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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恨龍頭山

2015-03-26 22:35呂翼
滇池 2015年3期
關(guān)鍵詞:龍頭山郵遞員洋芋

呂翼

第1章

彝族少年大洋芋怎么也不明白,眼下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白潔老師,怎么會毅然決然地從省城那個四季如春的地方,一頭扎進這個叫做龍頭山的烏蒙大山深處的交通僻塞、彝漢雜居的山寨小學支教,而且一教就是幾年。幾年過去,白潔老師居然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

白潔老師今天穿的金黃的連衣裙,和金色的桂花一樣迷人。白潔老師黑油油的馬尾巴辮子上扎一個紅紅的蝴蝶結(jié)。黃、紅、黑三種顏色讓她一下子高貴了起來。這三種色是彝人最喜歡的顏色,看來白潔老師已經(jīng)把自己融入當?shù)氐纳盍?,融入彝家了?/p>

事實上,白潔老師不僅穿的,就是吃的,甚至她的一些生活用品,也大多是彝家的。

這樣的老師,龍頭山人不喜歡才怪!這樣的老師,不由得不讓大洋芋打心眼里佩服。

每當?shù)整湆Υ笱笥笾钢更c點、說三道四的時候,大洋芋只要一說,我們白潔老師說了……普麥便立即打住,說,好!好!那就這樣吧!

事實是不僅爹,龍頭山里的所有人對白潔老師,都是這個樣子的。他們對白潔老師滿懷敬意,打心眼里的。

今天這堂課,白潔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大大的一個“愛”字。她知道,龍頭山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需要愛,需要懂得愛,需要別人愛自己,同時需要學會愛別人。

這個“愛”字的后面寫了英文“LOVE”,寫了彝文。

大洋芋激動了,他一下子跳起來:白潔老師,你不僅會英語,連彝文都會寫?。?/p>

白潔老師笑了,她說,當然啦!我當然會寫!只是,我寫的好不好?

好!全班同學異口同聲。

白潔老師還是覺得自己寫的還不夠好,他讓大洋芋上黑板去寫。

大洋芋寫的比我的好多了!大洋芋寫完,白潔老師讓大家鼓掌,向大洋芋表示敬意。

白潔老師讓大家用“愛”字來組詞。

同桌小花嬌說的是慈愛,而納莫說的是喜愛,茲諾紅著臉說的是愛情。不一會兒,黑板上寫滿了用愛組成的詞語:親愛、仁愛、令愛、偏愛、樂山愛水、相親相愛、舐犢之愛……不寫不知道,一寫嚇一跳,用愛居然可以組成好幾十個詞語。

白潔老師又讓大家說與愛有關(guān)的名言。課堂氣氛活躍得不得了。愛的力量好強大??!

白潔老師還引導大家講有關(guān)母愛的故事。母愛的話題對于孩子們來說,當然就更好發(fā)揮啦!

他們朗讀:

世界上有一種最美麗的聲音,那便是母親的呼喚……

全世界的母親多么的相像!他們的心始終一樣。每一個母親都有一顆極為純真的赤子之心……

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整節(jié)課上,同學們都很興奮。愛嘛,與誰沒有關(guān)系呢?愛嘛,誰不需要呢?

課堂上氣氛十分活躍,可大洋芋神色卻越來越差。他心神不定地坐在座位上,仿佛屁股底下塞有無數(shù)棵花椒刺。

大洋芋將頭轉(zhuǎn)向窗外,看著操場上那棵據(jù)爺爺說已經(jīng)活了百年以上的桂花樹,桂花樹上有兩只鳥在啁啾,從動作的敏捷和形體的大小來看,一大一小,一快一慢,敢情是母子倆。大的那只喙尖上叼著一只小蟲,在不斷調(diào)整角度,以便讓那只小鳥順利地吃進嘴里。那只小小的鳥,好幸福的樣子!

仔細看了半天,大洋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鳥兒。微涼的天,那做母親的可真不容易。

有愛是幸福的,沒有愛是疼痛的,渴望愛更是錐心刺骨的。

下課鈴響了。那鈴是掛在桂花樹腰身上的一塊破鏵犁,一個老教師舉著小錘敲一下,那鏵犁就會響近十秒鐘,再敲一下,又響十秒鐘。

鈴聲悠揚,山鳴谷應。大洋芋提著書包,埋著頭,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

小花嬌在后面叫:大洋芋,等等我!

大洋芋懶得等,小女生嘛,總是婆婆媽媽的!

小花嬌是大洋芋的同班同學,同時還是大洋芋小時候,爹媽給他訂的娃娃親。小花嬌原來的名字不叫花嬌,而是叫花椒,他爹給她取的?;ń肥侵参?,是龍頭山的特產(chǎn),一大片一大片地生長在埂邊地頭,樹的全身長滿了刺,初秋結(jié)果,果實圓圓的,綠豆般大小,有紅有綠,味道又麻又香。

把孩子的名字取成莊稼或者動物的名字,是龍頭山人的習慣。大伙認為這些東西賤,好養(yǎng),吉利,不逗惡鬼,又和生活息息相關(guān)。因此,孩子們的名字就很有意思。比如種苞谷時生的就叫苞谷,比如收辣椒時生的就叫辣椒,還有綠豆、地瓜、櫻桃等等……再比如眼下還在睡懶覺的大洋芋。而取成動物名的則有毛狗、二虎、李二騾子等等。

白潔老師來龍頭山上第一堂課的時候,便把小花椒的名字改成小花嬌。男孩子的名字粗糙一些沒有啥,女孩子嘛,名字還是美一點好!白潔老師是這樣認為的。

大洋芋沖進自家院子,扔下書包,一頭倒在紫紅的散發(fā)著濃香的蕎草堆上。他雙手枕頭,兩眼上翻,看天,看天上的云和云背后無盡的蔚藍。

傍晚的彩云依然很白,天空依然很藍。他懶得進屋。他知道,爹一定是坐在火塘邊的石坎上,一邊嗑松籽,一邊喝苦蕎茶。如果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杯里裝的一定不是苦蕎茶,而是高度的苦蕎酒。

自從媽媽離開龍頭山后,爹的日子大多是這樣度過的。

太陽將蕎草曬得脆脆的,香香的,這種味道讓大洋芋沉醉,他抽了抽鼻子,閉上眼睛。

突然,一團金黃的影子撲了過來,撲在大洋芋身上。

大洋芋有些不耐煩:壞犸基!滾開!

犸基是大洋芋家的一條狗,爺爺放羊在山谷里揀到的,當時還小小的,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長大,和大洋芋形影不離。犸基不明不白地被大洋芋這樣一罵,覺得有些無聊,它慢慢站起來,懶洋洋地跳下草垛。恰好公雞棵棵領(lǐng)著雞群正在地上啄食蟲子,犸基便將氣撒在它們身上,將它們追得死命逃竄。

大洋芋聽到有人推開木門的聲音。這個時候,爺爺還在山上放羊,不到天黑他是不會回家的。

這人是誰呢?

這人進了院子,響聲越來越近。從鞋子磕地的聲響,大洋芋聽出來了,是白潔老師。難怪連犸基都要圍著她跑前跑后,并沖過來給大洋芋報信。整個寨子里上百人,眼下只有白潔老師會穿那種后跟又高又硬的鞋子。那鞋跟磕在石板上,殼殼作響,很有節(jié)奏感。以前媽媽也曾穿過,但那至少是半年以前的事情了。媽媽扔下大洋芋,一個人逃離山寨,至今杳無音信,那高跟鞋的聲音便不再響起。

白潔老師走進屋子里去。

她是來干什么的呢?是不是跟我有關(guān)?。〈笱笥筝p輕跳下蕎草垛,貓一樣躲在木檔窗外,豎起耳朵。

白潔老師說,普麥大哥,你這樣整天得過且過,無所事事,可影響了彝家漢子的形象了!

大洋芋的爹普麥一步跳起來,急了起來:我怎么了?我的活早干完了,休息休息不可以嗎?

白潔老師笑了,白潔老師的笑聲銀鈴一樣清脆。

白老師說,當然可以啊,瞌睡來了就要睡覺,肚子餓了就要吃飯……

就是啊……普麥點點頭說,聽你這口氣,是不是要請我吃飯?

白潔老師說,小羅來了,我是來請你去……你能喝嗎?

小羅是白潔老師的男朋友。這是寨子里的人都知道的。

能喝能喝!普麥從火塘邊站起來,聽到有喝他就亢奮。

我首先告訴你,可不是喝酒啊,喝酒要等到我結(jié)婚的那一天……今天是喝茶。白潔老師說。

喝……喝茶行!你邀請的嘛,喝什么都行!普麥說。

聽到爹和白潔老師往外走的聲音,大洋芋迅速竄回蕎草堆上,迅速躺下。

爹跟在白潔老師后面,乖得像只狗。

黃昏時候,爺爺才攆著羊群回來。爺爺是養(yǎng)羊的專家,他能將一只羊侍候成兩只羊,將一群羊侍候成兩群羊,甚至更多。他還能將羊毛剪下,清洗,搟制擦爾瓦。爹為討白潔老師的好,不僅讓爺爺給她搟制擦爾瓦,還做了些掛件飾物。白潔老師高興得不得了。當然,白潔老師也沒有白拿那些東西,白潔老師將這些東西又是拍照片,又是錄像,然后交給小羅,進行了認真整理、研究,在報紙上、電視上、網(wǎng)絡(luò)上宣傳。這樣,爺爺每年都要為外面的客人訂做一些羊毛制品,多多少少有些收入。

今天爺爺放羊回來,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整理工具,搟制羊毛。他和大洋芋一起草草吃了飯后,炕了一壺罐罐茶,在火塘里塞了兩個花椒樹的干枯樹根,便攤開經(jīng)書讀經(jīng)。

爺爺常常在心情煩躁之時、辛苦勞累之后讀經(jīng)。彝人的經(jīng)書據(jù)說有上千種,經(jīng)過若干歲月的淘洗,若干戰(zhàn)亂的蹉磨,好多都失傳了。大洋芋在爺爺這里看到的,大約有五十多種,好大一堆呢,整整堆滿兩只木柜。爺爺對它們珍愛有加,輕易不準任何人動的,也不讓人看。

夜很深了,大洋芋家那只公雞棵棵都叫了頭遍,普麥才披著一身冷露回來。他一邊走,一邊哼木香在家最愛唱的一首歌《斯卡布羅集市》:

您要去斯卡布羅集市嗎?

那里有蕪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代我向那兒的一位男孩問好,

他曾經(jīng)是我愛過的人。

……

院子里的犸基叫了兩聲,門吱嘎一聲響,大洋芋從尋找媽媽的夢中驚醒。他聽到爹進屋的聲音,接著是爺爺?shù)恼f話聲:

普麥啊,都三十出頭的人了,兒子都這么大了,你還整天酒醉不醒……

我醒的,我沒有醉……爹!普麥有些語無倫次地說,白潔老師的男朋友小羅,那個研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專家,碩士生呢,我聽了他幾個鐘頭的講解,才知道原來我還是個白癡,我對龍頭山真的是一無所知……

爺爺吱兒地喝了一口茶:你不要再去找白潔老師了。木香多好,要容貌有容貌,要本事有本事,可你留不住她,硬是把她放走了。

爹說,爹,你誤解我了……小羅是天上的雄鷹,我還不如地上的麻雀。小羅是人間龍鳳,而我不過是昏昏噩噩的一條小蟲。人家可是要人才有人才,要本領(lǐng)有本領(lǐng)。今天晚上我和他坐了半夜,說了一火塘的話。我哪比得上他,我算老幾?我服了,我認了。

小羅?小羅咋個嘛?爺爺問。

爹說,小羅這個人啊,太有文才了。我問他為什么老往我們龍頭山跑?你猜他怎么說?人家對我說,他喜歡龍頭山暗藏的東西,他認為龍頭山最有魅力的東西,其中就有你老人家經(jīng)常弄的這些……我雖然是龍頭山人,我雖然是你兒子,可我守著寶不知道它的價值,再就是知道了,也沒有辦法讓它的價值得到體現(xiàn)。在他面前,我呀,文盲一個!

爹猶豫了一下,說,我只是看到白潔老師,就想起木香……

爺爺撥了撥火塘里的火,火苗竄了起來,通紅的火光映紅了爺爺古銅色的臉。

是,這些外邊來的女孩子,都惹人喜歡。爺爺點點頭說,看來這茶你沒白喝。

爺爺又說,寨子里最近流行一首順口溜,你聽過嗎?

爹有些奇怪,爹這個時候說這干嘛?他問:什么順口溜?

爺爺說,想聽嗎?

爹說,想聽。

真想聽?還是假想聽?爺爺看著普麥的眼睛問。

當然是真想聽!普麥非??隙ǖ卣f。

大洋芋一聽到爺爺要說順口溜,比吃到山上的野葡萄還爽。大洋芋側(cè)起身來,將耳朵豎起。

爺爺嘆了口氣,說,看起來你是不知道,我都背得了,我背給你聽吧!

爺爺就開始念:

割草鐮刀鈍,不如去抓糞;

抓糞釘耙脫,不如挖草藥;

挖藥崖太高,不如扯花椒;

花椒刺太硬,不如去淘金;

淘金腰桿酸,不如來當官;

當官官又小,不如來割草;

割草太費力,不如燒蛇吃;

燒蛇沒有火,只好隨他餓……

這是龍頭山人罵懶人的順口溜,尖酸刻薄得到了極致。大洋芋此前只聽到小花嬌用來罵人,自己也是記得的,可他從沒有聽到過爺爺用這種方式對爹說話,一直以來,爺爺對爹、對自己的疼愛有加。

他在暗夜里伸了伸舌頭。

他相信爹聽完這順口溜后,肯定臉紅得像燒透的火柴,肯定在找地縫往里鉆。

第2章

細心的大洋芋看到,每隔幾天,就會有背著綠色帆布挎包的郵遞員叔叔,騎著一匹老馬,一巔一巔地走向寨子。打他記事起,郵遞員叔叔一直都這樣,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風霜雨雪,從未間斷過。大伙兒盼他如親人,三天不見他來,就會有人叨念。

他一到寨門口,還未下馬,就大聲吆喝著一些人的名字。

其實不用吆喝,早就有很多人等著他啦!

郵遞員先是給村民小組組長分發(fā)報紙,發(fā)裝有文件的信封,同時交待一下鎮(zhèn)里領(lǐng)導的一些口頭安排。然后再給一些人分發(fā)信件,再就是匯款單,一些大大小小的包裹。

李二騾子,你的信!是你在北京讀書的兒子寫的嗎?看這字,多有文氣!這家伙我見過,戴個小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肯定不是個尋常人……

阿呷,你的信,還有匯款……呵呵,不得了!兩千塊!夠你們娘兒生活好幾個月啦!你家男人在外干的可是金剛鉆的活!男人有錢就變壞,你可要小心?。?/p>

熱哈老爹,讓你久等啦!這是你的。你女兒都出去好幾年了,今年過年會不會回來呀?趁早把苦蕎酒釀好,把豬肉腌好,說不準過幾天連女婿、外孫給你一起領(lǐng)回來……

郵遞員一邊給大伙東西,一邊熱情地說話。他辦事踏實,又是話簍子,是龍頭山最受歡迎的漢人。他給大家?guī)砗孟?,帶來錢、物品,還有親人們在外的音訊。

同時他還少不了告訴大伙一些信息,比如今年的花椒價格是多少,什么時候采摘最合適;收購天麻的老板設(shè)點了沒有,運出去到底是鮮的好、還是要曬干打包等等。

他是一根連接線,為大伙連接了鄉(xiāng)思,連接了親情、友情與愛情,連接了牽掛,還連接了幸福與疼痛。

這些信件當然少不了白潔老師的。白潔老師的雜志、報紙,還有來自天南地北的信件,一大堆,郵遞員是要專門送到學校里的。

信件等一一發(fā)完,可郵遞員的事并沒有完。

阿呷一直等在他的旁邊,待他忙完,才一扭一捏地走過來說,漢人大哥,請你給我念念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識字的,他寫些啥我不認得。

阿呷出生在龍頭山,長在龍頭山,小時候家里窮,上不起學,扁擔大的一字都不認得。男人在外打工,每回寫來的信,都是郵遞員給念的。男人的來信,有的地方寫得正正規(guī)規(guī),有的地方寫得溫情綿綿,像是在點火,郵遞員讀著讀著臉就紅了,汗就出了,讀不下去。

現(xiàn)在郵遞員說,行……不過你要給我燉天麻湯喝啊,我為了給你送信,走了大半天了!肚子都癟了,開始打鼓了!

這種小小的要求并不算要挾。阿呷說,行啊,不過你再不要當著眾人念我的信……

每一次郵遞員來,念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名字時,大洋芋多么希望郵遞員手里舉著一封信,突然一回頭叫:大洋芋!大洋芋!或者叫:普麥!普麥!

可是,一次又一次,都沒有。

媽媽是讀過書的,可她離開這么長時間,居然連信都不給家里寫一個,她不至于連信都寫不成吧!真是的!

大洋芋看到有所收獲的鄉(xiāng)親們在郵遞員面前開心的樣子,內(nèi)心難過死了,渴望與思念像小蟲在內(nèi)心蠕動。

媽媽不給我寫,我就給她寫吧!說不定她接到我的信后,就會給我寫信了!大洋芋突發(fā)奇想。

說不定媽媽也在等兒子給她寫信,說不定媽媽內(nèi)心也有一顆沙粒,在折磨她,讓她又恨又愛,讓她痛苦,讓她渴望。

大洋芋回到屋里,拿出一個作業(yè)本和一支筆來。在木凳上坐下,他就開始寫信:

親愛的媽媽:

您好!您離家在外,漂泊他鄉(xiāng),一定很辛苦!我記得,您離開龍頭山時,學校里的桂花樹開得正熱鬧?,F(xiàn)在,桂花又開了,滿眼金黃,香氣撲鼻,我感覺到您了的氣息,好像您就在我身邊。

您離開這段時間,我們家的羊多了五只,當然不包括爺爺賣了換錢的那一批。爹比以前好多了,你剛離開那一段時間,他經(jīng)常酗酒,幾次差點死掉。現(xiàn)在不了,我和他約法三章的,再醉酒,我就不理他?,F(xiàn)在他每天早上出門,下地種花椒,晚上回來,一身的麻味。他偶爾也去鎮(zhèn)上打幾天短工。

……

大洋芋撓了撓頭,拄了一會下巴,接著往下寫:

媽媽,早上我打柴回來,在路上看見一只孤獨的小螞蟻在搬家,小螞蟻好可憐吶,我就陪它找媽媽去了。媽媽,你不要擔心我,等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會一直沿著小路回家……

媽媽,前幾天龍頭山下足了雨水,山上的草長了,樹更綠了,水也比以前清了。只是地還在動,昨天夜里我從夢里醒來,還以為是小時候您抱著我,搖啊搖……

媽媽,我很想您。爹、爺爺,還有寨子里的所有人,都盼望您快回來。

……

大洋芋一天寫一封。大洋芋寫家里有只母雞,老是躲在花椒樹叢里生蛋,等發(fā)現(xiàn)時,已變成一窩小雞了;寫爺爺?shù)姆俏镔|(zhì)文化遺產(chǎn)上了電視,可只能在鎮(zhèn)上才能看到;寫小花嬌的爹又領(lǐng)她進縣城買課外書了……大洋芋寫來寫去,目的就只有一個:媽媽,您什么時候回來?。?/p>

大洋芋躲著寫這些信的時候,不小心讓小花嬌給看到了。

大洋芋很生氣,說,這是我的隱私,你不道德?。?/p>

小花嬌滿不在乎:我以為你是在做作業(yè),后來發(fā)現(xiàn)你是在寫信。老實交待,你對哪個小女生有想法了?

真是氣死人,拿她沒有辦法。

小花嬌到學校上課的時候,把這件事情悄悄地告訴了白潔老師。白潔老師撓了撓頭發(fā),在屋里轉(zhuǎn)了兩個圈,抬起頭,目光透過窗戶,透過枝葉繁盛的桂花樹,看著滿天的流云發(fā)呆。

過些天,郵遞員再來的時候,大洋芋就將那厚厚的一疊信交給他:叔叔,請你把它寄給我媽媽吧!

郵遞員摸了摸他的頭說,沒有問題,大洋芋也會寫信啦!不錯不錯!

可郵遞員接過去看了一眼,傻眼了。他又將信全部遞回:嘿,小家伙!敢情你腦子里也塞進了大洋芋!你這沒有地址的信,我咋給你寄呀?想你媽想瘋了吧!

是沒有地址。大洋芋根本就不知道媽媽的地址。

大洋芋說,你照名字寄過去不就行了?

郵遞員說,告訴你,你這信我還真沒辦法寄!

大洋芋生氣了:你是郵遞員啊,你有這個責任!

郵遞員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我有責任,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為龍頭山的書信往來負責。可是,天底下叫木香這個名字的多啦,成千上萬,分布在全國各地,我交給誰去?

大洋芋一把奪回信來,說了句只有大人才能說出的話:離了屠戶,我還連豬毛吃不成!

郵遞員滿臉尷尬,雙手一攤:唉,這孩子!

大洋芋悻悻地離開。

他慢慢來到龍頭山頂,四下看去,天空地迥,遠處的群山密密麻麻,近處的云彩變幻莫測。

他左手拿著爺爺?shù)氖謾C,右手拿著那一摞沒有收信人地址的信件。

抓了抓頭發(fā),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么多信,怎么辦吶?

事實上,無論是信件,還是電話,他都無法傳遞出去。

迎著風,大洋芋將那些信一頁一頁地放出去。信紙像翩翩飛舞的蝴蝶,像張開翅膀的鷂鷹,一只只慢慢起舞,跌跌撞撞地隨風飛起。

他希望遠在天涯的媽媽,能突然有一天,在某個地方,伸手就接住他放飛的這些信,哪怕是一封,該多好啊!

信紙離開大洋芋,有的飛上天空,有的落進峽谷。大洋芋又后悔不迭。他去追,想把它們抓回來,但信紙卻越飛越遠,漸漸虛無,他哪里追得上,就像此前的媽媽一樣,毅然地離開了他。

第3章

突然有一天,白潔老師在放學后來到了大洋芋家。白潔老師的身后跟著小花嬌。

白潔老師的手背在后面,一臉的笑容。

正在火塘邊生火做飯的大洋芋站了起來,讓白潔老師坐。

白潔老師說,大洋芋,你洗洗手吧!

大洋芋就洗了一下污臟的手。

白潔老師又說,你洗洗臉吧!

大洋芋又認認真真把臉洗了一遍。

白潔老師說,坐下來。

大洋芋就在木凳上坐了下來。

白潔老師說,你有一封信,郵遞員叔叔送到我那里了。

大洋芋內(nèi)心一陣顫栗。他有些語無倫次:我……的信?是……是誰寄來的?

白潔老師說,我也不清楚,你的信,我怎么能打開呢?你自己看吧!

大洋芋忙接了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媽媽寫的。哈哈!媽媽寫信來了,媽媽沒有忘記大洋芋!大洋芋高興得跳了起來。

媽媽是這樣寫的:

大洋芋,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離開你已經(jīng)大半年了,其實媽媽沒有不要你。在很遠很遠的這邊,我也在時時想念你,還有爺爺和你爹。你的爺爺和你爹,是最勤勞的,是最能吃苦的,是最值得敬重的,你應該用勤奮和刻苦來報答他們?!白怨判鄄哦嗄ルy,從來紈绔少偉男”。媽媽離開了,你會成長得更快。你要聽白老師的話,好好學習,媽媽會來看望你的,以后媽媽不會再離開你的。希望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這些話白潔老師在課堂沒少講,看來媽媽的想法和白潔老師的差不多,都是希望大洋芋安心學習,快快成長,早日成才。

大洋芋手里拿著信件,轉(zhuǎn)身就往外跑。他是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爺爺和爹。

大洋芋意外的動作引起犸基的警覺,躺在火塘邊的它,瞬間起身,竄向屋外。

白潔老師和小花嬌互相對視,她倆滿意地笑了。

晚上,大洋芋咚咚咚沖到了白潔老師的宿舍。他敲開門,有些靦腆地看著白潔老師。

白潔老師摸了摸他的頭:大洋芋,你這是怎么啦?

大洋芋說,我媽媽的來信沒有地址!

白潔老師愣了一下,笑了。她說,是這樣??!可能是你媽媽想你了,激動了,忘記寫了,這不怕。既然她這次都給你寫信了,說不定過幾天還會寫來,到時候不就有了嗎?

大洋芋不好意思地笑了。

一個星期后,媽媽的信又寄來了。這次,媽媽是這樣寫的:

親愛的兒子:

媽媽想你了,也想你爹和爺爺。媽媽想你們想得扯心撓肝,一到晚上就心尖子發(fā)疼,睡不著。媽媽給你說啊,龍頭山是好,但山外也有山外的好。也許你們會覺得媽媽不是人,不會疼兒,扔下你們不管,但這對于媽媽來說,真是無可奈何的事,其中的原因,你長大了才會明白。親愛的大洋芋,總之有一天,媽媽會回來的。只是我也希望,你和你爹有機會,就出來看看外邊的天……

這次的信封上有了地址,可惜只有兩個字:深圳。深圳那么大,大洋芋還是無法給媽媽寄信。

此后,每隔一、兩個星期,大洋芋都要收到一封信。那信都是媽媽寄來的,信封上的地址在不斷地變化,有時是上海,有時又是北京,有時又是在昆明。

媽媽經(jīng)常在天空中飛嗎?還是她真不想讓大洋芋知道她的行蹤?

又一個星期到來。這天,郵遞員叔叔又進寨子了。大洋芋上學的路上,遠遠的聽到他的馬鈴聲,便奔了過去。

有我的信嗎?叔叔?

郵遞員明確地告訴他沒有。

大洋芋有些垂頭喪氣。

下午放學,白潔老師又把大洋芋叫到辦公室:喏,你的信。又是你媽媽寄來的吧?

大洋芋有點奇怪,他說,這信是什么時候送來的?

白潔老師說,今天郵遞員不是來了嗎?

大洋芋說,可是……可是他剛進寨子時,我遇上他,他說沒有?。?/p>

白潔老師停了一下,明顯有些不自在。她說,可能……他每天要送那么多信,他哪里記得!

過了幾天,郵遞員再來,就把信親自送到了大洋芋的手里。他解釋說,上次他的確是記不得大洋芋有來信,等將寨子里的信件全都發(fā)完了,才看到的確有這樣一封信。

對不起,對不起。他又說,你媽媽對你可好了,給你寫這些信,得花多少時間?。∫院笏貋?,好好感謝她對你的愛……安下心來,好好讀書,才對得起你媽媽啊!

大洋芋連連點頭。

白潔老師生病了,高燒讓她躺在床上起不來,都好幾天了。她的課是另外一個老師代理上的。

大洋芋精神有些萎靡,上課心不在焉。小花嬌湊過來問他,你怎么了,誰借你的白米還成你粗糠?

大洋芋搖搖頭說,我媽媽好久沒有來信了。

哦!小花嬌恍然大悟:媽媽沒有來信,你就難過成這個樣子???送你幾句話,樂一樂。

小花嬌接著念了起來:

大白雞,下白蛋。沒有媽媽怎么辦?跟貓睡,貓抓我;跟狗睡,狗咬我;跟牛睡,牛踢我。洋芋洋芋你別哭,外面來了驢大叔;驢大叔,脖子粗。走近了,瞧一瞧,原來是頭大肥豬……

大洋芋笑了:你才是大肥豬呢!

一天的課結(jié)束,大洋芋往家里走。經(jīng)過小花嬌家的門口時,他看到爹和金大叔站在院子里說話。金大叔是個閑不住的人,一邊說話,一邊還給曬干的花椒裝袋。

你幫我牽牽袋子吧!金大叔說,兄弟,我們龍頭山有這么多資源,花椒、核桃、天麻多的是,這些東西在大城市,可都是寶啊!經(jīng)營好,既改變了自己的生活,又方便了別人……

爹站著發(fā)呆,沉默不語。

金大叔接著說,我聽說木香寫信回來了,這可是好事。

爹面色略轉(zhuǎn),說是。爹又說,可是我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在暗處,也許天邊,也許眼前。

金大叔說,你不要辜負她了,這樣好的女人,不是你的問題,她會離開嗎?

爹點點頭,又搖搖頭,若有所思。

回到家里,大洋芋依然心不在焉。他想了想,揀了一竹籃雞蛋給白潔老師送去。

白潔老師的門虛掩著。從門縫里看去,白潔老師披著衣服,正伏在辦公桌上。旁邊,緊緊偎依著一個人,從背影上看,這個人是小花嬌。

她們還在小聲地討論著什么。

大洋芋本想敲敲門再進,這樣更禮貌些。但她們倆神秘兮兮的樣子,讓他覺得好奇怪,便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

大洋芋湊過去一看,白潔老師和小花嬌正商量著寫信呢!從那些內(nèi)容上看,他明白了,原來“媽媽”所有的信,都是白潔老師寫的。

他的響動驚動了白潔老師和小花嬌。白潔老師有些不知所措。小花嬌忙說,大洋芋,你應該感謝白潔老師,為了你的心理健康,為了治好你內(nèi)心的疼痛,白潔老師一直充當你“媽媽”……

大洋芋一下子撲在白潔老師的懷里,放聲大哭起來。

這天晚上,大洋芋正在昏黃的燈光下做作業(yè)。燈光昏昏沉沉,卻彌漫了整個屋子,大洋芋忽然想起小花嬌打的一個謎:一個大黃牛,睡滿一間屋。忍不住咕咕一笑,當時他可是怎么猜也沒有猜出來?。?/p>

看到金大嬸神秘兮兮地跑來,對著爹咕嚕了半天。他悄悄抬頭,瞄了爹一眼,發(fā)現(xiàn)爹的臉越來越難看。末了,他聽見爹對金大嬸說:

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墒?,嫂子啊,她有白白的糯米牙嗎?

金大嬸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心里還有個比較。我說普麥兄弟,你這是為難我了,我們龍頭山,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種糯米牙呀!

爹搖搖頭。

金大嬸說,你一個人,拖兒帶崽,人家還是個大姑娘,能不計較你拖油瓶就夠了……

爹打斷她的話說,謝謝你,大嫂,我知道你對我好,你們一家都對我都很好,可我忘記不了木香,我一定要把她找回來,她只屬于我,我只屬于她……她,才是我們家最需要的人。

金大嬸打斷他的話說,你別裝了,我看你怕是還在對人家白潔老師有意思?

爹臉變色了,爹一下子很生氣。他說,白潔老師對我們家大洋芋好,對我爹好,對我也不錯……但我根本就不會朝這方面想的!你要知道,她不僅對我們好,她對整個龍頭山人都一樣!

金大嬸又說,兄弟,你還是誠懇的嘛!可是,都這么長時間了,這木香她要是僅僅賭賭氣,她早回來啦!依我看……說不準早嫁人了!

我心太小了,只能容納木香一人。我也相信她還愛著我,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大嫂,請你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吧!爹說。

你這是癡漢子等婆娘……那我就不管你啦,我只是覺得,你這樣子,一個家里亂得像個豬窩……金大嬸的臉板起,扭頭就走。

爹說,亂就亂吧!豬窩就豬窩吧!相信這都是暫時的!

大洋芋站起來說,爹,我不準你娶其他任何女人!

爹摟住兒子,發(fā)覺他又長高了些。爹說,哪能呢,爹是龍頭山人的榜樣,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我對你媽可是忠貞不二的!

金大嬸回到家里,金大叔正等著他呢!

金大叔問:怎么樣?

金大嬸說,我試過了,這普麥,人品上還是不錯的,不存在對木香的背叛……他對白潔老師,是誤會。他自己誤會,我們對他也誤會……

金大叔說,那就告訴白潔老師,按計劃實施吧!

正在做作業(yè)的小花嬌說,什么計劃呀?你們神神秘秘的,在說些什么呀?我怎么聽不懂?

金大嬸說,牛廄里伸出馬嘴來了! 做你的作業(yè),別管大人的事!

第4章

大洋芋不見了。普麥跑進羊廄,羊廄里沒有人影。普麥跑到花椒林,花椒林里沒有人影。普麥跑到大洋芋常常捉魚摸蝦的河邊,還是沒有大洋芋的影子。

普麥跑到學校,放學后的教室里空蕩蕩的,操場上只有一股冷風,將幾張碎紙片吹得滿天飛。

普麥大叫:大洋芋!大洋芋!

普麥找遍了房前屋后,找遍了整個寨子,哪有大洋芋的影子!

白潔老師分析了情況,覺得大洋芋呆在龍頭山的可能不大,她建議擴大找人的范圍。

爺爺很著急,連忙殺了一只毛羊,取羊的肩胛骨,用火來燒,看那肩胛骨的紋理變化。又準備了一把刀,將栗木剖成兩半做成卦,一塊象征黑,一塊象征白。他一邊往地上丟卦,一邊念念有詞。

普麥和白潔老師不管這些了,他們拖著老爹往山寨外跑。

老爹一邊喘氣說,你們,你們也不等我看卦再走……這么小的孩子,他會不會在老林里迷了路,在山谷里落了崖,這幾年,龍頭山上狼虎不少……

老爹,這次你就聽我的!白潔老師不容置辯地打斷他的話。

跟在后面的還有犸基,他們一行到了鎮(zhèn)上的小站,一天一趟開往縣城的班車剛好發(fā)動,三人忙擠上去。

到縣城的車站時,已是夜半三更。白潔老師動作敏捷得像是只獼猴,普麥雙眼如鷹一般犀利,三人將車站的每一個角落都找過,甚至廁所里面都沒有放過。然后又堵在車站大門邊,一輛車一輛車的查詢。車站的服務員、司機聽說孩子丟失的事,都很配合。

但是,他們居然一無所獲。

已經(jīng)是當天夜里最后一趟車了,普麥開始懷疑白潔老師的判斷。

整整一天一夜,普麥沒有合眼,現(xiàn)在他口渴,腿麻,眼睛支持不住,看見的人都是重影或者變形,看到每個人都是大洋芋,但最終每個人都不是。

普麥伸手抓住長途客車的車門,往上撐,搖搖晃晃走了一轉(zhuǎn),滿眼模糊,便要下車。而就在這個時候,緊跟在身邊的犸基發(fā)出了汪汪的叫聲。

爹……

普麥耳朵里好像產(chǎn)生了幻覺:兒子在喊他。

喊就喊吧,主要是他太想兒子了,這樣的幻覺又不是一次兩次,從兒子丟失到現(xiàn)在,兒子常常在夢里這樣喊他。

普麥停頓了一下,這樣的聲音在耳邊再次響了一聲。

聽到這樣的聲音,他覺得很幸福,很陶醉。他眼眶有些潮濕,眼前依然模糊,他不知道叫他爹的大洋芋現(xiàn)在到底在哪里。

他抓穩(wěn)門把,準備下車。

犸基咬住普麥的褲腳,往車里拖。

爹……

又一個聲音從身后傳來。還是兒子的聲音,嫩嫩的,輕輕的,像是一尾羽毛,在心坎上慢慢拂過。但后面的“爹”字還沒有吐完,好像就給什么東西給堵了回去。

普麥回頭張望,發(fā)現(xiàn)一個滿臉驚惶的男人,往座位下按著什么。

普麥滿臉疑惑,他走過去:你……

那人驚慌失措,猛地站起來,迎著普麥的面部一拳擊了過來。普麥就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了什么,身子往后一仰,讓過那人的攻擊,右腳插在那人的襠下,往里一勾,雙掌往那人前胸一推,那人訇然倒地。

彝人尚武,普麥從小練就了這一過硬的功夫,和他對手,要占他的便宜,難。

犸基閃電一樣射過去,狠狠咬住那人的大腿不放。

爹……

有人在后面再一次叫了一聲。

這一聲是那樣的真實。這聲音明顯是兒子大洋芋的。兒子將小小的、污臟的頭從座位下伸出來。他撲過去,一抱將兒子緊緊摟住。犸基興奮得圍著他們搖尾、尖叫。

被普麥推倒的那人,拖著犸基咬傷的大腿,躥出大客車,不想給早在外面守候的老爹和白潔老師捉住。很快,車站派出所的民警沖來,將那人帶走。

車站上,一家三代人緊緊抱在一起,哀傷而又幸福地痛哭,惹得站在旁邊的白潔老師也滿臉淚水。

大洋芋上次尋找礦石不成,差點把小命都丟掉,但他想找媽媽的夢想并未熄滅。他利用周末上山摘花椒、拾松菌、挖野生天麻,然后再到集鎮(zhèn)上出售,一點一點的存錢。這些活里,少不了有小花嬌的幫助。掙到錢,他常常一分為二,把另外一半交給小花嬌。可小花嬌并不要他的錢,小花嬌連看都不看一眼。

小花嬌說,你這點錢太少得可憐了……你不知道吧,我家里的錢,多得不好放,我媽一下子怕耗子啃,一下子怕下雨受潮,一下子怕失火燒掉,全都存銀行了……本來想給你一點,你又死要面子,讓我下不了臺。你還是自食其力吧!

有夢想,你就去實現(xiàn)吧!白潔老師曾經(jīng)這樣對他說過。大洋芋記住了這句話。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存了三百多塊了,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全部財富。他覺得這點錢已經(jīng)很多了,便一個人出走。不想剛到鎮(zhèn)上,他就給人販子盯上。本來嘛,都十一二歲的人了,應該有分析、判斷的能力,對陌生人多多少少有些防備之心,可大洋芋沒有出過門,單純得幾近弱智,面對意外,束手無策。

再晚半個小時,大客車開走,大洋芋就將會給人販子帶走,將永遠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估計今生也難再與家人相見了。好險!

第5章

金云開氣咻咻沖到大洋芋家,一把抓住躺在床上懶睡的普麥的衣領(lǐng),拖到他家,將他搡到板凳上。金云開叉著腰,滿目怒氣,嘴不饒人:

普麥啊普麥,我告訴你,兒子都想到你前邊,走在你的前邊了!可你就是這個樣子,老是在等,在拖。等明天,等不忙,等下次,等有錢,等有時間,等有條件……我們農(nóng)村人吶,哪有那么多的時間讓你等。等來等去,等白了頭發(fā)胡子,等佝了腰,等駝了背,等沒了機會,等沒了選擇,等沒了希望,等沒了老婆,等得蕎麥干枯,等得花椒全落了地,一切都晚了……你知不知道,你浪費掉的,正是別人所沒有的,正是別人需要的!我警告你,你再等下去,終于會有一天還會等沒了老爹,等沒了兒子!很多事情可能會一等就成了永遠。想要做的事就趕緊去做,不要給自己留下太多的遺憾……

普麥連連點頭。

金云開說,光點頭不起作用,重要的是要去做,一個蘿卜一個坑,要有行動。勤快的人睡不著,懶惰的人睡不醒!快去吧!你要什么我們都支持你!要錢給錢,要車借車,需要我們出力的時候,你吆喝一聲就是……

普麥一樣也不要,他只要金云開相信他,他普麥會努力的,一定不讓他失望。

在白潔老師、金家夫婦的再三鼓勵下,普麥決定出門了。他們一幫人在一起,商量了好幾個晚上,最后認為,木香在大城市的可能性會大一些,他們列出了一些地方,建議普麥往那些地方找更好。

次日,普麥態(tài)度堅決卻心情郁悶地走進長途車站。這時,他感覺到自己身后一直有人跟著,是不是有人在監(jiān)視自己,是不是有人想要謀害自己?他回頭,發(fā)現(xiàn)有一個孩子遠遠地跟著自己。他走,那孩子就走,他停下,那孩子就停下。難怪啊!

這個孩子是大洋芋。

不僅是大洋芋,他的身后還有一條狗,渾身閃著黃金般光芒的犸基。犸基目光炯炯,口里不斷地卷動著紅色的舌頭,一只金色的尾巴搖來搖去。

普麥說,大洋芋,你來干什么?快回家去!

大洋芋大眼睛突閃突閃,他噘著嘴:我不回去,我要跟你走,我要去找媽媽。

普麥將肩上的行李袋放在地上,那里面有他出門的必需品。撓了撓頭發(fā),你這么小……

大洋芋拍拍胸口說,誰說我小?我都十二歲了,可以料理自己的事了。吃飯不要你喂,走路不要你背……還有,我識字,旅店、廁所、路牌、日歷、地圖我全都能看。

普麥說,小爛仔,你不讀書了?

普麥高興的時候常常會叫他小爛仔。

大洋芋拍拍背上的包:現(xiàn)在不是剛放假嗎?書本筆墨我都裝在書包里了!每到一個地方,我就要給媽媽寫一封信……

普麥知道眼前這個孩子的性格,他決定了的,九頭牛都拉不回,真真實實的大洋芋一個。

彝家的孩子就是個性格。他想,這或許是對孩子難得的鍛煉過程。

普麥點了點頭,算是答應。

在售票大廳的一角。普麥和大洋芋商量:我們先去上海還是北京?

北京啊,媽媽肯定去看天安門、看故宮、看長城去了。大洋芋肯定地說。

北京?普麥雖然走過外面的一些地方,但北京他還沒有去過呢!他拿不定主意,回過頭來,卻見犸基汪汪地叫了兩聲。

普麥說,犸基,你的意思是?

汪汪!犸基叫了兩聲。

大洋芋說,犸基是同意我的意見的。

普麥說,它可是一只狗?。?/p>

大洋芋說,從今天開始,犸基也算是一個人,它是我們這個團隊的三分之一。

犸基的尾巴一跳一跳的。它說,汪汪。

狗也算是人,這對于大洋芋來說,再正常不過的了。這些日子以來,犸基一直是和大洋芋生活在一起的,吃飯、睡覺、上山放羊、到學校里讀書,他倆好得像是穿連襠褲,好得像是親兄弟。

決定了尋找路線,買了長途車票,他們上車。因為想著要見媽媽,大洋芋十分興奮。大洋芋可是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看到密密麻麻的車、比肩接踵的人流、直接云天的高樓,還有這又寬又遠、走多少天都走不完的路……他由衷地發(fā)出贊嘆。

比我們龍頭山的羊群還多??!大洋芋是這樣形容那些車的。

比我們龍頭山的螞蟻還多?。〈笱笥笫沁@樣形容那些人的。

比我們學校的操場還平整啊!大洋芋是這樣形容那些路的。

就是這車流轟隆隆的聲音,和這輕微的顫抖,也和龍頭山大地的震顫差不多。大洋芋感覺到了,不過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普麥讓兒子坐在車窗邊,給他介紹:你看那樓,一層窗就是一層樓。

大洋芋一數(shù),那樓最高的居然好幾十層。他尖叫:比我們龍頭山的頂峰還高??!

駕駛員說:小朋友,我這車的速度,有你們龍頭山里的馬快嗎?

大洋芋有些懷疑地說,我爺爺以前養(yǎng)的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你這車能比嗎?

大洋芋的天真讓駕駛員樂了。

大洋芋認真地說,我們家的犸基速度也很快,去年一個冬天,他就追到過五只野兔。

犸基?什么犸基?駕駛員問。

躲藏在普麥座位下的犸基聽到有人在說它的名字,汪汪地叫了兩聲。

駕駛員聽到有狗在車上叫,慢慢將車??吭诼愤?,回過頭,喪著臉問:

誰帶狗上車了?

普麥此前就知道客車上禁帶動物,但心存僥幸,同意大洋芋的請求,將犸基秘密帶上車來,讓它躺在座位底下,一直努力控制著它,不讓它發(fā)聲,不讓它露面?,F(xiàn)在他知道麻煩事來了,不知如何回答。

大洋芋說,叔叔,是我?guī)У摹?/p>

駕駛員走過來說,哦,是你帶的咯?

知道是大洋芋帶的,駕駛員臉色稍微緩和了點。他點點頭,又看了看狗,猶豫了一下說,要扔掉蠻可惜的,你也不會同意。

大洋芋說,叔叔,不能扔的,它是我的好朋友……

駕駛員說,我知道,小朋友愛狗,比愛他爹還厲害!我家兒子,就是這個樣子!

駕駛員問:它會隨便咬人嗎?

普麥連忙說,不會,從來就不會咬好人,它是世界上最溫順的狗了。

駕駛員下車,從尾箱里找出一個紙箱,往普麥面前一扔,說,裝在里面,不要讓它出來。尤其不能屙屎屙尿在車上,影響了環(huán)境衛(wèi)生,聽到了嗎?

普麥和大洋芋連說聽到了,連說謝謝。他們?nèi)挛宄?,很快將主動配合的犸基裝進紙箱里。

大客車搖搖晃晃走了整整一天。夜里,他們在一個城市的邊緣下車,那里是一個非常大的客運中心。已經(jīng)夜半了,站上還燈火通明,人來人往。大洋芋從未坐過這么遠的車,都累昏了。犸基也一樣,它雖然是個動物,但對于從未見過的陌生的地方,它多多少少有些害怕。當它被普麥從紙箱里拿出來時,居然看不懂眼前這陌生的世界,張著嘴汪汪汪地叫了起來。

普麥連忙將它的嘴捂?。哼@里可不是龍頭山啊,小心他們把你送到收容站!

犸基很聽話,連忙噤口。

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的大洋芋,一臉的茫然。

普麥對大洋芋說,打起精神來,看好??!說不準你媽媽就從我們眼前飄過。

是的,從他們眼前走過的女人,有老的,有小的,但大多都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她們有的燙發(fā),有的長發(fā),有的則戴著各式各樣的帽子。她們有的提包,有的背袋,有的則拖著重重的行李箱。

她們一個個朝氣蓬勃,活力四射。

大洋芋眼睛睜得大大的,不放過眼前走過的每一個女人,但每一個都像媽媽,但每一個都不是媽媽。

媽媽能有這么好找啊!大洋芋自嘲了一句。

第6章

一晃,出門大半年,該找的地方都找了,木香卻就像一個夢幻一樣停留在他們的腦海里。他們找不到她的一個影子,一根頭發(fā)。

普麥氣餒了,大洋芋失望了。他們決定回家。而就在這時,白潔老師打電話來,建議他們在昆明停留幾天,看看滇池邊那個偌大的民族文化廣場上,有沒有彝族方面的文化活動。

白潔老師說,那里一定會給你驚喜的!你們看到的,一定要告訴我。同時,要想一下,為什么那些東西就有人當作珍寶,而我們龍頭山人卻熟視無睹?

他們爺倆果真就去了。黃昏時分,華燈初上,民族文化廣場上人山人海。城里人就是活得開心,活得瀟灑,活得無拘無束。孩子們在玩游戲,中年人在談天說地,廣場大媽們在唱歌跳舞。跳舞的人大多著民族服裝,而身著彝族服裝的人也不少。他們還跳彝人的達體舞,唱彝家人的歌謠。

很久沒有嗅到彝人氣息的大洋芋心潮起伏,牽著爹的手,站在那里就不走了,腳下像釘了根釘,眼里流露出見到了親人的那種驚喜。后來他們干脆加入到了跳舞的隊伍中,與那些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手拉手,合著音樂的拍子,跳了起來。

跳著跳著,大洋芋聽到了熟悉的旋律:

……

叫她替我找一塊地,

就在高山和平地之間,

種上芫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她就會是我真正的愛人。

……

好熟悉的旋律,好熟悉的聲音,這不就是《斯卡布羅集市》嗎?這嗓音太像媽媽的了!自從媽媽離開龍頭山后,大洋芋就再也沒有聽到過這首歌。

大洋芋感覺到爹牽他的手的顫抖,看到爹滿臉的張惶和意外,估計爹也感覺到了。這聲音應該是爹夢寐以求的媽媽所唱的。爹在千百萬的聲音里,就獨能聽出這個聲音來!

大洋芋循聲看去,遠遠的臺子上,一個年輕的女人深情并茂地演唱著。因為距離太遠,廣場上的光線不是太好,大洋芋看不清那人的容顏。但從身材上來看,和媽媽倒是相差無幾。撥開圍成一圈又一圈的廣場大媽,他們爺兒倆擠到了臺前,可那首歌曲已經(jīng)唱完,音響里開始的是另外一首歌曲,唱歌的是個陌生的男人。

爹問音響師:剛才唱歌的人呢?

音響師指了指耳朵,表示太鬧,聽不到。

爹又大聲吼了一次:剛才唱歌的人呢?

音響師這下聽到了,他搖搖頭:在這里唱歌的人,都是自發(fā)來的,唱完就走,誰知道呢……比如你,只要提前報名,要唱上一、兩首也不是不可以的。

爹好失望。他回過頭來問大洋芋:

你聽到那首歌了嗎?

大洋芋也在那里激動得不得了:聽到了,太像我媽媽的聲音了!

爹拉著大洋芋,在人群里轉(zhuǎn)悠了很久,直到曲終人散,也沒有找到那唱歌的人。

但是,有了這個信號,大洋芋覺得寒冷的冬夜快要過去了,要找的媽媽估計很快就會出現(xiàn)了。田想雷想的心焦,雷想田想的心跳。他想起老家龍頭山的那句諺語,感覺到自己幼小的、早已受夠煎熬的心馬上接到了春雨,連忙從爸爸手里搶過電話,打到白潔老師那里。白潔老師一聽,非常興奮,她告訴大洋芋,今晚找不到不要緊,明晚再找,明晚找不到不要緊,后晚再找。既然媽媽今晚已經(jīng)出現(xiàn),而且唱了歌,說明她并未走遠,她肯定就住在附近。

第二天晚上,得到鼓勵、等得心焦的大洋芋父子信心十足,早早就趕到廣場上??伤麄兪氐娇煲鰰r,昨天晚上唱《斯卡布羅集市》的那個女人并沒有出現(xiàn)。大洋芋有些貓抓火燎了。

爹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對音響師說:我可以唱一首歌嗎?

音響師說,散場了,不唱了。

爹一下子急了,他說:我要唱歌!

音響師說,你為什么不早點來?

爹說,我早就來了……我就想唱歌,你就讓我唱一唱吧!

爹走上臺子,一把搶過話筒,就開始唱:

……

叫她替我做件麻布衣衫,

用愛作布用心裁剪,

上面不用縫口,也不用針線,

她就會是我真正的愛人。

……

爹這歌是好聽,但是,估計他這種欺行霸市的行為實在難以讓人接受,音響師有些鬼火綠,他在這個廣場工作了好些年,大伙都挺尊重他的,他讓唱就唱,他不讓唱就走人,想不到現(xiàn)在居然冒出這樣一個黑不溜秋的家伙,不聽打招呼。

音響師關(guān)掉音響,大聲吼道:

不唱了!不準唱了!

爹根本就不理,依然陶醉在歌曲的感傷里。

音響師走過來就給了他臉上一拳。爹的鼻子立刻流出了鮮血。

大洋芋怎么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況發(fā)生,一時嚇懵了。

爹停下來,搖了搖頭,舉起手來。音響師以為這個又粗又黑的漢子要還擊他了,再次先下手為強,迅速地往他的肚子上踹了一腳。受到重創(chuàng)的爹蹲下來,摟緊肚子,輕輕哼了幾聲。他慢慢站起來,伸出手一抹,手上、臉上全是血。

犸基不知從什么地方?jīng)_過來,惡狠狠地就要往音響師撲去。爹擋住,擺擺手說,犸基,你不能再給我生事了。

大洋芋沖過去,哭出聲來:叔叔,別打了!別打了!你就讓我爹唱吧!他是唱給我媽媽的!

音響師愣住,再次舉起的拳頭放了下來。

爹勉強地笑了一下:兄弟,我只是想唱歌……

音響師滿臉歉意將掉在地上的話筒拾起來,遞給他:你唱吧,對不起啦!你想唱幾首就唱幾首,想唱多久就唱多久。

接著,音響師把音響打開了。

爹笑了一下,說了聲謝謝你,又接著唱。可是鼻血一直往外冒,鼻子疼得讓他的臉都變形了,他無法唱。

爹,我來唱吧!大洋芋接過話筒來,便唱了起來:

龍頭山上一窩呢雀,

一氣飛到石巖呢腳。

要落要落又不呢落,

不落不落又想呢落。

天晴做個窩,

下雨得躲躲。

哎喲哎……

大洋芋聲音變了,聲音的變化讓他自己都有些吃驚。他記得白潔老師在講生理衛(wèi)生課的時候,說男生的變聲期是十四到十六歲,可為什么自己現(xiàn)在就變了呢?是不是自己長得太快,少年老成啦!

不過他還是堅持唱完。他的投入讓廣場大媽們感動了,紛紛停下舞步來給他鼓掌:

嘩——嘩——

嘩——嘩——

掌聲如潮,顯然是對他的肯定。

歌唱完了,大洋芋回過頭來,突然看見一個女人朝他走過來。女人的步履有些倉促,神色慌亂。她在他面前站住,居然忍不住的抽搐,不停地抹眼淚。但大洋芋發(fā)現(xiàn),這女人是笑著的,這女人即使是淚流滿面,也讓大洋芋感覺到了她的陽光和朝氣。

大洋芋說,你,你是媽媽嗎?

爹站起來,有些懷疑,眼前這個女人,倒有些不真實。

爹說,你,你真是木香嗎?

那女人說,你真是我的大洋芋嗎?你真的是普麥嗎?

當然是的。胡子拉茬的男人當然是普麥,有笑又有淚的女人當然是木香,滿臉童趣的男孩當然是大洋芋。

大洋芋說,媽媽,我要給你一份禮物。

大洋芋從包里掏出厚厚的一疊作業(yè)本,那本子都給磨卷了邊,有些陳舊。

大洋芋說,媽媽,這是我給你寫的信,我想你的時候,我就在上面寫呀寫的……

一家三口緊緊摟在一起,嚎啕大哭。廣場大媽都圍過來看稀奇,巡邏的警察還以為發(fā)生了什么,提著警棍擠了過來,差一點就要把他們控制起來。

找到媽媽了,他們準備盡快回到龍頭山。爹和媽在作準備的時候,大洋芋用爹的手機,給白潔老師、爺爺、金大叔、小花嬌分別打了電話。那頭笑,都說是一個疼痛的開始,一個美好的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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