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穎

中國文學

死亡的誘惑，求生的掙扎
——沈從文作為“絕筆”的《一點記錄——給幾個熟人》

張新穎

《一點記錄——給幾個熟人》是沈從文在一九四九年精神“失?！睍r寫的文章，是自殺前的“絕筆”。這篇重要文獻最近公開發(fā)表，記錄了他特殊時期的精神狀況。

死亡；求生

一

沈從文自一九四九年一月中旬起陷入“精神失常”的狀態(tài)，在求生的掙扎和求死的絕望之間，反復無已，內(nèi)心活動異常劇烈和痛苦，終至三月二十八日自殺。幸運的是及時獲救，之后開始緩慢的恢復過程。

從“失?！钡阶詺⑦@段不長的時間里，沈從文寫下了三篇很長的文稿，分別是《一點記錄——給幾個熟人》、《一個人的自白》和《關(guān)于西南漆器及其他——一章自傳——一點幻想的發(fā)展》。后面兩篇是他構(gòu)想的一部長篇自傳的兩章，但來不及全部完成，他留下標記說，在這兩章之間還有八章。這兩篇長稿編入二○○二年出版的《沈從文全集》第二十七卷。

《沈從文全集》印行之后，遺稿的搜集、整理工作仍然在持續(xù)地進行，并且不斷有新的發(fā)現(xiàn)。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沈虎雛從一大堆漫無頭緒的舊紙殘稿中，找出來完整的《一點記錄——給幾個熟人》。為紀念沈從文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九十周年，沈虎雛與《新文學史料》商定發(fā)表這篇遺稿，并囑我寫篇文章，做一些解析。

《一點記錄》和《一個人的自白》、《關(guān)于西南漆器及其他》都是在清華園金岳霖的屋子里寫的，前兩篇當時已經(jīng)完稿，后一篇回家后續(xù)寫，也在三月初完成。沈從文一月二十八日到清華園，住了七八天，到三月六日寫完《關(guān)于西南漆器及其他》，這么短的時間里，寫出超過三萬字的文稿，可見其精神活動的持續(xù)性和紛繁激烈的程度。所以要理解《一點記錄》，需要把它放在這一特殊時期的精神活動脈絡(luò)中看，需要和其他兩篇文稿聯(lián)系在一起看。

不可思議的是，在“失?！?、紛亂、糾纏不已的精神狀態(tài)下，沈從文的文章卻清晰、冷靜、耐心、細致，雖有情緒的發(fā)泄，但更有理性的條分縷析，特別是兩篇自傳，自我分析的深度超出此前同類文字。這是一個“瘋?cè)恕毙愿穹至训摹安化偂钡囊幻鎲幔窟€是只有一個“瘋?cè)恕辈啪哂械睦潇o和理性？或者，他根本就沒有“失?！?，根本就不是“瘋?cè)恕保?/p>

我看了三篇文章的手稿，心里異常震驚：文章用鋼筆寫在筆記本的紙上，蠅頭小字，筆畫細而穩(wěn)，整整齊齊地一行連著一行，一頁接著一頁。我原以為會是亂糟糟的紙面，以相應于亂糟糟的精神狀況，沒有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清晰、穩(wěn)定、一絲不茍。

二

比較起來，《一點記錄》沒有兩章自傳那么條理分明，它的感受性更強，文字隨著情緒的變化和意識的流動而彎曲波折前行；但核心顯豁。它記錄下的，是寫作的即時即地，沈從文在一個絕大的問題下，對自我的重新思考。這個問題是時代的巨大轉(zhuǎn)折壓給他的，具體到他身上，就是一提筆便不得不面對的他前半生全力以赴的文學事業(yè)的徹底危機：“我寫什么？還能夠?qū)懯裁?？筆已凍住，生命也凍住。一切待解放，待改造。是不是還有希望由復雜到單純，陰晦到晴明？凡事必重新梳理，才能知道?！?/p>

把這樣一個根本問題置于篇首，以下敘說，無不與此牽扯呼應。

《一點記錄》全文一萬余字，是在金岳霖處住了六天后寫的，主要寫的是第一天到清華園的情形。這情形從內(nèi)容上可以分成兩部分，一是對現(xiàn)實生活情境的敘述，作者身在其中，見聞感受；但他與眼前的現(xiàn)實情境既連又隔，隔勝過連，心思常常抽離而去，由此及彼，一再回到對于自我的重新梳理和思考上面，這是另一部分內(nèi)容，即個人的內(nèi)心情形。這兩部分內(nèi)容不是分開來寫的，而是交織著敘述。從敘述的展開過程來看，或許種種具體的現(xiàn)實生活情境，雖然著墨不多，卻一次又一次地成為他內(nèi)心思考的觸機，引發(fā)他的自我思考過程層層推進。

沈從文精神狀況的變化引起老朋友的關(guān)注，梁思成、林徽因等邀請他到清華園休養(yǎng)，“我是年夜上午九點出的城，一朋友相送，一個親戚伴隨”。朋友是清華外語系教授羅念生，親戚是張中和，張兆和的堂弟，清華的學生。當時清華園已經(jīng)解放，北平城處在包圍之中，所以一出城即見到戰(zhàn)事對峙中的一些情景。恰巧有一列地雷爆炸，沈從文的內(nèi)心隨即回應起死亡誘惑的聲音：“我知道這是沒有死亡的爆炸。世界上也還有‘沒有爆炸的死亡’，就派歸了‘我’罷?！彼仡欁约簭纳倌陼r代起，每遇困難，即有相似召喚，但四十年來努力掙扎，不肯服輸應答；“現(xiàn)在卻似乎由于一種召喚聲音的回復，我想輕輕答應一聲”。

沈從文就是這樣帶著死亡誘惑的聲音，走進清華園。一到住處，他的注意力就被這些事物和情形牽?。阂?、主人窗臺上的瓦盆瓦罐，是養(yǎng)蟋蟀的，可這時節(jié)小生命都結(jié)束了，這仿佛也是一種啟示：“一切存在都將成為過去，歸于塵土。這真是種離奇的啟示?！倍⑦€有一張徐志摩的照片，“這個人死去即已十八年”，“身與名俱滅”。這仿佛是再一次的暗示：在此前十天，一月十八日，沈從文在家里無意中翻出了《愛眉小札》，想到當年對自己有極大的幫助的詩人早已成塵成土，他竟然羨慕那樣得到休息，在書邊寫下：“歷史正在用火與血重寫，生者不遑為死者哀，轉(zhuǎn)為得休息羨。人生可憫。”①沈從文：《題〈愛眉小札〉》，《沈從文全集》第14卷，第475頁，太原：北岳文藝出版社，2002。三、從窗口望出去的田野，一片荒涼，“已不易想象另一時郁郁青青景象”。

但是，倘若只是渴求一死，倒也簡單；分明還有另一種力量，另一種渴望。遠處的蓬蓬鼓聲和汽笛聲，“都若象征一個新的時代新的春天的來臨”。這個將來的春天，自己也有份嗎？不能不掙扎就放棄吧？所以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個人得掙扎到陽光下，將生命重新交給土地和陽光。凡事從新學習，由一個起碼的人作起！即已無機會可望，個體在內(nèi)外限制下終得毀滅，也應當用短短余生，鼓勵下一代好好生存，在新社會里做一個好公民！”

思索至此，似乎得到一個暫時性的結(jié)論，這個結(jié)論里面似乎有一絲光亮。但其實不是結(jié)論，它不是對死亡誘惑的否定，也代替不了以死求解脫的沖動?？墒撬堰@種沖動推延了，推延出來的時間，即是掙扎的時間；或者，用一種更可以接受的說法，把死亡“自然化”，等待它的來臨：“我明白生命早在秋天中，成熟，透明，等待離枝。由離枝證明了廢名的‘道’。”成熟的果實“離枝”，雖然是死亡，但也是自然的蛻變更迭。

不過，這樣“心平氣和”地對待“離枝”，更為短暫，下一輪的思索糾結(jié)又要開始了。

接下來寫的是年夜飯，主客九人圍坐：女主人林徽因，性情明朗和體質(zhì)脆弱結(jié)合成“人文主義一個最好標本”；男主人梁思成，受過傷的身體平時需穿一輕金屬背甲，瘦弱之軀卻將擔負為新時代設(shè)計建筑的重任；“生與道契”的邏輯哲學家金岳霖，想中國之大，總有地方養(yǎng)鵝；兩個年青助教，兩個小主人，一位老太太，還有一個“我”——此時四十七歲的“我”，恰如十七歲的那個“我”：沉默，羞怯，慌亂，頭木鈍鈍。

感情上極其親切的老友，在時代轉(zhuǎn)折之際的生命狀態(tài)并不十分相同。梁思成夫婦，這一對杰出的建筑學家，渴望著為新時代的人民進行合理、健康的設(shè)計；就在此前不久，有解放軍干部來到梁家，請教一旦被迫攻城，哪些文物必須保護，要梁思成把重要的文物古跡一一標在軍用地圖上，使得夫婦倆異常感動。在沈從文眼里，主人夫婦將在新時代里發(fā)揮重要作用，他們自己當時大概也是這樣覺得。作為對比，沈從文自己卻完全找不到新時代里的位置。與老友相聚，他的感受是，“一切存在都似乎極熟習又極生疏，完全是雙重的。說什么我都懂，在微笑中領(lǐng)會，可沒有一個人能從這種微笑中，領(lǐng)會一個人人格分裂以后的荒涼、麻木、機能失靈種種”。

飯后客廳中放貝多芬曲子，音樂流注，沈從文從中再次聽到了死亡引誘的聲音：“……你除了X 還等待什么？”他的回答是順從了：“帶了我走吧……聽你如命運，服從你如神?！钡槒闹杏纸蛔】咕埽骸拔乙獎樱　也荒莒o止，還沒有死?！比欢€是更傾向于順從：“我需要靜止，太累了?！?/p>

一個生命，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從鄉(xiāng)村“游蕩”到都市，或許是一種可怕的錯誤？沿著生命的來路回溯，可能找到本來的“我”？——“我要回去看看?！彼乃季w回到了四十年前的老家，回憶起在母親膝邊哭泣的情景，發(fā)現(xiàn)了又一個“我”：“一個慈母和蕩子的人格綜合”。

由冥想再回到現(xiàn)實，座中“三個建筑師正談到春天的旅行，要看看應天寺大塔，并討論到中國塔的形式”。沈從文即時反應的是，“可決想不到面前也就有一個圮坍的塔，毀廢的土堆”。他把自己想象成這樣一座塔。

塔，沈從文對它太敏感，感情太深切厚重了。塔是小說《邊城》的一個核心意象，風雨之夜，塔倒了，老船夫死了，這是一層意思；再一層，塔可以看作沈從文整個的文學事業(yè)的象征，此時這份半生心血建成的事業(yè)已遭全面否定；既以文學事業(yè)為生命，文學事業(yè)之塔的毀廢，也即是個人生命的毀廢；更而擴大來看，“塔字所含獨立或孤立意義，在中國文化史上的象征意義，除少數(shù)專家已再無人能理會到”。

“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面前這個舊塔的坍圮，還包含了翠翠永世的悲哀?！薄哆叧恰防锏拇浯涑霈F(xiàn)了，連同悲哀的杜鵑鳴聲。新的建筑將要在舊塔的廢墟邊進行，新的時代和自然界的春天就要來了，“我”憂愁和悲憫，真誠而善良，迎接行將到來的春天，可是這個春天“只有杜鵑存在，什么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的悲哀刺激情緒賁張，他在心里失去了克制，喊著翠翠，向翠翠傾訴，就像喊著自己，向自己傾訴：“翠翠，你要哭，你盡管哭！你沉默，就讓杜鵑為你永遠在春天啼喚。你的善良品性和痛苦命運，早在我預料中，一切全在預料中。這就是人生！”

在此之前和之后，《邊城》及翠翠，一再成為沈從文紛亂思緒中最痛切的回憶、想象，一九四八年他在初版本樣書上寫了三百字的《新題記》，滿懷人與事的悲傷，“惟書中人與個人生命成一希奇結(jié)合，儼若可以不死”；①沈從文：《新題記》，《沈從文全集》第8卷，第60頁。沈從文自殺獲救后緩慢恢復的日子里，精神時好時壞，一九四九年五月三十日晚上，孤苦無告之際，他連聲呼喊翠翠：“翠翠，翠翠，你是在一零四小房間中酣睡，還是在杜鵑聲中想起我，在我死去以后還想起我？”②沈從文：《五月卅下十點北平宿舍》，《沈從文全集》第19卷，第43頁。

翠翠是活在他文學中的女孩子，是家鄉(xiāng)的山水和人事孕育、滋養(yǎng)的生命，由翠翠而想到家鄉(xiāng)，回溯那個本來的“我”之所自：沙灘，河流，戲臺，魚，網(wǎng)，各種各樣的人。在這巴掌大的一片地方，接續(xù)著平凡、簡單而貧乏的一代代生命，“我”從那里來，歡喜回到那里去?？墒?，回去是不可能了，“試作溯流而上努力，即或知道源泉所在，依然不能回到那個源泉邊去。一切都遠了，除卻保留在記憶回想中，什么都不存在了”。

眼前的客廳里，“大家正談論到年青人的熱情粘附于新信仰上時種種發(fā)展”。在這個“一切由‘信’出發(fā)”的新時代，孕育形成一種“新宗教氣氛”，青年的生命在這種氣氛里發(fā)酵；更奇異的是，時代在女主人“這個生命枯枝上，茁生了一簇簇新芽和新蕊。希望或理想同樣在發(fā)酵”。男主人認真地談到將來的工廠住宅設(shè)計，憧憬壯觀景象的出現(xiàn)。面對這兩個老朋友，沈從文欣賞、羨慕，同時也估計、疑慮：“二十世紀上半段人文主義傳遞下來的一切優(yōu)秀技術(shù)，及對傳統(tǒng)的理解，即將在新的時代作第一回新的貢獻。好偉大的一回工程！”說還有疑慮，是他禁不住想，這樣的奇跡、童話或神話，能不能真的實現(xiàn)？“能不能完成一小部分？”同為過來的人，“我”卻完全不能有所作為，不能不“感到一種深刻的痛苦”。

女主人體貼“生病”的客人，她勸解，這勸解也像是一種辯駁：“為什么你會要死？……誰不是在極端疲乏中掙扎？……看時代就會忘了個人……你想的卻是‘你’，為什么不來用筆寫寫‘人’，寫寫一個新的人的生長，和人民時代的史詩？……你有權(quán)利可以在這個時候死去？”

他回答不了這些問題。

年夜過去幾天，沈從文坐在窗前寫這篇記錄，外面田野里有一列斷垣，原來可能是個營盤，現(xiàn)在只剩下一片荒蕪。他的思緒里又出現(xiàn)了死：過去某時，會不會有一個戰(zhàn)士在那個門樓前自決？緊接著想到“另外一種戰(zhàn)士”——也就是自己，會不會“來到這個廢門樓前收拾了自己，完成一種象征？”——“似乎有種召喚，自遠而近。我沒有戰(zhàn)栗，只凝視遠處。”

開篇即提出的根本問題無從解答，思索復思索的過程沒有結(jié)果，生命的疲累和空無或?qū)?zhàn)勝求生的掙扎，“我的甲胄和武器，我的水壺和糧袋，一個戰(zhàn)士應有的全份攜帶，都已失去了意義。一切河流都干涸了，只剩余一片荒蕪”。

死亡可以解脫一切。倘若果真聽從了死亡的召喚，那么，這就是自我解脫前的“絕筆”。

三

沈從文自殺之前的精神活動，除了三篇長文，還可以參照的材料有，他在清華園給張兆和的信，以及梁思成、林徽因給張兆和的信，見《沈從文全集》第十九卷，我在《沈從文的后半生》一書中做了集中引述，這里就不再重復。

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沈從文的三篇長文，不僅僅對“還原”他在這一特殊時期的思想和生命情景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而且對更充分地理解沈從文前半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后半生的文物研究事業(yè)，都有深入的啟發(fā)。譬如，《一個人的自白》或許能夠觸動我們反省，對沈從文作品的理解是否太表面化，那些被簡單視為“美”、“靜”、“樸素”的文字，其實包藏著生活經(jīng)驗中的屈辱和痛苦，也蘊含了生命意志的力量，來共同做成“微笑”的文學；由《關(guān)于西南漆器及其他》，我們可以明白沈從文對歷史文物的愛好和理解，其實源遠流長，以至于早在后半生以此為業(yè)之前，就和個人生命的發(fā)展嚴密契合分不開。《一點記錄》或許可以看成是兩章自傳的前奏，他寫此文時的搜尋自我，延續(xù)下來，就有了緊接著的兩篇長文。

沈從文本人，對他這幾篇搜尋和梳理自我、當作“絕筆”留下來的文章，看得非常嚴肅、鄭重。鄭重到什么程度？《一個人的自白》第一段有句話：“將來如和我的全部作品同置，或可見出一個‘人’的本來?！蔽抑两裼浀檬荒昵白x到這句話時的震驚，那是什么樣的時候啊，他還想到有“和他的全部作品同置”的將來。

過了許多年，我再一次感受到心里的震驚，是看到文章的手稿。一九七五年，整日埋首于雜文物研究里的沈從文，從殘存未毀的手稿中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自白》第一頁，他鄭重托付給忘年交、后半生最信任的王予予，說：“這個放在你處。將來收到我全集里?！蓖跤栌栌每ㄆ堊隽吮Ｗo夾，外面寫“沈要”兩字，里面用鉛筆記了一行：“七五年八月十五下午交余：‘這個放在你處……”省略號隱去的，就是那句讓我震驚的話：“將來收到我全集里?！蓖跤栌?在衣箱里做了個夾板層，把這頁手稿藏在里面。

在《一點記錄》里，沈從文回想以前的作品，從中看到了對個人現(xiàn)實命運的預言：《邊城》里的塔倒了，翠翠的哭聲和杜鵑的哀鳴在耳邊回旋。“我想起新婚二月會寫出那種作品，再沒有自己作的預言正確而真實！”但是，在當時的急迫和混亂中，他無暇也無心注意到自己作品預言的完整性，他被求死解脫吸引住了，一時沒有想起那個作品的最后有個轉(zhuǎn)折：那個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

我們站在后來者的位置上，我們看到沈從文從崩潰中艱難地恢復了過來，我們一點一點明白他后半生成就了另一種安身立命的事業(yè)，我們想起那仿佛不經(jīng)意的一筆轉(zhuǎn)折，恍然，重重地驚嘆：那個倒了的塔，又重新矗立起來了——這，才是最終的預言。

二○一四年九月十二日

張新穎,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