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程
(三峽大學(xué)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湖北宜昌,443002)
《紅梅記》與《錢塘遺事》
——《紅梅記》中賈似道殺妾等故事源流考述
王前程
(三峽大學(xué)文學(xué)與傳媒學(xué)院,湖北宜昌,443002)
歷來學(xué)術(shù)界認為晚明傳奇《紅梅記》中賈似道殘殺李慧娘的悲劇故事源自元人小說《綠衣人傳》,但筆者以為賈似道殺妾故事最初源頭應(yīng)是宋末元初人劉一清所著野史筆記《錢塘遺事》。理由有三:一是產(chǎn)生于元初的《錢塘遺事》載有賈似道殺妾等故事,早于元后期出現(xiàn)的《綠衣人傳》;二是《紅梅記》中賈似道誤國史實大多取材于《錢塘遺事》;三是《紅梅記》承續(xù)了《錢塘遺事》以史為鑒的創(chuàng)作意識,表現(xiàn)了濃郁的歷史興亡之感。
《紅梅記》《錢塘遺事》《綠衣人傳》賈似道故事 史鑒傳統(tǒng)
《紅梅記》是晚明文人周朝俊的傳奇名作,不僅生動地刻畫了李慧娘、裴禹、郭謹?shù)日嫒宋镄蜗?還成功地塑造了一個貪財好色、忌刻陰毒、誤國害民的奸臣形象賈似道。其中,賈似道殘殺姬妾李慧娘的悲劇故事給廣大讀者觀眾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后世因此衍生了一系列以李慧娘反抗賈似道為基本內(nèi)容的戲曲作品。
賈似道殘殺李慧娘等故事之來源何在?歷來學(xué)者們認為源自元人小說《綠衣人傳》。如吳梅《中國戲曲概論》評《紅梅記》云:“余按元人稗史,有《綠衣人傳》,與記中李慧娘事絕類。大抵此記事實皆本《綠衣傳》也。”[1]謝伯梁參編《中國文學(xué)史》介紹周朝俊說:“所作傳奇十余種,只有源于瞿佑《剪燈新話·綠衣人傳》的《紅梅記》成為傳世之作。”[2]王星琦《紅梅記·前言》亦云:“《紅梅記》中李慧娘故事直接取材于明初人瞿佑《剪燈新話》中的《綠衣人傳》?!盵3]但筆者以為,宋末元初人劉一清所作野史筆記《錢塘遺事》中已載有賈似道殺妾事,它應(yīng)是周朝俊構(gòu)思創(chuàng)作《紅梅記》的最初源頭。
《錢塘遺事》和《綠衣人傳》均為元人作品,都記述了賈似道殺妾事。《綠衣人傳》曰:
秋壑一日倚樓閑望,諸姬皆侍,適二人烏巾素服,乘小舟由湖登岸。一姬曰:“美哉二少年!”秋壑曰:“汝愿侍之邪?當令納聘?!奔Χ鵁o言。逾時,令人捧一盒,呼諸姬至前曰:“適為某姬納聘?!眴⒁曋?則姬之首也,諸姬皆戰(zhàn)栗而退。
《錢塘遺事》卷五“賈相之虐”條曰:
賈似道居西湖之上,嘗倚樓望湖,諸姬皆從。適有二人道妝羽扇,乘小舟由湖登岸,一姬曰:“美哉二少年!”似道曰:“爾愿事之,當令納聘?!奔Χ鵁o言。逾時,令人持一盒,喚諸姬至前,曰:“適為某姬受聘?!眴⒁曋?則姬之頭也,諸姬皆戰(zhàn)栗。
《紅梅記》中賈似道殘殺李慧娘的悲劇故事,即本于上述文字?!毒G衣人傳》與《錢塘遺事》記述基本相同,唯少數(shù)字詞有別。那么,二者孰先孰后?這是值得認真考察的。元末明初瞿佑在小說集《剪燈新話》中收有《綠衣人傳》,明后期小說集《燕居筆記》和《情史》等亦收錄該篇,分別題作《綠衣人記》和《綠衣人》。吳梅《中國戲曲概論》及董康《曲??偰刻嵋方詫ⅰ毒G衣人傳》視為“元人稗史”,并未明確斷定作者是瞿佑,大概他們均認為《綠衣人傳》為元代無名氏之作,被瞿佑等人收錄。今有學(xué)者認為《綠衣人傳》為吾邱衍之作:“《綠衣人傳》,元代吾邱衍作,明初瞿佑將其收入小說集《剪燈新話》?!盵4]這個看法顯然站不住腳。
吾邱衍,杭州人,元代著名學(xué)者和詩人,主要活躍于元大德年間,著有《學(xué)古編》、《周秦刻石釋音》、《尚書要略》、《說文續(xù)解》等學(xué)術(shù)著作,另著有《竹素山房詩集》和《閑居錄》等小說集,存世小說集《閑居錄》中沒有《綠衣人傳》?!端膸烊珪偰俊肪硪话倭浽?“《竹素山房詩集》三卷,元吾邱衍撰。……于至大三年為人所累,被攝得釋,不勝其恚,自投西湖死。”[5]即是說,吾邱衍死于元武宗至大三年(1310年)。而《綠衣人傳》開頭記述故事主角趙源“延祐間游學(xué)于錢塘”,“延祐”為元仁宗年號,“延祐間”即1314年至1320年,其時吾邱衍已不在人世,不可能知道延祐之后的事??梢?《綠衣人傳》產(chǎn)生的時間最早不早于元后期至治元年(1321年)。從敘事常理看,小說創(chuàng)作的年代應(yīng)在泰定元年(1324年)之后,因為如果《綠衣人傳》作于至治年間(1321年—1323年),與故事發(fā)生時間很近,作者一般不會用“延祐間”這樣含混的時間概念。
《錢塘遺事》的作者,歷來著錄為元人劉一清。宋元時期名“劉一清”者非一,究竟是哪一個“劉一清”才是《錢塘遺事》的作者?《錢塘遺事》作于何時?近年來學(xué)者王瑞來專門考證了《錢塘遺事》的作者等問題,雖然沒有得出確切的結(jié)論,但基本認定作者乃是宋末元初江西“廬陵教授”劉一清。在考察作品成書問題上,王先生將《錢塘遺事》刊本面世時間的上限定在皇慶元年(1312年),下限則定在至正四年(1344年)[6]。這個時間跨度長達三十余年,如果《錢塘遺事》刊印于延祐之前,則肯定早于《綠衣人傳》;如果刊印于至正初年,則可能晚于《綠衣人傳》。
筆者認為,《錢塘遺事》早于《綠衣人傳》是可以肯定的?;纠碛捎腥?
其一,古代書籍刊印時間不等于完稿及流傳時間。一般情況下,書籍刊印本面世都要晚于完稿和傳抄時間。如《三國志平話》刊印于元至治年間(1321年—1323年),但其內(nèi)容早在南宋時期就廣泛流傳于世;《三國演義》、《水滸傳》等作品早在明代前期便以手抄本形式傳播于民間,卻在一百余年后的嘉靖時期刊印本才正式面世。也就是說,即使《錢塘遺事》刊印于元末至正年間,也無法排除它早已流傳于世的事實及其對于《綠衣人傳》的影響。
其二,作者劉一清為宋末元初人,《錢塘遺事》應(yīng)成書于元代前期。王炎午《吾汶藁》卷三收入《送右衛(wèi)教授劉一清北上》一文,其中有云:“里選廢而士不得不游,封建改而游不得不息,蓋人才與世道升降尚矣。……吾劉兄一清,鄉(xiāng)先生。……少與余周旋詩文,未出而善與人交。念跼蹐環(huán)堵不自拔,謁武昌省取儒職。既六七歲,復(fù)觀上國,賴當路有力者推轂教授右衛(wèi)。衣青衫,載天錄,擁高馬大蓋歸故鄉(xiāng),以為茲榮,皆游之力也。士果不可徒守鄉(xiāng)里如此哉!春序既仲,別余復(fù)上京師。念吾黨拘儒當科,未復(fù)不能出門一步,及科復(fù)則又徒欲守常途,不肯決失得于場屋。一清取功名于科舉未復(fù)之前,可謂無所待而興者,庸非豪杰者乎!”[7]劉詵《桂隱詩集》卷一中有《送劉一清教授入京》一詩:“三月江水綠,君行適京畿。辭親古所重,而使親顏怡。江北多楊花,江南鶯亂飛。去去事經(jīng)濟,歸來樹旌麾?!盵8]王炎午,生于南宋淳祐末年(1252年),宋末太學(xué)生,江西廬陵人。文天祥勤王時,他曾謁軍門論事;文天祥被俘后,他作生祭文祭之,宋亡后終身不仕,明錢士升《南宋書》中有其小傳。劉詵,亦江西廬陵人,生于南宋咸淳年間,與南宋遺老們多有來往,著有《桂隱詩集》、《桂隱文集》等。
從王炎午、劉詵所作詩文中可以尋覓到有關(guān)劉一清的幾點重要信息:一是劉一清與王炎午、劉詵均為江西廬陵名士,交往較為密切。劉一清可能在南宋時期做過負責講解經(jīng)義、掌管課試之類的文職官員,宋亡后被迫退居鄉(xiāng)里,以教徒授業(yè)為生(即“鄉(xiāng)先生”)。二是劉一清做過元朝右衛(wèi)教授。元初廢除科舉制,斷絕了士人進身之路,大批士人只得靠游歷干謁求取仕途。劉一清功名心較強,又頗有交際能力,加之不甘心于窘迫處境,便北上武昌干謁地方官員謀取了“儒職”;過了六七年,又進京干謁,終于得到朝廷大臣的舉薦而做了右衛(wèi)教授。右衛(wèi),元官署名,屬樞密院,設(shè)置于元世祖至元年間,其主官為正三品?!对贰ぐ俟俣酚涊d右衛(wèi)署中設(shè)有教官二:“蒙古字教授一員,儒學(xué)教授一員。掌諸屯衛(wèi)行伍耕戰(zhàn)之暇,使之習(xí)學(xué)國字,通曉書記。”[9]劉一清當為儒學(xué)教授,他在進京就職之前專門回了一趟家鄉(xiāng)廬陵探望親舊,盡管職位不算高,但終歸屬于朝廷命官,所以能夠乘高馬大蓋、車載皇朝文冊,在鄉(xiāng)里親舊看來是件頗為榮耀的事,王炎午、劉詵送行的詩文當作于劉一清離開家鄉(xiāng)進京就職之時。三是劉一清與王炎午是同輩人,他們都是由宋入元的“遺民”。二人年輕時多有詩文往來,王炎午稱劉一清為“劉兄”,可見劉一清年齡可能略長于王炎午?!跺X塘遺事》是作于劉一清進京任職之前還是任職之后,不得而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元延祐末年(1320年),王炎午近七十歲,如果劉一清還健在,亦當七十歲上下,《錢塘遺事》的成書應(yīng)不晚于這一時期。
其三,《錢塘遺事》充滿宋末遺民情緒,當產(chǎn)生于元代初期?!端膸烊珪分跺X塘遺事提要》評曰:“其書雖以錢塘為名,而實紀南宋一代之事。高、孝、光、寧四朝所載頗略,理、度以后敘錄最詳。大抵雜采宋人說部而成,故頗與《鶴林玉露》、《齊東野語》、《古杭雜記》諸書互相出入?!挥谒文┸妵笳?以及賢奸進退,條分縷析,多有正史所不及者。蓋革代之際,目擊僨敗,較傳聞?wù)邽橄?故書中大旨,刺賈似道居多?!盵10]南宋滅亡之后,人們對于把持朝政、誤國敗家的權(quán)奸賈似道的痛恨之情不言而喻,宋末元初出現(xiàn)了大量反思歷史、追念前朝故國的野史雜記,如陳世崇《隨隱漫錄》,周密《齊東野語》、《癸辛雜識》,蔣子正《山房隨筆》,李東有《古杭雜記》,無名氏《宋季三朝政要》,等等。劉一清《錢塘遺事》無疑也是宋末元初痛惜南宋亡國歷史思潮下的產(chǎn)物,書中多述賈似道之惡德,在《半閑亭》一文中直斥其腐敗亡國之行徑:“似道為國之重臣,而其可以閑中消日月耶?天下烏得不壞!”全然是南宋遺民口吻與情緒。
由此可見,宋末元初遺民劉一清閱歷豐富,交游廣泛,在宋元兩朝從事過儒學(xué)文化教育,有搜羅文獻資料之便,而又能詩善文,文化修養(yǎng)深厚,具備寫作《錢塘遺事》之資材;《錢塘遺事》應(yīng)成書于元代前期,并在社會上廣為流傳,有力地影響了元后期小說《綠衣人傳》的創(chuàng)作,并成為明人周朝俊構(gòu)思《紅梅記》的最初源流。
《四庫全書提要》將《錢塘遺事》歸于史部雜史類,并指明其多“雜采宋人說部”、“較傳聞?wù)邽橄ぁ?可見《錢塘遺事》具有濃厚的小說成分。正是這種生動的小說意味,激發(fā)了后世眾多小說家、戲曲家的創(chuàng)作興趣和靈感?!都t梅記》的構(gòu)思與創(chuàng)作固然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但其中賈似道禍國殃民之史實,則主要源自《錢塘遺事》等宋元野史的藝術(shù)啟迪。
《錢塘遺事》十卷,從卷四至卷七有多達近五十個條目,相當集中地記述了賈似道一生的惡跡,這些記述大多為元末編撰的《宋史·賈似道傳》所參照和采錄。其中,一些重要故事為周朝俊《紅梅記》所吸收。
1.賈似道好色
賈似道好色行為,宋元多種野史筆記不載,獨見于《錢塘遺事》卷六“戲文誨淫”條:“湖山歌舞,沈酣百年。賈似道少時,挑撻尤甚。自入相后猶微服,間或飲于妓家?!薄端问贰べZ似道傳》據(jù)此記載云:“似道日坐葛嶺,起樓閣亭榭,取宮人娼尼有美色者,日淫樂其中?!盵11]
《紅梅記》受此啟發(fā),精心虛構(gòu)了賈似道貪色故事,深刻揭露了其荒淫無恥、強娶強奪的卑劣行徑:第七出《瞥見》寫賈似道游樂于西湖,遠遠望見美麗的盧昭容,頓起色心,便遣管家四處打聽得實,定要強娶盧昭容做妾;第十六出《脫難》寫李慧娘自述不幸身世:“初本良家女子,為賊所算,逼為姬妾”;第二出《泛湖》寫杭州士子郭謹憤然罵道:“賈平章強娶良家女子,惡極罪重!”
2.賈似道殘暴不仁
前文引《錢塘遺事》卷五“賈相之虐”條,足顯賈似道殘暴至極,無名氏《綠衣人傳》和田汝成《西湖游覽志余》均照錄于文中。而《紅梅記》則將《綠衣人傳》所寫人鬼戀與賈似道殺妾事合而為一,使故事更加具體、更加怵目驚心:李慧娘脫口贊美英俊的裴禹,賈似道頓起殺心,面對李慧娘的百般解釋和求饒,竟毫無惻隱之心,劍斷李慧娘之首,并以此警告其他姬妾;后又為追查放走裴禹之罪責,對所有姬妾進行百般拷打,充分暴露了其殘暴本性。
賈似道的狠毒不僅表現(xiàn)在家庭生活中,更集中表現(xiàn)在殘酷打擊政敵上?!跺X塘遺事》之“賈相當國”、“吳潛入相”、“殺向士璧”、“謫皮龍榮”、“竄謝枋得”、“士人言賈相”、“襄陽受圍”等條目,記述賈似道“妒賢嫉能”,謀害宰相吳潛,殺名將向士璧、曹世雄,逼死參政皮龍榮,迫使劉整叛敵,流放建寧府教授謝枋得,黥竄臨安府士人葉李、蕭至,等等,無所不用其極。其中,上書抨擊賈似道專權(quán)誤國害民而遭“黥竄”的臨安府士人葉李、蕭至,應(yīng)是周朝俊筆下裴禹、郭謹二書生之原型?!都t梅記》寫裴禹阻撓賈似道強娶盧昭容,便被軟禁且險遭殺害;寫郭謹作詩諷刺賈似道貪腐害民,賈似道揚言:“怎肯把那人輕縱!”并下令“明日送提學(xué)道處置他”。其實,《紅梅記》所敘賈似道排斥異己的丑惡行徑僅為其冰山一角。
3.賈似道強行公田法
《紅梅記》第二十一出《怨聚》描寫一商人披頭散發(fā)叫屈,聲言要自殺,原因是祖上三代販賣官鹽,不料賈似道以低價強行買為己有,招致鹽商破產(chǎn),無奈只得一死了之;又敘述一批農(nóng)民啼哭而來,聲言餓死前到賈府前討個棺材,原來賈似道強制推行公田法弄得無數(shù)農(nóng)民“人離家破”。第二十四出《恣宴》寫郭謹在賈似道生辰日送了兩首諷刺詩,其一云:“昨日江頭涌碧波,滿船都載相公鹺。雖然要作調(diào)羹用,未必調(diào)羹用許多!”其二云:“襄陽幾載困孤城,豢養(yǎng)湖山不出征。不識咽喉形勢去,公田枉自害蒼生。”
所謂“公田法”,即規(guī)定每戶田地超過一定數(shù)量,就必須將三分之一賣給政府充作“公田”。賈似道推行公田法,極力壓低價格,浙西田畝有值錢千緡者,也一律只付四十緡。而官府又強逼強買,以至多處逼死人命,百姓怨聲載道?!跺X塘遺事》卷五以“推排公田”、“公田專官”、“公田賞罰”、“公田之惑”、“推排田畝”、“彗星之變”、“賈相之虐”等條目,集中敘述了推行公田法的情況和危害以及朝野的抱怨,等等,痛心疾首地指出強行公田法致使國家“氣象蕭條,生靈憔悴”?!百Z相之虐”條末尾還記述百姓作詩諷刺云:“初,似道于浙西行公田,民受其害,有題詩曰:‘襄陽累載困孤城,豢養(yǎng)湖山不出征。不識咽喉形勢地,公田枉自害生靈?!薄都t梅記》揭露公田危害的故事和詩歌,即源于此處?!毒G衣人傳》和《西湖游覽志余》在《錢塘遺事》的基礎(chǔ)上又增加了諷刺賈似道販鹽牟利的詩歌,亦為《紅梅記》所吸收。
4.賈似道荒淫誤國
《紅梅記》第七出《瞥見》描寫賈似道暢游西湖,船上美人把盞,招搖過市。盧昭容聽到鼓樂笙歌之聲,氣憤道:“原來又是賈平章!……聞道朝中無宰相,果然湖上有平章?!贝藙∏轱@然取材于《錢塘遺事》卷五“似道專政”條。此條記述咸淳初年,宋度宗授賈似道平章軍國重事,“朝政一委大臣,似道益自專。上稱之曰‘師臣通國’,稱之曰‘師相’,曰‘元老’。居西湖葛嶺,賜第。五日一乘車船入朝,不赴都堂治事,吏抱文書就第呈署,宰執(zhí)書紙尾而已。朝夕謀議則館客廖瑩中,外則堂吏翁應(yīng)龍。諷臺諫彈劾、諸司薦辟舉削及京戶畿漕、處斷公事,非關(guān)白不敢自專。在朝之士忤意者,輒斥去。后葉夢鼎、江萬里皆歸田,軍國重事似道于湖上閑居遙制,時人語曰:‘朝中無宰相,湖上有平章?!笔治沾髾?quán)不放,卻又荒廢朝政,整日閑居游樂西湖,南宋末年政治亂象可知。
《紅梅記》第十七出《鬼辯》描寫賈似道對親信廖瑩中說:“我與圣上平章了幾件軍國重事,賞月出朝不覺晚了?!绷维撝写蛉さ?“老太師在半閑堂與姬妾們斗促織便足了,軍國重事何必入朝?”按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九“賈氏園池”條記載,賈似道西湖葛嶺別墅中有“遂初容堂”、“養(yǎng)樂堂”、“嘉生堂”、“介堂”、“聲在堂”等堂名,并無“半閑堂”之稱。所言“半閑堂”應(yīng)源自《錢塘遺事》卷五“半閑亭”條:“度宗賜賈似道第于湖上,似道匾亭曰‘半閑’,自稱‘云水道人’?!敝艹「摹巴ぁ睘椤疤谩倍?。“斗促織”之說源自《宋史·賈似道傳》:“嘗與群妾踞地斗蟋蟀,所狎客入,戲之曰:‘此軍國重事邪?’”[12]
《紅梅記》第二十四出《恣宴》描寫賈似道慶生辰、與眾美人飲酒恣樂之際,先后來了三個報子(送信軍卒),報送襄陽緊急軍情,賈似道深感敗興,十分惱怒。第一個報子被逐,第二個報子被打一百棍后趕出府門,并命令左右:“把大門封了,門外張掛一告示,如有再言邊事者斬!”第三個報子硬闖進賈府,結(jié)果被斬首。結(jié)尾下場詩云:“萬事無過一醉休,升平元老固金甌。且圖閨閣通宵飲,哪管邊城一段愁!”劇情生動,扣人心弦,雖是周朝俊的成功虛構(gòu),卻明顯受了《錢塘遺事》等宋元野史筆記的藝術(shù)啟迪。陳世崇《隨隱漫錄》卷三云:“襄陽之圍,食子爨骸,權(quán)奸方怙權(quán)妒賢,沉溺酒色,論功周、召,粉飾太平?!笔Y子正《山房隨筆》記時人題詩云:“樓臺突兀妓成圍,正是襄陽失援時。王氣暗隨檀板歇,江聲流入玉簫悲?!倍跺X塘遺事》卷六“賈相諱言”條則直接記述了賈似道封鎖消息的惡毒行為:“賈似道見襄城被圍日久,束手無措,日以辭位為請。至咸淳庚午,襄陽之圍不解者三年矣。一日,度宗問似道:‘襄陽之圍三年矣!’似道對曰:‘北兵已退去,陛下得臣下何人之言?’度宗曰:‘適有女嬪言之。’似道詢問其人,誣以他事,賜死。自是邊事并無敢言者。”報送襄陽緊急軍情的報子被斬首與言襄陽邊事的嬪妃被賜死,如出一轍。
5.賈似道驕橫敗亡
賈似道驕橫跋扈,普通百姓畏懼如虎。《紅梅記》之《泛湖》等出敘述賈似道獨占西湖,百姓不敢靠近游賞,賈似道豪華游船開來,嚇得書生李素連忙回避。第七出《瞥見》寫賈似道到天竺寺,拿腔作勢恐嚇眾僧,逼得方丈連忙向他貢獻了“龍井茶一百斤”、“青筍干五十擔”。賈似道驕縱不法,朝野聞名,在宋元野史筆記中多有記載?!渡椒侩S筆》記曰:“其賜第正在蘇堤葛嶺孤山之近,游人常盛。自賈據(jù)此,有游騎過其門,必為偵事者察報,每為所羅織。有官者被黜,有財者被禍?!薄跺X塘遺事》卷六“明堂遇雨”條更是記錄了賈似道的專橫霸道:咸淳八年(1272年)九月,朝廷在明堂舉行祭祀大典,禮畢遇大雨傾盆。賈似道吩咐等雨停后度宗再坐車回宮。當時胡貴嬪之父胡顯祖為度宗身邊武官近侍,他做主請度宗改坐逍遙輦還宮。度宗因賈似道有言在先,故而不敢擅自回宮。胡顯祖謊說賈已同意,他才放心離開。事后賈似道暴跳如雷,以辭職相要挾,度宗只好屈就賈似道,“罷胡顯祖,出胡貴嬪為尼,上為之泣下”?!端问贰べZ似道傳》基本照《錢塘遺事》原文抄錄。周密《齊東野語》卷十九《明堂不乘輅》亦有類似記述。
對于賈似道驕縱不法最終招致身敗名裂的歷史結(jié)局,《紅梅記》事先作了警告和預(yù)示。第二十四出《恣宴》寫賈似道生辰日廣齋僧道,大勢至菩薩裝扮“瘋和尚”前來化齋,吃完齋飯后覆缽而去,賈似道拿起缽來看,內(nèi)有一行小字云:“得好休時便好休,收花結(jié)子在綿州。”警告了驕橫腐化的賈似道,也預(yù)示了其最終死于木綿庵的結(jié)局。
眾所周知,這一劇情乃是直接承續(xù)《綠衣人傳》所述:“乃有詩二句云:‘得好休時便好休,收花結(jié)子在漳州?!碧锶瓿伞段骱斡[志余》將“漳州”改為“綿州”,預(yù)示賈似道在漳州木綿庵被鄭虎臣殺死的結(jié)局。而《錢塘遺事》卷五“賈相舉令”條有近似記述:“壑翁招碧梧馬廷鸞、西磵葉夢鼎行令,舉一令要一物與人,得物者還以一聯(lián)詩。秋壑云:‘我有一局棋付與棋師,棋師得之,予我一聯(lián)詩:自出洞來無敵手,得饒人處且饒人?!涛嘣?‘我有一釣竿付與漁翁;漁翁得之,予我一聯(lián)詩:夜靜水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月明歸。’西磵云:‘我有一張犁付與農(nóng)夫,農(nóng)夫得之,予我一聯(lián)詩: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似道不悅而罷?!边@條記述雖然沒有明確預(yù)示賈似道死于木綿庵的結(jié)局,但“空載”、“方寸地”等詞句均預(yù)示了賈似道多行不義必自斃的歷史下場,“得饒人處且饒人”與“得好休時便好休”二句含意相近,句法相同,《綠衣人傳》等或受了《錢塘遺事》之啟發(fā)。
在宋元野史筆記中,劉一清《錢塘遺事》和周密《齊東野語》、《癸辛雜識》等是記錄賈似道故事較為集中的作品,但與《齊東野語》、《癸辛雜識》等對賈似道持褒貶不一的態(tài)度不一樣,《錢塘遺事》立場鮮明,所有條目都是以揭露譏刺賈似道為宗旨。現(xiàn)今不少歷史學(xué)者懷疑《錢塘遺事》許多材料的歷史真實性,甚至認為有些條目“有悖歷史常識,誣陷賈似道的痕跡更為明顯,不足為辨”[13]。不可否認,在異代之際遺民將宋朝之亡歸咎于權(quán)奸誤國的氛圍之下,《錢塘遺事》專意搜羅有關(guān)賈似道的大量負面記載,確實存在小說虛構(gòu)和夸張成分。但是,不應(yīng)否認《錢塘遺事》整體材料的歷史真實性,因為一個基本事實是:執(zhí)政者賈似道胡作非為、瞞天過海是促使南宋迅速走向敗亡的重要原因,賈似道身亡之后三年,宋朝便煙消云散。面對歷史的滄桑巨變,末世凡有良知的文人士大夫又豈能不感慨良多呢!
劉一清作《錢塘遺事》,將記事重點放在宋末理宗、度宗兩朝,又以權(quán)相賈似道一生行跡為主線,很顯然寄寓了深刻的歷史興亡之感。作品敘述賈似道身為朝廷宰相,手握大權(quán)卻又荒廢政事,整日閑居游樂西湖,甚至淫縱于娼妓之門,以致朝政亂象叢生,江河日下。作者在卷五“半閑亭”條中慨然嘆道:“似道為國之重臣,而其可以閑中消日月耶?天下烏得不壞!”同卷“竄謝枋得”一條中,作者看似客觀敘事,實則宣泄其悲憤之情:“建寧府教授謝枋得校文江東漕闈,發(fā)策詆時政。似道怒,竄興國軍。其《江東十問》,備陳賈似道景定以后政事,知國家必亡于權(quán)臣之手。至如《八陵一問》,讀之使人淚下?!?/p>
賈似道專擅朝政,誤國害民,其根子在皇帝?!跺X塘遺事》卷五“理宗政跡”條對宋理宗弊政提出了嚴厲的批評,敘述理宗不僅寵信宦官、外戚,迷信方士、女冠,以致群小“驟至”、上下賄賂公行,還大興土木,奢侈無度,“開獻納之門,沒入兩爭田土,名曰‘獻助’,實則白取”;又大行封贈,賞賜無節(jié),以致國庫空虛,民不聊生。作者直斥對這種不顧國計民生、大肆鋪張浪費的行為道:“何其不節(jié)耶!”卷六“戲文誨淫”條敘述理宗過問御史臺糾察小官胥吏風(fēng)流荒淫之事,而對品行不端、誤國敗政的賈似道卻置之不理,作者感慨地說:“至于壑黨所為,大奸大貪,曾不敢言,以至亡國。悲矣!”
正是由于皇帝昏庸、權(quán)相貪腐、小人在位、忠良隱退,終使南宋王朝大廈傾頹,人心四散?!跺X塘遺事》卷六、卷七之“襄陽失陷”、“下鄂州”、“金山之敗”、“五木之敗”等條目,詳細記錄了宋末兵敗如山倒、一路城破民亡的慘象。作者一邊敘述,一邊長嘆:“獨守孤城,降于六年之后,豈得已哉?”“中流蕩然,全無備御,哀哉!”“嗚呼,京口第一重門戶而失之,行闕岌岌矣!”“嗚呼!使北兵渡江之后,州州有守臣如姚訔者,忠于國家而死守封疆,宋鼎又安得而轉(zhuǎn)移耶!”足見作者對于南宋亡國歷史的感慨之深。而作者每敘一事件,讀者都不難感受到其矛頭所指,乃在最高統(tǒng)治階層。很顯然,《錢塘遺事》表現(xiàn)了十分明確的總結(jié)亡國教訓(xùn)、以史為鑒的思想意識,正如四庫館臣在《錢塘遺事》卷一“題識”中所說:“士大夫湖山歌舞之余,視天下事于度外,卒至喪師誤主、納土賣國,可為長嘆惜也。觀是書,不能無所感云?!盵14]
《錢塘遺事》這種痛定思痛、總結(jié)歷史興亡教訓(xùn)的史鑒意識,亦為《紅梅記》所繼承。學(xué)術(shù)界通常將《紅梅記》視為才子佳人戲,這種歸類自有其合理性,但《紅梅記》不是單純的才子佳人戲,它明顯含有另一條歷史興亡線索。《紅梅記》凡三十四出,賈似道出場有七出,與賈似道相關(guān)聯(lián)的還有十一出,其比例之高可見。劇本不僅描寫了賈似道導(dǎo)致裴、李人鬼戀悲劇及裴、盧悲歡離合命運,還將襄陽淪陷、國家岌岌可危的可怕局面同賈似道的腐敗驕縱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劇作第二出《泛湖》寫關(guān)心天下大事的才子郭瑾說:“聽得邊報,說元兵攻打襄樊哩!”有意識地將才子佳人故事置于一個特殊的歷史背景之下。第六出《虜圍》寫元兵大舉圍攻襄樊城(即襄陽、樊城),襄樊危在旦夕。第二十三出《城破》寫襄陽被困三年,朝廷不發(fā)一兵一卒,襄陽彈盡糧絕,守城將帥毫無斗志,紛紛降敵,終于城破,南宋門戶洞開。第二十一出《怨聚》、第二十四出《恣宴》等生動展現(xiàn)了南宋王朝風(fēng)雨飄搖的廣闊畫面:內(nèi)則層層剝削,官貪吏虐,社會經(jīng)濟凋敝,民不聊生,哭聲載道;外則敵人兵臨城下,國家危在旦夕,而身為朝廷重臣的賈似道卻置若罔聞,一邊對昏庸的皇帝封鎖消息,只報喜不報憂,一邊變本加厲地貪污腐化,尋歡作樂?!俄а纭分攸c描繪了賈似道大辦壽宴、醉生夢死的丑態(tài):被圍困三年的襄陽城破在即,軍中報子一撥一撥傳來襄陽告急文書,卻被擁著眾姬妾飲酒作樂的賈似道拒之門外,一位報子氣憤地說:“天下大勢已去,尚在此安然飲酒歌舞!”結(jié)果被賈似道斬首示眾,還老大不高興地說:“今日老夫生辰,被這廝們攪得俺好不耐煩也!”一個醉生夢死、亡國敗家的奸臣形象躍然紙上。劇本還在字里行間流露了對于南宋可悲歷史的慨嘆,如第七出用“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fēng)熏得游人醉,莫把杭州作汴州”這首南宋名詩作為上場詩,第十四出用“望揚州,故國空回首”一句作為上場曲,第二十四出寫報子感嘆道:“襄、樊倶破,宋朝大事去矣!”顯然,《紅梅記》承續(xù)了《錢塘遺事》等宋元野史筆記以史為鑒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出了鮮明的批判主題和濃烈的歷史興亡之感,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教育意義。
由此可見,周朝俊的創(chuàng)作意圖,并非單純地歌詠才子佳人的愛情,而是借情戀故事來反映一代興亡歷史。對此早有學(xué)者已經(jīng)論及:“明中葉以后,單純寫才子佳人的傳奇雖然還為數(shù)不少,但畢竟出現(xiàn)了一些描寫士子關(guān)心政治并直接參與政治斗爭的作品,這是一種新的苗頭。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紅梅記》可以說是開了戲曲作品‘借離合之情,寫興亡之感’的風(fēng)氣之先。這個風(fēng)氣和傳統(tǒng)發(fā)展到《桃花扇》是一個極至?!盵15]雖然愛情題材和歷史題材在周朝俊筆下結(jié)合得不夠完善,但我們不能否認《紅梅記》的歷史價值。
周朝俊何來歷史興亡之感而繼承《錢塘遺事》的史鑒傳統(tǒng)呢?這與他所處時代息息相關(guān)。從明人王稚登《敘〈紅梅記〉》之記述可知,《紅梅記》大約作于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之前,這是明朝迅速走向敗落的時期。《明史》卷二十一《神宗本紀》贊評曰:“神宗沖齡踐阼,江陵秉政,綜核名實,國勢幾于富強。繼乃因循牽制,晏處深宮,綱紀廢弛,君臣否隔。于是小人好權(quán)趨利者馳騖追逐,與名節(jié)之士為仇讎,門戶紛然角立?!灾氯酥餍钜?賢奸雜用,潰敗決裂,不可振救。故論者謂明之亡,實亡于神宗?!盵16]明朝中后期,內(nèi)憂外患日益突出,至萬歷初期,張居正扶持年幼的明神宗進行改革,國家漸趨富強。但十年之后張居正一死,神宗便廢棄了張居正的改革措施,并長期深居后宮,不問朝政,以致小人猖獗,朋黨角立,政治愈加腐敗,邊患愈加頻仍,民生日漸凋敝,國家衰敗之勢,不可拯救。生活于這種環(huán)境下的周朝俊不可能無動于衷,《紅梅記》最后收場詩曰:“落拓江湖二十年,閑愁閑悶過花前。且將一片丈夫氣,散作綺羅叢里言?!憋@然,周朝俊對時局感到十分焦慮和絕望,他試圖借南宋末年衰亡的歷史來警示人們,以達到借古喻今之目的,其史鑒意識是不言而喻的。
總之,《紅梅記》在題材選擇和歷史興亡主題的設(shè)置上,與《錢塘遺事》等宋元野史筆記有著至為密切的關(guān)系,《錢塘遺事》記述賈似道殺妾等故事,是《紅梅記》構(gòu)思與創(chuàng)作的最初源流。
注釋:
[1](清)吳梅:《中國戲曲概論》,北京: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177頁。
[2]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xué)史》第四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第116頁。
[3]王星琦校注:《紅梅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5頁。
[4]何明新:《〈嬌紅記〉和〈綠衣人傳〉的反封建傾向》,《重慶師院學(xué)報》1986年第4期。
[5](清)永瑢、紀昀等編纂:《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冊,第368頁。
[6]王瑞來:《“鏡古孰非殷監(jiān)呈”——〈錢塘遺事〉考述》,《四川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3年第4期。
[7](宋)王炎午:《吾汶藁》,(清)永瑢、紀昀等編纂:《四庫全書》集部四,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189冊,第575頁。
[8](元)劉詵:《桂隱詩集》,(清)永瑢、紀昀等編纂:《四庫全書》集部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195冊,第219頁。
[9](明)宋濂等:《元史》卷八十六,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435頁。
[10](清)永瑢、紀昀等編纂:《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08冊,第960頁。
[11](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七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0661頁。
[12](元)脫脫等:《宋史》卷四百七十四,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0661頁。
[13]王述堯:《對幾部筆記中有關(guān)賈似道事跡的評析》,《孝感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第2期。
[14](清)永瑢、紀昀等編纂:《四庫全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408冊,第967頁。
[15]王星琦校注:《紅梅記》,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2頁。
[16](清)張廷玉等:《明史》卷二十一,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19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