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夢婷+翟學偉
〔摘要〕 政治信任——民眾對于政治系統(tǒng)運行能夠產生與其預期相一致結果的信心——被認為是聯(lián)結普通公民與政治系統(tǒng)的重要途徑。本研究根據2011年五大城市的抽樣問卷調查結果,運用因子分析、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的方法,驗證制度主義因素與社會文化因素在政治信任建構中的作用。研究發(fā)現(xiàn)以制度績效為核心的制度主義因素以及以威權主義、社會信任為基礎的社會文化因素同時在中國城市人的政治信任建構中發(fā)生作用。而基于國家與社會的二元結構以及政治系統(tǒng)信托者積極行為的社會參與對于政治信任的支撐力是微乎其微的。
〔關鍵詞〕 政治信任;制度主義;威權主義;社會信任;社會參與
〔中圖分類號〕C912.6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14)01-0112-07
①社會學家盧曼第一次提出了系統(tǒng)信任的概念,在《信任》一書中,他將信任分為兩類,個人信任與系統(tǒng)信任,前者以被信任者的個人特質為基礎,而后者建立在各種社會系統(tǒng)能持續(xù)有效發(fā)揮功能的基礎上。哈貝馬斯、吉登斯亦有類似的觀點。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我國社會信用制度研究”(09&ZD055)
〔作者簡介〕后夢婷,江蘇省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人員,博士;
翟學偉,南京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蘇南京 210023。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的提出
一般來說,政治信任被視為是系統(tǒng)信任的一種特殊形式①,本質上是社會行動者對于系統(tǒng)長期有效運行的期待與依賴。因此,它一般被定義為民眾對于政治系統(tǒng)運行能夠產生與其預期相一致結果的信心。<sup>〔1〕</sup>學界對解釋政治信任的各種因素做了大量而細致的探討,在這其中,制度績效同文化傳統(tǒng)被中西方學者視為是解釋政治信任來源的兩大主要方法<sup>〔2〕</sup>,下文就從這兩方面切入回顧現(xiàn)有的研究成果。
(一)政治信任的制度主義因素
理性選擇理論對于理性計算與利益最大化的強調,促使學界將政治信任的起源看作是制度主義的,即政治信任的產生來源于制度以及制度實行中所產生的實際效果。在這其中,經濟發(fā)展水平作為制度績效的重要反映受到了研究者的青睞。許多研究都試圖建立經濟發(fā)展水平與政治信任之間的關系模型。但是這種唯經濟論的觀點也受到了批判,政治信任的改變可能是由經濟發(fā)展以外的其他政府行為所帶來。這種批判促使學者們調整了單一經濟績效的測量方式,而更為廣泛的討論政府各種實際職能履行程度對于政治信任的影響。例如奈就曾總結政府無效率、浪費公款、制定錯誤的政策是民眾不信任政府的原因。<sup>〔3〕</sup>這種制度主義的看法受到一些中國學者的響應,認為對于政治系統(tǒng)制度成效的總體性評價決定了政治支持水平的高低<sup>〔4〕</sup>,而整體經濟評價更是在這其中起著重要作用,影響到政治合法性與整個社會的和諧<sup>〔5〕</sup>,甚至不同的鄉(xiāng)村主體經濟類型也與政治信任密切相關<sup>〔6〕</sup>。
①格蘭諾維特(2007)有關嵌入的觀點集中體現(xiàn)在《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一文中,他繼承波蘭尼的觀點,認為個人嵌入于關系網絡之中,經濟行動嵌入于社會結構。
因此,受到理性選擇理論的影響,采用制度主義的視角來解釋政治信任的起源,事實上強調了政治信任的內生性,暗含著政治信任中所包含的理性與利益的成分。這種信任感的產生直接來源于政治系統(tǒng)本身的可信性,隱含在民眾對于政治系統(tǒng)表現(xiàn)的理性評價之中。由此,在制度主義的框架下,政治信任的產生來源于政治系統(tǒng)本身,與其實際運行的效果直接相連。
(二)政治信任的社會文化因素
與制度主義框架下的政治信任起源不同,持文化路徑的學者更看重那些為政治系統(tǒng)提供支撐的整個社會的文化特質。對他們而言,政治信任與個體在社會化中習得并傳承的價值判斷緊密相連。這種社會文化因素的討論可以進一步區(qū)分兩種主要觀點,一是認為社會信任,即個體對于大部分人的信任狀況,影響著政治信任;二是在跨文化比較中對于特殊政治文化作用的強調。
在與政治信任有關的信任文化討論中,西方學者強調社會信任是一種對于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的信任態(tài)度,是一種普遍的信任感。早在1963年,阿爾蒙德與維巴就指出政治冷漠與社會信任的一般態(tài)度相關聯(lián)。<sup>〔7〕</sup>此后這種支撐政治系統(tǒng)的信任文化進一步被概括為兩個類型,一種是建立在信任他人且愿意合作的信念之上,另一種則是不信任大多數(shù)人且他人可能是危險的預期之上。而帕特南進一步建立了社會參與——社會信任的表達模式,從社會資本的有效積累探索公民性程度的高低。<sup>〔8〕</sup>受此影響,在我國學者的討論框架中,社會參與、人際信任等社會資本維度被認為與政治信任水平的高低緊密關聯(lián)。在社會文化因素的研究中,除了對于信任文化的強調,不同社會對于權力與權威的看法會成為其獨特政治文化的一部分,從而對民眾政治信任的形成表現(xiàn)出重要作用。裴魯恂就曾通過質性研究從理論上系統(tǒng)討論了中國的政治文化,他將導源于父權制和儒家文化的權威崇拜視為是中國政治文化的核心要素。<sup>〔9〕</sup>此后,威權主義——作為中國人對權力與權威看法的概括——成為中國式政治信任產生的重要外生性因素,被許多學者證明對于中國民眾的政治信任具有確實的積極影響。<sup>〔10〕</sup>
應該說,這兩種因素在政治信任的解釋上扮演著重要角色,前者從政治系統(tǒng)本身的角度出發(fā),強調了制度績效,尤其是經濟績效在政治系統(tǒng)運行中的直接影響;后者更為看重政治系統(tǒng)所嵌入①的社會文化環(huán)境,強調的是信任給予者——民眾,及其日常生活狀態(tài)在政治信任形成中的作用。但是,這兩種形成機制究竟孰輕孰重,如何發(fā)生作用,學界并沒有統(tǒng)一的結論。例如史天健就強調了傳統(tǒng)政治文化所導引的認知會促使個體總是對政治系統(tǒng)的運行保持樂觀,認為“總的來說還是好的”<sup>〔11〕</sup>,而王正緒的研究則表明對于實際制度績效的評價遠遠超過了文化觀念的影響,成為左右民眾信任與否的主要因素<sup>〔12〕</sup>。并且,在以往有關政治信任的研究中,有關形成機制的討論大多基于更具傳統(tǒng)意義的中國農村,或是基于世界范圍數(shù)據對于中國一般性狀況的探討,這就使得針對城市社會的政治信任研究相對缺乏。事實上,與農村社會不同,城市社會不僅保有了中國傳統(tǒng)的文化慣性,同時在城市化進程中獲得了現(xiàn)代性,這種雙重特征促使城市居民政治信任感的形成更為復雜,對其的討論也更具有理論與現(xiàn)實意義,他們究竟是更為理性的看重政治系統(tǒng)所能帶來的實際成效,還是從整個社會文化觀念中模塑了政治信任感?因此本研究試圖關注城市居民政治信任的形成,力圖在量化研究的基礎上回答以下假設:
假設一,制度績效是影響城市居民政治信任的重要因素;
假設二,威權主義作為中國文化的表征,仍在左右城市居民的政治信任;
假設三,社會信任作為政治信任的外生性機制在城市社會中發(fā)生作用;
假設四,社會參與作為公民性行為的表現(xiàn),能夠催生政治信任。
二、研究設計與變量測量
本研究所使用的數(shù)據來源于《我國社會信用制度研究》課題組于2011年10月—11月在全國實施的大規(guī)模抽樣調查??紤]到可以接受的抽樣誤差、總體的異質性程度以及研究的實際情況,城市樣本規(guī)模擬定為3300個。調查首先在全國城市中按照簡單隨機抽樣的方式抽取了天津、南京、蘭州、重慶、深圳五個樣本城市,而后對這五個城市按照分段抽樣的邏輯,以簡單隨機抽樣的方法在每個城市抽取了2個行政區(qū),在每個行政區(qū)抽取了5個街道,然后依次在每個街道抽取2個社區(qū),最后對于每一個社區(qū),我們根據社區(qū)居委會的家庭名單抽取了33個家庭戶。進入家庭戶之后,我們依據Kish選擇法進行了戶內抽樣。在最后的樣本構成中無替代樣本①的樣本量所占比率均高于70%,應答率為75.4%,在所回收的問卷中,剔除缺失過多或明顯錯誤的問卷,有效問卷總數(shù)為3138份,有效回收率為95.1%。
①由于采用入戶調查作為資料的收集方法,我們需要考慮到調查中“無應答”的情況,也就是說,在實際的調查過程中,存在著不成功的可能,如調查的地址無人居住,住戶不配合調查(拒訪)或是被訪者不具有填答問卷的實際能力。在這種情況下,我們采用了“補充抽樣”的方式解決替代樣本的問題,即對于無應答的單位,我們根據設定的抽樣方案重新抽取樣本,不斷補充,直到應答單位達到樣本規(guī)模為止。
②人均地區(qū)發(fā)展總值 = 地區(qū)發(fā)展總值/地區(qū)常住人口數(shù),同時控制了地區(qū)發(fā)展水平以及人口規(guī)模的影響,我們根據國家統(tǒng)計局發(fā)布的2010年各地區(qū)人均地區(qū)發(fā)展總值對地區(qū)編碼進行排序,重慶(3.1980萬元)<蘭州(4.2543萬元)<南京(6.5010萬元)<天津(7.9556萬元)<深圳(10.6880萬元),分別編碼為1、2、3、4、5。
在研究中,主要的因變量是政治信任,而解釋變量包含了四個方面,分別為制度主義評價、威權主義觀念、社會信任以及社會參與,以下我們逐一介紹本次研究的主要變量。
(一)因變量:政治信任
城市居民的政治信任是本研究的主要變量,我們將其操作化城市居民對于各類政治機構的信任程度,并采用5分制的李克特量表進行測量。
根據收集數(shù)據所估算的克朗巴哈α系數(shù)(Cronbachs Alpha)為0.948,說明量表的內部信度較好。首先我們可以通過頻數(shù)分析來看城市居民政治信任的基本狀況。對政治信任指標持信任態(tài)度的個案有效百分比(除基層街道辦兩項加總為49.8%,略低于50%外)均高于50%,說明超過50%的民眾對于政治系統(tǒng)保持著相對信任的態(tài)度。最后,通過求和平均計算出來的政治信任變量均值為3.6856,標準差為0.8400。
(二)解釋變量
個體的社會化程度及其結構位置作為個體作出制度評價、表現(xiàn)信任態(tài)度的基礎,決定了政治信任形成機制的起點。因此在這里個體的社會化與結構位置是研究的主要控制變量,包含了地區(qū)編碼、性別、年齡、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職業(yè)類別、年收入以及政治成分。其中,我們根據天津、南京、重慶、深圳、蘭州2010年的人均地區(qū)生產總值②對地區(qū)編碼按照升序排列進行處理,受教育程度按照受教育年限的長短進行升序排列,性別、婚姻狀況、職業(yè)類別、政治成分均轉化為虛擬變量。
1.制度主義評價
研究中,制度主義代表了政治信任形成的內生性機制。微觀評價由三個指標構成,分別代表了對于經濟發(fā)展、民主建設以及腐敗治理的滿意程度,我們采用5分制李克特量表進行測量,基本數(shù)據分布如表2所示??傮w來看,城市居民對于經濟發(fā)展水平的滿意度最高,大約有超過63.3%的居民對目前的國家經濟發(fā)展水平持滿意態(tài)度,而其中最不令人滿意的是腐敗治理的情況,只有30.7%的城市居民對此持滿意態(tài)度。
2.威權主義觀念
威權主義觀念是表征個體對于中國特殊政治文化的認可程度,我們用1-5的分值來測量反映威權主義政治文化的三項指標,判斷城市居民對于以下描述的同意程度:“什么樣的話題能在社會上討論應由政府來決定”;“我國政府官員所做的事都是對的”;“政府首腦就像一家之長,我們應該服從他們的決定”。參照分析結果,經過求和平均得出的威權主義觀念的均值為2.74,標準差為0.976。
3.社會信任
在本研究中,我們將社會信任區(qū)分為特殊信任狀況與普遍信任觀念兩個維度,前者表征個體在人際交往中基于不同群體特征而表現(xiàn)出的差序性信任狀況;后者則是一種對于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的態(tài)度認知和行為期待,不僅包含對于大部分人的人性的認知,亦包含其對一般意義上的人際交往的態(tài)度。通過因子分析,我們可以將特殊信任狀況與普遍信任觀念的指標簡化如下。
從表2可以看出,因子1涉及的大部分是家庭外人際間的日常私人交往,我們將其命名為關系性信任;因子2則在銷售商、生產商、陌生人、網友信任四項上載荷較高,說明這幾種人際間交往所產生的信任表現(xiàn)出相同的特征。我們以為這些信任建立在及時性或角色化的交往過程中,多抱有明確的物質或情感目的性,將其命名為工具性信任;因子3我們命名為親緣性信任,因其在直系親屬、核心家庭成員以及其他親屬信任三項上載荷較高;因子4包含單位領導和單位同事信任,載荷分別為0.832和0.786,我們命名為業(yè)緣性信任。
對于普遍信任觀念,根據因子分析結果(參見表3),在公因子1上載荷較高(分別為0.842、0.841、0.704、0.663)的幾項描述都強調了社會上大多數(shù)人都是善良真誠可信的,我們將其命名為“可信性評價因子”,用以表示對于大部分人抱有可信性評價的態(tài)度。公因子2在描述“人都是自私的”、“人們把個人利益置于其他利益之上”、“現(xiàn)在社會如果不保持警惕,別人就會占你的便宜”上載荷較高,這幾個描述都涉及到對于大部分人是否更關注自身利益的判斷,因此我們將其命名為“(非)自私性評價因子”,同樣,公因子3三項指標載荷分別為0.800、0.765、0.614,強調了在普遍性社會交往所建立的信任關系中,利益的重要性,因此根據指標內容,我們將其命名為“(非)功利性評價因子”。
4.社會參與
在研究中,社會參與用以表征個體在社會各類事務中的卷入程度。因子分析完成后共形成了5個有意義的因子(見表4)。其中,因子1與社區(qū)業(yè)主委員會、公益慈善組織、行業(yè)協(xié)會、學術團體參與關聯(lián)性較為緊密,我們根據參與對象的特征將其命名為正式組織參與;因子2在各種QQ群、網絡論壇、在線參與社會熱點討論三項上的載荷分別為0.805、0.802、0.713,由于這幾項共同涉及到網絡以及賽博社會所發(fā)生的參與活動,我們將其命名為網絡參與;此外,各種有關黨政工作的民主評議活動、各種政治選舉活動、參加向政府部門進言獻策等活動三項所具有的特征能夠較好的被因子3解釋,我們將其命名為政治參與;根據因子4所包含的參加寺廟或教會組織的宗教活動、教友自發(fā)的交流活動和宗教團體參與,我們將其命名為宗教活動參與;最后,因子5在親朋好友的交往活動、各種同學聚會活動以及日常興趣活動上載荷最高,我們可以命名為日常活動參與。
三、研究結果
在對研究的主要變量進行測量和簡化的基礎上,我們通過多元線性回歸來探討兩種因素在城市居民政治信任建構中的作用。我們首先根據解釋變量與政治系統(tǒng)之間的緊密程度,從內生性因素到外生性因素逐步引入,從而分析變量引入對于多元線性回歸模型的改變,最后的回歸模型可以參見表5。
在模型中,首先引入的是制度主義評價變量。它作為制度績效的微觀表現(xiàn),會受到個體本身生活水平的影響,因此在控制了地區(qū)經濟發(fā)展程度、個體年收入這些反映個體客觀生活水平的變量之后,五地城市居民對制度績效的主觀評價與其所表現(xiàn)出的政治信任仍然具有顯著的正向關聯(lián)的,這一點同過去的研究結論保持一致。其中,腐敗治理、民主建設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shù)分別為0.110、0.122,明顯高于經濟發(fā)展的0.093(參見模型五),說明政治信任感的提升并不能單純的依賴經濟的增長,城市居民更關心政治系統(tǒng)運行所產生的非經濟成效。
作為社會文化因素的一個側面,植根于文化傳統(tǒng)的威權主義政治文化不僅構建了中國政治系統(tǒng)建立的合法性基礎,也成為催生政治信任的重要因素。從多元線性回歸的結果可以看出,個體的威權主義觀念變量的引入帶來了整體模型解釋力的提升。這一結果預示著,盡管對于城市居民來說,對于威權主義的認同感已經不再那么明顯(對三項描述持肯定態(tài)度的個案比例都在30%左右),但是這種觀念的力量并沒有隨著個體的現(xiàn)代化過程而消失,即使對于處在高速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城市居民而言,威權主義仍在發(fā)生作用。
社會信任作為外生性因素另一組成部分,被分解為了普遍信任觀念和特殊信任狀況兩個方面,從回歸分析的結果來看,個體對于社會中絕大多數(shù)人的可信性認知顯著的影響了其政治信任的水平,也就是說,個體在人際交往中對他人的人性假設奠定了一切信任建立的基礎,越是認為社會中大多數(shù)人都是善良且可信的,越會在實際生活中對政治系統(tǒng)持有更高的信心。在此基礎上,人際間親緣性、業(yè)緣性、工具性信任的增長都能夠提升其對于政治系統(tǒng)的信心。其中,業(yè)緣性信任的作用最為明顯(控制所有變量后的非標準化回歸系數(shù)為0.132),也就是說個體在職業(yè)關系中所建立的信任感能夠明顯增強其對于政治系統(tǒng)的信心。作為一種信任類型,業(yè)緣性信任在關系的特殊性與固有性上明顯弱于親緣性信任,而其關系的持久性與復用性又強于工具性信任,其事實上處在特殊信任與普遍信任的中間位置,并且更具有社會分工、職業(yè)分化的現(xiàn)代性特征,應該說,這種信任形式可能成為模塑現(xiàn)代化中國政治信任的重要契機。
在回歸模型中,我們最后引入了社會參與變量,用以補充 “社會信任——政治信任”鏈條中的另一端,即積極社會參與對社會信任乃至政治信任的影響。從結果來看,社會參與的影響并不明顯,引入后回歸方程復相關系數(shù)R的變化最小,但其中政治參與同日?;顒訁⑴c還是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了顯著影響。同樣,個體積極的參與親朋好友、同學聚會以及日常的興趣活動也有助于提升個體與社會聯(lián)系的緊密度,從而提升政治信任。但是,不同于西方社會,那些更具公共社團性質的正式組織參與卻沒有能夠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影響。這一點是值得關注的,與日?;顒訁⑴c相比,正式組織參與更具有公共性質,也更為接近西方學者所說的“社會資本”,但是這一有效增強“社會資本”的參與形式卻沒有能夠帶來政治信任的變化。
除此而外,在反映個體社會化與結構位置的若干變量中,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顯著影響的是年齡和年收入。其中,年齡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正向影響,也就說,隨著年齡的增長,個體的政治信任感也在增強。而與西方高收入、高信任的結論相反,年收入水平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負面影響。政治信任會隨著年收入水平的增加而降低。
總的來說,從多元線性回歸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制度主義與社會文化因素同時在城市居民的政治信任建構中發(fā)揮作用。由制度主義因素所催生的政治信任,常常更強調理性和利益,正如漢密爾頓(2009)所說,真正有效的政府是那種能給人們提供恰當利益的政府。而由社會文化因素所衍生出的信心,則更倚重與中國文化所特有的對于權力與權威的認知,以及人們在人際互動中所持有的態(tài)度以及建立的信任關系。這種政治信任,已經不再直接依賴于政治系統(tǒng)的運行本身,而是強調了其所建立的文化基礎以及嵌入的社會信任環(huán)境。威權主義預示著個體認同與政府之間關系上的等級性,不得不犧牲個人利益而服從整體的社會和諧。而社會參與—信任的路徑則預示著“信任不是公眾如何看待領導人的結果,而是公眾在多大程度參與公民生活的表現(xiàn),以及在公民活動中產生的信任和互惠態(tài)度的結果”(Keele,2007)。這兩種因素相輔相成,成為催生政治信任的內外通道。
四、總結與討論
政治信任——民眾對于政治系統(tǒng)運行能夠產生與其預期相一致結果的信心——被認為是聯(lián)結普通公民與政治系統(tǒng)的重要途徑。<sup>〔13〕</sup>它鞏固著政治系統(tǒng)的合法性、有效性,不僅對一個持續(xù)穩(wěn)定的政治系統(tǒng)至關重要,亦成為達成政治決定、實現(xiàn)發(fā)展目標的必要條件。<sup>〔14〕</sup>而對于發(fā)展中的中國城市社會而言,兼具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雙重屬性的政治信任,不僅預示著城市人對于政治系統(tǒng)的評價導向,更詮釋著中國式政治信任的發(fā)展變化過程。
首先,制度績效的凸顯說明,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個體越來越倚重政治系統(tǒng)所能帶來的實際利益以及在此條件下所帶來的整個社會生活品質的提升。這一點是與現(xiàn)代性和風險不可分割的。現(xiàn)代性改變了城市社會中人們的組成方式,社會生活不再集中于熟悉的網絡,個體被迫從私人領域中走出來,在日益分化和時空分延的社會中相互依賴,而風險也開始在傳統(tǒng)與自然失去效力后蔓延。這種“風險”的出現(xiàn)迫使人們越來越需要與各種系統(tǒng)發(fā)生聯(lián)系,因為這些系統(tǒng)提供了一種集體行動困境的解決機制。在這樣的前提下,個體與政治系統(tǒng)的關聯(lián)變得愈加緊密,個體對其制度績效的訴求也在不斷提高。但是,經濟增長的作用微弱以及收入提高的負面影響說明單一依賴經濟發(fā)展已經不再能夠有效提升中國城市人的政治信任。政府的超載①也可能帶來政治信任的下降。
其次,威權主義作為政治文化的核心,依然在城市居民的政治信任中發(fā)揮作用,它模塑著信任者與被信任對象在利益相悖時所持有的態(tài)度。對于傳統(tǒng)的中國社會來說,小農經濟所建構的天道觀與宗法制,形成了傳統(tǒng)中國以家庭為中心的社會建制,儒家文化對父子關系準則的設定,奠定了傳統(tǒng)中國政治信任的基礎,“孝親”倫理不但維持著日常生活中的基本秩序,也在家庭內部建構了一種先賦性(血緣性)的權力地位以及對于家長權威的無條件遵從,促使個體在成長過程中就自然而然的被模塑出一種權威意識。因此,在中國這樣一個具有差序性特征的社會中,政治系統(tǒng)先賦地獲得了一種權威的身份,促使個體在同政治系統(tǒng)互動中對其表現(xiàn)出一種權威崇拜、服從以及無條件認可。權威身份本身成為政治系統(tǒng)獲得信任的理由。這一影響的結果之一,就是城市人在與政府發(fā)生沖突時,總是傾向于認為即使存在著種種的弊端,但“總的來說還是好的”,政治信任能夠在制度績效并不明顯時依然保持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平。
而與此同時,作為社會文化因素的另一種補充,參與—信任文化的力量遠遠不能夠構建托克維爾所說的“作為生活狀況的民主”,這種“參與—信任”的缺乏表現(xiàn)在正式組織的無力以及普遍信任水平的低下,而這兩者恰恰在政治信任的建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對于目前的城市社會而言,大部分普通民眾的生活依然依賴于熟人網絡參與以及以血緣為依托的親緣性信任,這種“參與—信任”的力量仍然微弱。但是,一方面,以職業(yè)為依托的信任形式已經開始在差序性的特殊信任中凸顯出來,另一方面,基于“小圈子”的非正式參與,也對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積極的支撐作用,這兩者的結合可能意味著中國式“參與—信任”的萌芽,而其與制度績效評價、威權主義認知三者之間的動態(tài)平衡可能意味著中國城市社會政治信任水平的變化或是類型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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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周中舉)
社會科學研究 201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