周義澄所言:“施密特這部著作的一個最大的錯誤在于他實際上否定了‘自然辯證法’”,“實際上,他在否定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時,同樣否定了馬克思有關的自然理論”[8]。
施密特對馬克思自然觀的理解是深刻的。他強調了自然界的先在性以及社會與自然的統(tǒng)一關系在馬克思理論中的地位,并強調了馬克思視野中的自然所具有的社會歷史性,并強調人類在處理和觀察自然問題時,要遵循自然規(guī)律。應該說,施密特的這些思想極具合理性,是很有價值的。但是,他的“雙向中介”理論作為一對逆命題來提出,這其實是對馬克思自然概念的誤讀。馬克思在理解自然概念時既從物質層面注重自然的先在性和客觀實在性,又從實踐角度突出自然的社會歷史特征。就社會中介自然來講,社會無論作為自然界的一部分,還是作為自然界的對立物,都可以中介自然;但自然中介社會,只有作為社會的外部環(huán)境和生產(chǎn)要素時才有可能。所以,這兩個中介理論中的“自然”的內涵不同,把它作為一對逆命題來論述馬克思關于自然與社會的關系是不準確的。此外,施密特看到了恩格斯和馬克思在對待自然問題上的差異,恩格斯的自然觀注重于對自然科學的研究,而馬克思的自然觀則傾向于對人化自然的研究,這本是由馬克思與恩格斯分工的需要而致。但施密特忽略了這一點而武斷地認為馬克思的唯物主義是“非本體論”的,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是“本體論”的論述,是有偏頗的、不合理的。筆者認為,否定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就是否定馬克思的自然理論,因為二者的唯物主義歷史觀和辯證法自然觀是熔于一爐的。那種把馬克思的自然觀僅限于社會歷史范圍內,把恩格斯的自然觀僅限于自然范疇內的觀點是根本錯誤的。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92.
[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58.
[3]施密特.馬克思的自然概念[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
[4]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23.
[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202.
[6]張一兵.自然與社會的雙向中介:關系本體論之證偽——《馬克思的自然概念》的深度解讀[J].學習與探索,2000(3):60-66.
[7]恩格斯.自然辯證法[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8]周義澄.自然理論與現(xiàn)時代[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8:288.
(責任編輯:劉小燕)
Schmidt's Criticism and Inheritance on Marxist Natural View——Based on Marx's Concept of Nature
GAORui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of Yan'an University,Yan'an716000,Shaanxi)
Schmidt first inherits Marx's idea of nature first to human beings in Marx's Concept of Nature so as to establish his materialistic stance.In the analysis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society and nature, Schmidt puts forward a pair of converse propositions of mutual intermediaryrelation between society and nature at the level of non-ontology.In fact,Marx's concept of nature not only focuses on nature's first position and objective reality at the material level,but also emphasizes the social and historical features of nature at the level of practice.Society,whether it is a part of nature or the anti-thing of nature,can mediate nature;but only when nature is the external environment and productive factor can it mediate society.When nature is regarded as the sum of all entities,it includes human society,it can not be a general mediator logically.Therefore,the connotation of nature in Schmidt"bidirectional intermediary theory"is different,it is a distorted understanding of Marx's concept of nature if nature is taken as a pair of converse propositions to understand the relation between society and nature.
Schmidt;Marx'sconceptofnature;firstinnature;bidirectionalintermediary;ontology;non-ontology
A811.6
A
1674-0033(2015)01-0003-05
10.13440/j.slxy.1674-0033.2015.01.001
2014-10-29
高銳,女,陜西子洲人,碩士,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