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丹娜
(承德市文物局避暑山莊博物館,河北承德067000)
乾隆帝與藏傳佛教中的文殊菩薩
林丹娜
(承德市文物局避暑山莊博物館,河北承德067000)
文殊菩薩是藏傳佛教中的第一菩薩,主智慧,地位極高。西藏稱呼中原皇帝即為“文殊大皇帝”。清初諸帝對藏傳佛教實行既推崇又限制的策略,至乾隆朝,乾隆帝被視為“文殊菩薩在世間的轉(zhuǎn)世圣王”,他利用自己特殊的地位,比較圓滿地解決了中原與蒙藏地區(qū)的民族關系。
文殊菩薩;藏傳佛教;乾隆帝;宗教信仰;民族政策
藏傳佛教是我國佛教中的重要一系,俗稱喇嘛教,歸屬于大乘佛教,但以密宗傳承為其主要特色,13世紀傳入蒙古。元朝建立后,西藏正式隸屬中國版圖,忽必烈尊喇薩迦派第五代祖師八思巴為國師,藏傳佛教也開始向中原傳播,成為當時最主要的宗教。到了明朝,明成祖朱棣崇信藏傳佛教,其后的仁宗、宣宗、玄宗等亦然,至武宗正德后藏傳佛教在北京的發(fā)展才逐漸式微。滿清建立政權(quán)后,為籠絡蒙藏上層王公貴族,爭取藏蒙人民對中央政權(quán)的歸屬感,滿人放棄了原本信奉的薩滿教而改奉藏傳佛教,開始優(yōu)禮喇嘛,推行藏傳佛學,藏傳佛教進入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時期。
文殊菩薩(Majusri),全稱“文殊師利”,又譯作“曼殊室利”,是佛教中地位極為特殊的一位尊神。文殊菩薩三世果位均為佛(過去為龍種上佛,現(xiàn)在為歡喜藏摩尼寶積佛,未來為普見佛),但因其要助釋迦牟尼教化眾生,故此以菩薩身顯現(xiàn)于世,是佛部地位最高的菩薩,集諸佛智慧于一身。文殊菩薩的造像通常表現(xiàn)為右手持金剛寶劍,寓意以智慧斬斷一切無名煩惱,左手拈青蓮花枝,上托“般若經(jīng)”,代表以般若之智教化眾生。因藏傳佛教密乘修行注重用智慧觀照,藉此破除煩惱,即身成佛,所以,作為智慧化身的文殊菩薩是世俗百姓心中的第一菩薩,受到了藏族人的極高尊崇。
在印度,釋迦牟尼佛在世時就將釋尊的傳法比喻成轉(zhuǎn)輪圣王在世間的治化,根據(jù)佛經(jīng)記載,世間曾出現(xiàn)過多位轉(zhuǎn)輪圣王,其共同特點就是他們以“佛法御世[1]”,治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風調(diào)雨順。明代迅魯伯所著的佛教史書《青史》中,稱漢地(即中原)為文殊菩薩的教化之地,而西藏則是觀音菩薩的教化之地。自此,藏傳佛教把中原皇帝看作是文殊菩薩在世間的轉(zhuǎn)輪圣王,稱之為“曼殊室利大皇帝”,即“文殊菩薩大皇帝”。由此可見,西藏稱呼中原皇帝為“文殊”歷史已久。
清建立后,因藏傳佛教在藏蒙地區(qū)的影響力,出于結(jié)好西藏、撫綏蒙古的政治需要,歷代皇帝皆將“興黃安蒙”定為基本國策,始終重視與西藏上層宗教領袖的關系。順治九年(1652年),五世達賴進京勤見順治帝,順治帝封其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領天下釋教普通瓦赤拉呾喇達賴喇嘛”,正式確定了達賴喇嘛這個封號在西藏政治上的地位。五世達賴在回程中向順治帝投了一份“請安奏書”,在抬頭部分以“文殊大皇帝”來稱呼順治帝[2]。這是文獻中所見達賴喇嘛稱呼清朝皇帝為“文殊”的第一封奏書,代表著達賴喇嘛以宗教領袖的身份承認清帝的政治權(quán)力,藏蒙青海等地區(qū)亦臣服于清朝的統(tǒng)治之下。此后“文殊大皇帝”成為西藏來書稱呼清朝皇帝的慣例。
清初的諸位皇帝,雖然信奉藏傳佛教,但多從政治角度出發(fā),實行既尊崇又限制的策略,并非真心信仰。直至乾隆朝,藏傳佛教信仰的作用在清皇室?guī)状弁醯倪\作下達到了最高峰,乾隆帝在其影響下在某種程度上確定了自己的信仰。
乾隆十一年(1746年),乾隆帝接受三世章嘉活佛為自己灌頂,并傳授藏密“勝樂鈴五神”灌頂法?!肮囗斔玫钠骶叨加苫噬献砸褱蕚潺R全……灌頂時,皇帝請章嘉國師坐在高高的法座上,而皇帝自已坐在較低的座墊上,直到灌頂結(jié)束,皇帝一直跪在地上,聚精會神地如律聽受教法?!实勐犑芄囗敽笳f:“章嘉國師從前是朕之上師,現(xiàn)在成為朕之金剛阿阇黎。”承認章嘉國師是密法之主,恪守師徒誓言,對上師言聽計從。”[3]182并“在仔細聽受“瑜珈母生起及圓滿、分支”等咒語和聽受“空行修習金剛法指導”時,大皇帝將自已的坐墊收起,跪在地上,頂禮章嘉國師之腳。這種恩寵,使人難以想象?!保?]182
接受灌頂后,乾隆帝在日理萬機之余,堅持每天上午修證道次,下午修證勝樂二次第,每月初十日舉行壇城修供、自入壇場、會供輪、供養(yǎng)等活動。三世章嘉活佛由此盛贊乾隆帝“無疑是文殊菩薩之化身”[3]183。
乾隆帝對藏傳佛教的重視也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從清代宮廷陳設檔就可以看出,清宮內(nèi)廷不但建有獨立的佛堂,如中正殿佛堂、慈寧宮佛堂、御花園佛堂等,更在日常起居的殿堂內(nèi)辟有佛堂,如養(yǎng)心殿西暖閣、崇敬殿東西暖閣、寧壽宮東暖閣等共計10處。唪經(jīng)、進香、禮拜更是各有規(guī)定,依例進行。以中正殿喇嘛念經(jīng)為例,“每日以二十人,在前殿唪《吉祥天母經(jīng)》;以九人在后殿,唪《無量壽經(jīng)》;以五人放烏卜藏[4]292。
在宮外,乾隆帝更是廣建藏傳佛教寺廟,僅位于北京城內(nèi)的藏傳佛教寺廟就有雍和宮、大報恩延壽寺、達賴喇嘛廟等32座。在夏宮熱河建造了普寧寺、普陀宗乘之廟、須彌福壽之廟等10座寺廟。
同時,乾隆帝大量制作與藏傳佛教有關的物品。乾隆年間的造辦處《各作成做活計清檔》(簡稱活計檔)記載,內(nèi)務府很多部門都經(jīng)常接到太監(jiān)傳旨承做供品、佛像、法器、案幾等。
乾隆帝還主持翻譯了許多藏文佛經(jīng),如乾隆認為《大藏經(jīng)》雖有天竺、藏文、漢文、蒙古文諸種,但佛典禪語深邃,更有漢經(jīng)中的咒偈,以反切之法注音,難得佛法秘旨,而滿文用意明暢,反可得其旨歸,于是在西華門內(nèi)設清文經(jīng)館,命三世章嘉活佛以蒙古文、漢文兩種大藏經(jīng)為藍本,按部譯為滿文,皇帝和三世章嘉活佛都參加了校審工作,因工程浩大,直到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才完成。
乾隆帝處處尊崇藏傳佛教,上行下效,后宮嬪妃、王公貴族都紛紛效仿,受持居士戒和齋戒者日益增多。章嘉活佛“黃帷車過處,都人仕女,爭取手帕鋪途,以輪轂壓過,即為有?!?。
乾隆帝被六世班禪尊稱為“天神文殊大皇帝”[5],又被八世達賴喇嘛稱為“文殊菩薩大皇帝”[8],還被三世章嘉活佛認為是“文殊菩薩的化身”[6],得到了藏傳佛教高層領袖的一致認可,使他“文殊菩薩在世間的轉(zhuǎn)世圣王”這一形象深入信眾心中。利用這一超然地位,他勵精圖治,利用宗教力量,比較圓滿地解決了中原與蒙藏地區(qū)的民族關系。
乾隆二十年(1755年),準噶爾部達瓦齊、阿睦爾撒納叛亂結(jié)束,在這場歷經(jīng)康雍乾三朝的戰(zhàn)爭中,乾隆帝再一次認識到了藏傳佛教對于蒙藏民族關系的影響。戰(zhàn)后,乾隆帝特從西藏請來活佛,封其為哲布尊丹巴呼圖克圖,駐守庫倫,管制當?shù)兀蔀榕c達賴喇嘛、班禪額爾德尼、章嘉呼圖克圖齊名的藏傳佛教的四大活佛之一。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哲布尊丹巴三世從西藏轉(zhuǎn)世后來到承德,乾隆帝在避暑山莊熱情接見了這位6歲的小活佛并與之親切交談,敕令三世章嘉活佛在普寧寺為他授小戒,贈之以“牙曼塔加音王”的尊號,事后乾隆帝又親自為他授了戒。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哲布尊丹巴四世來到承德,乾隆帝在澹泊敬誠殿接見后又賜宴萬樹園,并在普寧寺的講經(jīng)堂為喇嘛講經(jīng)。乾隆六十年(1795年),哲布尊丹巴四世又一次來到承德,年老的乾隆帝仍然在普寧寺熱情地接待了他,賜予各種經(jīng)典。
乾隆十四年(1749年),在平定藏王珠爾默特那木札勒叛亂后,清政府廢除了藏王爵,設噶廈(地方政府),任命四噶倫(三俗一僧)以分權(quán),在駐藏大臣以及達賴喇嘛統(tǒng)馭下協(xié)辦藏務,并專司監(jiān)督有關達賴喇嘛、班禪及其他大呼圖克圖(活佛)轉(zhuǎn)世的金瓶掣簽、拈定靈童、主持坐床典禮等事宜。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西藏政教領袖六世班禪額爾德尼不遠萬里赴熱河為乾隆帝慶賀七十壽辰。為此乾隆帝特撥巨資在武烈河西岸仿班禪所駐后藏日喀則扎什倫布寺興建了須彌福壽之廟,供其駐錫講經(jīng)。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七月二十一日,六世班禪一行來到熱河。當日,乾隆帝就在避暑山莊予以隆重接見,還親至須彌福壽之廟拈香禮佛,班禪向乾隆親施無量壽佛大灌頂。六世班禪的主動覲見,再一次肯定了乾隆帝作為“文殊菩薩”在蒙藏地區(qū)所代表的特殊地位。
與清初諸帝不同的是,乾隆帝注意到了精神暗示對政治的影響。這一時期,清宮中開始大量制作關于乾隆帝作為文殊菩薩化身的宗教作品,并將完成的精美唐卡或掛供于扎什倫布寺、雍和宮、普寧寺、中正殿等處,或賞賜給蒙藏地區(qū)王公貴族。
為進一步樹立起自己在藏傳佛教中的權(quán)威性,乾隆帝在乾隆十七年(1752年)所刻的《永佑寺碑文》中,將祖父康熙帝稱為“以無量壽佛示現(xiàn)轉(zhuǎn)輪圣王”[7]369,八年之后,在《重修弘仁寺碑文》中,乾隆帝再度稱祖父康熙帝為“再世如來,現(xiàn)轉(zhuǎn)輪王相”[7]405。并稱贊自己的父親雍正帝道:“我皇考向究宗乘,涅槃三昧,成無上正等正覺”[7]337。既然父祖兩代都是佛陀轉(zhuǎn)世,那么作為他們子孫的自己自然也可以是文殊菩薩的化身了。在普樂寺碑文中,乾隆帝寫道:“咨之章嘉國師云,大藏所載,有上樂王佛,乃持輪王佛化身,居常東向,洪濟群品必若外辟重闇,疏三涂,中翼廣殿,后規(guī)阇城,內(nèi)疊磴懸折,而上置龕,正與峰對者,則人天咸遂皈依?!保?]665由此可見,轉(zhuǎn)輪圣王的概念一直深藏于乾隆帝心中。
當然,作為一個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乾隆帝深知自己的身份,將個人信仰與朝廷的政治行為劃分得十分清楚。他認為自己對藏傳佛教的推崇是“蒙古遵黃教,其時已久矣。以神道而設,因俗習為治”[4]296,是“為從宜從俗之計”[9]。
在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垂垂老矣的皇帝為警示子孫,在雍和宮立下“喇嘛說”石碑,再次強調(diào)道:“我朝之興黃教則不然,蓋以蒙古奉佛,最信喇嘛,不可不保護之,以為懷柔之道也”[7]340。歷史告訴我們,乾隆帝真正的做到了這一點,使“綏靖荒服,柔懷遠人,俾之長享樂利,永永無極云”[8]664,這也許是真正意義上的“文殊菩薩轉(zhuǎn)輪圣王”。
[1]羅文華.微妙的尺度——清帝與達賴的政治信仰關系[J].宗教大同,2004,(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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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岳愛華,趙東陽.五十年來避暑山莊及外八廟研究綜述[J].河北民族師范學院學報,2014,(3).
Emperor Qianlong and Manjusri Bobhisattva in Tibetan Buddhism
LIN Dan-na
(Chengde Exhibition Department of the Mountain Resort Museum,Chengde,Hebei 067000,China)
Manjusri,the leading Bobhisattva who takes charge of wisdom,has a very high status in Tibetan Buddhism.The emperors in central plains were addressed as“the Great Manjusri Emperor”in Tibetan.In early days of the Qing Dynasty,the emperors practiced a coordination strategy of worship as well as restriction to Tibetan Buddhism.At the time of Qianlong's reign,Emperor Qianlong was seen as“the reincarnation of Manjusri Bobhisattva”.Utilizing his own special status,he successfully solved the problems of national relations between the central plains and Mogolian-Tibetan regions.
Manjusri Bobhisattva;Tibetan Buddhism;Emperor Qianlong;religious belief;national policy
B948
A
2095-3763(2015)03-0004-03
2015-03-08
林丹娜(1980-),女,滿族,河北承德人,承德市文物局避暑山莊博物館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